落梅風(上) 第四章
    莫老爹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歎了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  

    「爹你又在打什麼啞謎了?」  

    莫言不滿意的踢著老爹的椅子,老爹卻自顧自的說起話來。  

    「小兄弟,不瞞你說,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回紇,那裡常年刮著大風,有時一刮就幾個月,人民的生活非常辛苦,常常一年到頭也沒有什麼好收成,所以這風在當地人的眼裡就是壞風。可是,就因為有了這風,所以才能抵制外強的侵略,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風,也是好風。雖然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你這麼傷心的事兒,也許不是件好事,卻足以令你成長。老爹我沒念過什麼書,也不懂什麼人生大道理,但是老爹我知道,這人哪,長短不過數十年,很多事情,得看開了才成。」  

    拍著石磊的肩膀,老爹滿是皺紋的笑容格外真誠。  

    「我瞧你這人年輕輕輕,也不像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有些事,要自己放得下才行。這往後的日子,還有很多你想都沒想到的好事在等著你哪,不要為了不能挽回的事情一再的停留,那樣的人生實在沒什麼意思。」  

    石磊呆呆的瞧著老爹那睿智的笑臉,很久很久,他合上眼睛,轉過頭去簡單的說了句——

    「謝謝!」  

    ***

    老爹在山城的熟人是一戶姓盧的人家,給石磊找了份客棧打雜的工作,客棧老闆對他讚不絕口,說他活兒幹的好,一人頂兩人的份兒。他的傷好了很多,除了干重活兒時,右手還會抽痛外,其他都好多了。他依舊沉默寡言,沒事的時候總愛發呆。  

    老爹的商隊停留了半個月,賣了一些貨品,也訂了明年再來的約定,於是要向下一個目標出發了,莫言哭的是亂七八糟,抱著石磊就死活不肯放手,直到老爹說了明年一定提早來才不甘不願的鬆手,害的老爹又敲著腦袋說頭疼。  

    他們出發的那天石磊去送行了,莫言頂著紅通通的眼跟他道別,石磊遞給他一把自己刻的小木劍,莫言那雙本就已經很大的雙眼睜的更大了,而已還張大了嘴,好一會兒都合不上,接著又哭又鬧的吵著要石磊跟他們一起走。  

    老爹黑著臉下來,二話不說的一把扛起莫言就往車裡扔,在一干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吆喝一聲就趕起馬車來,等眾人回過神來,馬車早已經帶著莫言的嗚咽聲走遠了。  

    石磊瞧著那遠去的馬車,直到再也看不見它的蹤影。  

    愛笑愛鬧的莫言走了,慈愛的摸著自己頭的老爹走了,對陌生的自己照顧有加的商隊走了,回首望去,浩瀚晴空,黃沙飛舞,天地之大,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石頭,走了!」  

    客棧的小二哥阿福在他身後大力的揮著手,石磊點點頭,慢慢的走了過去。  

    他要活下去,活著,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

    「嗚嗚嗚……」  

    「嗚嗚嗚……」  

    「嗚嗚嗚……」  

    「喂喂!莫言!算我求你了,都哭這麼長時間了,你不累啊?」車隊的阿新苦著一張臉哀哀叫著。  

    莫言把臉從膝蓋裡抬起來,小聲的抽泣著,「你管我!」  

    「是是是,我不管!」  

    阿新轉頭向莫老爹求救,老爹手壓著額頭,拿他這個任性的兒子沒辦法,「阿言啊,人家不是常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你再這麼哭哭啼啼下去可就變成個娘們了。」  

    同商隊的小馬也跟著勸說,天可憐見,他們這群人可是從早上一出發就被魔音穿腦到現在啊,想想還真是命苦。  

    「誰說的?難道男人就不可以傷心嗎?男人就不可以難過嗎?男人就非得打腫臉充胖子嗎?我就不信!我就喜歡哭!」  

    莫言越想越傷心,忍不住又放聲大哭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  

    「老爹……」阿新和小馬哭喪著臉,他們也想哭了。  

    老爹揉著額頭,正想拿出「愛的拳頭」來教育一下他那不受教的兒子,眼角卻瞧見前方不遠處黃沙陣陣漫天飛揚,看那陣勢,應該是大隊人馬才能產生的震動,不知為何心下一慌,直覺就要產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了,急忙吩咐大夥兒:「快!快往後退!」  

