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眸光黯然地為沉睡中的美麗女子,拭去臉龐上的斑斑淚痕,雷厲爾感到些許的不悅。
「你們還是沒把話給說清楚?」雷厲爾質問道。「如果有誤會而不解釋清楚,這對你們兩人來說,都會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那,就這樣吧。」放下手中沾了溫水的毛巾,齊颯燁頹然地朝他一笑。
只要棠心不說離開,那他願意永遠這樣的在她身邊守候。他只願棠心一直待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都等了這麼久的時間了,最後居然還來這一段莫名其妙的劇情?」雷厲爾憤然地說道。
「領養關係都已經註銷,你們也郎有情妹有意的,她的成長我們也都看到了,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們還要這樣迂迴繞路?你就不能直接對她說,你已經等她等得快發狂了嗎?」
「我不想給她壓力。」他無力一笑。
他也想直接告訴棠心,他真的快等不下去了,但是只要有一絲絲的希望,他還是願意這樣等下去。
現在的她,早已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了,他希望棠心可以清楚的知道,她需要的是什麼樣的男人、什麼樣的愛情,及什麼樣的未來。
如果是經由他的施壓,而讓棠心選擇他,他想,終有一天她會後侮的。而他,並不想讓那一天有機會到來,
「你又知道她的心是怎麼想的?」雷厲爾憤指著睡夢中的女子。「難道,你不認為棠心會因為你這樣過於遷就她,而誤以為你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喜歡她、愛她?」
「這……」他的話教齊颯燁微微一愣。
「女人的心是最脆弱的,但是為了一個愛字,她們也可以放下一切挺身向前;一個愛字能成就一個美麗的女人,但是,同樣一個愛字,卻也能毀掉一個女人。」他奸像瞭解所有女人的心。「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到頭來反而害棠心受苦。」
凝視著美麗的沉睡容顏,齊颯燁伸手輕撥過覆於她額上的髮絲。
該說嗎?只是,說了之後他會不會連棠心的面都見不到了?他覺得他心中的苦楚,似乎無人可知……
「嗚!不要。」這時,睡夢中的棠心突然像是想抓回什麼似的,探出薄被的雙手不斷地在空中胡亂抓取。
驚見她的異樣,齊颯燁急忙伸手讓她握住。他一手讓她緊握著,一手輕拍著她,他以為棠心就快醒來了,只是--
緊抓握住他手的她,卻像是得到了心情的慰藉,而再一次沉入夢鄉。
見到她一臉恬靜而緊握住他的手,再次沉睡,齊颯燁斂下眼眉,悄揚起了許久不見的微微笑意。
他的棠心……
*****
在機場見到已移民加拿大的父親與敏姨,棠心只微微的笑了一笑,即不發一言的與颯燁同兩人一起回到郊區華宅。
打從一上車,葉敏就感覺到兩人間的不對勁。因為,他們明顯感覺到棠心異於往常快樂的心情。
夫妻兩人對看一眼。
在以往的國際電話交談裡,他們總是強烈的感受到,棠心因為即將可以回到台灣,回到颯燁身邊,而雀躍不已的興奮心情;但是,此刻在她眼底已退去光采,教他們直覺想到,事情已經有些不大對勁了。
這時,一陣突然響起的手機音樂,打斷了四人各有的思緒。
齊颯燁拿起之前隨手置於手提行李中的手機,走至窗邊--
「齊颯燁。』他望向窗外。「你哪位?」乍聞有些陌生的聲音,他擰眉問道。
「是我,露思。」一聲嬌嗲傳入他的耳裡。
「露思?」看一眼在場的其他三人,他轉過身。「誰讓你打電話來的?」
「你好久都沒來找人家,人家好想你。所以--」曹露思的聲音帶著哽咽。「就想到公司找你,可是林秘書說你出國去了,我……」
「我出國開你什麼事?」他冷笑一聲。「難不成我到哪裡,都還要向你報備?」
「颯燁,人家不是那個意思,人家是真的很想你,所以,才想聽聽你的聲音,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急切的聲音,表達出曹露思擔心齊颯燁會因此而生她氣的情緒。
自從兩年多前在各個新聞頭版上,看到颯燁刊登已正式註銷與齊家的領養關係,及聽見齊棠心出國唸書的消息後,她即不斷的想盡各種方法去纏住颯燁。
