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綻晴,寧波城的天候逐漸回暖。
「小姐!小姐!」圓兒氣喘吁吁地奔進露華閣。
「什麼事這樣大呼小叫的?」午寐初醒,月舞綾斜倚在貴妃椅上,搭著金算盤,翻閱帳冊。
「是六姑娘!她說染坊那裡有新色出爐,請你陪……呃……去參觀……」
「呃?」呃是什麼?她從帳冊裡抬起頭顱,狐疑地皺起眉頭。
「嗯……呃……就是……哎唷!總之馬車已經備好了,你趕快出門啦!」圓兒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你這丫頭!」她輕斥,足下腳步卻沒停。
宅門外,果真停著一輛金碧輝煌、插著月家旗幟的雙駒馬車。
穿著黑色布衣的年輕馬夫杵在車門邊,一見到主子的纖影,立刻打開車門——
月舞綾不疑有它,拎著絲裙跳了上去。
馬車內部舒適明亮,左右兩側的座位各可容納兩至三人,檜木椅上均鋪菩氈毯,擺有軟墊,供人背靠或是臥眠。
她隨意坐下,嫻熟地從磁石桌底下取出針黹籃。
「小姐,我就在前面,有事你盡管大叫,我聽得見。」關上車門前,圓兒略顯不安地交代道。
奇怪,這又不是她們頭一回坐馬車了,她干嘛表現得如此戒慎恐懼?
當月舞綾正納悶著,剛關上的車門忽地又被人打開——
一抹逆著強光的巨大身軀擠進車內,大剌剌地占據另一半的空間。
她驚愕地睜大了眼,還沒反應過來,座下馬車的四對蹄鐵,便喀啦喀啦地踩響青石板路。
「你……你你你……怎麼會……」指著距離她不到一尺的男性臉孔,她的語調破碎不成句。
「不是要去染坊參觀嗎?」孟焰聳聳肩,模樣很無辜。
原來,他就是圓兒口中的那個「呃」!
「誰讓你去了?誰讓你去了?我不——啊!」
是六姊!憤然指控頓然止息,月舞綾氣得七葷八素,也不管馬車的的速度多陝,一心只想著要沖回家找她「親愛的」姊姊問個清楚!
「綾兒,你真有那麼討厭我?」一只鐵臂將她困在他與座位之間,孟焰輕笑出聲,低沉渾厚的嗓音如陳年老酒般醉人。
「不准叫我綾兒!」她掄起拳頭捶他。
「為什麼?那晚明明是你要我叫你——」
「不准說!」她歇斯底裡地發出尖叫聲,臉紅得仿似可以擠出血來。「不准你提起那晚的事!」
傾身向前,他湊近她,邪魅低語:「綾兒,你在害羞?」
「我才沒有!」月舞綾直覺地往後退,反駁了後句,忘了前句。
「哦?」大膽地拾起她垂落胸前的一繒發絲,繞在指尖把玩,他的眸光似火,寸寸進逼——
她,退無可退。
水漾眼睫眨了眨,她隱隱察覺到他好像有點兒變了,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變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他是七十二變的孫悟空,她一樣討厭他!
「放手!」
孟焰不放,指尖稍一使勁,將她拉得更近——
「我叫你放手!」氣極敗壞地扯著淪陷敵窟的頭發,她甚至不惜弄疼自己——「啊!」
他猛一松手,她整個人失去平衡,差點栽了跟斗!
「沒事吧?」望著她一臉狼狽地從椅子上爬起來,他笑得整個胸膛都在震動。
「你、這、個、混、蛋!」月舞綾揮舞著拳頭,憤怒咆哮。
眼兒一瞄,瞄到了磁石桌上的瓜果碟盤,想都沒想就朝他砸去!
孟焰動也不動,一件件接得正著。
「綾兒,你還想扔什麼?頭釵?手鐲?絲絹兒?」有時候真搞不懂,這麼纖細的身子裡,哪來這麼大的脾氣?