    一群人呆呆的愣在原地,老爹急的滿頭大汗,「來的不是軍隊就是強盜,快跑啊!」  

    一時風聲鶴唳,大伙忙奪路狂奔,果不其然後頭的人馬緊追過來,老爹心裡暗暗叫苦,看來來的八成是強盜了,真是流年不利,出門遭災。  

    「爹,怎麼了?」  

    被老爹猛一駕車摔翻在車廂裡的莫言摸著頭好不容易爬到車門口。  

    「不要說話!趕快把頭給我縮進去!駕!」  

    馬車一個搖晃當場把莫言甩到一邊去,他咕悠咕悠的翻滾了兩圈才停下。  

    「好痛……」  

    隨即他目瞪口呆的瞧著那些臉色凶狠的盜賊們追了過來,好半晌忘了把嘴合上。  

    「不會吧……」  

    老爹大汗淋漓,手中馬鞭用力抽打拉車的馬匹,奈何馬已年老,拉的貨物又過多,和後面的追兵是越來越近。  

    「言兒!快把車裡的貨物都丟掉!」  

    「什麼?」莫言睜大眼睛也跟著大喝。  

    爹瘋了不成?這可是大伙這一年的收成啊,丟了他們以後吃什麼?  

    「車子負擔太重馬跑不動了!還不快丟!」  

    錢可以再賺,命可只有一條啊。  

    莫言嘟起嘴,掀開後車簾,搬起一件貨物就照追來的盜賊砸將過去,卒不及防,還真被他砸到一兩個人,樂的他哈哈大笑。  

    「坐穩了!」  

    老爹大喝一聲,駕起馬車,快馬加鞭,馬車臨空而起,莫言緊緊抓住車門才沒有被甩出去。  

    從未體會過的快感令他大笑了起來,覺得自己好像變成說書人口中的英雄俠士一般飛簷走壁。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消失的太快,只聽「咯嚓」一聲巨響,馬車隨即產生大幅度傾斜,辟里啪啦一陣翻騰,馬車連人帶馬摔倒在地,車輪滾到一邊。  

    「咳咳!」  

    掙扎爬出一片碎屑的馬車時,他們已經被追上的盜賊團團圍住了。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衝上來揪著莫言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媽了個巴子!叫你朝老子扔東西!」  

    莫言被揪離地面,雙腳用力踢向男人,接著腳裸傳來一陣刺痛,他整個人被摔向地面砸的七昏八素,老爹驚叫著跑向他。  

    莫言拄著手臂想爬起來,卻發現腳裸疼的像要斷掉一般,他呻吟著。老爹撲上來抱住他。  

    「他還只是個孩子,各位大爺,你們要什麼儘管拿,別打人啊……」  

    旁觀的人轟然大笑,有人一腳踹翻老爹。「你老小子算什麼東西!」  

    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老爹身上,莫言大叫著撲上去撕扯著,狠狠一口咬在那人的腿上。  

    那人大叫一聲一腳踢開莫言,他臨空在地上滾了兩圈。  

    阿新尖叫著衝上來抱住莫言,把他的頭按在自己懷裡,跪下來不斷的朝盜賊們磕著頭,「大爺,你們饒了他吧,你還是個小孩子來著……」  

    「去你媽的!」  

    接下來的動作好像故意放慢了一樣,莫言看見那個盜賊抽出刀來狠狠一刀劈下來,阿新的身體頹然倒下,溫熱的鮮血噴到臉上,就像是冬天的洗臉水那樣熱呼呼的……  

    莫言嘶喊了起來:「不要!不要!不要!」  

    死亡,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這麼鮮明的來到莫言的面前,阿新大睜著雙眼流滿了鮮血的臉就在他的手旁,莫言瘋狂的跳起來撲向那個拿刀的盜賊。  

