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管你的所作所為是不是為了她,但是,你太讓朕失望了。」神宗表現地痛心疾首。但朱朝夕仍為父皇知道太多的真相而震驚著,其實他早就應該想到,以父皇多疑的性情,必會安排有人在他的身邊,更何況東廠錦衣衛也並不是虛設混飯吃的機構--而身旁含笑而立的太監張誠眼中的一絲興災樂禍之意更讓他心頭浮現出一絲不安。自己一直是擁戴朱常洛為太子的,也常常被稱作保皇派,而從目前的勢態來看,太子於朝堂之上、於父皇面前都是極不受寵的,更何況父皇身邊的親信張誠竟然還是鄭貴妃的人!「無論如何,此次朕是要將你留下。」神宗見他不語,一字字地道,「朕絕不允許你再在外面胡來!」「什麼叫胡來?」朱朝夕冷笑,他幾乎已經忘記如何才算憤怒了,而三年前的點點滴滴此時卻又忽然湧上心頭,「當年父皇將一支潰不成軍的軍隊交與我,如今在邊陲可以獨擋一面時,您怎麼不說孩兒是胡來?當您的使臣捧著名義上所謂的『慶功酒』,卻是穿腸毒藥時,您怎麼不說是孩兒胡來?當您讓張公公派出的殺手去用毒箭射殺盈玉時,也是孩兒的胡來麼?」他雙手緊緊握於兩側,而神情卻因為終於無法壓抑的憤怒而顯得自有一番威嚴,這些話他原本以為可以放在心底,可以隨著他遠離朝廷紛爭而煙消雲散,他甚至沒有將這些事情告訴聶臨風和唸唸--但他,終於忍不住了!三年的逃避終是沒有讓他逃開,三年的清修也終是沒有讓他可以一笑泯恩仇,他甚至不知道應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他,養育了自己,卻也正是他,讓自己幾乎萬劫不復!神宗的臉色隨著朱朝夕的話而愈發的難看,那似乎是有被人戳到陰暗處時惱羞成怒的表情,他自以為一切做得天衣無縫,可是--如果朱朝夕早就知道了這一切,又為什麼還會在危急時刻帶兵應敵,又為什麼還敢回京城見他?其實當年賜毒酒時他也只是聽了朝中一些讒言,說什麼功高震主,一氣之下地所作所為,派出的使臣才一出京他便已經後悔,再派人去追時已經來不及(後來才知道是鄭貴妃從中作梗),所幸地是毒酒並沒有要了朱朝夕的命,才讓他長長吁了口氣,不至於心存不安;而朱盈玉的事……朱朝夕冷冷笑道:「您也知道孩兒帶回來的女子不是盈玉妹妹吧,真正的盈玉早就死在了她尊敬愛戴的『父皇』手上……父皇,難道為了一個鄭貴妃,您也要烽火戲諸侯,甚至定要將自己的親生骨肉們一個個殺死麼?」「住口!」神宗不安地喊道,但終是沒有再出口,也不知道是被氣壞了,還是自覺理虧,而他無助有目光卻瞟向一旁的張公公。張誠尖銳的嗓音厲聲叫道,「聖上慈愛仁義,怎麼可能是你口中的人?你竟然將聖上比作荒淫禍國的周幽王,難道你真要謀反不成!」「真正應該住口的是你!」朱朝夕搖頭歎息,「父皇,自古宦官誤國的不在少數,您英明睿智,又何需被他們左右?兒臣今日肯來,也是冒死勸諫地,您不知道,朝中大臣有言,一年難見您三面吶,而事事都依仗著這些小人來操縱,大明江山才會落得如此地步……」「你這是在說朕無能麼?」神宗冷冷地道,昏黃的眼中一閃過的精光可惜卻是殺機,「如果任你如此放肆之後朕還無動於衷的話,那朝中上下可真會說朕的無能了……」一陣怒氣翻湧上來,讓神宗劇烈咳嗽起來,他原本臘黃的臉上浮出一抹不健康的紅色。「聖上!」
「父皇?!」朱朝夕一驚,雖然怒其不爭,但終究是自己的父親,他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欲上前探望。「別動!」神宗皇帝冷冷道,「看來不是朕心太狠……當年一杯毒酒,怎麼沒有毒死你?至少還讓你背著個寧王的身份,鎮關將軍的威名,總比現在當成亂臣賊子身首異處的好!」神宗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朱朝夕一怔,立刻,他便明白了神宗皇帝的意思。