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憂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白天龐大的工作量,使她向來是一覺到天明的人,豈知,午後在荔枝樹下發生那段小插曲後,她去夜市擺攤頻頻找錯錢,騎車回家還小小的跌了一跤!
摸著右膝上滲血的白紗布,她推開棉被,翻身坐直,悶熱的斗室令她感到不能呼吸!
吁!如果不是司徒大哥突然想起什麼,那個時候,他會……他會吻她吧?
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麼?
初戀的情人?想愛又不敢愛的戀人?或者:他的心自始至終都沒有她?!恐慌攫住了小憂,她驚跳起來,額頭滲出一層冷汗。
如果,這是老天爺對她的另一項試煉,她會向它證明,她不怕苦、不怕難,她可以靠著自己的雙手爭取到幸福!
她不要錯過他!
隨意披上外套,她赤裸蓮足奔向門口……「唉!」又一聲歎息,已經數不出這是今晚的第幾次了。
搖搖杯中黃澄的酒,司徒靖站在屋頂的空中花園內,抬頭仰望暗黑的天空,忽然企望能夠看到星星,哪怕只是一兩顆也好。
這樣的想法才躍上心頭,他自己使譏誚的冷笑出聲。
三十二年來,他腳下的每一步,都經過深思熟慮的設計與安排,事情一經大腦決定,百分之兩百就成定局。
他不懂什麼叫意外,他也不曾讓任何意外阻撓他的任務。
然而,在他還來不及決定要不要把她納入羽翼下時,她就這麼橫衝直撞的跑進來了——小憂,是他最甜蜜也最矛盾的「意外」。
咕咕——哈哈哈——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發出震動。
司徒靖抽出電話。「喂。」
「大師兄,是我,硯。」
沒有對待外人的淡漠,他關懷的問:「度假愉快嗎?巴黎和小愛都好吧?」
話筒那端傳來絕硯鏗鏘有力的聲音,內容大意不外乎是詢問他近況如可。
「嗯。」對方不知說了什麼,他沉吟半晌,支吾的回答:「呃……不了,你們盡情去玩,我在這裡等你們回來沒關係。」
絕硯夫妻,和稍晚將與他們會合的麥遠勳、辜湘曉小倆口,力邀他一塊兒到希臘度假,好彌補這段時間他們對他的冷落。
話筒那端挾著呼呼海風,絕硯再度出聲。
司徒靖沒應聲。倘若他去了,小憂想必會很寂寞……憶起她水汪汪的大眼,總盈滿渴望陪伴卻不敢要求的光芒,那份堅強狠狠蜇痛了他的心!
「我不去。」他語氣堅定。
絕硯一愣,待回神,勸了他幾句無效後,才納悶的掛上電話。
行動比理智更快了一步地奔跑下樓,司徒靖抓起桌上的鑰匙,大手還未摸到門把,他便已開始後悔了。
他這是在幹嗎?
頹然倒在古董大花瓶前,他的表情寫著千萬話難。
想去找她,又怕打擾;不去找她,惶惑的心又不肯平靜。
他該拿她怎麼辦?
小憂正值雙十年華,而他足足大了她十二歲,說什麼追求、說什麼戀愛,皆是可笑且不切實際的想法。
年少輕狂的日子已過,這樣的他,有資格帶給她快樂嗎?
當他懷抱著滿腹心事,打算折回空中花園喝酒時,尖銳的門鈐聲陡然響起——司徒靖反射性的拉開門,卻在睇見門外的可人兒時,震驚得當場呆住!
「你……」熟悉的米老鼠面具映入眼簾。
「吵到你了?」小憂呵呵笑問。
「沒有。」他搖頭,拿掉她的面具,閃身讓她進屋,粗嘎的嗓音在夜裡聽來更低沉幾分。「怎麼來了?」
她可憐兮兮地睜大水盈盈的眸子說:「睡不著。」
司徒靖默然。她睡不著的原因,可是因為他?
不敢想。怕多想了,自己的感情會先潰堤。
「你要出去?」小憂看到他手裡的鑰匙。
他又搖搖頭。怎麼能告訴她,他本來想去的地方,是她那裡?
無措地搓搓發冷的手腳,她見他的臉色不對勁,心想他也許有重要的事情要持辦吧!
