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件者:魏巍
日期:2001年8月1日PM11:44
收件者:22112200@kimocomtw
主旨:有點重要的事……
阿晉:
剛剛算了算寄件備份裡的郵件,加上這一封,剛剛好是35封。平均一個禮拜一封……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勤快,如果寫論文也這樣努力,那我大概可以提早拿到學位畢業。
南部的天氣,現在應該很熱吧?昨天看了氣象報告,那種溫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老實說,台北的氣溫也好不到哪裡,熱帶沙漠氣候。如果沒有冷氣這種東西,我大概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無關緊要的開場白說了一堆,重要的事沒講半句……嗯,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啦。吳教授托我處理一些事,所以我會南下到東港去一趟。
明天中午12點的莒光號到屏東,如果不誤點的話,再加上坐客運到東港的時間,估計晚上七點會抵達。我已經訂好旅社了,等我到了把東西都安置好會到府上拜訪。不過,不知道你是不是還在東港……以上。
火車的座位實在不適合腿長的人坐。魏巍努力地在有限的空間稍微移動他的身子好讓發麻的雙腿可以多一些空間舒展。火車剛剛通過彰化站,也就是說,全程才走完了一半,就已經這麼令人難受了,他很擔心等到了屏東他會不會下半身癱瘓不良於行?
應該坐飛機的……飛機票又沒多少錢,從松山飛高雄小港不需要一個小時,快又方便。要不然,坐客運巴士起碼位子也舒服些。再不然,坐自強號也比坐這個慢吞吞的莒光號少受折磨兩個小時……真是犯賤了自找罪受。
無法理解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明明是很期待回到那個告別了半年的地方,明明是很想念那個半年不見的人,卻刻意地選擇了個最慢的方式到達,刻意地延緩相逢的時刻。
有些緊張吧……不對,應該說是非常地緊張與不安。見面的時候第一句話要說什麼?“你好”?感覺很生疏。“好久不見了”……其實半年六個月也不算久啦!
“令尊令堂都還好嗎”……真是狗屁不通。在腦中反反復覆演練了無數次見面時的對答,卻沒有一 句讓他自己感到滿意,不是文謅謅,就是詞不達意。
要達什麼意?其實,想要表達的,也不過就那一句“很想念你”吧。真的,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可以這樣強烈地想念一個人。走在街頭看到有人穿夏威夷花襯衫,就會想起那個人俗斃了的穿著卻依然賞心悅目的身影;逛夜市的時候看到人家在賣卡通圖案的四角褲子,他想起了那個人那雙修長的腿,還有他身上那淡淡的爽身粉香味。拿起球桿站在球桌前准備練球,就會想起那個人架桿的優雅姿態。
上回去當直排輪兒童夏令營的義工助教,看著那些小朋友搖搖擺擺地踩著直排輪,他回想起了那個人學直排輪的蠢樣……這些多到不勝枚舉的例子還算是好,幾天前在吃晚飯時,因為盯著桌上那盤花枝丸發呆半天嚇壞了老媽,這才驚覺,原來自己是那樣嚴重地想念著那個家伙。
老媽說,他自從從東港回台北後,整個人變得心不在焉的,彷佛把心留在了東港忘了帶回來,肯定是迷上了某個鄉下的漂亮姑娘……如果跟老媽說自己不過是想念一個朋友,像痞子般的男孩子,她一定不會相信吧……總之,想念歸想念,但卻不能這麼說吧!下意識地覺得對一個男孩子說“我想念你”是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或許自己想太多了,可能陳晉他早就不在東港了!記得陳媽說過,東港年輕人口的外流很嚴重。現在是暑假,也有可能他和道怡出游了。
會不會有可能,他已經淡忘了自己?要不,為什麼35封email,他從沒回過半封……對著一個像是無人接收的mail址按下傳送鈕,心情多半是帶著自我嘲笑,還有自我安慰。
可能他只是沒收到,可能他因為忙碌而無法回信,可能……有太多的可能性,更令人感到不安。
再一次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個覺,睡著了,就不會胡思亂想。然而結果是和之前幾次一樣徒勞,睡不著就是睡不著。看著前前後後身旁鄰座的乘客無不睡得東倒西歪,真的好羨慕……他歎了口氣,翻了翻手中的火車時刻表,還有十一站。火車窗外的景致打從出了台北,除了幾個特別大的站,其他都大同小異,那種座落在田野小鎮間小小舊舊、亭子般的地方小火車站,古樸簡單。三三兩兩的乘客,悠閒的站務員,其實和書本上日據時代黑白照片中的場景差不了多少。
相較之下,台北那個大到常叫人迷路的火車站雖然先進繁忙,人潮往來流動間,卻往往讓人感到非常非常地,孤單和冷漠。
腰酸背痛,兩腿像灌鉛似的,台北到屏東一趟火車下來,真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老了五歲。幸好的是想象中的“不良於行”還沒有發生。
火車停後,乘客爭先恐後地下車,大概是天色已晚,思鄉情切吧。
魏巍慢吞吞地背起了他的行李跟著人潮走出火車,看了看手表,六點半,台鐵難得只誤點15分鍾。掏口袋掏了半天才找到那張被他擠得皺兮兮的票根排隊准備出站。因為是終點站所以人很多,他一面隨著隊伍緩緩前進,一面低著頭無聊地玩著手中票根上三角形洞洞。
“魏巍!”
“……”呆了一下,剛才似乎聽見有人在叫他……“死魏巍,這裡啦!”
“……”魏巍停下了腳步。在陌生的地方聽見了自己的名字是那樣的突兀,然而這聲音卻是一點也不陌生,甚至是不需要抬起頭都知道是誰在叫喚他。可是他還是抬起了頭。有些意外地,慌亂與緊張在視線搜尋到了聲音的主人後頓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摻雜著驚訝與興奮,還有其他說不出來成分的情緒。
站在收票口外那個男孩子對著他揮著手,臉上帶著熟悉的陽光般笑容。
魏巍有些不知所措地也對著他揮了揮手,想象自己現在臉上的表情,應該也是笑著的吧。
“先生,你到底要不要走啊?”排在他後邊的人有些不耐煩地道。
“抱歉…”
將手中的票根遞給了站務員通過那個收票口,才走沒兩步陳晉整個人便撲上來,雙臂一張連人帶背包將他緊緊地摟祝“干!林杯想死你了!”他總是這樣絲毫不掩飾地表達著自己的情緒……“我也很想你……”魏巍被他勒得有些呼吸困難,然而這樣熱情的迎接,卻化解了重逢時的生疏。
見面時,第一句話要說什麼?就說心理最想告訴對方的那句話就好了嘛!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困難……“喂喂……”陳晉放開了魏巍打量著他,半年其實看不太出什麼改變,魏巍還是那樣斯斯文文的模樣,皮膚好像白了些,都沒曬太陽嗎?本來有點蓋到眼睛的頭發剪短了些,真要說有什麼改變……“你是不是長高了?”
