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小三,把那些水果拿到溪邊洗洗。」
「好。」
「小大,小小醒了嗎?記得讓她吃藥。」
「知道了。」
夕陽西斜,一天又將過,日子靜得彷彿一窪沉謐的水。貝栗兒坐在木屋旁的平石上,默默地替孩子們縫製著衣裳。
黑旭又消失了,像上回一樣,但是這次的時間更久。不知不覺,她已在這裡度過了十個晨昏。
他說的話言猶在耳,字字敲在她心坎上,經過反覆思量,貝栗兒只是更加的思念他……
是她自私--總是習慣性地想要說服他、改變他,可是黑旭不是凡人,她怎麼能夠明明知道這一點,卻還是以凡人的心去想他呢?
她一定傷他很重!
「栗兒姊姊抱。」揉苦惺忪睡眼,小小又爬上她的膝頭趴臥著,好像感應到她低落的情緒,就想陪伴著她。
「頭個痛了?」小小的身體底子不好,小毛病不斷,貝栗兒最放心不下她。好比這兩人,山上的風稍涼,她馬上就感染了風寒,發燒頭痛,鬧得夜裡睡不著,作息顛倒。
本來山上是找不到大夫的,可是小大他們常去的溪邊有戶人家,和他們混得熟了,曾提到他住在深山是為了潛心研究醫術。所以小小一病,小大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去找那人幫忙。
「不痛,大哥哥有餵我吃藥。」
「那就好。我們重新綁辮子好嗎?」見她睡得髮絲散亂,貝栗兒於是柔聲問。
「好,綁漂漂!」
當貝栗兒回屋拿齒梳,轉身坐回原位時,路的那頭,似乎模模糊糊走來一大兩小的身影。
「我要吃--」看到小二、小三手捧著洗得水亮的桃子,小小也不管頭髮才綁了一半,就咚咚地跑向他們。
「慢點,別跌跤了。」站起身,貝栗兒拍拍身上的落葉,笑著對來人問道:「王大夫今兒個怎麼有空過來?」
這個和小二、小三一道回來的男人,就是替小小治病的大夫。他的年紀未屆三十,是個相當有自己理想的青年才俊。
「我原是想來看看小小的病好些了嗎,不過,看她這樣子,應該巳無大礙。」王大夫笑得溫文儒雅,一襲白衣更襯托出其器宇非凡。
「麻煩您跑一趟了,如果不嫌棄,就留在寒舍用晚膳吧!」貝栗兒是誠心的邀請著他。
「那就叨擾了。」他倒也是性情中人,不會故作推辭。
「屋裡悶,王大夫不妨先待在外頭歇會兒,小大很快就會張羅好的。」
「貝姑娘調教出來的孩子個個懂事,實屬不易。」
「王大夫您客氣了。」與之非親非故,貝栗兒實在也不知道除了基本的應酬話,還能和他談些什麼。
「聽小大說,貝姑娘的繡工極好?」
貝栗兒還沒想好該如何回答,一旁的小小就含著果肉,咿咿呀呀地開口:「姊姊厲害,你看!」她想拿起貝栗兒放在大石上做好的夾裳給王大大看,卻不小心將整個籃子翻倒,露出最下層縫紉了一部分的布料--看樣子應該是件男人的外衣,這當然是貝栗兒要做給「某人」的。
尷尬地笑笑,貝栗兒連忙把散落一地的布料、針線收攏,而那件末完工的衣裳,依舊被藏在最底層。
「貝姑娘有意中人?」王大夫試探地問,深怕聽到肯定的答案。
他來,當然不只是友誼性的拜訪。
雖然只見過幾次,但是貝栗兒的美麗卻令他印象深刻。是以,他和孩子們益加親近,全都是為了討好貝栗兒。
他這樣直接的問話太過唐突,就算不拘小節也過分了,於是貝栗兒笑而不答,只是靜靜地繼續把小小的辮子綁整齊。
有沒有意中人,那不是王大夫該問的問題。她的心事埋得很深,只為一人糾結,也只有一人能解。然而,那人卻走得好遠……好遠……遠得天涯窮兮、地角絕兮,她還是找不著他……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黑旭難道真捨得下她?