「我看……我還是回去好了。」三更半夜的,她冒冒失失的跑來找他,似乎有失莊重。
「你……」司徒靖拉住她,對上那雙彷彿會說話的大眼睛,霎時整顆心都融化了。他柔聲問道:「要不要去看星星?」
小憂沒有一秒的遲疑,微笑頷首,反手勾住他的臂膀,快樂的說:「好!」
「等一下。」他讓她在玄關等待,逕自邁步回屋內。
「啊?」
一會,一件長外套落在她肩上。
司徒靖仔細的替她扣上鈕扣,溫柔的說:「今晚的風大,多帶件衣服比較好。」
她的薄外套下,只有睡覺穿的短褲、短袖上衣,難怪她剛剛會冷得直打哆嗦。
「謝謝。」他好細心。
「我們走吧!」
兩個鐘頭後,他們來到基隆海岸。
「哇!美呆了!」小憂讚歎。
一輪皎月高掛夜空,繁星隨意點綴在黑色天幕上。海岸之夜,總是有著一種魔力,使人容易卸下心防。
「上來。」向附近的捕魚人家租了一艘乾淨的船隻,司徒靖啟動引擎,探手伸向她。
小憂漾出甜笑,笨拙地伸出一截瑩白皓腕,交到他可信賴的厚掌中。
他挑起一邊的眉毛。「你冷?」她的小手好冰。
「不會,這件大衣很溫暖。」而且有他的味道,嘻。
司徒靖似乎不太滿意她的回答。等她坐上船後,他又把她方才露出來的手塞回大衣底下,並脫下自己身上的那件,不容抗拒地將她裡成一粒小粽子。
司徒靖設定好小船的航行方向,朝船艙左側漂亮的一個後空翻,人瞬間已安安穩穩地仰躺在甲板上,觀賞著絢麗的夜景。
小憂也想學他那樣做,可是一來她的身手沒他好,二來她現在被兩件長大衣緊緊困住,別說是活動自如了,她要走幾步路都頗為困難!
「司徒大哥……」眨著渴望的大眼,她搖搖晃晃站起來的模樣,像極了一隻迷途的南極小企鵝。
好可愛!
雙掌托住她的腰身,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抱起她,解下那兩件長大衣,一件鋪在甲板上,一件覆蓋在她纖弱的嬌軀上。
「好多了,謝謝。」小憂衝著他憨憨傻笑,出門時隨意攏起的長髮不小心散開,披了滿肩。
司徒靖克制不住地撫上她柔軟的髮絲,而她就如同一隻正被主人眷寵的波斯貓,慵懶的打了個小呵欠,便自動自發地移進他溫暖的臂彎裡。
「你的頭髮好長。」他呢喃。
「對、對呀,上了高中就不曾剪了。」情愫暗湧,小憂因他清楚的心跳聲,以及十足陽剛的熱力,悄悄紅了臉蛋。
「很漂亮。」司徒靖發自內心的讚美道,修長十指忘情流連在她柔滑的髮絲當中,愛煞了她健康、有彈性的長髮。「你怎麼沒染頭髮?」他突然問。
撐起身子,她瞪大美眸的反問:「你認為染髮比較美?」
「不。」眷戀的雙手徘徊不去。「你這頭烏黑直髮好看極了。」
「我也這麼覺得耶!我不喜歡染髮,我喜歡讓頭髮維持它原來的樣子。」所以她不剪、不修,任它一天天變長。
「嗯。」他也喜歡。
「司徒大哥,」小憂輕喚,「我們來聊聊天嘛!」
司徒靖扯出一抹淡笑。他們剛剛不是已經在聊天了嗎?
「嗯。」他不可能拒絕她的要求。
「你沒有兄弟姐妹嗎?」踢掉球鞋,她隨口問。
「我有三個師弟。」他一本正經的回答。
「不是啦!」她踢他。「我是說親生的兄弟姐妹啦!」
他壓住她不安分的玉腿,「我……不曉得。」
「不曉得!?」小憂又撐起身子,美眸瞪得更大。「那是什麼意思?」
「我是孤兒。」
「哦……對不起。」
司徒靖不以為意的笑笑。孤兒的身份不可恥,他有慈祥的師父、有親愛的師弟們,不就等於擁有一個家?他自詡是一個幸運的人。
雪白柔荑滑上他的臉,小憂褪去玩笑的面孔,帶著幾分認真、幾分困惑的問:「你恨過他們嗎?恨他們生了你卻不負責任、恨他們無情的丟下你?」
月色迷濛,遙遠的星子閃爍,乘著海風的心情,浮著一半,沉了一半。
這是在問他,還是問自己?
