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風輕晃,初秋甫至,枝頭林梢的一抹新紅正隨著漫天飛風一道婆娑搖舞,——之聲連綿不絕於耳,透著金光的青綠更打亮這一方余暖,猶若鋪落的金絲一般,與這一片山野林聲織就一張隨風撲響的屏網。
水輕煙與向雲飛兩人離開了先前說話的那片城外近郊,微步一陣奔馳,便來到了她口中說的茶棚。
此刻日頭雖已斜斜偏移,但仍舊光耀的有些刺目。
他兩人避著陽光,在茶棚裡揀了張最靠裡邊的桌椅,當即坐下休息。
粗布搭的茶棚裡這時沒坐上多少人,整理這茶棚的一對中年夫婦兩人看來正是閒得有些發慌,一見水輕煙與向雲飛兩人往椅上一坐,茶棚主人立刻哈腰跑來,連聲忙招呼。
水輕煙細聲在茶棚主人耳邊囑咐,才說得幾句,那茶棚主人的妻子便拎著熱茶送到桌上來了。茶棚主人弓身一退,那茶婦便彎下身子,一人一杯的為他兩人提壺倒茶。
茶婦笑聲說道:
「小姐好幾日沒來了。」
水輕煙向茶婦淺露一笑。
茶婦微微一笑,壓了壓聲,不著痕跡的往她身邊低彎下去。
「小姐,聽說有事了。」
水輕煙捏起了茶杯,略微啜飲,並未接話。
那茶婦接續說道:
「聽說『天』、『長』兩人要來找晦氣。」
水輕煙放下喝乾了的杯子,淡聲應道:
「我曉得了。」
那茶婦重新注滿新茶,將茶壺一放,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向雲飛見她與茶婦兩人打了陣啞謎,自己雖不知她究竟是在做些什麼,卻仍能看出茶棚夫婦倆對她可真是畢恭畢敬,還有先前那位黑衣怪客對她的態度看來,自己眼前的這位姑娘,絕非泛泛之輩。
他還記得,那黑衣怪客是什麼黑水堂堂主,手打暗器的功夫也算上數,腳下的輕功也是不容小襯的,這樣的人物會喚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叫「門主」,猜想她的來頭肯定不小,這姑娘到底……
「哎呀!」向雲飛忽然抱著油紙包叫著跳了起來。
「怎麼了,向大哥?」水輕煙奇道。
向雲飛愣在那裡。好不容易管住了心神,這才又抱著油紙包坐下。
「沒、沒,只是我怎麼會忘了……」他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嘴上一直念著那句:「怎麼會忘了,怎麼會忘了……」
水輕煙狐疑不解。
「向大哥忘了什麼?」
向雲飛停住了喃喃自語,學著方才茶婦與她說話的樣子,遮擋著嘴,向對座的她傾身靠去,低聲說道:
「你是雪劍門的人吧?」
水輕煙聞言一怔,倏地仰起了臉向他直直看去。
「你怎麼知道?」
向雲飛笑了一笑。
「剛才那個黑水堂堂主叫你『門主』,還有在客店的時候,那些渾人說了你們的壞話……」見水輕煙抿唇不語,向雲飛立刻又補上一句:「你要是不喜歡我跟人提起,那我就不跟旁人說,那你就不用怕別人來找麻煩了。」
水輕煙問道:
「誰會來找我麻煩?」
向雲飛認真地想了想。
「我不知道。可看你這樣子,好像不喜歡讓人家知道你的身份……」他偏了偏頭,差點要撞上面前的水輕煙。
兩人的臉就像是要貼上對方一樣,近得仿若只有那一抹呼吸的隔離。水輕煙紅了紅臉,當即坐正了身子,才又開口說話。
「向大哥真是聰明,這麼簡單就猜出我的身份。」看著向雲飛坐正了身子,她續聲又道:「我們不談這個。」
向雲飛呵呵一笑。
「不談……那談什麼?」
「小姐,您的菜來了。」那茶棚主人與他的妻子兩人各捧著一隻托盤,送上了滿桌菜餚。
