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夏日五點,天空晴朗,萬里無雲,金色日陽依然高掛藍天。
咻——一部加長型賓士房車,疾速駛離國內機場,駛上快速道路,一路馳向齊世集團位在紐約市區的PJ大樓。
隔去窗外一切雜音,後座神情略顯疲憊的男人,躺靠身後舒適椅背,抬手扯松領帶,撥弄過一頭微亂短髮。
為擴展美洲事業版圖,他已經有近三個月時間,沒好好睡上一覺,現在,他累得只想好好休息一會。
伸展四肢,男人閉斂黑眸,打算利用短暫的行車時間閉目養神,因為待會兒在PJ大樓裡,還有一個重要會議等候他聆聽裁決。
「總……」坐於前座位置,齊世集團總裁執行特助徐明拿出記事本,轉頭欲向後座男人報告接下來的行程,但見男人閉眼休息,他及時止住未出口的話語。
為避免車身太過震動,擾醒多時未眠的上司,徐明回頭示意司機小心開車。再次轉頭看向已經累得不得不休息的上司,徐明除了眼底的敬畏之外,還有滿心的佩服。
出生權貴世家,身為齊世集團的總裁,齊陌儼行事果斷,作風強勢,精明睿智,可說是個天生及後天教育下的強者領袖。
十年前,齊父將手中事業,階段性移交到當時尚在台灣第一學府求學的他手上,經他所掌控的部門公司,在短短幾年內,利潤皆呈倍數成長,股價也一再往上飄漲,樂壞了眾多的投資者。
歲月匆匆,十年過去,他將齊世集團推上國際舞台,為自己也為家人,建構出一世界級的商權王國。
只是,為抑遏他人對他的侵犯,十年的商場經驗累積,教他變得專制獨裁,同時,也將他由一名富家少東,轉變成冷酷無情的暴君……
「徐明。」低沉磁嗓打破車內的寂靜。
徐明聞聲坐挺身子,拿出隨身記事本,轉向後座五官冷峻的上司。
「是。」
「請人事部發張公告,開除業務一部許經理,理由是怠忽職守。」閉著眼,他言語漠然。
「是。」沒有絲毫遲疑,徐明快速記下。
「還有,把PJ會議之後的所有行程,全部取消。」
「是。」
「另外,告訴強生,我對萊特姆公司很有興趣,叫他把相關資料收集一下,七天後,交一份詳細的分析報告上來。」
「是。」
會讓他家主子產生興趣的公司,通常只有兩種原因和兩種結果。
原因之一是有利可圖,原因之二則是得罪了他,所以結果之一是併購,結果之二就是摧毀,免得留著讓他看了礙眼。
「對了,以後不要再安排那些應酬之類的行程,很煩。」
「是。」拿著筆,徐明將記事本上的應酬行程,一件件刪去,直到奧斯蒙集團字樣出現,「那星期六奧斯蒙的海外十週年慶酒會,也要取消嗎?」
抬頭看向仍閉眼休憩的上司,徐明等待回應。他不是質疑,而是考慮到上司與奧斯蒙總裁文森先生的交情。
「你——」精銳黑眼霍地張開。
「喝!」毫無心理準備的徐明,被他嚇得當場猛向後退。然後砰地一聲,他撞上身後車門,痛得唉唉叫。
抬手耙過一頭黑髮,齊陌儼臉色不悅,冷視前座的他。
「我會咬人?」
「不,當然不會。」徐明反應極快。咬人算什麼?被他家主子盯上,不死怕也只剩半條命。
冷哼一聲,齊陌儼轉手拿起方才置於一旁的財務資料,一邊翻閱報表,一邊繼續之前的話題。「難道,你就不能當作「是」,而不要再刻意提醒?」他滿意報表上的數據。
「那怎麼可以……」徐明一聽,雙眼瞠大。
「為什麼不可以?」看著大幅向上提升的數字,心情不錯的他,隨口問。
「你跟奧斯蒙總裁有交情,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再來?」
「再來,如果今天我真的自作聰明替你取消,萬一事後你追究起,那我不就玩完了?」然後步上業務一部許經理的後塵,被開除?那怎麼成?他可是花了近十年時間,才爬上今天這執行特助的位置的!
