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之戀 第十章
    入洞走了許久以後,沒想到眼前竟出現了一個一眼望不到邊的地下湖泊。帶路的長老說,這裡就是整個地下溶洞的中心,包括進來的山洞在內,所有的山洞都是從這裡如太陽的光芒般發散開去的。

    除了迪亞蘭提帶去抵擋入侵者的族人之外,其他人都集中在湖邊等待災難過去。月族的人似乎對夢蝶十分敬畏,只有長老們才偶爾過來和她說幾句話,若不是還有達合木與玖兒陪著她,她真會覺得自己是個怪物了。

    「公主,迪亞蘭提拿了我那些東西做什麼用?剛才他要的那麼急,我又不好意思問他。」

    「他說萬一林哥哥找到這裡來,就要用你的東西去引他們上套。可能因為只有你的東西林哥哥才會認為有價值。達合木,你說是不是?」

    達合木一時間也紅了臉:「公主你又笑我了,林將軍會上

    當只因為他想不到玖兒會是心計情願地嫁給我罷了。」

    「誰心甘情願嫁你了?我是『迫於無奈』,明白嗎?」

    自從知道可以在地下水洞中避難後,面對大敵的月族人的心情都輕鬆了起來。他們相信,只要有迪亞蘭提在,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

    此時,林書鴻心中的不祥之兆越來越強烈,感覺到這裡充滿著死亡的味道,本能地想退出此洞。

    他趕上前,與正興奮地走在士兵之前的王申並肩而行,為免身後士兵聽到,小聲說:

    「王侍郎,我覺得有些不妥,還是小心為妙。」

    王申斜眼望著林書鴻,語氣中帶著不屑:

    「下官聽人談起過將軍在南疆曾立下不少功勞,卻不知原來將軍還通預卜之術。將軍以前也曾臨陣前只因為感到有危險就令全軍撤退嗎?」

    林書鴻知道此處不是爭吵的地方,強壓住心中的火,又說:

    「這裡是月族人的地方,敵暗我明,萬一有埋伏,實難提防。」

    「將軍只管放心,月族人定以為我們已隨他們做的假足跡離去了。若他們真如將軍所說的那麼聰明,加上傳說的幫助,早已稱霸西域了,還用藏身沙漠一隅?」

    林書鴻眉頭一皺正待反駁,只聽身後一聲巨響,他心知不好,馬上原路退回,這才發現,自己和王申剛經過彎道,一塊大石就從洞頂掉下,把兩人和後來的士兵分開在兩邊。石頭將路封得如此嚴,以至一點也聽不到對面的聲音。

    王申也趕了回來,見此情形,大驚失色:「將軍,這可怎麼辦?……幸好這塊巨石掉得遲,再早一點,豈不是剛好砸在我們身上?」

    林書鴻冷冷說:「你放心,他們只是想把我們單獨隔開,一一擊破。」

    王申一時害怕,突然放聲喊起對面士兵的名字來,林書鴻先是一愣,繼而衝上前想制止他,就在此時,頭頂上陰暗潮濕的石壁靜靜打開,露出一個洞口。

    林書鴻只覺得眼前一黑,一個羊皮袋子套上了頭,來不及掙扎,手腳已被幾個人同時按住綁了起來。

    林書鴻被俘後,見到迪亞蘭提時就懷疑夢蝶也沒死,但親眼見到她不但活著,而且身上衣著正是婚禮前在泉中跳舞的女子所穿,仍大是意外。王申已驚呼出聲:「夷寧公主!你……你不是……不是……」

    王申尚張大了口說不下去,林書鴻已緊緊盯著夢蝶逼問了:「你為何在這裡?」

    他知道,這裡如果還有一個人肯告訴他實情,那就是夢蝶。

    夢蝶看看他身上緊緊綁著的皮繩,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玖兒與她多年相伴,這時看出她的窘境,用手推推達合木,他馬上明白玖兒的用意,走上前對林書鴻說:

    「林將軍,別來無恙嗎?」

    林書鴻冷笑著掃他一眼:

    「我真是看走了眼,竟把只會暗算傷人的小人當做了英雄,有本事放了我,我們光明正大地較量。」

    達合木面色一沉:

    「明明是你們漢人先不講信義,出爾反爾的,明為和親,實為陰謀,月族人為求自保,做什麼都不為過。」

    林書鴻一時啞然。雖然月族人是以圈套捉住他的,但他心中除了有些氣惱,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除了怪自己的大意和王申的固執,實在無可指摘對方,反而令人不得不佩服他們手段的巧妙。

    達合木又說:「其實我們和你一樣,也是第一次來到月族。來此之前,我們認得的月族人只有迪亞蘭提一個。」

    這時,迪亞蘭提笑了起來:

    「沒錯,捉你的人是我,設計圈套的人是我,月族的族長也是我,達合木只是應我之請才假扮成族長的。」

    林書鴻一怔,看看他,又看看一直默不作聲的夢蝶。見夢蝶輕輕點了點頭,這才相信他所言非虛。

    看到迪亞蘭提帶著他們漸漸離開湖邊,又在七曲八折的岔洞中前進,玖兒終於忍不住好奇了:

    「你要帶我們去哪裡?」

    迪亞蘭提看了一眼達合木,這才說:

    「帶你們去見一個人。本來這個人是不能再見外人的了,但盲婆婆說這次可以例外。她甚至讓我一旦捉住這兩個人,把他們也帶去。」

    「到底搞什麼鬼嘛,神神秘秘的。」夢蝶心中充滿了好奇。

    只有達合木的面色卻在眾人不覺中沉了下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夢蝶只覺得這個地下洞穴大的驚人,似乎沒有盡頭似的,又繞了幾處支路,像是在往回走,過了很久,迪亞蘭提終於在一個小小的石門前停了下來。

    隨行押送林書鴻和王申的族人萬分恭敬地對石門行了個禮,就離開了。

    等族人全部離開,迪亞蘭提轉身面向達合木說道:

    「本來按族規,凡是偷窺水晶的人一律應處死,更何況水晶是在你母親身邊失蹤的,可是她被獲准離開,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還不是因為你們明知我娘沒偷水晶,卻想找個人頂罪,就把過錯推到她身上,但又不忍心殺一個無辜的人,才這麼決定。」

    迪亞蘭提搖搖頭:

    「當時,雖然長老們知道水晶不會是你母親偷的,但族規如此,是不能隨便改變的。之所以你母親可以離開,第一是長老們深知她為人,決不會洩露有關月族的事;第二是盲婆婆說,她必須活著,因為她也與預言中的少女有關,這一點已證實了,她果然後來在雪山下救了夢蝶;第三,就是因為你的父親老族長願意代替你母親贖罪,方式就是從水晶找到那一天起,永遠留在水晶身邊,負責看守水晶。就是這個地方。」

    迪亞蘭提一指面前的石門。夢蝶和玖兒尚未回過神來,達合木已一步衝上前,推開了石門。

    石門後是一間寬敞的石室,頂上有一個天然鑿開的豎井直通到地面上透氣,盲婆婆正和一個神態威武肅穆,面色蒼白的老人盤膝坐在室中。兩人似乎已料到他們會來,毫不驚訝地看著他們。

    達合木衝進了石室,卻只能呆看著老人,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夢蝶一眼就看出,那個老人一定是達合木與達尼雅蘭的父親。老人的眼睛與達尼雅蘭的一模一樣,同樣是扣人心弦的藍,彷彿天空一般清澈,只是比達尼雅蘭多了威嚴與深沉。達合木則繼承了母親靈活生動的黑眸,但他的容貌與父親卻如出一轍。

    老人從達合木衝進來後,就一直定定地望著他,不作一言,但又勝過千言萬語。

    直到盲婆婆終於開口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你們終於來了。」

    迪亞蘭提正要稟告發生的一切,達合木忽然衝到老人面前:「娘一直很擔心你……我們……」

    他硬嚥著說不下去了。

    老人站起身,沉靜的神色中露出一絲激動,摟著他的肩頭說:「你長這麼大了。你們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苦。」