    「我和你拼了!」  

    老爹的叫聲和著刀光閃過,刀尖偏了,在莫言的左額頭劃出一道血痕,男人撲通一聲倒了下去,盜賊們騷動了起來。  

    石磊站在倒下的盜賊身旁,手上握著一把長劍,劍尖不斷的滴下血來。在夕陽的映照下,他臉上的傷疤顯得分外的猙獰和血腥。  

    「你他媽的什麼人?敢擋老子的道?」  

    盜賊們發生騷動把石磊圍了起來,為首的盜賊吆喝著,向同伴打了個眼色揮刀衝了過去。  

    莫言驚叫了起來,老爹死死扣住他的身子動彈不得。  

    劍光閃過,他看見石磊像砍瓜切菜一樣一個接一個砍翻那些盜賊,莫言張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黃昏的餘光照在石磊的臉上,那些飛濺開來的鮮血和他淡漠的神情成為鮮明的對比,那一刻,竟讓莫言產生了一種瞻仰神明的錯覺。  

    很快戰鬥就結束了,本就不敵石磊的盜賊們在看到鎮上人趕來增援後落荒而逃,石磊渾身是血的走過來,車隊的馬大娘看見他嚇人的樣子尖叫一聲昏了過去。於是石磊遠遠站開,沒有再走近,莫言透過來幫忙的眾人看到他寂寞的身影晃了兩晃,似乎就快要消失了。  

    喉嚨咕咕的發不出聲音,莫言向他伸出手,掙開老爹的手跑過去,一陣刺痛從腳裸傳來,他踉蹌著摔倒在地。  

    他嗚咽著,被一雙溫暖而厚實的大手扶了起來,緊緊抓住石磊的衣服,撲進他的懷裡,莫言哭的肝腸寸斷,從沒有像此刻一樣慶幸自己活在這個世上,如果剛才他真的死了,那就永遠也不能見到這個人了。  

    猶豫了一下,石磊笨拙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低聲的安慰他。  

    「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

    大漠,風沙,浩瀚千里,綿延無邊,大風掠過,淹沒了多少生靈,即使是萬獸之王的人類在這裡,也不過只是一個渺小的存在而已。  

    熱!身體裡所有的水分彷彿都被太陽蒸發出來化成汗水,熱的人恨不得把皮都脫下來才甘心,即使是石磊這樣功夫底子深厚的人也感覺有些呼吸困難,頻頻擦拭著額頭的汗。  

    「海-喲-哦——大漠好風光哦——」  

    莫言扯開嗓子鬼哭狼嚎,不,應該是高歌才對,可惜幾天下來的烈日炎炎,聽起來就像破銅爛鐵在爭相輝映一般。  

    「小、小言……你、你省點力氣鬼叫好不好……我們快不行了……」  

    商隊的小馬翻了個白眼快昏死過去了。  

    「幹嘛要省?我精力充沛的很!」  

    莫言說著還得意的亮了亮他這幾日被太陽公公親吻成黑紅色的肌膚。  

    瞟了一眼身邊那個不曉得節省體力的白癡一眼,石磊沉默著繼續趕路。  

    半個月前,老爹的商隊在山城外出事,被流竄到那裡的盜賊打劫,受客棧的老闆所托,追趕商隊的石磊趕到時,商隊已和盜賊起了衝突,所載的貨物幾乎全數遭到洗劫。為了保護莫言,阿新還被盜賊殘忍的殺害。  

    受到重創的商隊只得返回山城,休息整頓,在消沉了半個月後,老爹作出了決定,他們仍然向回紇進發,不同的只有石磊被老爹和莫言說服和他們同行。  

    「時間會過去,痛苦也會過去,打起精神來,人總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聽著老爹語重心長的話語,石磊沉默了,莫言卻拍著他的頭哈哈大笑。  