想到極有可能的後果,徐明再次猛搖頭。為保住這高薪飯碗,也繼續兩人間愉快的合作關係,他情願現在被瞪,再多撞幾次車門,也不想拿自己的「錢途」冒險。
「還有,文森先生他很不好惹,萬一他把帳算到我頭上,和你一塊聯手斷我生路,那我一家老小到時要靠誰養?」徐明越想越嚴重。
「你想太多了。」他翻過一頁。
「現在要不想多點,等事情發生再想,就來不及了。再說,你之所以一直讓我跟在身邊,不就是因為我很會想嗎?」想到自己的優點,徐明有些得意。
「沒錯,你的想法是比其他人要周全許多,執行能力也強上些許,但是——」抬眼,他冷語警告,「但是,如果你再像現在這樣多話,我一樣會撤掉你的職務,讓你一家大小喝西北風去。」敢惹煩他,跟他再久,他照樣開除。
「是!」被出言警示,徐明連忙閉嘴,並將記事本上的奧斯蒙集團圈起。
有交情的,絕對不能隨便刪,要不然,下一次被刪掉的,一定就是他自己了。
突然,身上手機傳來一陣來電振動,合上記事本,徐明快速拿出手機。
行經市區公園的一角,巧遇紅綠燈的房車,緩下車速,煞住。
注意到房車停住,才在報表上簽下名字的齊陌儼,調移視線,透過暗色車窗看向窗外街景。
「總裁,所有開會主管都已經到齊。」切斷與秘書琳達的通話,徐明約略估算時間,「約再五分鐘車程,就可以到達PJ大樓。」
「嗯。」發現公園裡,有不少悠閒散步的人,齊陌儼按下控制鈕,降下車窗。
少去深色玻璃窗的阻隔,寬闊綠地映入他幽沉的眼。
望向矗立於公園另一邊的高大蒼翠林木,看著近在前方的綠色草坪,最後,他將視線投注在草坪上、那一群幾可組成一小聯合國的各種膚色男女老少身上。
他們似以某人為中心點,或坐或立,自然形成一個半圓。
襲進車窗的微風,捲進夏季午後的餘熱,揚起他額上短髮。他忘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沒像他們那樣一派輕鬆的出外散步,有多久沒看到西落的斜陽,又有多久時間沒這樣吹過風。
頓地,車身一動,房車緩速前進。
按下控制鈕,他想隔去窗外的悶熱,然,一陣隨風襲進窗裡,拂過耳際的悠揚音符,教他濃眉微揚。
隨著車速的加快,旋律漸漸遠去。
「停車。」未來得及思考,一句命令已自他口中說出。
吱——豪華房車應聲煞住。
「齊先生?」司機與徐明同時轉頭望他。
抬手一揮,他下車,往回走。
似猜出他的心,風,挾帶著古典音樂的旋律,輕輕吹過他耳際。
喜愛小提琴清亮音色的他,為風中隱約的旋律而失神了。
這旋律、這演奏技巧,還有這詮釋曲子的方式,在在都教他感到熟悉。
「總裁,大家都還等著你去開會!」緊跟下車的徐明,冒著可能會被開除的危險,硬著頭皮上前,盡忠職守想提醒他十分鐘後的重要會議。
但,似被清亮琴音牽引去所有心思,齊陌儼隨著風中旋律,一步步尋音而去。
步進公園,穿過高大林木,他在方才見過的小聯合國旁邊站住。原來是有人以音樂吸引住他們,難怪……一道戲譫揚上他的眼,看來,音樂的確是可以統一世界。
「總——」一記冷眼,止住徐明的打擾。
站立樹下,隔著人群,他凝神聆聽絲毫不亞於音樂大師所演奏出的動人旋律。他已忘了自己有多久的時間,沒聽過這樣優美的音色。
他喜歡這清亮的琴音,喜歡這難得的清閒時光,即使稍後還有一場煩人的會議等著他,也干擾不了他此刻的心情。
站在他前頭的肥胖男人,此刻發現了他的存在,於是很有禮貌的向旁移位,教齊陌儼一眼就可以看見前方的演奏者——
一道教他來不及抑止、令他又驚又愕、想擁有她的渴望,在他看清演奏者五官的同時,已經飄竄入他的胸懷。
凝視前方腳踩白色高跟鞋,身穿白色絲質禮服,像是剛自演奏會歸來的長髮女子,齊陌儼眸光愕然。