“嗯,長高兩公分。”
“靠,你這麼老了怎麼還會長?”陳晉有些憤憤不平地叫道。本來魏巍只比他高個兩公分也看不太出來,不過現在可有些明顯了……“你問我我問誰礙…”魏巍自己也挺困惑,都二十幾歲的人了,發育早該停止了吧,怎麼還會長高?平常也不喝牛奶也不打籃球的……“耶,林杯只有長黑……”“嗯看得出來。”陳晉依然是那夏威夷花襯衫配七分褲、塑料拖鞋的打扮。大概是因為屏東的太陽大,他的皮膚看起來比半年前黑一點,因此整個人看起來變瘦了。但那帶著健康氣息的漂亮依舊,他還是那樣地吸引人目光的美麗存在。
看到他的意外出現,看到他的沒改變,於是六個月來堆積的想念得到了宣洩的出口。然而心裡卻始終困惑著:他為什麼會來接我?他有收到信嗎?
“林杯還擔心你說要來是開玩笑的……”真的,越是期望魏巍的到來,越是擔心他不會來。交雜著盼望、不安與懷疑的心情,從五點多他就在這火車站等著,一會站一會坐,走來晃去沒一秒鍾安定得下來,搞得坐在一旁等車的人也跟著他不得安寧。
他還真的來了……有好多好多事情想跟他說,可是……干干干!一見到魏巍卻興奮地沒記得半件事……“先回溫刀(我家)再說吧!”說著他接過了魏巍手中的那袋行李。
“可是我要先……”
“你說你訂的旅社嗎?住溫刀(我家)就好了干嘛住旅社啊?你錢多多啊!”
“喔……”再一次肯定陳晉一定看過他寄的email了,那他為什麼……算了算了,有空再問吧!
跟著陳晉走出火車站,跨上了那台熟悉的機車後座,面對著的是熟悉到不能再熟的背影,時光彷佛倒流,回到了那四個月的時光……這一次,又將裝載著什麼樣的回憶回到台北呢?
“拿去,吹風機。”陳晉將那只巨大的紅色吹風機插上插頭遞給剛洗好頭拿著毛巾擦著頭發的魏危“我不喜歡吹頭發,擦一擦自然就會干……”討厭吹風機轟隆隆的噪音,討厭熱呼呼的“焚風”往頭上吹的感覺,尤其是在這樣熱的夏天。還有,討厭吹風機的長相,活像一把槍……“干!桃摸膽膽(頭發濕濕)不吹老了會中風!”不管三七二十一陳晉抓過魏巍將他一把按坐在床邊,吹風機一開,干脆自己動手幫他吹省得裡巴唆。
“中風……”為什麼會中風?話說回來,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長這麼大了除了老媽外,還沒讓別人這樣幫自己吹頭發過……“說錯了,是頭風。會頭痛的那一種。”
“喔……”嚇死人了,還在想不吹頭發跟中風這種心血管疾病有何關聯……陳晉一手抓著吹風機一手胡亂地撥著魏巍的頭發,噴得魏巍一臉的水珠只好用手上那條擦頭發的毛巾不停地擦著臉。頭發被手指撫弄著的感覺其實還挺舒服的,只是從風筒沖出來的熱風吹得怕熱的魏巍頭昏腦脹很是難受。
“我可不可以開電風扇?”
“不可以,會甘磨(感冒)。”
“拜托啦……我快熱死了。這樣下去我等會肯定又要洗一次澡……”“耶!好啦好啦開最小的!”
聖旨一下來,感激涕零的魏巍立刻伸手按開了面前的電風扇。雖然只是微微的涼風,但多多少少把那悶死人的焚風吹散些,涼快多了……“你真的不會叫夠(照顧)自己的身體耶!”陳晉的口氣帶著一絲埋怨。
“……”人生不過短短幾年,何苦這樣顧慮東顧慮西的礙…“林杯看你還是趕緊討一個某(老婆)來叫夠(照顧)自己吧!”
“搞不好娶到一個比我更不會照顧自己的人,那不就更糟?”
“哈哈對喔……干!如果你是查某(女人)林杯就把你娶回家叫夠(照顧)。”陳晉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要娶也是娶道怡比較可能吧。”不經思考,魏巍脫口說道。
“啊!對耶……”說給他忘了自己有個女朋友了!不過,如果娶道怡當某,一定沒什麼意思,還是娶魏巍比較好玩……挖勒,什麼跟什麼?!自己竟然認真地思考起這個玩笑來了?魏巍怎麼樣都不可能變成查某(女人),想這個有個屁用啊!
“神經!桃卡壞去(頭殼壞掉)!!”不知道陳晉到底是在罵人還是在罵自己……“……”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不過,如果他們兩個真的性別不同,那可不可能發展出這樣子的友情?像現在這樣幫對方吹著頭發的情況可不可能發生?實在是個很有趣的問題不過不值得深思,因為'如果'絕不可能成立,缺乏爭議性的問題就變得空洞不切實際。
視線無意間掃過了擺在桌子上那台熟悉的小銀白。那個不斷困擾著自己,在腦海中徘徊不去的問題又浮出了水面。
“你怎麼知道我要來?”
“啊?靠!你不是寫信說了嗎?”
“你有看我的信?”想要問的不是這個,但……“廢話!當然有看,林杯還會背……好了,吹干了!”陳晉關掉手中的吹風機往旁邊的床鋪一擺,用雙手輕輕地撥了撥魏巍的頭發。這小子的頭發又細又軟又順,和自己一頭蓬發完全不同,隨便用手指耙個幾下就整齊了。
“你說,你上了博士班,說你阿罵死掉了,小琪跟他男朋友訂婚,你的摩托車被鏘走了所以上課都坐公車,台北的交通很糟糕……還有養了一只貓可是你老母對貓毛過敏所以你搬到外面自己篆…啊,那你不在的時候貓怎麼辦?”