    「何必想這麼多,你的功夫這麼好,不用豈不是浪費?來當我們的商隊的保鏢吧,我還要拜你為師呢。」  

    這麼說著的莫言那在陽光下燦爛的笑臉,不知是太過天真還是經過磨難後的豁達,石磊不覺也微笑了起來。  

    於是他們現在在前往回紇的路上,越接近目的地,就越感覺到大自然的嚴苛,大漠風光的確遼闊動人,卻也散發出致命的危險。白天熱的人讓人產生被烤熟的錯覺,入夜卻又變成另一個寒冷的世界,有時一早起來還會發現有人被埋在沙裡不得動彈。於是他們只好在黃昏時分開始趕路,到天快亮時才又休息,晝伏夜出。  

    在這種情況下更能看出一個人的強韌來,儘管條件嚴酷,但商隊卻沒有一個人抱怨過,大家盡可能的不給別人添麻煩,默默的趕著路。只有莫言一個人生怕大家寂寞般的每天不畏高熱唱著自編的山歌娛樂大家,雖然娛樂的結局幾乎都是以昏倒為結尾。  

    這不,唱著唱著,莫言又開始搖搖晃晃起來,還不斷的發出嘶嘶聲,真不知他是在唱歌還是呻吟,老爹已經放棄說服他了,任他自生自滅。  

    「別唱了。」  

    一把拽過莫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石磊把他頭上的布巾拉下來點,順便摸了摸他的頭。  

    有點燙,不過應該沒問題。  

    莫言嘿嘿笑著,把身體的大半重量都放在石磊身上,「好渴哦……」  

    石磊沒有說話,卻把挎在腰上的水壺取下來打開遞給他。  

    莫言張大了嘴。「你餵我……」  

    看了他一眼,石磊沉默著把水壺又收了起來,一隻手趕在他之前搶了過去。  

    莫言邊喝水邊抱怨,「你這人真是……怎麼一點都開不起玩笑啊……真的好悶哦……」  

    這回石磊的反應更絕了,他拉開了自己和莫言的距離,還不忘記把自己的水壺給拿回來。  

    喝到一半水壺被人給搶走,莫言翻了個白眼。  

    「喂喂!你這樣子還算是同伴嗎?真是沒情沒義的傢伙……你別跑!說了你還跑?你這傢伙給我站住!我說站住沒聽見啊?哇!我生氣了!看我的平沙落雁!」說著一個蹦跳撲到石磊的背上,狠狠的勒住他的脖子。  

    頭頂著烈日炎炎,頸上傳來陣陣疼痛,石磊卻微笑了起來。  

    莫言彷彿永遠都不會有悲傷和難過一般,永遠都是這樣的開朗健談,生動活潑。  

    初認識青兒的時候,他大概也是這個年紀,卻已經沾染風霜。自己初次意識到愛上齊清遠的時候,也是這個年紀,卻只能默默的埋藏在心底。  

    如果自己擁有莫言這樣豁達的性格,也許事情就會有不同的結局吧,也許也就不會再有遺憾。  

    在大漠裡又走了幾天,老爹不斷鼓勵著大家「快到了」。慢慢的,終於看到綠色的草原在眼前一點一點的接近了,很快就看到了全貌,喜悅在每個人的眼睛裡暈染。  

    「石頭石頭!快看!快看!」  

    莫言興奮的大聲叫著,用力推著石磊的肩,並且不等他的反應就尖叫著奔過去擁抱那一群群雪白的羊羔,嚇的綿羊們四處奔逃,放牧人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言語去追他的羊兒,莫言樂的哈哈大笑。商隊的人還來不及對草原的巨大廣闊表達他們的儒慕之情,就被迫跑去幫放牧人追羊,一時之間場面混亂不堪。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是這一刻最貼切的形容,石磊抬起頭,頭頂上那湛藍的彷彿大海一般深邃的天空,寬闊的望不到盡頭,大風吹過,撩起石磊的衣裳,他倒了下去。  

