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第一絲曙光射進擺設簡明的房內,巴黎就清醒了。
離開任家到現在,向來難以熟睡的人兒眨眨乾澀的眼眸,才想起身,擱在身上的霸道厚掌便映入眼簾……
他……他他……他怎麼會……啊!
她想起來了,他們……他們……做了一些應該是極其親密的事情……
巴黎偏頭睇他,戀慕地看著絕硯輪廓分明的睡顏,感覺甜甜的。
縱使沒有足夠的知識告訴她,他們做的那件事叫作什麼,但是出於一種女性自覺,巴黎猜想,他們昨晚的行為,八成就是電視上每次演到男女主角激吻、亙相撫摸之後,沒有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橋段吧?
真好,她不脫天真的憨想,絕硯願意對她做那麼私密的事情,代表他也是相當喜愛她的囉!
真的好好,她傻傻的笑,忍耐住雙腿間不適的酸疼,因他的喜愛而開心。
不過……歡愉嬌容垮下,憶起了激烈熱情前的爭吵。
絕硯為何這麼恨任先生?她不瞭解,卻又覺得憂心忡忡。
雖說任虎對她這個女兒算不上好,可他畢竟是巴黎二十二年來唯一的依靠,她敬畏他,也很同情他的死……
死?
「啊!」她發出喘息似的驚叫,想起絕硯說的,是他親手殺死任虎的呀!不可能,他存心氣她的吧?
任虎和他無冤無仇,絕硯幹嘛殺人?
不可能……不可能……
「想什麼?」早晨格外沙啞的男音,有力地迴響在耳邊,絕硯微一使勁,巴黎的美背就牢牢貼回他溫熱的胸膛。
「早安。」他喃,並在她紅撲撲的臉頰落下一吻。
「早……」巴黎垂著頭回話,對兩人的赤身裸體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昨晚的憤怒,好像完全不存在似的,絕硯雲淡風清的態度,委實讓巴黎摸不著頭緒。
他忘記了嗎?不會吧?絕硯的記性很好的呀。
若非忘記,那就是他故意忽略不提囉?
這樣好嗎?問題依然存在,只是……暫時隱形了而巴。
「不疼了,可是──」巴黎急喘著,來不及將話說全,便讓他給捲進了情慾的洶湧波濤中,又徹底燃燒了一回……
過後,她懶懶的窩在他胸口,粉臉的酡紅,美得像從黃昏雲彩那兒偷借來的。
絕硯手圈著她,呼吸猶然不穩,一雙黑眸半闔著。
氣氛美好得使人沉溺,應有的戒心也就失去了。
「絕硯──」巴黎抬眸,臉蛋羞怯怯的。「我、我……我很愛你哦!」
再一次,她表白了對他無可救藥的愛戀。
絕硯的雙手縮緊,將她箍得更牢,巴黎期待著他的響應,他卻只是輕輕的哼了一聲:「嗯。」
巴黎怔愣。
「嗯」是什麼?他聽見了?然後咧?怎麼沒有下文?
焦急的轉身看向那張她系系唸唸的俊容,巴黎不經思索的開口道:「絕硯,你不愛我嗎?是不是因為我是任先生的女兒,所以你不喜歡我?我說過了,我不知道他是我爸爸,而且──」
「而且他死了,對吧?」翻臉的速度好比翻書,絕硯一掌推開她,翻身下床,打開櫥櫃,取出乾淨的衣服穿上,每一個動作都帶著怒騰火氣。
該死的她!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盤查個仔細嗎?
他想假裝忘記那場不愉快的爭吵,假裝一切沒發生,好好享受甜蜜的雙人早晨,她幾句話,卻又狠狠拖著他回到復仇的煉獄!
怎麼了?他逃到不能再逃了?迴避到無法再迴避了?
再不正視他們之間的問題,不僅巴黎會被他傷得體無完膚,他也將喪失精確的攻擊目標,傷害到自己!