“我托我朋友幫我照顧。”聽他這麼如數家珍地將自己在信中曾提到的瑣事一件一件搬出來,突然有一種鼻酸想哭的感覺,原來,自己並不是對著一個無人接收的信箱寄mail的礙…“你的貓叫什麼名字?”
“叫……呃,沒有齲”怎麼好意思說……“那你都怎麼叫?”
“我……隨便叫。”被這麼一問,魏巍忍不住臉一紅。
“靠!那其他人都怎麼叫?”
“這……各自叫各自的……”
“哈哈好好玩!如果是我我就叫它喂喂。”
“唉……”
“對了,問你喔,你四、五月死到哪裡去了?半封信都沒有……”“四、五月……嗯,出車禍所以沒辦法……”“車禍?!很嚴重嗎?那有沒有怎麼樣?”一聽“車禍”兩個字,陳晉緊張地跳起來打量著眼前的魏巍,看得到的地方是沒怎麼樣啦,那看不到的地方……“呃……沒怎樣啦!”看他那大驚小怪的表情,有點想笑,更多的是感動……“怎麼弄的?”陳晉松了口氣,不過還是好奇地問。
“就,過馬路的時候被闖紅燈的車子撞了一下……”“干!有流血嗎?”陳晉恨恨地罵了一聲。
“有…頭流很多血,其他都是內出血……”說起自己的倒霉事,總覺得有些難堪……“靠,那你那個'恐血症'不就很嚴重……”“還好,聽人家說我被送到醫院的時候瞳孔已經開始放大了,所以我也沒看到血。”魏巍聳聳肩道。
“瞳孔放大是什麼意思?”
“就是……唉,沒什麼啦,只是……”望著陳晉的臉好半天,他淺淺一笑說道:“我覺得能再見到你真好。”
“……”魏巍笑的時候,那兩顆稚氣的虎牙看起來特別明顯,這大概是他不常開口笑的原因,然而陳晉一點也不覺得難看,相反地,每次看到魏巍這樣笑都覺得可愛得要命,讓人有想要一把抓過來捏捏玩玩啃啃咬咬的沖動……不看了不看了!亂七八糟想一堆……陳晉臉一轉,望向了桌上的小銀白。“我……呃,其實林杯也有想寫信給你,只是……”“什麼?”
“……就……打了一個A剝(下午)打三行,覺得寫得很爛,改半天還是覺得爛……”陳晉有些支支吾吾地說著。
“很爛?”所謂很爛是指?
“就矮∼∼干!林杯哪哉(哪知)!反正林杯覺得用寫的很奇怪啦!用嘴巴共(講)比較方便……”陳晉搔搔頭發,有些尷尬地笑著,一副“咱們就別再提了”的表情。
“喔……”大概有些明白了,原來他不回信的原因……寫了一個下午寫三行,覺得自己寫得很爛,又認為用寫的奇怪,總歸只有一個結論:因為不善於用文字表達所以害羞……老天!這個人怎麼這樣單純礙…“干!你再笑!”本來就已經有點不好意思的陳晉被魏巍這一笑更加地窘了,滿臉通紅的他有些惱怒地伸手狠狠捏住魏巍的臉頰罵道。
“襖動∼∼∼(好痛)!”
“靠夭(哭夭)!老是嘲笑我……”聽魏巍一叫痛陳晉立刻放開手,不過嘴上仍碎碎罵著。
“捏這麼大力臉會變形……”魏巍撫著發紅的臉頰,看來陳晉暴力的個性大概一輩子也改不了……“聽你在棒賽(拉屎)臉怎麼可能變形……喂!你的行李怎麼這麼大包?”
“喔,那個……”魏巍拿過背包,從衣服堆裡掏出一台黑色的方形機器。
“送給你的。盒子太大我丟了,等等我找搖桿……”“這蝦米?”陳晉好奇地翻看著這方方扁扁黑黑的不明物體。
“PS2。這是搖桿,變電器,GAME,還有…咦,記憶卡呢?”
“PS吐?怎麼玩?”
“等會我教你玩,先讓我找到記憶卡……”伸手在大背包裡掏了半天掏不到,一旁的陳晉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耶!全部倒出來啦∼”他扯過背包反轉過來抖幾下,將裡面的東西全部倒在床鋪上。
“這樣不是比較好找……喂,你的衣服都好丑……”陳晉隨手抓了件米色PRADA休閒衫,皺著眉頭說道。
“會嗎……”在陳晉批評起其他件衣服前,魏巍趕緊把所有的衣服塞回背包中。
“這個是蝦米?”
“MP3隨身聽。”
“這個?”
“手機的充電器。”
“靠……一大堆嗚A摸A(有的沒有的)……”“吶,泡泡糖請你吃。”撿起了那條未開封的飛壘口香糖遞給陳晉。
“OK給我兩顆就好,林杯等下吹大泡泡給你看……這蝦米?也是糖果?”
陳晉好奇地拿起一個黑色藍邊上面印有金色兔子的小方盒子端詳著盒子上面的字。
“超薄形……”
“呃……”魏巍連忙把盒子搶回來丟入背包中,訕訕道:“暈……暈車藥啦!”臭老媽!什麼時候偷偷把這玩意塞入背包的……“超薄形的暈車藥?”單純過頭的陳晉仍一臉不解地問著。
“就……很薄的一片暈車藥……”心虛地差點沒咬到舌頭……好在陳晉的好奇心很快地又移到他處。
“可以看你的皮夾嗎?”
“可以埃”
“……靠!不會吧你出門就帶兩張擠輕摳(一千塊)?太貧窮了吧……”“我……”“這張是蝦米?”
“渣打的卡……”
“XX大學學生證,哈哈好呆的照片……”“……”沒辦法,每次照大頭照都很緊張,臉部僵硬……“這張是捷運卡,公車卡,影印卡,駕照……這張也是信用卡……”干脆把每一張都介紹一下省得這個好奇寶寶一張一張問麻煩。
“這個……這個家伙是誰?”皮夾內層有張護貝的照片,照片中的魏巍看起來和現在差不多,旁邊站著的那個唇紅齒白,眼睛大大的,笑得很賤的家伙,一手還搭在魏巍的肩膀上……“這……這家伙叫陳晉……”不會連自己都不認得吧……“靠!這是我?難怪林杯覺得很眼熟……”“拜托你太扯了吧?你從來不照相的嗎?”