    綠草如茵,伸出雙手,天空純淨的顏色彷彿就握在手中。石磊笑了,有熱燙的液體滑過臉龐,莫言在不遠處揮著手大喊著。  

    「石頭!我們到了!我們到了!我們終於到了!」  

    老爹笑了,商隊的人笑了,放牧的牧民也笑了,石磊暈頭轉向的被莫言拉起來繞著圈子跳著、蹦著、叫嚷著。  

    天地悠悠,我在其中。  

    這一刻,石磊覺得,他放下了,一起都已過去,真的過去了。  

    ***

    7年後。  

    不知什麼時候,高昌王的居城裡,來了一個小小的商隊,做起了把內地商品銷往回紇的生意。他們信譽良好,商品精良價錢合理,往往在換季之前就已經備好各種商品供客人挑選,所以在城中口碑甚好,連進貢高昌王的貢品都有出自他們之手的。  

    這個商隊在城中開了一家店,取名「昇平商行」。  

    昇平,歌舞昇平,天下太平。  

    今日昇平商行也平平順順的開門做著生意,像往常一樣的忙碌,過了午時,熙熙攘攘的人群總算有減退的趨勢,商行的老闆莫老爹捶了捶酸痛的肩,扭了扭脖子。  

    「老爹,肩又疼了嗎?」石磊放下手的活計走了過來,手自然的搭上老爹的肩膀壓他坐下,和緩的捏著。「現在已過午時,客人們應該要過好一會兒才會來,您就休息一下吧。」  

    舒服的歎口氣,老爹搖頭晃腦的感歎。「哎,石頭,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有出息又會孝順老人……要是我有女兒也好啊,一定把她嫁給你,那你就成我的半子了……」  

    說著想像那個畫面,老爹呵呵笑了起來。  

    石磊也笑了。「在我心裡,早就把老爹你當作我的父親一樣看待,以後也同樣如此,那又何必分什麼內外呢?」  

    老爹聽著點了點頭,突然又歎了口氣,「你的孝心老爹知道,不過兒子終究會長大啊。石頭,不是老爹愛說你,你今年都30了,別的男人在你這個年紀早就成家,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你也該是找個媳婦成親了。」  

    石磊手上一頓,也歎了口氣,「我這種樣子,什麼女人敢嫁給我啊……」  

    話還未說完,老爹眼一瞪,「說什麼呢?哪個男人沒個傷疤什麼的?大驚小怪!」  

    是沒什麼希奇的,不過是比別人多了條從左眼劃到嘴的傷疤罷了。  

    「你又沒病沒痛的,怎麼每次媒婆上門來你就推三阻四的,再這麼一年一年下去,還有哪家閨女敢嫁你啊?唉,你要趁年輕選個好媳婦啊……」  

    想起城裡那些因為石磊一直不肯成親而亂嚼舌根的人,傳聞石磊有不可告人的疾病所以不能和女人成親的事老爹就氣的牙癢癢。  

    「老爹知道你眼界高,但是該考慮的事還是得考慮啊。可惜我只有一個兒子……」  

    歎息著,一個清朗的聲音笑著接了口:「那您乾脆把兒子嫁給石頭不也達到同樣的效果?」  

    門口不知何時站了一個身著儒衫的年輕男人,正午的陽光在他身後形成了一圈光影,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感覺應該是個長相不錯的男人,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悠然的笑意。  