他與她……變得……太親、太親了,不是身體,而是靈魂……
不,不行!他是絕硯,是絕名豪和萬柔的兒子,他不容許個小女人牽著他的鼻子走,何況──那個女人還是任虎的女兒!
在這一刻,他為自己曾經想要忘卻了事的作法深惡痛絕!
漠視心中那股壓抑到發疼的感情,絕硯咬牙──
要破除任虎這道魔咒,最快速且最有效的方法是──叫、她、滾!
「起來!」穿戴完畢,他揪起巴黎,瞥向那一地破碎的衣物,腳步又折返回櫥櫃邊,拉開抽屜,抽出一件持大號襯衫罩上她嬌小的身子。
「絕硯,我……」約莫是看出他又生氣了,巴黎的口氣小心許多,但殊不知對絕硯而言,這個話題,無論多麼小心都是一種痛!「我想,你一定誤會了什麼,任先生的死是意外吧?你沒有殼死他,你也是愛我的……是不是?」
他的表情陰惻反覆,盯著她的眼睛,有千百種情緒交雜。
巴黎已經不是當初的巴黎了,她長大了,她會愈來愈懂事、愈來愈成熟,終至於──看破她對他的迷戀只是出於他的精心安排,而他,是她該恨之入骨的殺父仇人!
屆時,他要如何面對她的轉變?
夠了,他不能輸,絕硯一向只玩會贏的遊戲,如果……如果斷不了累積多年的恨意、如果擔心她會揭穿他的真面目離去,那麼,他必須堅持原定計畫,繼續傷她,使出最殘忍的手段傷她!
「你錯了。」絕硯不看她。「任虎是我殺死的,你大可向逸勳求證,而且……」
他闔了闔眼,語調不太穩,「而且,我一點都不喜歡你、不愛你……對你的好,全部是在戲弄你。這些……我昨晚全都說過了。」
「騙人!」巴黎昨天不信,今天依舊不信!「你不會這麼做……」
「為什麼不會?!」他狂吼,終於看向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我會,因為你是任虎的女兒……我恨他!這是報復,你懂不懂?!」
巴黎回視他,好勇敢的回視他……天啊!他的惡意貨真價實……她完完全全呆住了,跌坐回床榻,眼睫頹然垂下,不望他,心就不會那麼痛了……吧?
「你──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
拳頭收在身側,絕硯繃緊自己,鐵了心說著天大的謊話:「哈哈,我為什麼要喜歡你?你以為你是誰?只不過是一個寄我籬下、任我玩弄的傻爪罷了!對你,我從來都沒有好胃口!」
噢!心好痛!-著泛疼的心口,將淚水潸然的臉蛋埋進雙膝,巴黎聽見心在泣血的聲音……
絕硯說的對,她是傻瓜,她根本不應該離開籠子……不離開,或許一輩子枯燥乏味,但她至少不會受傷害!
「這張支票你收著,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抽出支票簿寫了個一,後頭圈出N個零,絕硯咬牙撂下最後一句狠話,匆匆踏出房門,步履急促得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究竟在逃避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巴黎哭得幾乎斷氣,當然也沒聽見,有人在房門外來回走動的腳步聲。
嗚……嗚嗚……為什麼?為什麼她是任先生的女兒……絕硯為什麼恨任先生……他又為什麼不愛她……
她不懂呵,那些事情,跟她到底有什麼干係?
「砰!」門讓人給撞開了。「小美人兒?」
是麥逸勳。
後面跟著等在門邊的是官-語。
她在樓客廳等待巴黎下來上課,等了將近兩小時,遲遲不見人影,憂心如焚的她,於是才來到從不踏入的二樓。
巴黎的房間敲了沒人應,倒是絕硯的房裡傳來女孩子低低切切的哭聲。
當下,她便知道出事了,麥逸勳就是讓她急電找來的。
沒辦法,官-語是一個極端有原則且固執的女人,即使曉得巴黎在絕硯房裡,家中又沒其它人,但她偏是不肯擅自闖入,龜毛得讓人啼笑皆非。
「逸勳哥哥……」抬起小臉,巴黎漂亮的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哭了好幾個鐘頭了。
「小美人兒,你……」他瞠目,靈活的舌頭在看見她的情況後,也出槌得打了百來個死結。
哇靠!絕硯是對巴黎做了什麼?!