她希望自己能利用齊棠心不在國內的這段期間,抓住颯燁的心,只是,在纏了颯燁兩年多的時間之後,她依然得不到他任何的注意。
而今天早上她因到辦公室找他,聽到林秘書說,他這次是到美國接齊棠心回台時,她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沒希望了。只是,她還是想再試一次。
想我?曹露思的話讓齊颯燁頓然一愣。
這兩年多來,他從不曾自棠心的口中聽到類似的話。在外的生活讓棠心變得獨立,而不再需要他了……如今一聽露思這樣說起,他的心只覺苦澀。
如果是在之前,他或許會直接切斷與曹露思的通話,但是現在,他卻做不到。
「不會的。我不會生氣的。」他想,就當她是另一個需要他關懷的棠心吧。因為這樣的想法,讓颯燁的語意不自覺的放柔了。
「真的嗎?」手機的彼端傳來曹露思驚喜的聲音。
他自身上拿出煙盒抽出一根煙含進嘴裡,再熟練的以打火機點燃它,深吸一口。「嗯。」他微微一笑。「下星期一我就回去了。」
「那,我等你回來?」她試探的說著。
「好。」聽出露思語意中的試探,齊颯燁抬手耙梳過短髮,「回台灣後,有時間我會去看你。」
颯燁與對方的談話,全都聽進其他三人耳裡。
齊父與葉敏互看一眼,緊皺起眉。雖然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他們都知道能讓颯燁用這種溫柔語調說話的人,實在不多。
這樣異常的情況,讓兩人同時看向坐在另一邊的棠心。一見棠心突然蒼白的臉色,夫妻兩人頓時急了。
他的聲音像是來自遠方,但,齊棠心知道,她聽得很清楚。
只是,聽得越清楚,她就越覺得,自己奸像遺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在美國,
她遺落了什麼?齊棠心痛苦的想記起一直卡於腦海裡的模糊影像。
遺落了什麼?她到底遺落了什麼?
「棠心,你還好吧?」看見她突然抱住頭痛苦的模樣,葉敏慌張了起來。
葉敏的問話引來已切斷通話,而立於窗邊看向屋外景致颯燁的注意。
回頭一見著她的異樣,齊颯燁急急捺熄手中的煙,疾步走到她的身邊。
「不舒服嗎?」陰鬱的臉龐上,滿是關心。他抬手觸上她的額。
他的聲音讓齊棠心猛抬起頭。她求助似的緊抓住他的手。
「我丟了東西了!」一陣心慌意亂,讓黑色眼瞳泛上了水意。「颯燁,我丟了東西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什麼東西?」三人一驚同聲問道。他們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可以敦棠心如此在意。
「我忘了,我忘了是什麼東西了……」張大淚眼,她猛搖著頭。
「棠心?」感覺到不對勁,齊父皺緊了眉。
「我忘了我丟了什麼東西了,我該怎麼辦?敏姨。」她一臉的驚懼。「我該怎麼辦?爸爸。」
齊颯燁一邊抽回自己的手,一邊在她身旁坐下。
「別急,慢慢想,你慢慢就會想起來的。」他輕聲安撫。
「不見了,真的不見了……它真的不見了……」她瞪大眼,看著自己的雙手。
但是,到底是什麼不見了?為什麼她只能感受到心頭強烈的痛楚,卻不知道自己丟掉的到底是什麼?
她雙手微微顫抖著,她的雙肩也不住的輕顫著,她的唇讓她咬得已見血絲。瞠大眼,她還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遺落了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不知道?她褪去血色的臉龐好似白紙一般的駭人。
她覺得自己在害怕,害怕那種將一無所有的感覺,就好像她的生命已到了盡頭,再也不需要其他有形或無形的東西了。
但是,她還是想要,她不想放棄。怎麼辦?怎麼辦?她該怎麼辦?仰起慘白的臉龐,張著一雙淚眼,齊棠心淒怨地望進他的眼。
她的在意與驚惶震痛了他的心。他不要她只因為丟了某樣東西,而這樣驚愕恐慌。齊颯燁憤而一把抓握住她的雙手。
他施力的緊握,握得棠心痛喊出聲。「好痛,颯燁,你握得我好痛。」他握得她臉龐上的所有驚恐神情淡退,而換上因十指柔荑被殘忍對待的痛楚。
「颯燁,你快放手。」葉敏驚叫著,急忙想分開兩人的手。