在進京之前他本已想到此行必是困難重重,自己不知要費多少口舌才能說服父皇改變目前宦官同後宮嬪妃參政的局面,維持自己好不容易同邊關建立起來的暫短和平,可是沒有想到的是,父皇竟然做出這般絕情的舉動!他以為當年的一杯毒酒,讓父皇心中多少有點自責,多少有點愧疚,而父皇那句冷冷的「當年一杯毒酒,怎麼沒有毒死你」卻字字敲打在他心頭,彷彿見血封喉的毒箭般穿透他的心,明明應該覺得是撕心裂肺的痛,卻只是絕望的麻木!難道他同父皇注定如仇人般地勢不兩立麼?就為了一個在他眼中算不了什麼的「權力」,便可以讓親生父子反目成仇麼?這樣倒也好,至少可以讓他走得無牽無掛,走得心安理得,走得乾乾淨淨!朱朝夕平靜地望著神宗,眼中沒有憤怒,亦沒有悲哀,只是淡淡地道:「如果父皇還念得一點骨肉之親的話,請收回您所賜的所有封賞,貶兒臣為庶人,讓兒臣遠離朝堂。」「這……」神宗沒有想到此時此刻朱朝夕還會平靜地說出這番話來,是不是真是自己錯怪了他,他並沒有謀反之心?如果他肯交出兵權遠離京城,也未償不是件好事吧,畢竟他曾經是自己最鍾愛的兒子!張誠服侍神宗已經多年,見神宗此時陰晴不定的神情,心知他必在還念著血肉之情,而他深知斬草除根的道理,若想讓福王當上太子,就必須除掉一切威脅到福王利益的人,而朱朝夕——張誠一直認為,以朱朝夕的能力,若想當太子,怕是十個福王和朱常洛都不是他的對手,就算他不想當,只是留下他,便也是後患無窮的!張誠附在神宗耳邊說了幾句話,讓神宗變了臉色——一絲殺機不經意從眼中流露,讓朱朝夕心中一沉!得到了神宗的首肯,張誠淡淡道:「寧王,實在是對不住,聖上說了,今日怕是您要留在這暖閣裡頭了。」留?留下的恐怕是性命吧?!
朱朝夕歎息地搖搖頭,如果僅有的親情也不存在了,如果僅有的面子也可以撕破了,那麼——自己,還有什麼好顧忌的?他不想死,已經擁有了知心的女人,他怎麼能夠輕易將她留下,去保全自己所謂的「愚忠」——特別是面對這般的皇帝!他相信,雖然是深宮大院,但這裡並不是父皇平日上朝時的承乾殿,暖閣也有不少親兵把守,但憑自己的功力,應該不是可以衝出去的!就在朱朝夕轉念間,只聽張誠輕輕拍了拍手。
門頃刻間被打開,外面竟然是成百上千的士兵——朱朝夕認得他們的裝束,那是東廠皇帝親點的錦衣衛!原來父皇早已動了殺機!
「老奴知道寧王是惦念府中的盈玉公主,」張誠見朱朝夕神情間的悲憤,故意輕歎道,「不過……聖上已命皇后娘娘親自去探望了公主殿下……」朱朝夕全身一顫,一絲不安在心中浮起——探望?如果父皇對自己的「賞賜」可以是一杯毒酒的話,那麼母后的「探望」會讓唸唸是何等下場?難道真的會是這種結果?朱朝夕握緊雙拳,望著眼前這個身穿皇袍的老人,忽然覺得竟然如此的陌生,他真的是那個養育了自己二十幾年的父皇?是什麼蒙蔽了他的雙眼,還是這雙眼原本就沒有看清過事實?是什麼吞噬著他的感情,還是他根本就不懂何為感情?「你……你想怎麼樣?」神宗被朱朝夕眼中的尖銳看得心驚肉跳,這是他第一次自朱朝夕眼中看到這般的冷酷,那眼神似乎可以化成一柄傷人的利箭,刺入他的胸膛。朱朝夕緩緩踏出第一步,一字一字地道:「盈玉已經死在了你的手上,難道還不夠麼?你明知道她不是盈玉,只是一個無辜的女子,卻還要下毒手,這便是你的博愛,你的寬厚仁慈麼?」說話間,他又嘗到了口中鹹腥的滋味,這是對自己執迷不悟地懲罰吧,在三年前的毒酒後,在盈玉的死後,在唸唸的勸說後,自己竟然還對皇帝有如此多的幻想,而今想來,自詡忠誠與聰明的自己竟是天下最蠢最笨的人!思及唸唸,他的心如刀剜心口一般的痛,她何其無辜,何其深情,明知陪自己來便是送死,竟還這般義無反顧——從以心相許的那一刻開始,自己的性命便同她聯在了一起,原本以為先去的那個人會是自己,可想不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如果她死了,自己豈肯獨活?但就算死,也不願死在這骯髒之處,死得這般讓親者痛仇者快!「一直以來,你都是我心中最偉大的父親,就算你的一份『賞賜』讓我這三年來日日忍受著錐心咳血之痛,讓我將不久於人世,但我仍尊你為父、尊你為君,可想不到,等來地卻是這般的結果!」