瞧她身上雖穿了件男性襯衫,可是脖子、手腳,以及其它無意中裸露出來的肌膚,斑斑吻痕多得精采斃了!
絕硯和小美人兒……他們真的……做了?!
他掩面哀叫,殺了他吧,他最不想面對的事還是發生了!
「你──還好吧?」痛定思痛許久,麥逸勳才從牙縫擠出話來。
「嗚……不好……」巴黎仍是哭,嬌弱的抽噎著,「絕、絕硯他……他不愛我……他說……」
她一字不漏地轉述絕硯狠毒的話語,邊說邊哭,好不可憐。
同為女人,官-語隱在金色鏡框下的眼睛也微微泛紅了。
巴黎對絕硯的感情,有誰比她更清楚?
這傻丫頭!糊裡糊塗就把自己給交出去,也不考量考量後果……話又說回來,關於男女「性」事,她尚未教導巴黎,說不定昨晚是絕硯霸王硬上弓,或者無恥拐騙……
「小美人兒啊──」忍住想找人算帳的衝動,麥逸勳陪著笑臉,不敢太靠近安慰她,粘在門邊的那個女人又抵死不願進來,真是──急死人了!
他有點感歎道:「逸勳哥哥不是告訴你了嗎?絕硯是你哥哥,他對你應該是兄妹之情,本來就不會愛你嘛!」
巴黎睇他一眼,不相信似的又埋頭繼續哭。
「小美人──」
「絕先生愛她。」官-語插話,平板的語調像在討論天氣。
「龜毛官,敢問你的高見從何而來?」俊眉一揚,麥逸勳對她的評價畫在這聲稱謂上了。
她不以為意,只說:「我住在這裡。」
麥逸勳微楞。對呀,這段時間他又不是很常來,絕硯和小美人兒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官-語最清楚了,而且,按照龜毛官古板嚴肅的個性,她說的詁可信度指數達到百分之兩百!
「我不瞭解絕先生為什麼非要傷害巴黎不可,但我感覺得出來,他對巴黎的好是真心的,只是他很矛盾。」不等他問,官-語自己先說了。
重重歎口氣,麥大少爺也很無奈。「還不是因為任虎!」
「任先生是絕硯殺的?」巴黎抖著嗓問。
都到這節骨眼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對,當時我也在場,記得嗎?就是你被我們帶出來那天。」
管絕硯會不會拿這件事跟他火爆質問,麥逸勳全都豁出去了。他一五一十的把絕名豪、萬柔之死,絕硯一心尋仇的抑鬱,和巴黎的身世帶給絕硯的衝擊……一口氣說了個鉅細靡遺。
小人兒抖啊抖,眼睛睜得如銅鈴大,太過訝異到淚水都忘記流。
「逸勳哥哥,你是說……」她媽媽是被她爸爸殺死的?而絕硯恨她爸爸,卻愛她媽媽?所以……她的存在讓絕硯痛苦……
「唉,很複雜吧?」誰都不想這樣啊!麥逸勳知道巴黎傷心,可兄弟做了大半輩子,他更清楚絕硯的苦楚。
「小美人兒,逸勳哥哥知道你受傷了,硯這麼做真的是他不對。但我必須說,這些年,他沒有快樂過;當你被關在籠子裡的時候,他也把自己關在一個籠子裡,那個籠子就叫『報仇』。」
巴黎淚流得好急、心好痛,絕硯殺了任先生,她是驚訝、不解,卻沒有太多深層的痛覺。唯獨對那個高傲男人的不快樂,揪得心好疼──
是嗎?傷害她,令他快樂了?