容顏白淨的她,唇角輕揚,閉眼沉醉在自己所拉奏出的悠揚音樂世界裡。
在夕陽柔淡光芒下,一身純白的她,看來氣質清新、柔美純淨,教早已見過不知多少漂亮女人的他,也難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
五官清麗絕倫的她,映染陽光的柔細長髮,順頰垂落,襯出她晶瑩剔透的白皙肌膚,與彷似上了唇蜜般的柔潤紅唇。
美麗的她,以左肩及下頷夾住小提琴,右手持弓,輕斂睫眸,演奏出一曲又一曲的優美旋律。
在天地之間,在風中,伴著悠揚旋律,她輕輕擺動身子,任由如緞黑髮迎風飛揚,教圍觀人群聽得、看得如癡如醉。
曲畢,她放下小提琴,如同以往,四周響起陣陣熱烈掌聲。
「謝謝大家。」輕吐出一口長氣,江靜彤紅唇高揚,笑出一抹美麗。
她喜歡以天地為舞台,喜歡為熱愛音樂卻因故無法到音樂廳,或各大高級場合聆聽的人們盡情演奏。
「靜彤,再表演一曲吧!」
「靜彤,我要聽你常表演的那首「飄洋過海來看你」。」有人開始點曲子。
「不要,我要那首「聽海」!」
「不要、不要,我要聽「白月光」啦,那首曲子旋律真的好美喔。」
「我覺得「少女的祈禱」也不錯。」有人說。
「吱,靜彤說那首曲子在台灣是垃圾車的音樂!」
「可是還是很好聽啊!」
看著眾人爭相選曲,淺淺笑意揚上江靜彤圓亮的清眸。
「不管是什麼曲子,只要你們想聽,我就……」輕甩過隨風亂揚的長髮,她噙於唇際的笑,因意外對上一雙幽深沉亮的眸而怔住。
發現到她已看見自己,齊陌儼直視她美麗容顏,凝進她清亮而訝然的瞳,緩緩地,他淺薄的唇角,勾揚起一抹深沉微笑。
他看上她,也,要定她了。
然,乍見齊陌儼突然勾起的笑,靜彤卻因心驚而後退一步。
他黑髮微亂,顏容酷俊,黑眼炯亮有神,解開排扣的黑色名家西服,與扯松的領帶,一再隨風翻飛,教他看起來瀟灑迷人而無害。
但,她知道那是假象,真的。因為她認出他來了。
透過國際時事新聞的報導,與諸多名人雜誌的介紹,她很肯定眼前的男人,就是齊世集團總裁齊陌儼。
齊世集團如今在他的領導下,相關事業已遍及全球各大洲,因此,身處瞬息萬變的商場,一手掌控數十萬企業成員未來的他,怎可能會無害?
更何況,眼前的男人,在商場上還有個令人心生畏懼的「暴君」盛名。
不想再與他有所接觸,靜彤後退一步,挪開視線,避開他過分炙熱且極具侵略意味的凝視。
注意到她的舉動,齊陌儼微瞇黑眸,舉步向前。但,他才進一步,她已經又向後退了好幾步。
「你——」他神色不悅,邁步向她。
突然,有人擋住他的視線。
「你們的意見還是真多。」誤以為她的沉默是難以選擇,有人笑道,「江小姐,你不要理他們啦,不管是哪首曲子,只要是你拉的,我們都喜歡。」
「強尼說的對,無論你表演哪首曲子,都是我們賺到!」剛下班就趕來公園的鄰居羅伯,在一旁猛點頭附和。
江靜彤可是音樂界有名的東方氣質美女,同時也是世界知名的小提琴家,今天他們能在住家附近的公園裡,親耳聽到她的現場演奏,真是賺翻了!
「謝謝你們。」她輕綻笑顏,「既然大家這樣支持我,那為表示我對大家的感激,我就繼續為你們演奏……」
刻意忽略齊陌儼的存在,靜彤淡去嘴角笑意,拿起小提琴,輕試琴音。
調整心情,她深吸一口氣,按著琴弦,斂下睫眸,持起琴弓自上輕輕滑過。
頓時,一曲傾訴著女子對遠方情人的思念、見面時的心悸與感動,還有對不可知未來的絕望曲子,已在風中幽幽響起。
看著再次沉浸於旋律中的柔美紅顏,齊陌儼知道她這是刻意拒絕他的接近。但,她拒絕不了他的。招來站於身後的徐明,齊陌儼黑眼凝她,「我要她的一切資料。」
除非他不要,也除非他主動放棄,否則——今生今世,任誰也無法撼動他要她的決心!