“很少照耶!”
“……”那也該照過鏡子吧……不過,說真的,從來沒看過陳晉照鏡子。
他的房間沒半面鏡子,浴室裡的鏡子前擋了一堆洗發精沐浴乳,而他又是那種不太需要刮胡子的人……或許在他房間擺張鏡子他也不會常去看吧……“這張可以給我嗎?”
“可以。”
“那你勒?”
“我有底片還可以再洗。”
“耶耶,把它收好……”陳晉翻下床將照片小心地放入桌子的抽屜裡,那愉快的神情讓魏巍聯想到有糖吃的小孩……(也有點像是有香蕉吃的小猴)“吹泡泡給你看!”高興之余,陳晉嚼了嚼嘴中的泡泡糖,吸了口氣噘起嘴,慢慢地吹出一個比他臉還大的泡泡。
“好大……”吹這麼大的泡泡需要很充足的肺活量吧……嘴巴不會酸嗎?有一種人,看到人家吹泡泡,就會忍不篆…真的忍不住好想……“啪!”
無法克制手的沖動,魏巍突然惡劣地伸手把泡泡打破,泡泡的屍體黏了某人滿臉…“干!”第一件事不是先剝臉上的泡泡糖,是先掄起拳頭……“對不……哈哈哈……哎喲好痛……”果真,手賤的後果就是討皮痛。可是看到陳晉那張黏滿口香糖的臉,魏巍一面挨打一面還是忍不住要笑……“下大雨了啦∼∼”剛剛還熱死人的太陽天,轉眼間突然陰了起來,雷聲三兩下,大雨跟著淅哩嘩啦地掉下來。
“叫魂勒∼下雨才好,下雨涼快!”南部的夏天難得下雨,高興都來不及了哩!陳晉依然悠哉地在雨中騎著他的野郎125,絲毫不受突來這雷陣雨的影響。
“可是……”豆大的雨珠打在皮膚上微微地發疼,炎熱的夏天來個午後陣雨的沖刷的確是涼快多了,不過被雨水浸濕的襯衫和牛仔褲黏在肌膚上的感覺也好不到哪裡去。
“那下雨天你騎慢點好嗎?”天雨路滑,而且又是山路,盡管他承認陳晉騎車的技術很好,但每個過彎還是叫他忍不住捏冷汗。
“耶∼會怕就抓緊一點啦!”
“……”如果不小心滑到山下,抓再緊有什麼用……'磅鐺∼∼'敲破銅般的雷聲隨著天邊的銀白色閃電而來,震得人耳膜發癢。
“不會被雷劈到吧?”雖然知道不太可能,不過那雷打得實在凶猛,又感覺很近……“哇哈哈要劈也是先劈到你,誰叫你比較高?”這下子陳晉可得意了。
“……”
“好啦好啦快到了啦!林杯已經盡量騎快了∼”“拜托你別再快了……”路旁越來越多大大小小花花綠綠的廣告看板,XX溫泉旅社、OO溫泉大飯店、XO溫泉賓館……表示他們已經越來越接近他們的目的地---四重溪了。
四重溪是極負盛名的南台灣溫泉勝地,據說它與陽明山溫泉、北投溫泉、關仔嶺溫泉並稱台灣四大溫泉,水溫約50∼61度,泉質為鹼性碳酸泉,可飲可浴,療效范圍包含慢性胃並關節炎、神經痛及皮膚箔…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大熱天的怎麼會想到要去泡溫泉啊?這個就要追溯到前天晚上,吃飽晚飯無聊的陳晉隨手拿起了魏巍帶來的《屏東旅游大地圖》翻看著……“你帶這個干什麼?”
“等火車的時候無聊就買了。”
“……你是不是想去玩啊?”
“呃…”之前倒是沒想過除了來東港還要去哪玩,可聽陳晉這麼一問,有點心動……聽說屏東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如果可以跟陳晉一起去玩的話……“干!想去玩就共(講)啦∼來來,你選個地方!”說著他把地圖攤平在床上。
“那……你也去嗎?”不好意思開門見山地表明自己的期望,於是試探性地問道。
“廢話!林杯不去誰載你去啊?”問這個什麼奇怪的問題啊?要玩當然是一起去玩啊,再說,他怎麼可能放心讓他一個呆頭呆腦又不會照顧自己的城市佬帶著兩千塊在人生地不熟的大屏東地區跑?
“喔,可是,不知道要去哪耶……”趴在床上看著那張大地圖好半天,光看地圖跟簡介看得出來哪裡好玩才有鬼……魏巍抬起頭望向陳晉道:“還是你決定吧。”
“林杯哪哉(哪知)……”陳晉抓抓頭,老實說雖然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屏東這麼大,要他說哪裡好玩一時也說不出來。
“那……”你都不知道了我更不知道礙…“干煩死了!丟摳摳(錢)決定啦!”從口袋掏出蔣中正塞到魏巍手中。
“……”很陽春的方法,不過在猶豫無法作出決定時的確好用。魏巍閉起眼睛,將手中的一元硬幣往空中一拋……第一次,掉到台灣海峽。
“……”
“哇哈哈哈∼∼∼∼∼你是要去起(喂)鯊魚喔∼∼換我丟!”陳晉閉上眼,將硬幣扣在拇指與食指間,啪的一聲耍帥地將硬幣往空中彈……第二次……“哎喲∼”掉下來的硬幣往魏巍的頭上砸,然後從後衣領滑近衣服內,魏巍連忙伸手到背後想阻止硬幣的下滑卻來不及,這一元硬幣已機靈地滾進魏巍牛仔褲與腰的空隙中……“干……”陳晉的表情有點尷尬。
第三次,硬幣終於規矩地落在地圖上。
“四重溪?”魏巍拿起硬幣,念著地圖上的地名。
“就這麼決定了!”再唆下去就沒完沒了了。
“等等,可是……”可是這是泡溫泉的地方啊!這種天氣……“干!麥擱(別再)唆啦∼”“……”硬幣決定的……不,陳晉決定的事,是沒有轉圜的余地的,於是……“干!到了雨就停。”陳晉罵道。淋雨的時候還沒啥感覺,雨一停太陽一出來,濕透的衣褲包裹在身上還溫溫的,感覺又黏又癢……“溫泉國協…”倒是魏巍的注意力已經全被那些路標吸引去了。雖然知道這裡是歷史悠久的溫泉勝地,可是取這個名字也太太好笑了吧!隨之而來的,溫泉便當,溫泉商店,溫泉茶葉蛋,溫泉奶茶,溫泉卡拉OK……“你洗勒(是在)笑啥啦?”