茶棚夫婦兩人退離了桌邊,水輕煙淡笑,還未舉手請食,卻已經見到向雲飛一副飢腸轆轆的樣兒。
她咯咯一笑,說道:「咱們邊吃邊說。」
向雲飛一聲承應,筷子一抓,便要去夾香氣四溢的飯菜。
只是,看著對面的水輕煙並未舉箸動筷,他不禁頓了一頓,手上穩穩拿著的竹筷兒便不怎麼好意思落下夾菜了。
「你吃啊!不是餓了嗎?」水輕煙笑靨甜甜的向他勸食。她忽然叫了一聲:「啊!你那包饅頭都髒了,我幫你換過。」說著,便伸手去撈向雲飛一直捧在懷中的油紙。
向雲飛「啊」的叫了一聲,啪的一響放下竹筷,將油紙又抱了個滿懷。
他道:
「不了,這拍一拍就好。」
向雲飛拿出沾了沙的饅頭,隨意的拍了拍,張口要咬。水輕煙伸手去擋,趁他發愣的同時將饅頭接過。
她細細的將沾泥的外皮一片片剝掉,露出了白胖胖的內層,這才撕下一塊遞近向雲飛。
「這樣才乾淨。」水輕煙甜甜一笑。
向雲飛呆呆的看了她一眼,長著脖子,伸嘴去叼了那塊饅頭。
水輕煙的指尖讓他薄潤的唇瓣淺淺劃過,這才感到自己的行為實在與常禮有違,她臉色一緊,忙將手裡的饅頭往向雲飛面前一放,低下臉去,拿了茶杯就口便喝,久久沒有開口。
向雲飛沒有發覺她的窘態,邊低眼看她,邊拿起桌上的饅頭啃了起來。直到他吃光了半桌飯菜,水輕煙這才抬臉說話。
「向大哥眼下有什麼打算?」
向雲飛自埋首的飯菜中抬起了臉,對水輕煙所提出的問題認真地想了一想。
「我也還沒決定。」
水輕煙疑道:「向大哥不是要參加英雄大會嗎?」
向雲飛點了點頭,嚥下口中那滿嘴的肉,這才又說道:
「是啊。可是我和我師兄兩人分散了,我得先找到他才行。」
水輕煙淺道:
「向大哥的師兄?不也是要參加英雄大會?不知你們是在哪裡分散的?如果你要回去找他,會不會錯過呢?」
向雲飛放下了筷子,兩手環胸,模樣十分苦惱的低頭想了一會兒。
水輕煙見他苦苦思索,於是輕聲問道:
「向大哥有難處?」
向雲飛點了點頭。
「我很擔心。」水輕煙疑惑不解,向雲飛接聲說道:「我們這一次出門所帶的家當全都放在我師兄身上,現在他不見了,我要想做什麼可都很不方便了。」
水輕煙聽聞,唇邊漾出一泓漣漪。
「『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既然今天輕煙有緣與向大哥相識,向大哥若有什麼需要,儘管開口,只要做得到,輕煙一定幫忙。」
她話說得誠懇,臉上真摯的表情也十分令人動容,向雲飛拿眼向她照看,心底有著說不出的開心與歡喜。
「你待人真好。自從我和我師兄出了翠林,一路上除了七八十歲的婆婆媽媽,還沒有年輕姑娘對我們這麼友善過……」他低頭拉了拉身上稍嫌破爛的衣裳,衣上有沙有泥,還有幾個指頭粗的破洞。雖說他長得身強體壯,面目也是十分俊朗精神。但想來遇過他的人,個個都以為他是個落魄潦倒的窮酸乞丐了。
水輕煙明白他的意思,輕輕一笑,說道:
「我們都是在這江湖上走動的人,相互幫助也是應該的。」她回轉話鋒,道.「向大哥不如上我那去住些時間,等到了英雄大會,相信向大哥的師兄那時也該水到英雄嶺,屆時,我們再去……」
水輕煙話說一半,便見向雲飛已經搖起頭來了。
向雲飛說道:
「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
水輕煙大惑不解。
茶棚主人這時弓身走近兩人。
「小姐,馬匹備好了。」
日西落、月東斜,隱林而建的黑水堂主廳內堂之中,黑堂主與竹芽兒兩人面對著堂中大座並肩而立,向雲飛落位客座,三人都向位居首座的水輕煙看去。