夕陽西下,天色漸暗,清朗的天空,已由原來的淡藍轉灰,再轉黑。
但即使到了晚餐時間,公園裡的現場演奏依然持續進行,而時間越晚,聽眾就越聚越多。
越多?那是多少?此題無解,因為沒有賣門票,只知道現場聽眾已經多到引起數家新聞媒體注意,並派出記者打算來個現場連線轉播。
而正在附近執勤的警察,也不得不上前關心查看,並要求江靜彤剛聞訊趕到的經紀人瑪莉,盡快補辦場地申請手續,教瑪莉不知該氣還是該笑。
這時,被羅伯等人攔在圈外的多名記者,發現商場名人齊陌儼也在聽眾群中,頓時躁動,齊心攻破數十名自發性義工的封鎖線,一同衝向正步向江靜彤的他。
「齊先生,請問你跟江靜彤小姐是舊識嗎?」NBC記者一馬當先拋出問題。
「齊先生,江靜彤小姐今天是特地為你演奏的嗎?」
見媒體記者包圍上來,齊陌儼是蹙擰濃眉,而江靜彤則是又驚又懼。
「江小姐,請問你跟齊先生是什麼關係?你們兩人正在交往嗎?」
「沒、沒有,我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被記者的問題嚇到,靜彤急步後退。
但,不滿意她的回答,NBC記者快速再丟出一連串問題——
「是真的嗎?江小姐,如果你跟齊總裁之間真的沒有任何關係,那齊總裁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
「啊……巧合,一切都是巧合!」
「江小姐,那真的是太巧了!聽說你就住在這附近,那齊總裁今天是不是也很巧的要在你的住處過夜?請問,你們是不是已經上床了?」
「沒有的事!」八卦雜誌記者的麻辣問題,教靜彤當下臉色驚變。
「江小姐,據說齊先生很喜歡小提琴,就是因為你的關係,是不是……」
「對不起,我不知道,請你們不要問我這麼莫名其妙的問題!」不擅與記者打交道,靜彤急轉頭,想找瑪莉。
「瑪莉……」她想離開現場,但記者總是又把她擠回齊陌儼身邊。
「各位、各位!有問題就問我吧,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很滿意的答覆!」早被記者擠出圈外的瑪莉,只能在圈圈外急跳腳。
「瑪莉、瑪莉……」眼見瑪莉一再被隔開,靜彤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出她的焦急及慌亂,齊陌儼伸手緊摟住她纖細的肩。
「你……」江靜彤愕仰顏容。他這樣不是更容易造成媒體對她的誤解嗎……靜彤又氣又急地想推開緊緊鉗住她肩的大掌。
「你放手!」
不讓她有推開自己的機會,齊陌儼笑著對她搖頭。
「冷靜點,沒事的。」
掙脫不開他有力的鉗制,江靜彤惱羞成怒。
「沒事……要不是你……」她想將眼前的混亂全怪到他身上,想責怪他破壞她名譽,但,愕見他自信而沉穩的微笑,她慌亂的心卻在瞬間靜了下來。
他態度沉穩、氣勢卓然,站在他身邊,她就像是一個因害怕陌生環境,而吵鬧不休的小孩子!
她討厭他此刻不怒而威,且不為週身環境所改變的沉穩氣質,但是,她更討厭現在像個不懂事孩子的自己!
說不出心中對他的不滿,靜彤抿咬紅唇,緊擰柳眉。再看他一眼,她低下頭。她真的、真的很討厭他的笑容!
「齊、齊先生,你認為江靜彤小姐的說法正確嗎?」好不容易擠到齊陌儼身邊的MBC記者,急急對他伸出麥克風。
「目前是這樣沒錯。」她的安靜,讓他滿意。伸出手,他為她隔開記者與相繼圍上的人群,一路護著她,走出公園。
「那以後呢?以後你跟江靜彤小姐……」八卦記者緊跟在旁,抓到重點。
「以後?以後的事,就難說了。」看向懷裡容顏低垂的她,他笑得溫柔。霎時間,攝影記者快門按不停,爭相捕捉他難得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