“沒有……”只是聯想到亂馬1/2裡面的咒泉鄉……陳晉將車子騎到了一間水泥建築前停下。低矮的平房建築,用水泥牆隔成左右兩間,裡面傳出了人的話語聲跟水聲,門口掛著一個牌子書著四個大字:公共澡堂。
“要做什麼?”
“洗澡。”
“在這裡!?”
“對。”
“到飯店裡再洗不行嗎?”這間小小的簡陋澡堂看起來好詭異,而且是“公共”的,那不就代表著要和不認識的人裸裎相對……“不管,林杯癢死了!連奶口(內褲)都濕掉了,我要洗澡。”陳晉的倔強與蠻橫是無懈可擊,他提起裝有兩人衣物的防水背袋徑自走入了標示著“男”的那邊澡堂。
“……”無可奈何魏巍只好跟了進去。
澡堂表裡一致,內部跟外部一樣簡陋,一個貼著綠色長條型小磁磚不大的池子中泡著三個老先生,正高談闊論著,對他們兩個人的到來一點也不以為意。而這個澡堂看起來不是挺干淨,這也就算了,平常保守習慣了的魏巍一點也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全裸……“阿晉,我看我們還是……”臉一轉,赫然發現陳晉已經開始脫衣服了。
隨著衣服一件一件脫去,他那有著健康膚色的身軀逐漸裸露,上半身是早就看慣了,可是下半身……細細勻稱的腰身,結實的臀部,連著的是那雙美腿。全裸的背影是沒有瑕疵的完美,那正面……魏巍臉一紅,連忙將視線移到別處去。
“阿被(阿伯),可以借我摳啊(水瓢)跟day摳(肥皂)嗎?”“你用你用!”
陳晉很快地將身子上上下下洗干淨,然後跨入溫泉池一屁股坐下。
“哇∼∼∼∼∼頌(爽)!!”天氣雖熱,但溫泉水消除疲勞的功效一樣泡得叫人全身舒暢。
“喂,你快點啊!”魏巍那小子還站在那發什麼呆?
“我……”這時候如果說不好意思,肯定會被嘲笑……算了算了!都是男人,我有的他們也有我沒有的他們應該不會有,不要緊的不要緊……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魏巍勉為其難地開始解開他系在牛仔褲上的皮帶,然後拉下褲子……“西老搞(死老猴)!你系(是)say厚(洗好)沒?”
“!!”男澡堂裡怎麼有女人的聲音?魏巍猛一轉頭,頸子差點沒扭倒,一個老太婆手裡捧著塑料盆,大剌剌地站在男澡堂口……這一驚非同小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的魏巍被嚇得愣在原地不動。
“肖憐A(少年仔),咖撐(屁股)不錯喔!”老太婆露出一口銀色的假牙咧嘴笑道。
“呃……”這一笑讓魏巍本來就紅紅的臉頰更是紅到耳根子去了,他慌忙地將已經脫到大腿的牛仔褲連著內褲一起穿回去,拉上拉煉,太過於慌忙的結果卻導致了拉煉不小心夾到內褲……“……”這下子可好了,卡住的拉煉拉不上去也拉不下來,任憑他怎麼用力都扯不動。
“肖憐A(少年仔),慢慢來啦!麥(別)夾到懶教(男生殖器官)喔!”看魏巍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老太婆又忍不住開起他的玩笑,而此話一出,引起了澡堂內其他人的笑聲。
“……”羞得真想一頭撞死,魏巍求救地望向了陳晉,而後者早就笑得差點沒淹死在溫泉池內……“……”在飯店套房內的浴室裡洗溫泉不是舒服多了?干淨的石制浴池內盛著新鮮的泉水,泡完了出浴室又有冷氣可以吹,最重點的是可以保有個人的隱私……只是,為什麼陳晉這個家伙非得跟他搶浴池不可?本來就不是非常大的浴池,勉勉強強是可以泡兩個人啦,可是,他剛剛不是泡過了嗎?溫泉癖?
“真好∼”陳晉閉著眼睛享受著溫泉,果然飯店裡的泡起就是不一樣,高檔多了,也沒有怪味道,不泡白不泡!只是,真不曉得魏巍這小子到底在姑摸(龜毛)什麼,兩個人一起泡省時間又比較不無聊不是嗎?在那唆唆,結果他幾乎是半強迫才將他拖進浴室……緩緩張開眼睛望著魏巍,他一副很可憐的小媳婦模樣縮坐在浴池邊邊,雙臂靠在池緣懶懶地將臉趴在那,從進了池子到現在,他始終背對著陳晉沒轉過頭來,不明究理的人還會以為他是哪裡見不得人了……不過剛才他脫衣服的時候有偷偷瞄一下,還不錯啊!不管是賽死還是形狀……真是奇怪的家伙!
四重溪的溫泉水是透明的,因此魏巍赤裸的背面在陳晉眼中一覽無遺,他的身材有點瘦但是很均勻,不只是臉蛋,他全身上下的肌膚都很光滑很嫩的樣子,白白的頸子上黏著一根烏黑色的發絲,不知怎地給人一種很情色的感覺……稍微骨感的背上那細到幾乎看不見的汗毛因覆上了一層水而明顯了些,沿著脊椎的凹痕而下,因坐姿而彎曲的腰線不像女人的腰那樣圓滑,但就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抱,尤其是當陳晉的視線移至魏巍壓在身下那雙修長的腿上,以及他臀部上那個帶點深青色的小痣……腦門一陣發熱,感覺有什麼溫溫的液體從鼻子流出,沿著人中滑至唇邊,呼吸有些困難還帶點腥味,他伸手一摸……“干!!”