    石磊瞇起眼睛,老爹突的跳了起來,順手抄起雞毛撣子就往來人頭上招呼過去。  

    「你這個不孝子還捨得回來啊?怎麼不在外面死了算了?我打死你!」  

    莫言哇哇大叫著,圍著自家店舖跑了起來。  

    「爹,我這不就回來了嗎?您好狠的心,居然詛咒自己的兒子……哎喲,疼!您別打了……小心閃了腰啊……」  

    「現在知道心疼你老爹了?乖!來,讓你爹我多打你幾下消消氣!」  

    「才不要!」  

    老爹氣呼呼的一路追殺著莫言,舉高了手中的雞毛撣子沒頭沒臉的向自己兒子打去。莫言大呼小叫的做著鬼臉,惹的一群熟人都笑了起來。  

    「你小子還跑?你老子教訓你你還不受教?給我站住!」  

    吐著舌頭,莫言一把抱住站在一旁的石磊,左左右右的閃躲著老爹「愛的教育」。  

    石磊被拉著轉了好幾下,急忙伸手制止這對父子的追殺記。  

    「好了好了,莫言,別轉了,我頭都給你轉暈了。身為兒子,這麼長時間沒回來,父親想念你也是正常的,你就別躲了。」  

    莫言撅起了嘴,不甘不願的被石磊從身後拖出來。  

    老爹嘿嘿得意的笑著,馬上不失時機的又狠敲了自己兒子幾下。石磊趕忙勸道「「老爹也別動手,莫言他剛回來,您讓他好好梳洗一下,吃過飯後再慢慢敘家常。」  

    這回輪到莫言眉開眼笑,老爹臉皺成了包子,看看手上的「凶器」,再看看一臉得意的兒子,還是很想再捶他幾下。  

    石磊揉了揉太陽穴。  

    「先讓莫言好好休息,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  

    此言一出,老爹馬上轉憂為喜,莫言當即瞪大了眼睛,當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  

    招手喚了個人來,石磊叫他帶莫言下去好好休息,又安撫了看起來很是不滿的本人幾句,就又忙開了。  

    莫言看著他忙碌的背影,瞇細了眼睛,不懷好意的嘿嘿笑了起來。看的在一旁的老爹渾身直冒冷汗,忍不住又是一記「殺手」敲在自己兒子脖子上,成功的打的他哀哀直叫。  

    「出去這麼些年,看看你都學什麼啊,一付陰陽怪氣的樣子!」  

    ***

    忙碌了一天,石磊搖了搖頭,苦笑了起來。這種忙的連氣都喘不過來的日子不要說老爹了,連他有時候都覺得體力透支。歎了口氣,他拿出帳本開始來清算一天的結餘,正聚精會神間,一隻手伸過來拿走了他的筆。  

    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那麼拚命。賺那麼多錢給誰用啊?」  

    石磊按了按太陽穴,耐心的伸出手,「莫言,把筆還給我,那是今天晚上必須的算出來……」  

    「所以我說你這人不懂生活的樂趣。」莫言打斷石磊的話,「這樣一日復一日的辛苦工作,到底有什麼意思呢?」  

    皺起眉頭,石磊放下手,又再歎了口氣,「說吧,你又想要做什麼了?」  

    雖然已經放棄了抵抗,但石磊還是忍不住又揉了揉疼痛的額頭。暗暗回憶莫言3年前還沒離家時,每次發表些無稽之談的時候,十有八九都是有某些令人頭疼的事要發生了。在這種時候,如果你不答應也他那也無妨,因為在你還沒有發現的時候就成了他的共犯,所以大家都學乖了,問清楚了好防範於未然,這樣可以避免不可收拾的場面發生,最少也能在事情發生之後來得及補救。  

    莫言瞧著他的反應,噗嗤笑了起來,伸出2個手指硬是抿平石磊額間皺起的紋路,「你幹嘛一付認命的樣子?我有那麼可怕嗎?」  

    說著歎了口氣,頗是風雅的擺了擺手。  

    「我們這麼久沒見面,我不過就是想和你一起好好吃個飯,敘敘家常而已,這也要我千求萬求才肯?唉,難道我已經是殘花敗柳沒有吸引人的魅力了嗎?」  

    說著還誇張的不知從哪裡拿出一面手鏡來撫鏡自憐,看的石磊一陣頭皮發麻。  

    歎了一口氣,石磊不做掙扎的站起來,率先走到房門口,「想到哪裡?我們是回家還是出去外面吃?」  

    莫言挑高了眉,笑了起來。  

    「醉仙樓。」  

    ***

    醉仙樓,溫柔鄉中醉似仙。  

    像所有的城市一樣,回紇也有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醉仙樓就是這行裡的佼佼者,這裡的姑娘雖不比中原的女子白皙嬌弱,卻另一種豪放的塞外風情。  

    男人們坐擁美酒佳人,軟玉溫香在抱,享盡人生的極樂,只覺得世上已經什麼事是值得去追求的了。  

    年輕女子的清脆的笑聲飄灑在空氣中,濃重的脂粉味嗆的人幾欲作嘔,石磊皺著眉瞧著莫言摟過一個美女的腰親密的斯磨著,另一個不依的捶著他,卻被他附在耳邊說了句什麼紅了臉。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的男人,難道真的是莫言麼?  