「哼!」他要她扔,她偏不扔!
忿忿然地坐回座位,她重新拿起針黹籃,決定不再理他。
鬧了好一會兒的車廂,終於安靜了下來。
他瞧她專心,也不打擾,只是默默地觀賞她神乎其技的表演。
正所謂「繡花能生香,繡鳥能聽聲,繡虎能奔跑,繡人能傳神。」七彩色線到了月舞綾手裡,仿佛有了生命,一條條地在繡針與黑綢布之間,輕盈跳躍。
不消多久,一幅枝葉扶疏、花團錦簇的江畔尋芳圖便完成了。
「美!真美!」孟焰忘情贊歎,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我幫你題字可好?」
不待她回答,他逕自吟道:「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映淺紅。」
她頓了一下,穿針引線,唱反調地刺上: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輕扯嘴角,他知曉她是故意在氣他。
片刻過後,一對活潑靈動的戲水鴛鴦出現——
「鳥語花香三月春,鴛鴦交頸雙雙飛。」他再接再厲。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她無情應和。
還玩?
漆黑的俊眉挑得老高,孟焰不容拒絕地用扇柄托起她的下顎,口氣很輕、很輕:「綾兒,沒有人這樣做暗示的。」
「暗示什麼?」她仰著臉,樂得看他吃癟。
「是上兩句,對不對?」
「咦?」
「你不是要我聽懂你的弦外之音嗎?」他露出感動的笑容。「我聽懂了,」
「呀——」無賴的家伙!
好不容易消褪的紅潮又重新回到粉頰上,月舞綾恨他恨得牙癢癢的。
有讀點書的人都知道,這「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的上兩句,正是——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他意指她渴望和他雙宿雙飛?
呸!哪怕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會看上他!
不玩了、不玩了!
她自討了個沒趣,索性低下頭,繼續挑動她的針線。
只是,這回孟焰卻不輕易放過她。
挾著高溫的噬人目光,如影隨形地追逐著她,盡管她不瞧他,卻依然感覺得到他肆無忌憚的眼神正在對她調情。
這無恥之徒,他到底想干嘛!?
月舞綾被他看得心慌慌、意亂亂,手心冒出大量的汗珠。
「啊!」繡針油滑,她一時分神,扎痛了細嫩的指腹。
孟焰的身手快如流星,踢開繡籃,執起她受傷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將之放至唇邊吸吮——
「你——」如此親密的接觸,令她如遭雷擊,一顆心狂跳得幾乎無法呼吸。
「很疼嗎?」隱藏不住的溫柔款款流洩,他的眉頭緊鎖,神態嚴肅,焦急之情,溢於言表。
她看著他,有股陌生的情潮湧上心頭……
「不——」敏感地輕喘了一聲,她掙不開他的力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嫩若青蔥的手指,被他含進嘴裡,細細舔舐,
直到微小的傷口不再出血,他的視線向上挪移與她交會——
她渾身緊繃,雙眼瞪得大大的,像尊凍僵了的玉娃娃,完全不知所措。
孟焰扯著笑,軟化了有稜有角的五官,煞是迷人。
心跳陡然加速,她女兒家的嬌態畢露。
「我——」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頓。
氣氛陷入一陣寂然——
「勒——」馬夫大哥倏地拉住韁繩,大-一聲,打破車廂內詭異的迷咒:「小姐,孟莊主,染坊到啦!」
月舞綾率先回神,扭過頭,掀開窗簾一角,假裝在瀏覽窗外風光。
咿呀——
車門開了,圓兒等在外頭,小腦袋垂得低低的。