“怎……”被陳晉那好大的一聲“干”嚇了一跳,頭回了一半卻被身後的陳晉一把按住頭頂扭回去。
“不要轉過來!”給他看見了還得了?血從指縫中滴到池水中,慢慢地擴散……要死了!幾滴血可以將一池水染成一池血,到時候……“你出去!”立刻命令道。
“我?怎”莫名其妙的魏巍被他吼得不知所以然,想回頭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卻又不被允許……“林杯叫你馬上滾出去!數到五!一,二……”“……”數秒對人類而言確實有著潛在的支使力量,當下不及多想,魏巍站起身跨出浴池,抓起大浴巾往身上一裹,在陳晉數完五之前立刻迅速地離開了浴室。他門才一帶上,陳晉立刻跳出浴池鎖上門,然後才開始想著如何止血。
“你怎麼了,阿晉?”門外的魏巍擔心地敲著浴室門道。
“牛鼻血啦∼”因為正用毛巾止血所以講話來含糊不清。“還好嗎?”
“一下子就好了啦……”
“需要幫忙嗎?”
“你能幫忙嗎?”
“……”的確,自己這個樣子能幫得上什麼忙?只怕是更增加了他的麻煩。
不過是流鼻血,陳晉立刻有如躲空襲警報般急著將他弄離現場,而自己……突然開始嫌惡起自己的沒用。
“……”隔著一扇門,陳晉察覺到了魏巍的沉默,以及沉默背後的思緒。
他真想立刻打開門出去敲他桃卡(頭殼)一下,告訴他“沒什麼大不了的不要黑白(胡亂)想”,可是在把血止住,浴室處理完之前,說什麼都不能開門。
“喂,你先去把衣服穿起來啦!我冷氣開很強你會甘磨(感冒)……還有去幫我買冰角(冰塊)。”找些事給他做省得他胡思亂想。
“嗯。”套上衣褲,魏巍抓了錢包走出房間。印象中剛剛經過飯店外路口有看到一家小商店……拉開和式套房的拉門,陳晉上半身打著赤膊,穿著一條紅色招財貓的四腳褲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矮木桌子前,懶洋洋沒骨頭似地趴在桌上,鼻子塞了衛生紙,看來血是止住了……“血止住了嗎?”
“還有一些我把它塞住了……”帶著鼻音的語聲好可愛,鼻孔裡塞著衛生紙的拙樣子也很可愛……只是看他那疲累的樣子,想必是流了不少血吧……心下只覺一陣憐惜,魏巍打開了那包衛生冰塊用手帕包了幾塊,輕輕地按在陳晉的鼻翼上。
“那袋是啥米?”陳晉指著放在冰塊旁,用紅白塑料袋裝著的東西問道。
“綠豆蒜冰,剛剛看到人家在賣順便買了一碗,想說吃冰可以降火氣……”“有加蒜嗎?”陳晉好奇地看著碗中塑料袋內的東西。
“沒啦,綠豆蒜是指去了皮的綠豆啦!拜托,這是你們屏東的特產耶!”
“干,林杯哪哉?不過正好想吃冰的說……”“那就現在吃埃”魏巍把身子坐靠邊些,一手仍將包著冰塊的手帕按在陳晉鼻上,這樣好讓他有空位方便吃冰。
“可是林杯鼻子塞起來了,嘴巴再甲(吃)冰會不能呼吸……”“不會啦……人在吞食的時候本來就沒有在呼吸礙…”魏巍失笑道。
“咦?真的?”
“要不然會把食物吞到氣管裡去……不信自己下次吃東西的時候注意一下。”
“喔∼”
綠豆本身就降火,在冷氣房裡吃著綠豆作成的冰更是降火加三級,吃上幾口暑意全消,從骨子裡涼到身子外。
“你怎麼只有買一碗?你不吃嗎?”
“呃……我不吃。”剛剛匆忙中只想到要買個東西給陳晉降火,卻也沒想這麼多……“公家吃吧!”陳晉用湯匙挖了一大瓢冰送到魏巍面前。“不用了我……”“唆!阿∼∼∼”“……”乖乖地張開嘴巴吃下了那口冰。真不明白,陳晉的個性有時候像極了小孩子,實際上他也比自己小三歲多,然而大多時候魏巍卻總是無法違抗他的意思。是無法違抗?或許是無從違抗,也有可能是無意違抗吧……兩個人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碗綠豆蒜冰解決了。“好像流得差不多了……”走到浴室將衛生紙丟入馬桶內沖掉,在洗臉台洗了把臉,他出浴室前又再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干干淨淨沒有血跡,這才放心地走出。
“會不會頭暈什麼的?”吃完冰的陳晉看起來比剛剛有精神多了,不過魏巍依然不太放心地問道。
“不會……啊!你的衣服!!”這才注意到魏巍身上那件黑色T恤的圖案:一只比著中指的大手。
“靠杯(哭爸)!好酷的衣服!!”陳晉一把扯住了魏巍的上衣,滿臉是贊賞之色地叫道。
“這……”這衣服是上次去夜市吃宵夜時看到買下來的。平常不太穿廉價衣服的他會買這件主要有兩個原因,一來他覺得這手指畫得挺傳神,二來不知怎地他一眼看到這個圖案,立刻想到陳晉……“這是林杯看過你的衣服中最贊的一件啦!”
“這是……”這是他平常睡覺的時候穿,也是他最廉價的一件衣服……“好酷……”“你喜歡就給你吧。”看他那麼喜歡的樣子……“耶,真的!?”不等魏巍回話他已經開始剝著他身上的衣服。
“等等等啦……”一面阻止著陳晉的手一面往後退,退到了矮桌子旁無處可退只好一屁股坐上矮桌子,不過這更便利了陳晉的動作,他一把將魏巍兩手扣住按死在桌子上一手剝他身上的T恤……“阿…阿晉!等等……”這個樣子簡直像要被OOXX似的……“你真的好好玩喔!”陳晉突然放開手嘻嘻笑道。魏巍那個驚惶失措的表情實在是有趣極了!每次都叫人忍不住想要捉弄他。
“玩……”魏巍張著口瞪著陳晉,什麼啊,哪有人這樣玩的……好吧!就算陳晉他老是愛跟自己鬧,但每一次他都確確實實被嚇到了……難難道真的是自己思想不純?
總之可以確定一件事,這個家伙精神好得很,之前擔心是沒有必要了……“衣服真的要給我喔!”
“不都說要給你了嗎……”魏巍爬起身,略為考慮了一下,干脆直接將身上的T恤脫下來遞給陳晉,反正全身都看過了……“……”魏巍赤裸的上半身又讓陳晉想起了之前在浴室裡的光景……奇怪,男人赤裸的身體有啥好看啊?自己在國術館不一天到晚看?可是魏巍的身體就是那麼…感覺那麼…不一樣?