思緒至此,貝栗兒眼眶不禁又紅了起來,但,黑旭不回來,她能拿他怎麼辦?她想找他、想告訴他--她對他的愛。
可是從何找起呵!他來去如風,壓根兒沒有一點線索可循。
也許,她並不重要……
*****
黑夜降臨,烏雲翳空。今夜,一向燦亮的月光無蹤,連星子也黯淡,整片蒼穹呈現深暗色的神秘。
貝栗兒翻來覆去,躺在床榻上就是了無睡意--連績數日皆是如此,黑夜又白天,白天又黑夜,時間對她而言已失去意義。
黑旭……她想的、念的全都是他,連孩子們都看得出她的心事為何,偏偏他不肯懂。
愛他,需要無比的勇氣。她想清楚了嗎?黑旭問她的問題,她也問自己,但是答案永遠只有一種。
他是怎麼了?有意外發生嗎?為什麼不回來向她要答案呢?她已經想好了,很清楚的想好了。
雖然她不很明白地獄是什麼樣的地方,但孩子們畢竟是人類,如果沒有非常必要,還是應該讓他們留在人類世界成長。
她跟黑旭走,因為愛,是一對一的承諾,所以她失去原先的世界也不可惜--唯獨孩子們。
她必須在這裡給孩子們建立一個新家,然後她才能放心離開。
雖然不捨,但這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不知道黑旭覺得怎麼樣了。抑或,他已經放棄她了?
恐慌突地揪緊了心,貝栗兒真正害怕的,是他不要她!
「栗兒姊姊,你怎麼還不睡覺?」與貝栗兒睡在一塊兒的小小,翻轉個身想要調適到更舒服的位置,卻見貝栗兒眼睛還睜得大大的,不知在看些什麼。
「睡不著。」
「那小小陪你說話。」
她好小大人的口氣,讓貝栗兒打從心底笑了出來。「不用了,等會兒我就會想睡了。」真是個貼心的好孩子!
「小小知道,栗兒姊姊在想黑心大哥。」就只有她,到現在還叫黑旭「黑心人哥」。
「小丫頭,你又懂了?」擰擰她秀氣的鼻樑,貝栗兒笑說。
她表現得很明顯,是嗎?小小都看出來了。
「我懂,王大夫喜歡姊姊,可是姊姊喜歡黑心大哥。」
「別亂說話--」山路難行,王大夫和小大他們說故事說得晚了,就暫時在這裡歇息一晚。此刻他和小大就睡在隔壁,小小的話讓他聽見可不好。
「是真的。」小小也學她壓低音量,說:「大哥哥告訴我,王大夫一直都和他問姊姊的事,他覺得好煩!」
小大最疼小小,什麼話都跟她胡說,也不想想她還這麼小。
貝栗兒的眉頭彎了彎,對她解釋:「那只是禮貌上的喜歡,才不像小大和你說的那樣。」改天一定要好好訓訓小大。
不過,王大夫的態度,的確也讓貝栗兒有些不安。
譬如說:他會逾矩地問她很多很隱私的問題、談話間會以奇怪的眼神看她,讓她極度不自在……
窗幕隨夜風翻飛,心事微涼。唉,管他真有意,還是怎麼地,總之她是很難再看見別的男人存在,她的心,早就給了人。
「黑心大哥!」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貝栗兒,還沒有發現門口那個挺拔的身影時,小小反而先注意到了。
貝栗兒飛快轉身。「黑旭……」真的是他!
闃黑中,他的藍眸似星,但裡頭卻有著掩飾不去的疲憊。
「有對夫婦--無論是命數,或是背景、生活條件,都極為適合孩子們。栗兒,這是我最大的讓步了!」黑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
他痛恨自己的好心!
捨不下就此放開她,他居然淪落到必須妥協,乃至於替那些孩子鋪好後路!
黑旭自我厭惡的程度遠遠超過負荷極限,所以他消失,並且放逐自己。
承認吧,他愛她。
從何時開始,黑旭不知道,也無意探索,事實已擺在眼前--他不僅放不開她,甚至願意為她做盡他從來厭惡的善事。
黑暗使者失落的心,在貝栗兒身上找到。
「黑旭,謝謝你……我……對不起……」原來他做了這個!掀開棉被,貝栗兒打著赤腳飛奔到他身邊,感動的眼淚像顆顆珍珠滴進他的胸膛、他的心。
呵,就是這種感覺!只要她在懷裡,四周的空氣都變得靜謐而溫柔,黑旭躁動的心也因此找到了出口。
黑旭摟住她,彷彿得到了無限滿足,愛,原來是這麼美好的事!