這一路上,小姐的驚嚷、尖叫、咒罵,她全聽見了,但礙於孟莊主的身分、六姑娘的指示,她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當作啥事都沒發生。
「七姑娘,請。」在別人面前,孟焰又恢復那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了。
她下了車,先瞪他一眼,再瞪圓兒一眼,接著才邁開步子朝裡頭走。
地處郊區的染坊,不像商行那樣講究門面裝潢,一切皆以方便做事為主。
遼闊的大廣場上,一根根的竹竿直挺挺地立著,上頭阡陌縱橫,高度差不多有兩百尺。
五顏六色、或濕或乾的布疋披垂而下,每當風兒一吹,布疋隨之飛揚,景色絢麗得像片無涯花海。
「七姑娘、孟莊主。」負責掌管染坊的小老頭兒接獲消息,趕忙抹了抹手,出外迎接。
「織場那兒該送過來的布疋到齊了沒有?」月舞綾劈頭問道。
「錦布少了一些,其他的都送進染房了。」
「派人催一催。」
「是。」小老頭兒記下了。「七姑娘,這是今年春季最新制成的圖冊,請你看看有沒有需要增減的顏色。」
「嗯,沒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她站在一整面的印花藍布前,隨手翻了幾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回過身,噘起小嘴兒,先聲奪人。
「喏,孟莊主,有任何問題盡管開口,我可不想你回去和我六姊告狀,說我沒有善盡向導之責。」
「我不曉得,你有這麼怕挨六姑娘的罵。」習慣性地搖著羽扇,孟焰俊儻有型的相貌、颯爽卓絕的氣質,令染坊內的姑娘家個個臉紅心跳,忍不住一再偷瞟。
心頭不自覺地泛著酸,隱含殺氣的媚眼一掃,所有人立刻作鳥獸散,跑得一個部下剩。
「這跟怕不怕無關,她是我姊姊,我尊重她。」
滿意地彎出淺笑,她又復埋首圖冊,好似什麼事也沒發生。
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嬌俏小臉上每一道細微的變化,全落人一雙伺機而動的炯炯黑瞳——
「綾兒。」
「嗯?」她一邊檢視著圖冊內容,一邊回應著他的叫喚,以至於忽略了他又-矩地喊她的閨名。
孟焰悄悄挪近她,宛如一個童心未泯的大孩子,逗她逗上了癮。「我想,趁著四下無人,我們是不是……該談談契約的問題了?」
契約!?
慌張地彈跳起來,她倏地抬頭,水嫩的紅唇剛好刷過他剛毅的下顎——
「你……」
他什麼時候靠得那麼近了?她怎麼不知道!?
「綾兒,你迫不及待了嗎?」撫著她吻過的地方,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大貓。
「你……無恥!」霞染雙頰,她狠抽口氣,悲慘的發現,自從遇見他以後,她臉紅的次數,遠比過去十幾年的總和多上數倍!
孟焰仍一逕地笑,毫不掩飾自己的故意。
「契約拿來!」好漢不吃眼前虧,好女不跟惡男斗,她都忍耐這麼多天了,不差這一次!
「我沒帶在身上。」
「那就等你簽好了,再派人送到我手裡!」月舞綾陰惻惻地說,篤定他是辦不到的。
「倘若你最後附注的條款,改成你任勞任怨地服侍我,甭說是七四比例的利潤分配了,如果你要全部,我也可以答應——」然而,那期限將不是一個月,而是一輩子!
「你、作、夢!」伸手往旁邊木雕墩柱一拍,她腕上的金鎖、銀鏈,玉鐲震得叮當亂響。
「姓孟的,你再多說一句,當心我撕了你的嘴!」
輸人不輸陣,吵架時最要緊的是氣勢。她提起裙擺,向上爬了兩階,雙手叉腰,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
方才散了的人群一窩蜂地擁回廣場,大家都在等著看這對小冤家斗法。
孟焰悠然自得地回視她倔強的美眸,搖頭歎息。
「女人對付男人,最忌諱使用武力,綾兒,若你真想威脅我,我勸你,改以色誘比較有效!」
「哈哈哈……哈哈哈……」眾人哄堂大笑,沒想到他居然敢公然調戲以壞脾氣聞名的七姑娘!