“喂你要不要啊?”不是要衣服嗎?都脫給他了他又在那發什麼愣啊?
魏巍被陳晉那雙大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
“要啦……”又是那躁熱的感覺,陳晉連忙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怎麼了怎麼了?又流了嗎?”
“沒有……”還好,手是干干的,鼻子也干干的……靠夭!自己到底在緊張個什麼飛機啊?他二話不說抓起魏巍手上的T恤往身上一套,說了句“林杯累了先困去“就撲上了床墊,拉過被子包住身體翻過身。”……“不是剛剛精神還挺好的嗎怎麼突然困了?還有,要不要跟他講他的T恤穿反了……算了,明天等他起床再說吧。
魏巍翻了另外一件T恤穿上,到浴室裡刷牙洗臉並將兩個人的髒衣服用肥皂洗干淨擰干拿到外面晾起來,這種夏天天氣又有夜風大概明天早上就干了吧。
面朝內側躺著的陳晉動也不敢動地裝睡著,他豎著耳朵聽著那——瑣瑣的小聲音來判斷魏巍現在的動作,刷牙,洗臉,洗衣服,走到冷氣前去調溫度……是有點小冷……從背包裡翻出什麼……應該是書吧!魏巍有睡前看書的習慣……聽著聽著,原本浮躁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然後睡意也跟著浮上來……等會要提醒這個胡塗鬼睡前把隱形眼鏡拿起來…要不然……聽陳晉逐漸緩慢的呼吸聲,睡著了吧……他今天騎了這麼久的機車應該是很累了,連自己這個坐後座的人都感到累了(心理影響生理),更別說是駕駛了。他將手中的書闔上塞回背包,把眼鏡拿下來關上了房間的燈。
套房裡只有一張床墊,不過床墊非常的大,睡上兩個人措措有余,只是棉被只有一條……沒辦法因為陳晉堅持要住這種和式套房,而和式套房只剩下這種兩人房……陳晉的睡姿實在很差,整條被子1/3亂七八糟地纏在他身上,剩下的2/3被他壓在身下……很不想驚動熟睡的他,但這冷氣真的是冷得莫名其妙,明明就已經開到最弱的了……冷得受不了,好不容易那個“山霸王”翻個身,魏巍終於得以輕手輕腳地抽出一小方棉被角蓋。
走廊上微弱的光透過了紙糊的木拉門而入,在榻榻米上畫出一方格一方格的影子,並將掛在門外那幾件隨風飄逸的衣服影子映照在紙門上。
入夜的四重溪好安靜,如果這時候拉門上出現了什麼奇形怪狀的影子……從前看過的日本鬼故事一個個浮上了腦中,偏偏這冷氣又好冷……正胡思亂想著,身後突然伸來一只手臂拉過他,嚇了一跳翻轉過身,陳晉不知道什麼時候“蛇”(鑽)到他背後……大概是因為冷,睡夢中的他無意識地直往魏巍身上靠去,最後索性一把摟住,貪婪地用整個身子去感受另一個身體的體溫。
被這樣緊緊摟著實在不好睡但,卻不忍推開睡得香甜的陳晉,事實上,不得不承認自己也捨不得這溫暖吧。
魏巍想起了他的那只貓,有著和這家伙相同名字的貓。那貓咪總愛壓在他身上睡覺,往往壓得他呼吸困難從睡夢中驚醒過來,而他卻總是縱容著那只貓。
陳晉將臉埋在他的頸間,他盡量忽略陳晉那輕暖呼吸及發絲帶來微微的麻癢感覺,盡量調整自己的呼吸去配合著陳晉的呼吸起伏,可是心跳……心跳不是由大腦是由延腦控制,緊貼的胸腔內兩顆心髒的跳動頻率完全不同,為什麼自己的心跳這麼亂?腦中的思緒比心跳更亂,而上升的體溫早驅散了原先的寒意,甚至覺得有些熱……到底為什麼?陳晉他不過是男孩子,為什麼自己老是被他弄得如此失常?
腦中隱隱有個模糊而未成形的答案,但卻無法將之具體化地呈現出來。
一步一步慢慢想,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奇怪的感覺的?第一次在廟會上遇到他?的確自己在第一眼見到陳晉就被他的氣質吸引了,但當時的感覺又和現在的不太一樣,那種胸口發悶,腦中思考變遲鈍,煩躁的感覺,有點像是中暑的感覺……一開始他真的以為自己是熱出了什麼毛病了,然而回到台北後,這種感覺還是存在,不時地出現,就算是在冷氣房……他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感覺,他不喜歡失去冷靜和判斷力的自己。如果要解決問題,就得先找出問題的症結吧!所以,問題的症結就是弄清楚這感覺。
嗯,如果真要給這種感覺下個定義,或許那是……心中的答案牌已經翻轉過來一半了,而陳晉那雙腿卻突然夾扣住魏巍的腿,裸露在短褲下修長的四條腿交纏著,這個狀態已經讓魏巍感到難為情了,而這小子不知道在做什麼古怪的夢,那雙腿不安分地在魏巍的腿上磨著……”……“答案是,答案是……精神已經無法集中,而且意外發現,自己腰部以下大腿之間的那個地方竟然挺立了起來,正好抵住了陳晉的下腹部……什麼也不想地甩開了身上的陳晉,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翻下床墊,三步並作兩步拉開紙門沖出去然後關上門,他的樣子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狼狽。”……喂,你干啥米啊?“被驚醒的陳晉迷迷糊糊的視線望著門外魏巍的影子,有些抱怨地問道。”我……我上廁所……“”桃卡(頭殼)壞去……“房間裡不是有浴室嗎?干嘛跑到外面去上?吵死了,人家正作著“好夢”的說……他闔上眼睛,沒三兩下又沉沉地進入夢鄉……”……“魏巍一屁股往走廊一坐,調整自己混亂的呼吸,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指。
為什麼當初要離開的時候沒有留電話?或許是當時的自己已經察覺了些什麼,下意識想要去杜絕……然而他真得做得到杜絕嗎?一向對收email沒啥興趣的他為什麼變得有事沒事就上網去查信箱?吳教授問誰要幫他去東港辦事的時候為什麼他立刻自我推薦了?因為想念,想念可以解釋一切,因為想念所以被貓壓醒的無數個晚上的夢裡都有他,因為想念所以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恢復意識之後第一 個流回空白腦袋裡的人是他。
這樣子的想念,難道還不能解釋自己心中的那種感覺嗎?”賓果!壩懈鏨音在他的腦中喊道。同時也看清楚了完全翻轉過來的答案牌,不再困惑的心漸漸地平靜了下來,於是,一切的思緒都變得清晰了?