    記得3年前離家的時候,莫言還是一個青澀的少年郎,雖然聰明卻不夠世故,早熟卻不夠精練,一舉一動都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稚氣。  

    而3年後的這個莫言,眉眼開闊,身材修長,不可言喻的帶著浮世花花公子的特徵,輕佻的笑容,肆意的放射著魅惑的男性魅力,舉手投足之間都充滿了奇異的誘惑力。  

    莫言,真的已經長大了,任何一個20歲的男人都可以讓自己隨心所欲的享受生活了,會上妓院也是很正常的事。  

    自己,20歲的時候在做什麼呢?  

    為了一份不可能實現的戀情每天在等待吧,被現實和膽小的自己打敗而痛苦著,然後,在忍耐到達一個極點的時候遇見了青兒……  

    想著想著石磊的思緒飄向了遠方,正在和美女玩樂的莫言卻突然一皺眉頭,哼了一聲站起來。  

    「莫公子……」身邊的女子嬌笑著。  

    莫言推開她,接著身體往前一撲,倒在石磊毫無防備的懷裡。  

    突如其來的重量令石磊嚇了一跳,隨即耳邊傳來曖昧的呼吸聲。  

    「石頭你好壞哦,都說給人家接風了,你還把人家放到一邊不理會,自己一個人神遊太虛去了,你說,你是不是想著其他什麼人?你到底把不把人家放在心裡嘛?」  

    莫言說著為了表示不滿還用手指小力的截著石磊厚實的胸膛,故作可愛的嬌嗔著,一旁的妓女捂嘴笑了起來。  

    石磊只覺得自己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如果是3年前的莫言如此向他撒嬌,他只會當作是理所當然的可愛,可是時至今日的莫言,已經是個牛高馬大的成年人了,那纏繞上來的手臂,帶著男人特有的力量和勁道,石磊被他一撲險些摔下椅子。  

    輕輕笑了笑,莫言眼睛轉了一圈,乾脆一屁股坐到石磊腿上,雙臂繞過他的脖子,吐氣如蘭的挨近石磊的臉頰摩擦著,「難道客館是嫌奴家伺候的不好?」  

    說著還故意扭動著腰,摩擦著石磊的大腿。  

    一旁傳來更加囂張的笑聲,頭皮一陣發麻,聞著莫言身上好聞的男性氣味,石磊心裡一跳,急忙推著莫言,莫言卻像八爪魚一般死巴著他不放,還變本加厲的呼喝著。  

    「石頭,別這麼性急嘛……待會兒進了房人家還不是都隨你……嗯,你說你等不及?要在這裡?現在就脫衣服?不要啦……好丟臉的……不,不要啦,石頭,你好壞哦……人家不來了……」  

    莫言一邊說著一邊使勁抱緊極力掙扎的石磊,真不能小看石磊的手勁,練過武的人畢竟不可和一般人相比較。看著他滿臉通紅的用力推著自己,一個不小心,差點就被他掙脫了,莫言情急之下分開雙腿用力夾緊石磊結實有力的腰身。此舉換來眾人的大笑,石磊臉紅的快滴血的更加用力推著他,衣服都快撕破了,奈何莫言就是鐵了心的死死抱住他不放。  

    「哎喲,冤家……你輕點……我的腰都快被你弄斷了……會、會痛……」  

    一個劇烈的推搡幾乎令莫言跌下地,他急忙夾緊了雙腿,為了不讓石磊有空間推他,還收緊手臂緊緊抱住石磊的脖子,挺起上半身故意在他身上摩擦著,輕輕向他耳邊吹了口氣,成功的發現石磊身子一僵,鬆了手勁。  