「我非要殺了你不可!」是可忍,孰不可忍!積壓已久的怒氣一古腦兒地爆發,月舞綾刷地抽出纏在腰際的軟劍,直指著他——
他面無懼色,反而露出挑釁的笑容。
「綾兒,我告訴過你了,這是行不通的,你不信的話,咱們試試無妨!」
火速奔下石階,她筆直地沖向他,他飄開一大步,埋身在層層疊疊的曬布架之中。
「姓孟的,你不要跑!」
火爆佳人追趕而至,兩人一攻一守、一來一回,足足耗掉了大半個時辰。
鏜!
孟焰輕輕松松地以兩指夾住她鋒利的劍尖,柔聲誘哄:「綾兒,別玩了,認輸吧!」
「誰在跟你玩?不要臉!」握劍的手動不了,可她還有一雙腳!
使勁壓彎軟劍,她滑向他,正欲舉腳踹他的重要部位,他卻借力使力,旋一抖劍,使她收勢不及,只得以乳燕投林的姿態,撲進他敞開的懷抱!
大廣場上的曬布架牽一發而動全身,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往兩人身上坍塌倒下——
漫天布海瞬間掩蓋了他倆的身影。
月舞綾軟嫩的身子緊貼著他銅牆鐵壁般的肌肉,兩人之間沒有任何空隙,心跳疊著心跳,體熱互相傳遞。
「綾兒,這可是你自個兒送上門來的。」一雙劍眉邪氣地揚起,孟焰的黑眸迸射出掠奪的光芒。在她怔愣的當口,他陡然伸出手,壓住她的後腦勺,毫無預警地,吻住了她的唇。
「唔!」她驚駭得無法呼吸,全身血液仿佛都沖上腦子,阻止她動用思考的神經,破壞此刻的美好。
他將她牢牢固定在懷中,靈活的舌頭強硬地探入她的口中,勾索著她稚嫩無措的丁香小舌,要她隨之起舞。
「孟焰,你——」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她開始死命地捶打著他寬厚的臂膀。
但是他卻漫不在乎,藉著她張口抗議之際,恣意妄為地加深了這個吻。
未經人事的月舞綾嬌聲嚶嚀,在他灼燙的熱吻底下,沒有辦法呼吸。
推拒的小手逐漸失去力道,她輕輕顫抖,意識漂浮,開始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悸動竄過周身,蔓延到四肢百骸——
火熱的渴望同樣在孟焰的血液裡沸騰,他挑逗著她、勾撩著她,刺痛的掌心不安分地在她柔軟的丘陵幽壑間游移,帶給她另一波顫栗快感。
「嗯——」天在旋、地在轉,她止不住呻吟,只能被他緊緊包覆,一同墜入一個嶄新的、陌生的、喜悅的綺色漩渦!
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是很排斥他的嗎?為何他的親吻、他的觸碰不令她討厭,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產生?
炙熱的唇舌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檀口,移向她白玉似的耳垂,他吞吐著男性氣息,放在她酥胸前的大掌緩慢地收緊——
半醉美眸漾著薄薄的水霧,馨馥身子癱軟為一汪春水,月舞綾咬著唇瓣,難以自持地喘著氣,不明白他還想怎樣擺布她。
乾柴烈火一觸即發,深陷情欲的兩人眼盲耳聾,幾乎都忘了,外頭還有很多、很多、很多的人——
「孟莊主——」
「小姐——」
當大夥兒七手八腳地合力掀開最後一塊布疋,想要救他們出來的時候,看到的竟是兩人如麻花般扭在一塊兒,月舞綾頭枕著孟焰,雙腿騎跨在他腰上;而他一手搭在她胸口,一手則落在她臀上的畫面!
「啊——」眾人齊呼,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他們……他們就……
「綾兒……」孟焰的嗓音沙嘎得有如輾過石礫。
血色逐漸自月舞綾臉上流失,她拉緊少了兩顆鈕扣的領口,比在場任何人都更震驚!
她……他……他們……
噢!眾目睽睽,這下子她想賴也賴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