水輕煙舉手一擺,黑水堂堂主弓身一退,在向雲飛對面的木椅上坐了下來,而一向跟隨在她身邊的竹芽兒,腳步朝前踏了兩格,登上台階,站在她身側。
水輕煙檀口微啟,緩聲向黑水堂堂主問道:
「不知那事黑堂主處理的如何了?」
她話出口了好半晌,那黑水堂堂主卻沒有答話,水輕煙心中奇怪,想要出聲相詢,只見黑堂主搖搖頭,眼光悄悄瞥向對面的向雲飛。
水輕煙看出黑堂主舉止的用意,正是要說話的時候,向雲飛這時站了起來。
「門……不、不,水……輕煙姑娘,我看我先出去好了。」不待她反應,向雲飛已然大步一跨,出了內堂。
水輕煙倏地伸手,原想出聲攔他,可瞬即轉念一想,知道向雲飛在場確實對於商討門內事務有所不便,也就這麼讓他告出了內廳。
她頸一偏、臉略抬、唇微啟,向著身邊的竹芽兒交代一聲:
「你幫我打點向大哥去,若是他有什麼需要,盡量幫他準備齊全。」
竹芽兒受命出廳,堂內此刻僅剩水輕煙與黑水堂堂主。
黑堂主此時方開口說道:
「門主,先前門徒們所搜獲的消息,『天刀幫』與『長賀門』打算聯手向我襲擊一事……」
他才說一半,水輕煙卻伸手截下話題。
她插話說道:
「黑堂主,平日天刀幫與長賀門跟我們素無瓜葛,為何這次居然會聯手要來刁難我們?」
那黑水堂堂主回道:
「聽說是白水堂堂下門人與長賀門的人在酒樓裡對上,砍倒了對方幾人,結裡事情愈鬧愈大,變得難以收拾。而天刀幫的幫主與長賀門門主素來交好,他兩人百互聲氣,似乎有意將這丁點小事喧騰作大。」
水輕煙眉睫緊皺,神情十分不悅。
她續聲問道:
「酒樓鬧事?」她豎眉沉聲,接口追問道:「究竟是哪邊犯的過錯?是白水堂門人先去跟人生事嗎?」
黑水堂堂主窒悶一陣,搖了搖頭,道:
「人是白水堂的門下,屬下不得而知了。」他停了半晌,像是幾經思量,才又慎重已極的開口說道:「門主,打從雪劍一門自北方遠遷江南,就有許多中原本地的門派常常向我們生事,自從老門主死後,這些無端找麻煩的更是多不勝數。屬下以為,若是再不拿出個辦法來,只怕像今天這樣的事情還是會接踵而來。」
水輕煙心中沉吟,良久不動聲色。她心底知道,雖說水門主在世之時她也曾處理些門內事務,但那終究有父親在身後相助,而且都不是什麼重要大事,就是心存遊戲,也不至鬧出什麼亂子。可如今他老人家已然登仙,門內事務繁雜,一時之間,她有許多事情是拿不定主意的。
「若能兩不相傷這自然是最好了,可如果天刀幫與長賀門決意要與我們雪劍門過不去,我們當然也不能白白挨打。」黑堂主頷了頷首。水輕煙問道:「眼下他們兩邊動作如何?」
黑堂主回道:
「這消息傳出之後,據說這陣子賀門主與吳幫主兩邊走動的很勤,幫門中也有招兵買馬的動作,或許過不多時,便會來尋我們晦氣。」
水輕煙倏然昂首,神情慎重地道:
「好,既然他們有所準備,那我們也不能白著手跟人家打。」她偏頭想了幾瞬,旋即面露笑靨,朝黑堂主說道:「今日我先跟你借三間客房,此事要如何處理,五日後的總堂大會我再與你們一一分派,這幾天門下一切事宜還請堂主多加留心。」
黑堂主起身受令,開口說道:「門主的吩咐,屬下自會全力以赴。」黑堂主拱手行禮。
「好說。那麼,就偏勞黑堂主了。」水輕煙起身回禮。拒絕了黑堂主親身相送,沒再多言,水輕煙負手走出內堂。
左轉右彎的穿越了幾道迴廊,拐了個彎,水輕煙這才來到黑水堂後院的客房庭園中。
這夜天色清朗,風吹徐徐,郁藍色的天空中滿是晶璨光彩的星子在爭相輝映,天際好似織綴著這世上所有的稀珍珠寶,不時以散發自身的璨亮來奪寵眾人的目光。
只是,遠在天邊的繁星絲毫俗氣不沾,一瞬一爍的閃耀,跳動的光芒更是超然、更是脫俗,卻又哪裡是塵間凡物所能比擬呢!