是以,其他的不平衡都變得可以忍耐。
「跟我走。」黑旭再一次詢問。
「嗯。」最後他的妥協,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貝栗兒曉得,這已是最好的辦法。
只要黑旭肯保證,貝栗兒也就能夠安心了。
他不會欺騙她的。
「栗兒。」終於,篤定的感覺在心中成形,黑旭近日來的焦躁不安得以一掃而空。他吻了吻她的額頭、眼睛、鼻樑……紅唇,紛落的吻雨引發一波波情慾的渴求。
「黑旭……」她愛他,好愛、好愛他。
激切的吻持續燃燒,貝栗兒整個人嵌合在黑旭懷中,兩個人完美地契合,彷彿天生就是一個完整。
很快地,一個吻已不能讓黑旭滿足,他要更多、要貝栗兒的全部!
「啊!」被他攔腰抱起,放在床榻之上,貝栗兒嬌羞地凝視著他深藍的眸子,也知道他想要做什麼。
正當黑旭的手覆上貝栗兒的領口,意欲解開其上的盤扣,此時,一道滿含好奇的童音在他們兩人耳畔響起--
「黑心大哥,你壓住栗兒姊姊了。」他這麼重,栗兒姊姊會痛啊!小小推推他,一張小嘴嘟得半天高。
「啊,小小!」貝栗兒驚呼,差點嚇得跳了起來。對哦,她還在這裡,那他們剛才……小小不就都看見了?
貝栗兒當場好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出去。」黑旭可不管這些,他的心裡、眼裡就只有貝栗兒。
「黑旭!」見他無視於小小的存在,又要動手拉扯她的腰帶,貝栗兒又急又羞地大喊。
他不做人,她還要做人哪!
「你自個兒想辦法。」埋在她頸側的頭顱傳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黑旭顯然沒有要半途而廢的打算。
貝栗兒被他吮得又酥又麻,只得自力救濟了。
「小小,乖,嗯……」黑旭忽然捏握住她的胸房,貝栗兒不禁顫抖得低吟一聲。
不行,一定得先讓小小出去!她力圖清醒,僵著笑對小小說:「去跟哥哥睡,姊姊……和黑大哥有事要談。」而且,這一談,可不曉得要談多久。
「喔。」原來黑心大哥壓著姊姊是為了要跟她講話!大人們真奇怪,坐著說不行嗎?小小的小腦袋瓜充滿問號,可是貝栗兒說的話,她不敢不聽。
於是,她晃頭晃腦地走了出去,還很細心地替他們關上房門--得靠這 麼近才能說話,黑心大哥應該是想和栗兒姊姊說啥秘密吧?
既然是秘密,就不能讓別人聽見嘛!
殊不知,裡頭正發生的事,不只是秘密,還必須是一覽無遺般的坦白……
*****
大晴天,氣溫打一早就飆高竄升,因此才起床沒多久,一群孩子全都已經按捺不住地奔往小溪裡沖涼。此刻接近正午了,他們才一個接著一個玩得濕淋淋的回來。
「栗兒姊姊!栗兒姊姊!」大半天沒見著她,孩子們覺得很奇怪,於是敲著她的房門問。
「等等--」貝栗兒略喘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但隔了許久,她卻仍末前來應門。
「怎麼搞的?」小大有些急了。
不過,更急的是一旁的王大夫。
「我看,還是進去瞧瞧吧!」他說著,並且也當真使勁就要去推門--
「你們……全在這兒做什麼?」貝栗兒正巧要出來,見眾人皆圍在她房門前,不知怎地,血色就盡往臉上衝去,瞬間形成了兩朵紅雲在頰。
「姊姊,你不舒服嗎?要不要請王大夫替你瞧瞧?」
「不、不用了。」她欲蓋彌彰地以手覆面,企圖降降溫,卻反而讓孩子們更加疑惑。
「真的沒關係嗎?」
「是呀,不如我替你把個脈--」語罷,王大夫就自作聰明地想要拉過她的手。
然而,他還沒碰到貝栗兒,一隻男性黝黑的大掌就打橫截了進來--
「不需要。」
「啊?」王大夫和孩子們全看呆了--黑旭赤裸著上身,就這麼從貝栗兒房裡走出來。
唯一沒被嚇到的就是小小,她昨晚就知道了嘛!