    眾家女子忍俊不禁的掩嘴笑著,石磊倒吸了一口冷氣。  

    自從離別那一夜再與青兒歡愛過後已過了7年,他就像一個苦行僧一樣淡漠的過著日子,石磊自認為自己是一個慾望淡薄的人,剛才呼吸了這麼久的脂粉味也只讓他厭煩,可是莫言只是一個輕輕的摩擦而已,他居然驚駭的發現自己有了反應。  

    一愣之下,顧不得會不會大力弄傷了莫言,石磊慌亂的伸手一拉,居然使出了8成的內力,當場就把卒不及防的莫言彈開二丈,狠狠的撞上牆壁,然後在撲通一聲驚天動地的聲響後成大字形撲倒在地上。  

    眾女尖叫起來,花容失色的跑出去叫人,有幾個膽大的趕緊去扶莫言。卻不知是摔昏過去還是怎的,莫言任由她們拉了半天也起不來,石磊心下一慌,忙趨身前去。  

    「你、你沒事吧?莫言?」  

    話音未落,原本還倒在地上的莫言突然撲上來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嚇的以為他又要故技重施的石磊瞬間僵硬了起來。  

    「嗚……好痛……」  

    莫言嗚嗚的小聲說著,還用臉頰碰了碰石磊的脖子,這是以前莫言一惹石磊生氣的時候就會固定拿出來討好的動作,石磊心下一定,估計莫言也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撒著嬌要自己原諒他。於是他笨拙的拍著莫言的背,示意他可以起來,莫言卻仍抱著他不肯動。  

    「嗚嗚……人家好痛哦……」  

    剛想像他小時候那樣摸摸莫言的頭,抬眼發現圍在自己身邊那些饒有趣味的眼神,石磊尷尬的的放下手,不自然的咳了幾聲。  

    莫言身子貼了上來,嘴裡哼呀哼的,就是不起來。  

    「石頭好壞,就知道欺負人家,也不想想人家在外面的時候每天都在盼星星盼月亮的期待著早日回來見你。嗚嗚……你這個負心汗,人家對你掏心掏肝還不知道痛惜人家……嗚嗚……以前你都說你最愛我的,難道是我離家這段時間石頭你有了新歡?嗚嗚……難道真的是舊人不如新?嗚嗚……石頭你這樣欺騙我的感情於心何忍啊你……」  

    面色再次綻紅,石磊抓住莫言後背的衣服下意識就又要把他摔出去,卻在聽到他細微的呼痛聲後忍住了。歎了口氣,知道剛才自己確實下了重手,莫言大呼小叫的呼痛有七成是假的,卻有3成是真的。雖然自己曾經傳授過基本的內功給他,但過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也不知他還記不記得練習?唉,依他的性子,懶的練功的下場八成是還停留在基本功階段,被摔了這麼一下,即使沒有大傷也有夠他受的了。  

    再次歎氣,石磊拍拍他的頭頂,柔聲哄著:「乖……不痛不痛……」  

    莫言在他身後吐了吐舌頭,  石頭安慰人的技巧還是一點也沒進步,這種啊啊哦哦的哄法結果是沒把人家哄住,反把自個兒哄睡了。不過想想也對,從自己離家後就沒有人要石頭哄了,他技巧差也是情有可原的。  

    「小言你想回家了嗎?我們回去敷藥吧。」  

    莫言翻了個白眼,老天,他帶他來妓院,他這麼早就回去幹嘛?看他一臉興趣缺缺的樣子喝著悶酒,是沒有合意的姑娘還是他根本沒興趣?想到這裡,莫言突然眼睛一亮,一個鬼點子浮上心頭,他嘴裡咕噥著,搖晃著石磊的肩膀。  

    「不要,回家又沒有人和我一起睡,人家怕冷。」  

    石磊一愣,認識這麼久他當然知道莫言怕冷,以前在家的時候莫言都跑來和他擠,說什麼和老爹一起睡,打個鼾嚇死,翻個身壓死,還是石磊最標準,抱起來大小合適,手感一流。每次聽到這裡的石磊都只有苦笑一下,末了還是任由莫言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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