她說過,她的雙親都過世了……
「我不恨。」師父教導他的人生理念,是豁達、是寬容,司徒靖從不輕易去定誰的罪,他情願幻想他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呢?說一點你的事給我聽。」大手繞過她,搭在她纖弱的肩上。
小憂偎緊他。
「其實,我說了謊。」她坦言:「我媽媽……她還活著,但是……我不知道她在哪裡。」
美麗的小臉充滿哀傷。「我爸爸去世後,我媽媽不堪長期被銀行逼債,情緒時常處在崩潰邊緣。有一天傍晚,我放學回家,看見她忙著收拾行李……」溫柔的給她擁抱、給她力量,司徒靖並未打斷她的回憶。
「當時,我問她要去哪裡?她說,她要找個好男人再嫁,不能帶著我……日後她發達了,她會回來找我。」
水氣漸漸染上清澈眼眸,小憂的聲音微微哽咽,「你相信嗎?我沒有哭、沒有開口留她,只是望著她一步一步走出我的世界……」「你太倔了。」那時候的她,才幾歲呢?獨自面對這麼多的痛苦,她是如何辦到的?
「是嗎?」小憂淚中含笑。「她後來派人拿了一筆錢給我,解決掉家裡一部分的財務危機,再後來,聽說她嫁給一個有錢的商人,好像還生了兩個小孩。」
「你沒有再見過她?」司徒靖溫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水。
「沒有。」她朝他感激一笑。「她長得極美,向來是男人追逐的焦點,我想她再嫁的男人,應該也很優秀吧!」已能釋懷的祝福。
「不難想像令堂的美貌。」小憂是最佳證明。
「呵呵。」她吐吐舌頭,刻意的偽裝輕鬆,藏起那無意間流露出來的脆弱。「不說這個了,感覺好沉悶!」
「嗯。」她的堅強令人為之動容。
陣陣刺骨的海風襲來,小憂下意識的往他懷裡鑽,殊不知,兩人已是間不容隙地相擁在一塊兒。
他放任她在他身上尋求溫暖,而內心逐漸燃起火焰的慾望,遭到主人不人道的壓抑。
純真如她,怎麼會瞭解一個成熟男人有美人在抱時,體內騷動的慾念有多強!
何況,這個美女還是個令他怦然心動的女人!
「司徒大哥……」口齒不清的呢喃,滿天繁星比不上他懷抱的吸引,小憂揉揉困眸,一夜未眠的身體有些疲倦了。
「想睡了,嗯?」司徒靖一低下頭,她嬌艷欲滴的朱唇只差一寸就碰上他的臉……明知不該,他還是情不自禁的傾近她……「司徒大哥……」半睡半醒間,她惟一記得的語言,是他。
「嗯?」感受綿軟紅唇刷過皮膚的溫存,他咬牙堅持的理智幾乎要棄械投降。
「司徒大哥……」沉入夢鄉前,小憂從小嘴裡吐出含含糊糊的四個字:「我喜歡你。」
語畢,她便滿心愉悅的作她的春秋大夢去了。
可憐的司徒靖被她突來的告白嚇得一臉癡呆,想搖醒她,好問個清楚的大掌,在接觸到她嬌美如天使般的睡顏後,自動化為一記輕撫,劃過她的臉蛋。
就讓她好好睡一覺吧!
他的芭比娃娃太孝太瘦,需要更多的睡眠與營養,他能做的,是盡可能的守護著她。
在雪白額頭印下深情的一吻,司徒靖再三確定她足夠溫暖之後,悠悠的說:「晚安了,小憂。」
次日清晨。
剛回到家,小憂快手快腳地換掉不合宜的睡衣,將司徒靖趕回家去後,便騎上她的小粉紅,急忙的趕到派報處。
領了她負責區域的報紙及羊奶,米老鼠女孩上路了。
「早安。」她對著某大戶人家的傭人招呼道,清脆嗓音完全不受睡眠不足影響,依然嘹亮好聽。
想來就羞,當她迷糊睡著再醒來,整個人居然是被司徒靖以雙臂密密實實地圈在懷裡!
她的司徒大哥沒說什麼,回程的路上,知道她等會兒要忙,硬是逼著她合眼小睡,不讓她多話。
可她哪裡睡得著嘛!
經過了昨晚,她感覺更靠近他、更喜歡他了。
不管不管,她甩著一頭被他寵愛過的長髮,對自己吶喊,今天一定要向他正式表白!
催動著油門,小憂奔馳在熟悉的街道上,激動之情難以言喻,女兒家的心事,是既期待,又怕受傷害。
司徒大哥不會笑她吧?他會大方接受她嗎?或者,他會婉轉的拒絕她?