雖然秋意微微,但這天空之中的景色卻是十分精彩。
站在這廊裡迎風看望天上點點繁星之際,水輕煙這時才想起,下個月在英雄嶺上的英雄大會,那時的夜空也將如今晚一樣,是個遙懸明月的日子。
下個月的十五,正是中秋月圓。
她垂下臉,笑了笑,自己因雜事繁忙而將日子過得混亂了,竟連這都沒記清楚。
她正要轉身進房,庭園之中卻有個聲音叫住了她。
「小姐,我們在這兒。」
水輕煙聞聲回首,朝園中放眼望去,卻沒見著半個人影。
她心底正是奇怪,忽地花叢裡沙沙發響,一抹嬌小的人影才由下而上的站了起來。
「竹芽兒?你在那裡做什麼?」看著竹芽兒滿臉帶笑,水輕煙不禁問道。
竹芽兒回道:
「在看星星啊!」
「看星星?」
水輕煙步出迴廊,向竹芽兒走去。
她才靠近花叢,倏地又是一句忽來的聲音喚住了她。
「輕煙姑娘,你、你也來看星星嗎?」
水輕煙微微一驚,循著聲音望去,才知道是誰忽然向自己說了這麼句話。
「向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向雲飛在離著竹芽兒三四尺處微笑說道:
「以前我和我大師兄在這個時候常是躺在草地上邊看星星邊聊天……」
他笑了一笑,竹芽兒當即接道:
「順便啃干饅頭。」
水輕煙看看向雲飛的笑臉,又看看這花叢之後究竟有些什麼玄機,這才知道原來在這密密的叢花之後是一片頗為寬闊的草地。
平素來到黑水堂堂口她從來也沒注意到這院裡還有這樣的玄機,想來向雲飛肯定是覺得這裡躺起來舒服,就在此處揀了個位子,隨意一躺,便邊啃著饅頭邊看起星星來了。
向雲飛笑著問道:
「輕煙姑娘,你要不要過來一起看月亮?」
水輕煙繞過花叢,踏上那片草皮,在竹芽兒與向雲飛之間揀了個位子坐下,這才開口同向雲飛說話。
「我和黑堂主說了好一陣子的話,原以為向大哥應該休息了……」
向雲飛撇了撇手,將指掌間的泥草拍去,輕聲說道:
「從前師父教我們師兄弟練功,總是到這個時候上下還沒休息。等師父歇手的時候,天上總見得著許多星星,我和我師兄兩人便這麼躺在草上說話,就像現在一樣。有時說著說著,兩人還在草地上睡著了。若是到了夏天晚上,草地可比房裡睡起來還要舒服呢!」他兩手向後一搭,兩掌交握,雙臂權充成了個枕頭,身子朝旁一倒,人便自在的躺回了草地上。
水輕煙見他一派自然大方,心底也莫名的覺得舒服了起來。
她挪靠向身後的花叢,偏身偎了上去,尋了個舒適的姿態,輕輕開口說話。
「白前輩管教你們雖然嚴厲,可向大哥還有個師兄,平日偷閒還有人能跟你說說聊聊的,那也真好啊!」
水輕煙雖是帶著笑語說話,可聲氣之中不自禁的羨艷卻已是不言而喻了。
向雲飛聽出她話中的羨慕,他微笑說道:
「哪有這麼好呢?師父他老人家規定,我和我師兄每天都要相互過招,一日比三次,哪個時間輸,哪一餐沒得吃,我跟我師兄兩人可爭得凶呢,為了有飯吃,練功過招時可都六親不認的。」
水輕煙聽的頗是驚奇,流露在臉上的儘是新奇有趣的神情。
向雲飛見她似乎聽得有趣,便將平日與師兄練劍的瑣碎雜事揀出來講給水輕煙聽,其中有些是兩人胡鬧好玩的趣事,可大多數也不過是些平常的閒事,算不上特別。
不過,這些芝麻綠豆點的小事,從她的表情看來卻好似變得十分新奇,像是這些生活瑣事都成了新鮮的趣事一般,聽得她大感津津有味。
她弓著腿、抱著膝,靠偏著臉蛋兒,眉眼含笑的睇住向雲飛,細細聽著他口中那好似說不完的頑童趣事。