「不要管颯燁,我們上去,」這時,始終靜默一旁的齊父終於出聲。
「可是--」葉敏心慌的指著棠心已經被颯燁握得血液不流通,而成青紫的手指。「再讓颯燁這樣握下去,棠心的手……」
「沒事的,颯燁知道他自己在做什麼。」齊父站起身,拉起自己的妻子。
齊父的話引起颯燁一震。他望進齊父睿智的眼。
「但是--」葉敏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卻讓丈夫接下來的話給阻止。
「這是他們兩人的事。」齊父看一眼在這些年來始終陰鬱的酷顏。「兩年多的時間及空間的阻隔,造成了他們的距離,如果闖不過,還是趁早散了的好。」
他知道在這兩年多來,颯燁對他當初堅持要棠心出國唸書的事,耿耿於懷,甚至可說不諒解。但,就算時間重新來過,他還是會做出這樣的要求。
因為,他希望棠心與颯燁的感情,在經過空間與時間的無情歷練之後,能更加穩固。
「這……知道了。」葉敏皺了眉。她知道就如丈夫所言,這是颯燁與棠心兩人之間的事,旁人根本就幫不上忙。
看了兩人一眼,葉敏給颯燁鼓勵的一笑,即跟著丈夫上樓,而將大廳留給年輕的一輩。
「敏姨!」她的手好痛。看到父親與敏姨頭也不回的走上二樓,齊棠心不知道還有誰能幫助自己。
棠心痛得想抽回自己被緊握住的手。只是,他緊緊的鉗握讓她根本抽不回。
她該要生氣的。只是,當她一抬頭見到他臉上的陰沉,她卻沉默了下來,無語的承受著他所加諸於她手指上的痛楚。
棠心以為她該要更痛的,但,不知為何,她卻感覺到心中有一股靜謐升起。
她原本因為遺落不知名東西而慌亂驚懼的心,似乎因他的緊緊相握而慢慢歸於平靜。齊棠心訝然的望進他的眼。
在望進他深沉眼眸的瞬間,一道思緒似閃電般擊向她的心口。齊棠心猛然一驚。
「颯燁--」震駭於心中的答案,她心口猛地一痛。
她知道了,她終於知道自己遺落的是什麼了。
只是,知道了又如何?她,還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個過客而已。因為……
她遺落的是她自己的心、自己的情、自己的愛,還有自己多年的等待
她沒有想到,這一切的一切,竟會在今天全都遺落在美國了。
垂下了頭,輕合眼瞼。在那一瞬間,淚水已濕了她的眼。
在那美麗而喧嘩的先進國家裡,埋藏了她的心……她的情……還有……她對颯燁的愛與等待……
她還有沒有機會可以拾回自己?
棠心的沉默教颯燁感覺不安。因為,她的不語似要教他窒息,她的輕顫似要讓他情緒失控,她的淚又痛了他的心。
「棠心?」她真的遺落了重要的東西在美國嗎?
她遺落的是什麼?丟的又是什麼?見她這般在意,他的心有說不出的難過。
抬起讓淚水給浸得分外明亮的黑眸,她抿緊紅唇,凝望進他的眼。
「丟了就算了,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他不捨的擁進她。
「不能丟,那些不能丟……」隨著她的搖頭,晶瑩的淚珠已滾滾滑落。「不能丟……」
「為什麼不能丟?能丟,一定能丟的,不管你丟了什麼,我都會想辦法再買回來給你--」他想教她丟棄以往的一切,與他一同向前看。只是……
他的話,敦棠心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
她倏地自沙發上站起,雙手握拳朝他痛喊著:「買?買得到嗎?你以為錢能買到什麼!?」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會想盡辦法--」他跟著站起。
「你想辦法?你能想什麼辦法?」她想大笑出聲,但是,她笑不出來。
現在她就只想好好地痛哭一場而已,哭她流逝的一切。
「你不是回台灣後,就要去找她嗎?這樣的你能給我什麼?你說呀!你說你能給我什麼呀你!」
她的話引他一愣。他知道棠心指的是剛才曹露思打來的那通電話,只是,那通電話和她的事有什麼關連?他們現正在談的是她遺落在他處的東西,不是嗎?
「就算我不能買給你,已經丟了,就讓它丟了,反正,你強留著也沒用,那麼容易讓你傷心的東西不要也罷。」他扶著她坐下,始終好言相勸。
「我寧願傷心難過,也不丟。」她不斷的想拭去遮住視線的淚水。
「寧願傷心難過,也不丟?」她的話,教齊颯燁一怔。
他,似乎一直想錯方向了……
丟了什麼樣的東西會讓一個人這樣在乎、這樣難過?而又貴重到讓人用錢也買不到?