在走廊坐了將近半個小時,他伸手抓了抓小腿上被蚊子叮的包,蚊子還真不少,還是進去吧……幫陳晉將踢得亂七八糟的被子拉蓋好,他那張睡臉依舊是那樣美好,伸出手指輕輕撥開陳晉前額的頭發,他有一個漂亮的額頭,平滑而細致,又是個造物者的傑作。
印象中,陳晉問過他這麼一句話:“如果有感覺的是一條狗一只蟑螂,不是查某怎麼辦?”
當時候的自己是怎麼樣回答的?
“那我就認了。”
這一次,他沒有猶豫了。彎下身子靠近那張熟睡的臉,閉起眼睛,雙唇輕輕緩緩地覆上了那微微開啟的唇瓣……”事情搞定了嗎?“陳晉坐在馬路邊的樹蔭下石頭上,他身上穿著那件橘子紅色,印有椰子樹的夏威夷襯衫與頭頂上的烈日相呼應,看得魏巍有些頭昏。”搞定了……“剛剛把訪談抄本送到最後一位受訪者的手中,吳教授交代的事大致是完成了。那,接下來,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那走吧,熱死林杯了,什麼鬼天氣,趕快回家打電動!俺陸站起身拍拍屁股,真得是熱得要命,看魏巍不停的流汗,一副沒啥元氣的樣子,真擔心他又中暑了?”嗯……“南台灣的夏天真叫人不敢領教,尤其是這幾天又特別地熱,才從陳晉家走出來沒多久,身上的白襯衫早被汗水濕透了緊貼在身上,而悶在牛仔褲裡的下半身更是不用說的難受了。
路面上鋪的柏油好像被烤得有些融了,踩在上面軟軟的感覺不是很踏實,悶熱的空氣中也慢著一股不好聞的柏油味。
掏出手帕不停地擦著汗水,走在陳晉身後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實,甚至有些陌生……是因為大腦過熱出現了不正常秀抖狀況,還是因為受到了自己心境的影響?
已經……已經無法再用普通朋友的心情去面對他了,也無法忍受自己帶著這樣的心情表面上卻裝的若無其事地與他相處。
如果不坦白,那他絕對會被自己心中的罪惡感吞噬。
“……阿晉,有事想跟你說。”終於,他下定決心,停下了腳步。
說了或許會後悔但是不說肯定是會後悔,一個是或許一個是肯定那就賭或許吧……“靠!好熱林杯都快變成人干了,回去再說不行嗎?”
“不行,我現在要說。”好不容易有斷腕的決心,一股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不確定等回到了陳晉家自己這股勇氣還存不存在。
“……”陳晉回過頭望著魏巍,看他那個表情凝重的樣子,好像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說真的有些擔心魏巍,自從幾天前從四重溪玩回來以後,他整個人就怪怪的,變得有些沉默,跟他講話也不太理人,三不五時地發著呆,本來就已經呆呆的了,越發越呆……“啥米歹擠(什麼事情)?”
“……”五分鍾後,魏巍還是沒有吐半個字,本來就沒有什麼耐性再加上頭上赤焰焰的太陽,陳晉已經有些按耐不住了。
“喂喂!?”
“我…………”講了一個我字,又停了老久。
“枝仔冰∼∼∼∼紅豆,綠豆,花生,芋仔∼∼∼”看他那個樣子,大概還得“我“上好半天才會講,口干舌燥要出人命了,陳晉掏了掏口袋的零錢叫住了賣冰的阿伯。”阿伯,給我芋仔的一支,喂!阿你要不?“他轉過頭問了魏危”……“魏巍搖搖頭,這種心情下誰吃得下東西?這被子第一次主動對別人告白,對象是個男孩子就算了,自己怎麼選了個這樣爛死人的地點和時間?雙手無意識地扭著手帕,現在思考這個也來不及了。”喂!啊你說有啥米歹擠(什麼事情)要跟我說?“陳晉注意到了魏巍手上那條扭得死緊的手帕,很難得看到魏巍緊張成這樣,讓他有點想笑……到底是什麼事情啊?”我喜歡你。“閉起眼睛,他連看陳晉的表情的勇氣都沒有。”你公蝦米(你說什麼)?“喜歡我?什麼意思?陳晉完全搞不清楚魏巍說的話。”我喜歡你。“”……“魏巍的表情,魏巍的態度……陳晉漸漸明白了他所謂“喜歡你”的意思了。不好的回憶湧上了心頭,原本帶著笑容的臉再也笑不出來了,他緊緊握著冰棒瞪著魏巍,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你擱(再)說一遍。”
“我……喜歡你。”
“干!”又來了又來了!一股怒氣沖上腦門,他舉起手中的棒冰用力摔向魏巍,立刻轉身就走,留下了胸口痛得蹲在原地的魏危“干!干!干!!”都一樣,一樣的干!那個人是這樣,連魏巍也是這樣!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來跟自己作朋友的?干!什麼喜歡?一群渾蛋!深深地有種被欺騙的感覺……氣壞了的陳晉一路咒罵著,腳步越走越快。心下決定,再也不要理那個渾蛋了!等會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所有跟他有關的東西……用手帕擦了擦衣服上的污漬,魏巍無聲地歎了口氣,他果然生氣了……現在呢?會不會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心情低落到了最底端,跌到了低過地平面以下的地底,於是曝曬在陽光下的身子是熱的,而心情卻是寒冷的。無力到根本不想站起來,干脆就這樣一直蹲著吧,蹲到被烈日融化,就像眼前那枝已經化成水的芋頭棒冰一般……還在這麼想的時候身子突然被一把拖起,陳晉粗魯地扯著魏巍的手臂將他拉到樹蔭下甩開,冷著一張臉將魏巍的背包丟還給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轉身離去。
“……”這代表什麼?
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會再回來一次了。
沉重的背包裡,除了那台PS2,還有小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