而最震驚的,莫過於王大夫了。
他瞪著黑旭,黑旭亦回瞪著他,貝栗兒站在他們中間,覺得他們眼神的交會都快要把她燒死了!
「黑大哥,你啥時回來的?我們怎麼都沒瞧見?」小大率先開了口,沒有發覺大人間波濤暗湧的氣氛。
「呃……別多問,快帶弟弟妹妹去換上乾淨的衣服!」貝栗兒趕著孩子們離開,又對黑旭說:「黑旭,這位是王大夫……你先、先穿上衣服,免得著涼了。」
硬是將外衫披上他,貝栗兒不用看也猜得出,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像極了一隻煮熟的蝦子。
與黑旭纏綿了一整夜,她疲累得幾乎直不起腰,而到了早上,他卻還欲罷不能,一再向她索歡。
她起的這樣晚,黑旭又赤身裸體地出現在家裡--哎,孩子們或許不懂事,但是王大夫那一關怎麼可能騙得了。
名節都讓黑旭給毀了!
「王大夫,你餓了吧?我去準備午膳。」雖然覺得奇怪,他為什麼還不回家,可來者是客,貝栗兒總不好這麼問出口。
「不必麻煩,貝姑娘,我一會兒就--」
「早該走了!」王大夫還沒說完,黑旭便不客氣地插話道。
什麼大夫?這傢伙壓根兒就是只披著羊皮的狼!膽敢覬覦他的女人?閃邊涼快去吧!
咦?他的女人?這句話聽起來還真不賴!
「黑旭!」貝栗兒嬌斥著他的失禮,繼而端著尷尬的笑臉對王大大說:「他並無惡意,王大夫請見諒。」
黑旭怎麼回事?人家王大大是好意來替小小看病的嘛!
「貝姑娘,恕在下直說--人心不古,你一個姑娘家帶著孩子在外生活,本來就容易為奸小欺辱。如果你還信得過在下的話,不妨同我說,我定會竭盡所能,為你討回公道!」
王大人說得義憤填膺,只差沒指明黑旭就是他口中說的霸愛狂徒。
夢想破滅,佳人身邊已有個「他」,王大夫近日來的苦心全部付之一炬,所以心中頗為不甘。
那個男人看起來粗魯又蠻橫,貝栗兒怎麼可能會看上他?一定是那個男人逼迫她的!一定是的!
「呃……王大夫言重了,我、我和孩子們都很好,沒有什麼需要煩惱的事,多謝您的關心。」以眼神哀求著黑旭別再開口搗亂,貝栗兒禮貌的回答了王大夫。
「那……我告辭了。」破碎的心極需縫補,王大夫壓下滿腔愛意,決定還是先回家去,再另謀良策對付眼前這個臭男人。
「我送你到--」
「不送!」貝栗兒正想輕移蓮步,送王大夫到門口,可是黑旭冷冷吐出兩個字後,摟上她的腰又硬是把她帶回房間。
眼見此情此景,王大夫再也無法忍住悲傷與氣憤,拔腿就往門外衝去。
「黑旭,你不能老是這樣!」扳開他的一雙鐵臂,貝栗兒惱得向他抱怨。
或許地獄的人情交際不若如此,但好歹這裡還是人界啊!
「我討厭他。」要是貝栗兒知道此刻王大夫的境況有多麼淒慘,肯定會更氣得吐血。
黑旭怎麼可能輕易饒過他?讓王大夫被狼群追著跑還算仁慈了,他最想做的其實是直接讓他被生吞活剝!
「可是--」
「沒什麼好可是的。」黑旭是全然的專制,可他也有柔得化不開的一面--「給你。」
他把一塊裹著東西的錦帕交到她手心。
「這是什麼?」貝栗兒小心地攤開布巾,沒有預料到,看兒的東西竟是她之前典當的簪子!