他冷冷地道,踏出第二步,不再稱他為「父皇」,不再尊他為「聖上」,這般的人,怕是連「您」字也配不上,第一次,他心中盛滿的,是不可抑制的憤怒,是難以言喻的怨恨!「護駕,快來人護駕!」張誠敏感地自朱朝夕眼中看到殺機,心中一驚,一直以來,寧王都是愚忠讓他暗中笑了不知多少回,三年前的一切都是經過他手策劃的,而經過了這一切之後,朱朝夕還肯回來,還敢回來,如果他不是真的太笨太蠢太愚腐,便真是要謀反了!就在一聲「護駕」聲音還未落下時,朱朝夕已經一閃身衝向神宗。原本暖閣就沒有太大,神宗坐的也距他並不太遠,他這閃身間不過就是眨眼的速度——而門外的護衛根本來不及出手,神宗已經在朱朝夕的掌握之下。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使出絕招的對象會是自己的父皇,就連神宗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對自己出手!「你果然是有謀反之心。」神宗看了看朱朝夕的握住自己的脈腕,雖然神色間流露出些許的驚慌,但終究是一國之君,總算沒有太失常的表現,他冷冷道,「看來朝臣說得沒錯,難道還是我錯怪了你不成?」朱朝夕望著近在咫尺的神宗,亦冷笑。謀反?這是從未在他頭腦中閃現過的詞,而之所以走到被他們稱之為「謀反」的境地,難道是他自己樂意的?呵呵,眾人將他逼到這般無路可選的絕境,然後又來指責他早就是如此打算,算是什麼?算什麼?如果唸唸真的不在了,自己活著又有何樂趣,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麼看,怎麼想?朱朝夕忽然覺得萬念俱灰,望著神宗,淡淡地道:「現在無論我再解釋什麼都沒有必要,我只想出宮!」「這便是你對朕說話的態度?」神宗看出了朱朝夕眼中的絕望,心中一驚,他也真怕此時的朱朝夕會要了自己的命,卻又礙於面子不肯低頭,還維持著形象,「你……以為這樣就可以為所欲為,可以威脅朕了麼?」朱朝夕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那隻手就放在自己曾經最衷愛、最尊敬的父親的脖子上,他咬牙歎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威脅你,只求你能放我一條生路,我本來就命不久矣,死也不足惜,而如果你要是死了……」他忽然附在神宗耳邊低聲道,「那麼我想大哥便理所當然地成為下一任皇帝,而第一個對付的,便應該是你的寵妃鄭貴妃和福王吧?這倒也不錯,也算了了我的一番心意!」神宗神色一變,想不到朱朝夕竟然也說出這種話來,他以為這般無恥的話無 論如何也不可能從一直盡忠於自己的三皇子口中說出。看出了神宗的動搖,朱朝夕不由苦笑,就讓自己放縱這一回吧,他忽然發現,這便是當小人的好處了,不用正義辭嚴地說理,也許一切解決起來反而更容易。「哦,還有一件事忘記告訴你,兒臣邊關五萬士兵中的一萬鐵騎軍非要隨臣而來,算算時程應該也到了涿州附近,他們說若是兒臣三日內不能全身而返,便要來親自向您尋人了。」朱朝夕笑得很悲哀,這是聶臨風臨行前送他的一道「護身符」,堅持要他帶上,不然就不許他回京。他本來以為根本不可能用得上,而父皇也必定會在他的苦諫之下回心轉意,只是礙於聶臨風的一番好意才勉強同意的,當時還在笑聶臨風未免的點太過小人的小心,而當時他卻只是笑笑不語,此時回想起來,那笑容似乎也是別有意味的,難道他……竟也知道些什麼?或者連他都看出了神宗不容自己的心意,而自己卻懵然不知?也許他真是高估了自己!而當朱朝夕說出這番話時,神宗的臉色卻大變了--朱朝夕接二連三的動作讓他故作的鎮定面具碎裂開來,就連一邊想偷偷逃走去搬救兵的張誠也驚出一身冷汗。