向雲飛頓了頓口,平躺著的身子忽地彈坐了起來。
他轉臉朝水輕煙問道:
「你沒有同門的師姐師妹嗎?」水輕煙靠膝的臉搖了一搖。他又問道:「你是自己一個人了?難怪你聽我說這些事情會覺得有趣了。」
水輕煙黑溜溜的眼瞳轉了幾轉,像是想過了什麼事情,才開口跟他說道:
「我有個妹妹,但是我們很少見面……」
向雲飛奇道:「很少見面?」
水輕煙坐正了身子,淺聲解釋:
「我們打小就分開了,直到我爹爹決定南移,我才有見她的機會。可是,平素我和她也沒什麼機會相互走動,就只幾年前我上過她那裡住了一陣。」
向雲飛疑怪,無法理解一對親生姐妹怎麼連見面都會如此困難。
瞧他一副想破腦袋的模樣,水輕煙不禁淺聲的笑了起來。
她續聲又道:
「不過,向大哥有機會見到她的。」
「為什麼?」向雲飛更奇了。
水輕煙輕聲說道:「這個嘛……」她玩心一起,勾起了向雲飛的好奇卻又遲遲不肯明說。
向雲飛讓她攪得糊里糊塗的,兩眼傻傻的直盯著她瞧,就像是等她開口釋疑一般,臉色神情十分專注。
水輕煙吊足了他的胃口,這才十分歡喜的說道:
「我可以為你引見,可向大哥你得先跟我保證。」
「保證?」他擰眉不解。
水輕煙這時斂收了頑皮的笑臉,略微鄭重的說道:
「是啊,我若將你和你的師兄引見給我妹妹,你和她勢必會有場架好打。可我得先說,比試歸比試,但無論是向大哥、或是向大哥的師兄,誰都不能真正傷到我的妹妹,要不然我可是會翻臉的。」
向雲飛靜靜地想了一想,片刻之後,以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向她說道:
「令妹是雙手劍葉泉流葉老先生的徒弟,是吧?」
水輕煙抿唇一笑,螓首微微頷動。
向雲飛閉眼沉吟。
「難怪了,要我們誰傷了她,你自然是會生氣了。」
「是啊,」水輕煙偏了偏臉,歪歪地靠回了膝上。「所以,向大哥可得先答應我,啊,還得連你師兄那一分一塊兒保證。」
向雲飛睜開眼睛,用力癟了癟嘴,神色認真回道:
「那自然,我跟你保證,我和我師兄一定不會傷到她一絲一毫的。」
無論在向雲飛的臉上是哪樣的表情,總會讓水輕煙感覺他有絲傻氣,尤其是他認真說話時的模樣。可,雖然他總是以這傻乎乎的表情和她面對,在她的感覺裡,卻有著說不出的自在輕鬆。
聽向雲飛信誓旦旦的承諾了,水輕煙臉上立刻顯出歡喜的笑容。
她靜靜的臥枕膝上,與向雲飛安寧的在這星月之下無語相對,直到一道金紅色的火光由身後照來,這才醒覺的抬頭回望過去。
微昂著臉,眼前映進的人影是半彎著腰、手裡不知何時去提拿了只燈籠的竹芽兒。
竹芽兒輕笑說道:「小姐、公子,天色不早了,你們回房休息吧。」
向雲飛聽了這話,立即一骨碌地起了身,扯開嘴邊的笑意,向水輕煙伸出他那又大又厚的手。
她微覺一愕,聽著向雲飛開了口:
「我們回房去休息吧。」
黑夜之中,水輕煙忽覺臉上一熱,她利落的逕自站起了身,搶在向雲飛跟前,快步走過竹芽兒身邊。
水輕煙這舉動引得向雲飛與竹芽兒面面相覷,兩人心中都不曉得她為了什麼臉色一變,整個人突然嚴肅了起來。
水輕煙在竹芽兒身前倏地停下腳步,半回過眼,和向雲飛說了一句:
「天晚了,向大哥跟竹芽兒走,她會領你到客房裡頭休息。」語畢,眼光朝著竹芽兒無聲支使一瞥,腳下便再不停佇的走開了。
向雲飛發傻的想了會兒,向竹芽兒問道:
「我是不是惹你家小姐不高興了?」
竹芽兒提著燈籠前思後想了一陣,才若有所悟似的逕自笑了起來。
她道:
「你啊你啊,以後可別再找人『回房去休息』啦!」
向雲飛聞言微愕,目送著竹芽兒離去,不得解的感覺仍是盤桓不去……
翌日,天方初亮,空中抖落的輕絲細雨便已鋪灑一地濕意連綿,不知覺間,新雨晨露竟也交相融潤,化合為洗淨枝頭林梢間的一抹水痕。
昨天夜裡,水輕煙莫名的輾轉反覆,一整晚都不得好眠,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才漸漸沉進夢中,以致今早晏起。
「小姐醒了?」她才掀開床帳一角,便聽到房內有人說話。
雙眼惺忪,水輕煙兩腳初初落地,一直待在房內的竹芽兒已然走近床邊。
「小姐今日起得晚了。」
竹芽兒將床帳向兩邊繫緊,便走向洗臉台前,揪了一把毛巾向她遞去。水輕煙落坐台前,伸手接過微熱的毛巾,利落地將自己打理整齊,這時才開口說道: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竹芽兒伸手推窗,輕聲笑道:
「都快過辰時了。」
「今天真是起晚了……向大哥呢?」水輕煙吐了吐舌。
竹芽兒頓了一頓,伸指向窗外一比。
「向公子不知何時醒的?今早我一出房門拿水便見到他人已經在院裡練功了。不久前還聽見院裡有打拳的聲音,現在靜悄悄的,不曉得還在不在?」
水輕煙忽地吃吃笑了起來。
「小姐,你笑什麼?」竹芽兒奇道。
水輕煙斂了斂聲,道:
「我還以為你是要告訴我,向大哥一早醒來就坐在院子裡大啃饅頭。」一想到向雲飛,總是與吃脫不開關係。
竹芽兒呵呵一笑:
「小姐,這是你說的,我可沒這麼講啊!」
水輕煙笑了一笑,足尖一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竹芽兒有默契的推開了門,兩人便一前一後的出了客房。
順著迴廊轉了個彎,水輕煙又來到昨晚與向雲飛一塊看星星的庭院。
庭院裡靜靜悄悄地,像是沒有半個人一樣,可背對著她,坐在那片草地上的那個高大身影,卻是在相識短短一日之間便已在她心頭烙下了深刻印象的那個人。水輕煙定定看了一陣,之後才開口喚了一聲:
「向大哥。」
背對著的身影倏地轉了過來,果然就是她昨天認識的那個傻乎乎的向雲飛。
向雲飛鼓著腮幫子向她倆傻傻發笑,水輕煙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竹芽兒也是壓止不住,連忙轉過身去,當場笑彎了腰。瞧他手上沾黏的粉屑,在他兩頰間咬動的,肯定是昨晚沒吃完的大白饅頭。向雲飛霍然站起,繞出了花叢,眉開眼笑地向她倆道了聲早。
水輕煙妙目以對,竹芽兒這時說道:
「我去準備早點,免得等會兒有人要餓死了。」
竹芽兒邁開步子就要離去,水輕煙出聲叫住了她。
「你順便向黑堂主要三匹駿馬,早膳之後,我們立刻回總壇。」竹芽兒應聲而去。
向雲飛喃問一聲:
「回總壇?我也去嗎?」
水輕煙微微笑道:
「先前說了,眼下離英雄大會尚有二十多天,這段時間,輕煙便做個東道,招待向大哥一陣。咱們到前廳去吧。」
向雲飛點頭認可,跟在水輕煙的身後,轉往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