這是她最珍藏的寶貝啊!
黑旭什麼都不說,但是他默默為她做的,卻讓貝栗兒感動不已。
能被所愛的人全心疼愛著,人生夫復何求呵!
「謝謝你,黑旭。」謝謝他愛她。
「叩!」黑旭敲了她一記響頭,責怪她的生疏。然後仔細地替她把簪子別上,說:「咱們出去走走。」
「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從此天涯海角,她都有著他的陪伴,幸福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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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姑娘,買只鐲子吧!我們賣的鐲子樣式最多、雕工最美,參考看看嘛!」
「來啊,來買清涼退火的草茶啊!」
皇子大婚,京城裡四處皆熱鬧非凡,尤其被特允可開業至深夜的朱雀大街,更是人潮洶湧,達官貴人、平民百姓混雜其中。
「我要這些。」買下幾個小孩玩耍的小玩具,貝栗兒心滿意足地窩回黑旭的胸膛。
這三個月以來,他們每天都悠閒地遊山玩水,京城附近的每一處,幾乎都快被他們踩遍。
黑旭有時候還是很胡鬧、愛找人麻煩,而貝栗兒也依然心軟如昔。可是,因為愛,他們願意包容彼此、體諒對方,所以生活只是一天天的甜蜜,沒有太多不愉快。
「吃東西嗎?」黑旭問,對她買的東西不置可否,只想著她好像還沒有用晚膳。
「我還不餓呢!去那兒逛逛--」拉著他的衣袖,貝栗兒光彩煥發的美顏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過,通常那些目光都會被黑旭凶狠的一一瞪回去!
「啊,抱歉!」走得太快了,貝栗兒不小心撞到了人,「姑娘,你還好吧?」
「你走路不長眼睛啊!撞得我痛死了!」
女人抱怨的聲音有點熟悉,貝栗兒定睛一瞧--這不是鳳兒嗎?而她旁邊的男人正是宇文覺!
直覺就要躲開,但奈何拉也拉不動黑旭,於是她只好低垂著頭,看看能不能矇混過去。
「這位姑娘,你是打哪兒來的?我似乎沒有在京城看過你。」宇文覺開口的第-句話,卻讓貝栗兒覺得一頭霧水。
他不認識她了嗎?不會吧?!
「你也不記得我了?」她轉頭問鳳兒。
「誰認識你啊!有病!」鳳兒皺皺眉,咕噥了聲。
怎麼可能!貝栗兒確定他們不是假裝的,可是為什麼呢?照道理說,他們絕無可能忘二她呀!
啊,黑旭!
「你說……」她想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宇文覺卻一心想要和她攀談--
「這位姑娘,是來探親的嗎?需不需要在下幫忙?城裡我熟得很!」撇下鳳兒,宇文覺眼珠子淨在貝栗兒身上轉呀轉,根本也沒留神站在她後頭的黑旭。
「我不是……你……」雖然和宇文覺不算什麼故舊親友,可是突然變得如此陌生,貝栗兒好不習慣。
「別慌,我不是壞人,我叫宇文覺,當今宰相是我爹,而我……」他滔滔不絕地自我介紹著。
即使忘記她是誰,宇文覺的色性倒還不改。
「走了。」收緊臂膀,黑旭把她拉回身邊,遠離宇文覺。
洗去他們的記憶,本就是他回到地獄之前應該做的,他只是忘了告訴貝栗兒,倒沒想到居然還會碰見他們。
不過,沒了有關貝栗兒的這份記憶,怎麼宇文覺看來還是如此礙眼?
見了他,黑旭直想發火。
「喔……你是什麼人?」宇文覺終於注意到黑旭的存在,可是他目中無人的問話,擺明不把黑旭當一回事。
他宇文覺看上的女人,一般市井小民沒得爭!
「閉嘴。」連聲音也惹人厭!黑旭真的要生氣了!
「大膽!你姓啥名啥?我要讓你……」宇文覺還在大放厥辭,可是週遭的人卻一一遠離他,好像他突然變成了什麼毒蛇猛獸。
「黑旭!」貝栗兒笑罵他,眼看宇文覺的頭冠裡,漸漸滑流出一些污黑濃稠的穢物,掩覆而下。
「這是啥?」宇文覺先是聞到一股惡臭,後來才發現惡臭的來源竟是自己!