京城禁軍雖有三萬,但多是些貴族的紈褲子弟,多年來也被養尊處優的條件慣得不像話,其中也只有五千錦衣衛還能充些排場,而誰又不知道朱朝夕所帶的鐵騎軍是以一敵十的精銳之部?恐怕這一萬精兵若下拿下整個北京城也是輕而易舉的吧!而到那時,別說是神宗皇位不保,恐怕就連他們這幫一直為福王作著太子夢的人,也無法善終吧——早知道朱朝夕是只性格溫和的老虎,可老虎畢竟是老虎,再溫和,惹怒了也終是會咬人的吧!「皇后娘娘在外面!」暖閣外一陣輕微噪動,有人隔著門輕聲道,「皇后娘娘說想要見寧王。」「見寧王?」神宗心中一喜,他知道寧王平日是極為孝順皇后的,又因為皇后的身體一直不好,他幾乎是對皇后言聽計從,如果此時皇后出現,也許一切都會有轉機。朱朝夕心中卻一痛,望著眼前於自己手中的神宗,聽著隔著門與窗的母后的輕歎,想到剛剛被母后「探望」過的唸唸,一切的一切已成定局,又怎麼會改變?「不見。」朱朝夕冷冷地道,「請皇后娘娘迴避。」
他咬牙,竟也不再稱之為「母后」,這血親與血緣讓他背負了太多的壓力,讓他受了太多的傷害,就讓他從今以後死心了吧!
一頂軟轎悄悄地停在了「寧王府」的後門。
「唸唸。」望著軟榻上靜靜躺著的毫無聲息的女子,朱朝夕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嬌巧倩兮,她的活潑善良,她的用情至深,她對他的全心全意的愛,她的幾百年的穿越與找尋,換來的便是這樣的結果麼?難道這便是他們注定的結局麼?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在盈玉被暗害的那一刻便就已經死了,此時忽然他發現自己真的錯了。如果那時的感覺是萬箭攢心的痛的話,那麼此時就是荒涼茫然的麻木了,他的心早在她不在的那一刻便已死盡了,而沒有心的人又怎麼可能會痛?他慘笑,顫抖的一隻手輕輕地撫上唸唸冰涼的臉,那平靜的眉眼間似乎還透著隱隱的笑意,讓他彷彿看見了她為換來心愛的人平安而飲下穿腸毒藥時的幸福與滿足,不知道為什麼,此時他眼前浮現地竟然是那一日盈玉死在哥爾倫懷中的表情,她……也是這般的幸福與滿足吧……可是又有誰能夠體會到活下來的他的悲哀?終於抑制不住地「哇」的一聲,一口血自他的口中噴了出來,那鮮紅滴滴濺在他的白袍上,如此的觸目驚心。他的目光漸漸從唸唸的臉上轉到門口那個呆立的身影,嘴角浮起一絲嘲諷的笑意。門口是被朱朝夕劫持而來的神宗。他的目光在毫無生息的唸唸和剛剛嘔出鮮血的朱朝夕身上搖擺不定,不知道是被唸唸酷似當年玉妃的模樣勾起了心中的傷感,還是被朱朝夕嘴邊的鮮血淋漓驚呆了。朱朝夕緩緩起身,冷冷地道:「這便是你想要的結局了吧,看到這一切……你是不是滿意了?你終於逼死了你兒子最心愛的女人,也終於毒死了你的親生兒子!」他一步步逼向神宗,雙目赤紅,嘴角邊的鮮血更讓他顯得面目猙獰,此時的他不見當年的意氣風發,沒有平日的溫文儒雅,他的雙拳緊緊握著,指甲也狠狠地刺進肉中,只有這樣,他才能忍住想一拳揍向這個昏君的衝動。「你……你不能傷害我,我是一國之君,也是你的父親。」神宗被他野獸般的眼神看得心神俱裂,就連平日從不離口的「朕」字竟也忘記說了,這一切明明是他親自同意執行的,可如今看到了酷似盈玉的女子的死亡,自己兒子的悲痛欲絕,他的心竟也隱隱地不安起來,難道真的是自己錯怪了他?難道這真是他想要的結果麼?難道他真的為了一個鄭貴妃,可以什麼都不要了麼?然而昏庸的他這般的念頭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便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想法所淹沒,自己既是皇帝又是父親,就算做錯了,他也要聽自己的呀!「父親」?這兩個刺耳的字讓朱朝夕忍不住狂笑起來,鮮血頓時又從他的口中湧出,卻是噴了神宗一頭一臉,讓神宗又驚又怕。就在這時,朱朝夕突然感覺胸口一窒,接著便是頸後的一涼,便暈了過去,暈過去之前,他甚至清楚地感覺到是有人偷襲了他!