「真的不能丟嗎?只要你放棄它,我會想辦法彌補你的。」他的聲音微微顫著。他希望,棠心所遺落的東西不是他如心裡所想的。
「不能不能!我的情、我的愛,還有我的心怎能丟?怎麼能丟!」她雙手摀住耳朵,不聽他根本就做不到的誓言與承諾。
像是不給他喘息的空間,齊棠心的一句話震碎了他的心。
是情?是愛?是她唯一的心?原想安撫她的話,全因她衝出口的話而頓然止住。
他的心涼了、冷了,他就似被寒風給定住了身子。原已陰鬱的臉龐彷似覆上了一層冰雪般的凍人。
那自心底寒起的冷顫,教他的心幾乎忘了跳動?摟住她身子的雙手僵直的垂了下來。
原來--
她的情,在美國;她的愛,在美國;而她的心,也是在美國……
等了十九年的時間,換來了她這樣的回應。斂下眼底情殤,他頹然笑出心中的苦澀與難堪。
看一眼身邊含淚紅顏,齊颯燁將頭埋進他抵於膝上的手掌裡。
真要放棄嗎?他不知道這已經是幾天來第幾次的自問了……
*****
停留在加拿大的幾天,他們倆一前一後跟著齊父與葉敏四處遊覽觀光,而那一晚的事就像是從沒發生過一樣,因為,他們兩人都絕口不提。
知道兩人心中有事,齊父也不想再留下他們。
所以,在告別了齊父及敏姨,兩人再度踏上歸途。
在候機室裡--
那並肩站在一起,身材高挑的一男一女吸引著過往旅人的注意。
在室內空調的吹送下,柔亮的髮絲輕輕的飄拂過棠心精緻而令人驚艷的粉嫩臉龐。
只是那斂於眼底的憂愁,卻也在不經意間流洩出來。那深鎖的眉頭,那凝愁的眼眸,那緊抿的紅唇,在在訴說著她掩也掩不住的沉重愁緒。
那令人憐惜的美麗紅顏上,有著淡得幾乎看不見的淒冷與幽怨。
過往的旅人們不斷的注意著,立於美麗女子身旁男人的一舉一動。
相對於她眼底的淒怨,?那沉於颯燁心口的森寒,早已蒙上了他黑沉的眼。
當他們一見他眼底似已凝結成冰的冷眸利光,除了偶爾的偷窺瞄探之外,他們沒人有膽子敢盯著他們兩人看。
那一身剪裁合身的卡登亞西服,襯托出了齊颯燁凜人的強勢。他們認為神情冷峻的他該細心呵護棠心的。但,沒人敢開口。
對於不斷朝他們投射過來的好奇與愛慕眼光,齊颯燁不耐的將棠心帶往一旁的隱角。如果早知道會這樣引來許多旅人的注意,他就不會提早離開航空公司所提供的貴賓室。
手觸著寬長的透明玻璃,棠心呆望著那架飛往美國的班機。心中一股躁動也緩緩上升。
探手伸進口袋裡,她緊捏著護照。她可以回美國的。一種強烈的慾望,自她心中竄升而起。
她只要回美國,就可以試著找尋遺落的愛情心。
只是,有可能找得到嗎?齊棠心捏緊了護照,再望著那架飛機。
她想去美國。
她的一切動作盡入他的眼。齊颯燁隔著她的衣服握住她拿著護照的手,搖了頭。
「跟我回去。」雖然表情不變,但,在他冰冷黑眸裡,已有些許的異樣。
「颯燁?」她微愣半晌。她不明白颯燁那句話的意思。
「不要去美國。」他的冰冷眸光似利刃般穿透眼前這一片玻璃,再穿過那架引起棠心想再離開他身邊的班機。
「你!」她十分驚訝,颯燁竟然看得出來她內心的想法。
「不要再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句子,但是,聽在棠心的耳裡,卻有另一層涵義。她久久不語,只是凝望著眼前的男人。
是誰說女人心海底針?像他這般若即若離的態度,更教她頓覺茫然。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回去之後,我暫時先住到外面。」她搖頭歎了口氣。「我想,你我都需要時間來適應現在所發生的事。」
「我不答應。」他擰了眉。
「我已經決定了。」
「棠心--」她的異議教颯燁心中燃起了一把熊熊怒火,
「與其早晚都要適應,那還不如現在就開始學習。」她像是在談論天氣般的自然。
看他一眼,棠心微微一笑。如果現在不趕緊試著適應沒有他的日子,那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日後該怎麼過下去。
她已經熬過了兩年多沒有他的日子,那--離開他,應該不會很難吧。應該……
她是不該再讓以前的日子,影響到自己的未來。所以,如果颯燁已另有喜歡的女人,那她就不該再執著下去,沒有了他,她還是得自己生活下去。那--
就讓一切到這結束吧……斂下眼中的濕意,她微揚唇角淒笑出心中的縷縷情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