伸手一摸,摸出了一堆類似糞便的東西,他連忙尖叫--
「鳳兒!快替我把它拔下來!」
感覺到頭頂上有異狀,他拚命去扯帽帶,但冠帽卻仍然緊緊吸附著他的頭,無法卸除。
「你怎麼把這種東西藏在裡頭?!噁心死了!我才不管你!」鳳兒-著口鼻,也和其他人一樣逃開了。
「等等啊!」大街上,就只見宇文覺獨白一人發了瘋似的捧著頭哀叫,那模樣,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別鬧了啦!」貝栗兒被黑旭抱坐在某幢樓的屋簷上,遠遠地,還聽得見宇文覺的高聲求救。
哎,黑旭這性子!
「哼。」黑旭才不管!
「去看孩子吧!」說不動他,貝栗兒也個再堅持。反正,宇文覺不是說他很有辦法的嘛!讓他嘗點苦頭也好!
「貝勳記不得你,也沒關係嗎?」一面走,黑旭忽然問。
貝栗兒沒有遲疑,笑了笑說:「沒關係。」
「那孩子們呢?」
「沒關係,真的。」她睇著他,眼神裡滿是幸福知足。「他們能夠生活得像現在這樣無憂無慮,我想,我應該做的只是感激。」
兩個多月前,孩產們就移居到城裡某戶大宅院裡--是黑旭替他們安排的好人家。
這對願意撫養孩子們的夫婦,長得慈眉善目,心地也很善良,可惜他們結-十載,卻無一男半女承歡膝下。
貝栗兒初次與他們交談,就非常喜歡他們。而且,這兩、三個月大家住在一塊兒,柑處得十分融洽。
他們很愛孩子、孩子也漸漸依賴他們,貝栗兒偶爾都還會有點兒吃味呢!
雖然是這麼的捨不得,但她知道,這一次,她真的可以放心了。
孩子們將會平安快樂地長大,這是她自己一個人可能做不到的事情!
「不後悔?」
「不後悔。」想念的時候,黑旭會讓她來,這樣就夠了。
「那我們今晚就走。」
「嗯,可是……撒旦的新娘怎麼辦?」轉瞬間,他們已回到孩子們的家--嬉鬧遊戲的笑聲清晰可聞--
「小小,快把球去過來!」
「大哥哥,你接好喔!」
「小二、小三,換你們了。」
他們好開心地在庭院前踢著球,而那對夫婦就坐在一旁,含笑地注視著他們天真可愛的每一個動作。
貝栗兒站在門邊看到這幕,眼眶不由得泛紅--一個正常的家庭,是她曾經多麼渴盼給自己、給孩子們的!
如今願望都實現了,她頓時覺得過去的苦痛、章酸彷彿只是一場夢……
黑旭來到她的生命之中,是場奇遇,最美麗的奇遇,她由衷感謝撒旦!
「別哭。」她一哭,他的心都擰痛了起來。
「人家太感動了嘛!」也有一點點離別的惆悵。
「如果你還不想……」
貝栗兒點住他的唇--
「黑旭,我們走吧!」把剛給孩子們買來的東西放在門口,貝栗兒擦乾淚,在微濕的水光中,展開一朵釋然的笑。
不想說再見。因為,她和孩子們並非真的分開。世事輪迴、時空阻隔,她不畏懼,千山萬水裡,她有黑旭、有孩子們的祝幅。
她很滿足。
「可以嗎?」他不愛她的眼淚。
「嗯,一定可以的!」貝栗兒信心十足的回答,而後又問:「你還沒說啊,撒旦的新娘怎麼辦?」
「隨便抓一個回去,你覺得如何?」黑旭惡作劇地問。
「-大概會殺了你。」明月如霜,好風如水,今夜很適合遠行。
「哈哈,那你就太不瞭解撒旦了!」撒旦是最溫柔的魔鬼,世人是怎麼也無法想像出來的!
「我的確不瞭解-,不過,也不怕沒機會嘛!」
試問,地獄的路怎麼走?
也許,貝栗兒會這麼回答你--往心裡最深處的愛走人吧!那裡,有著她一生停泊的港灣,也是她最幸福的棲息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