不不不,他也是喜愛她的。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小憂感受得到,她的司徒大哥也許看似很好打成一片,但實際上,他的內心世界極端自我且封閉。
他只讓那些他認定的「自己人」,走進他的生活、他的生命,其餘的一律列為閒雜人等,老死不相往來。
他對她,不是那樣子的方式,否則,依他不虛偽矯作的個性,他壓根兒不必對她付出任何一絲關懷。
心裡這麼想,搖擺的心總算找到一塊踏實的角落安頓下來。
接近五點五十分,小粉紅循著馬路的彎道,順暢地轉進別墅的車庫,小憂猛吸一大口氣,持著最後一份報紙、羊奶,穿越前院的花園,準備進屋——再等一下下!
她臨場卻步,彎身努力調整呼吸。
可以的,告白嘛,不就是把自己的心意說出來而已嘛,站直身子,小憂又向前跨了一步——不行啦,她仰天哀嚎。她長這麼大,哪時對男生心動過了?更何況是大膽的告白!
不行不行,她怕她承受不了他的拒絕。
美麗的五官皺成一團,小憂心煩意亂的想,她還欠銀行好多好多的錢,短時間內是無法償清的,如果她和司徒大哥交往,他被那筆天文數字嚇跑,屆時,她的傷心肯定比現在加深一百倍不止!
不過,倘若他有錢到足以幫她還錢,她又該怎麼辦?
「白癡啊!」揮拳朝自個兒的腦袋一敲,小憂自言自語道:「你是要告訴他,你喜歡他,又不是要馬上嫁給他,想那麼多幹嗎?人家還不見得喜歡你呢!」
也對,人不能老是預想結果而中途放棄。
何況她不是發過誓了嗎?同樣的錯誤,她不犯第二次。那時候,她寧死都不肯出口挽留母親,最後換來多少寂寞的歲月……這一回,面對她所愛的,她要牢牢把握!
「小憂!」一聲叫喚打斷了她苦惱的冥思。
司徒靖站在窗前觀察她好半晌了。小丫頭時而傻笑,時而皺眉,時而低語……真猜不出她在幹什麼!
「太陽大了,進來吃早餐!」他開門,好笑的見她雙手握拳,比出一個為自己打氣的手勢。
「你說什麼!?」吐司掉進草莓果醬裡,司徒靖錯愕的瞪著她。
「我說——」她鼓足勇氣,重複了一次。「我喜歡你,我要你當我的男朋友!」
青天霹靂,莫過於此。
昨晚她神志不清說的那句,姑且不當作正常思考,但今天,他看看外面的太陽,嗯,很烈。
「小憂,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她沒睡幾個鐘頭,又在初升的大太陽底下勞碌奔波,腦袋會出狀況,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好無力地癱在座椅上,小憂險些被他無厘頭的問話氣死!
她哪裡看起來像不舒服了?事實上,她好得可以去領健康寶寶的獎狀!
「小憂——」
「停!」在她拋下少女矜持,痛下決心要他明白她的愛意時,她不想一面告白,一面考慮要不要順便掐死他!
這只不解風情的大笨牛!氣死她了!
「司徒大哥,你別誤會,我沒有生玻」赧著一張可比關公再世的紅臉,小憂支支吾吾的說:「我、我是真的很喜歡你……這不是在開玩笑,從我們見面的第一天起,我對你就……就……嗯……有……很特別的好感。」司徒靖張大嘴巴,呆愣得僵在原地,一時半刻找不到聲音發言。
她……她當真喜歡他?不是兄妹的那種,而是——男女朋友?
「司徒大哥!」小憂不依的跺腳,又急又羞的嚷嚷道:「你說話呀,如果你不喜歡我,也趁早讓我死心啦!」
他怎麼會不喜歡她!?他想疼她、愛她都來不及了!
「小憂……」慎重起見,他說;「你知道,我大了你十二歲……」「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也不會是距離!像是要驗證此話不假,她衝上前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啄吻了一下。「我喜歡你!」
喜歡他喜歡他喜歡他……她喜歡他!
「小憂……」心動並非剎那,不顧年齡差距,堅持想愛的人,豈只有她?司徒靖何嘗不是對她魂牽夢縈,只盼能默默守護著她……「司徒——」小憂未完的話語霍地被他堵住,他熾熱的唇緊緊貼上她甜蜜的檀口,有力的舌尖在貝齒邊緣游移,激狂地吸吮她嘴裡的芬芳。
噢……好麻好燙……他出人意表的熱情駭著了她,不過……當他摟住她的小蠻腰,逐漸加深這個定情之吻時,小憂的心只想大聲呼喊:天哪,原來他也想她很久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