如果是,她想……也就值得了吧!
「絕硯他……叫我走。」
「什麼?!這麼快?」麥逸勳跳了起來!
官-語、巴黎同時一愕。「你早知道他會叫巴黎走?」
露出破綻的男人只好傻笑招了。「我們是要他讓你懂事了,才出去自立門戶嘛!怎麼說……你們也是兄妹呀!」
絕硯愛不愛巴黎,可以不討論,他們之間斬不斷的聯繫──萬柔,卻由不得絕硯不承認。
「他……」巴黎的眼神好憂傷,「他不想要我這個妹妹……」
他不愛她,無論是哪一種愛……半干的淚,又源源不絕的湧出眼眶……
「別怕!小美人兒,逸勳哥哥家大的很,你和龜毛官一起過來沒關係,我養你!」他豪氣干雲的拍胸脯保證。
巴黎僅是扯動一下面頰肌肉,連笑容都算不上是。絕硯,不愛她……沒有他,到哪裡不都是牢籠?她何必在乎?
午夜將過,巴黎孑然一身地走在人潮逐漸散去的大街上,美麗的臉蛋、脫俗的氣質引來不小的騷動,她卻渾然未覺。
夜風吹得她冷得直打顫,單薄的外套擋不住寒意,可她不怕──心都痛到麻痺了,她還有什麼好怕?
等不到絕硯回家,麥逸勳在晚飯過後離開,她趁著官-語洗澡的空檔溜下山──當然,她是用走的。
絕硯大概是氣瘋了吧?鈔票長什麼樣子,巴黎都不認識了,何況是支票該怎麼使用?
給了她一張天文數字的支票,形同廢紙,如今她是真的變成一個真正的窮光蛋了。
當初,絕硯的家園被任虎毀壞,他的感覺也和現在的她一樣糟吧?
巴黎想笑,眼淚卻停不住。
不……不要看她,為什麼經過的每一個人都要看她……
她彎下身子,把自己縮成一團,也不管停腳處是哪裡,埋著臉便狠狠的大哭了起來!
其實……她怕啊……
好多人和她一起走在街上,他們看她,一直一直看她,有的人還跑來跟她說話,甚至想碰她,巴黎怕死了,只得拚命的跑、拚命的逃。
她不喜歡跟人接觸,她從小就沒有這個機會,唯一的例外,是絕硯……他的大手、他的胸膛、他的臉孔、他的一切,都是她最深最深的眷戀……
即便他不愛她,他對她的好都是虛假的,沒有一點真實的成分,巴黎依然愛慘了他。
人家說,沒有愛,哪有恨?可愛到了深處,怎麼恨?
巴黎不恨他,一點都不恨,她只恨自己,為什麼偏偏要是任先生的女兒?如果她不是,絕硯仍不愛她,也許她會比較甘心吧!至少不是她不好,至少她的努力會有用,至少……還可以留在他身邊
真的,不愛她沒關係,只要留在絕硯身邊,巴黎無所謂,她有很多很多的愛分給他……可是他趕她走,他不要看到她……
巴黎哭得肝腸寸斷,沒有留意到,寥寥無幾的街頭,只剩下一群又一群的不良分子,而他們共同的興趣就是她這只受驚了的小白兔。
她的美麗,是今夜台北最具威力的一個驚歎號,好些幫派生怕鬥不過別人,搶不到落單的美人,趕緊打電話叫人前來支持,這也是一向不太熱鬧的街道,現在圍聚為數不少人群的原因之一。
漸漸地,騷動有益發白熱化的趨勢。
眾人的大小動作不斷,皆無法吸引全心投入哭泣的巴黎抬頭,她蹲在地上,像個最無辜可憐的小孩,全然不覺危險已翩然降臨……
「啪!」終於,有人捺不住性子,幾個大步,一隻穿著長皮靴的男性大腳強行擠進她的視線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