人影模糊地浮現在他眼前,那蒼白的臉彷彿是唸唸絕望的笑容般狠狠地刺痛著他,讓他猛然一下坐了起來。突然的動作反倒讓床邊的女子嚇了一跳,但瞬間又恢復了她冷然的神色。朱朝夕怔怔在望著她,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不是唸唸,原來這不過是一場夢,唸唸定是覺得孤單寂寞才會出現在他的夢中,而唸唸不在,他又豈能獨活?見朱朝夕的沉默不語,床邊的女子冷冷地道:「是我點了你的穴。」
他緩緩轉頭,彷彿此時才看清那女子:「毒死唸唸的毒藥也是你配的吧。」那女子雖然年輕艷麗,穿著卻十分老氣,而她的表情如同她的穿著一般沉悶,她正是皇后留下的那名女官,她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面無表情地道:「我是怕你一時失去理智傷了聖上,事後你會後悔。」「那種毒藥你應該還有吧,不如你一併也將我也毒死算了。」朱朝夕淡淡地道。那女子還是不理他,只是歎道:「還有,我看見你嘔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怕你就此把心也嘔了出來。」他們兩人言語各自說著自己的話,彷彿是雞同鴨講話,根本沒有因果關係。而那女子卻不等朱朝夕再出聲,又道:「毒藥我看就不必了,你體內的毒比我手中的任何毒藥都來得厲害,能活到今日已是不易,相信如果你繼續這樣激動下去,離死也不遠了。」她說得極為冷淡,就好像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之類的話一般平靜,從話中也根本聽不出她的關心,可是如果不是關心,她又怎麼會出手救他呢?朱朝夕直到此時才將目光放在她的身上,冷笑道:「那很好,那你又何必要出手救我?讓我當時就死了豈不是更好,如了大家的心願!」那女子又不理他的話了,只是淡淡地道:「一直以為你愛的是盈玉公主,可是當年盈玉公主死了,你也只為她出家守陵,可是眼前這個女子死了,你卻想隨她同去,生死不離……難道你愛的是她麼?」朱朝夕望著女子蒼白冷艷的臉,冷冷地道:「我也一直以為你愛的是聶臨風,幾乎已經嫁給了他,可是也沒有想到在你們大婚前一天,你卻搬進了太子的府邸……冷姑娘?或者應該叫什麼,冷妃?你能告訴我,你愛的又是誰?」朱朝夕的話說得那女子臉立時變了顏色,沒錯,她正是聶臨風的師妹冷含香,她深深吸了口氣,知道朱朝夕是在氣自己遵從了皇后的命令毒死了唸唸,但她卻並沒有動怒,立刻恢復了以往冷漠淡然的表情:「隨你怎麼叫吧……我現在皇后那裡當差,也是皇后命令我留下來打點好一切的……」「那恐怕也是在為太子作耳目吧。」朱朝夕不以為然地笑笑,一直以為太子懦弱而溫和,可是既然已經到了這個位子上,總也不能只是被動挨打,尤其是兩年前有人闖進太子宮中企圖打死朱常洛的事情發生後(即明宮三大案之「梃擊案」),太子雖然表面還對神宗惟命是從,但卻也採取了些行動,將自己的親信安插在皇后身邊,神宗身邊也應該有他的人吧?人人都在為自己打算著些什麼,看來愚蠢的只有他!冷含香也不動怒,淡淡地道:「過去的寧王是意氣風發卻也是溫和有禮的,一直也以為寧王是個君子,想不到如今也會句句見血地傷人。」「傷人?」朱朝夕悲哀一笑,就是因為自己的溫和有禮,自己的忠心耿耿,才會讓自己如此的下場啊,他心灰意冷地歎道,「我傷人你卻殺人,看來你比我更狠!」「可是我殺人卻也救人,難道還算心狠麼?」冷含香忽然悠悠輕歎,冷漠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讓她的整個人都有因此而溫和起來。「你是說……」朱朝夕原本冷了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彷彿要跳出胸膛一般,其實一直都知道冷含香的毒術高明,醫術更高,只是因為剛剛的太過傷心與激動讓他失去了理智——思及此處,他的眼中露出一絲異樣的神彩,他忘形地抓住冷含香的手,「你是說你能救活唸唸?」「我救不『活』她。」冷含香一字一字地道,笑容也因為朱朝夕如她所想的激動而綻開,「因為她根本就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