    玖兒站在一旁,看上去似乎渾身都不自在。夢蝶用手推推她,玖兒反而向後又退了一步,滿面通紅。

    老人早已暗中留意玖兒,此時問道:「你就是玖兒吧。」

    玖兒臉更紅了,說不出話來,只是連連點頭。

    達合木原本見到父親一時心緒激動,但見到玖兒的模樣,又忍俊不住,一把將她拉到父親面前說:「這時我的新婚妻子。」

    老人看著他們,笑了起來,他雙手放在兩個年輕人頭上,說道:「雖然我受誓言約束,未能親身參加你們的婚禮,但我的祝福將伴你們一生一世。」

    等達合木和玖兒接受了老人的祝福,盲婆婆才笑著說:「好了好了,以後你們一家就可以團聚了,時間還多著呢,現在不如先說其他的事。」

    達合木一愣,不明所以地問:「可以團聚?」

    老族長點點頭,聲音痛苦而又無奈:「盲婆婆說這次月族在劫難逃,以後,水晶亦再也無須守護了。」

    聽老族長這麼說,幾個人又是一愣,迪亞蘭提恭敬地說:「可是,我們已將來襲的漢兵困在了山洞中,還捉住了他們的首領。」

    盲婆婆歎了一口氣,面上一片迷惑:「但願我真的錯了。可我始終都看不到月族的未來。月神所說的末日來臨前的三個預兆都已應驗,今天正是月神祭,也是月神所說的月族的末日。」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的歡喜早已不知飛去了哪裡。

    就在這時,一陣惡毒的笑聲在石室中迴盪起來。眾人心中一寒。這不是人的笑聲,它彷彿是來自陰曹地府的怨鬼在發洩心中積了一世的恨意。

    只見被俘後一直默不做聲面色陰沉的王申突然仰頭狂笑,他的眼中卻毫無笑意,只有深入骨髓的怨毒。達合木怒火中燒地喝道:「有什麼好笑的!」

    王申終於止住瘋狂的笑聲,聲音沙啞地說:「雖然我不能親手毀了月族,替父兄報仇,但能在這裡看著你們的末日到來,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林書鴻一路上早已察覺王申對月族有著奇特的仇恨,故而並不驚訝,其他人卻相顧愕然。

    老族長盯著王申的臉看了半天,忽然若有所悟:「你是不是姓陳?」

    「是又怎樣?既然今日是你們的死期,就算陪著你們一同下地獄,我陳申也今生無憾了。」王申又笑了起來。眾人均聽得毛骨悚然。

    這時盲婆婆歎息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孩子,你……」

    不等她說完,王申已厲聲道:「何時了?永無絕期!你們知道我一家受了多少苦?一切都是從你們捉了我父親開始的!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心願就是能親眼看著你們滅亡!」

    這時,連林書鴻也開始被他那強烈的憤恨震動了,不禁插口道:「王侍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月族素不與外人打交道,怎會與你一家有仇?是不是……」

    「你這等名門出身的驕子又怎會明白我所受的苦?!」

    王申似是已豁出性命不顧一切,連林書鴻也罵上了。這時,老族長眉頭深鎖地說:

    「二十年前,有兩個陳姓的漢人偷得水晶,幸好在逃離前被我們捉住了。殺死他們是族規所定。不過,年輕的那個最終還是逃走了,並非死在月族人手上。難道他沒有回去?」

    王申又是一聲冷笑:「你以為他能回去?你試試獨自一人從這裡徒步走到邊關!」

    他似是要一吐為快地回憶道:

    「我家三代之前本是西域官吏,後來家道中落,淪落在西域無法回鄉,父親為了讓整個家族過得好些,隨一支駝隊四處經商。正當他以血汗錢令家族的日子過得稍有起色時,整支駝隊卻突然失蹤了。這一別竟再無相見之日,母親帶著當時尚且年少的兄長和我在婆家生活,雖然父親失蹤前為整個家族的生計奔波勞累,但孤兒寡婦總令人看著礙眼,如此一過幾年,人人都認定駝隊是遇上馬賊或風暴出了事,我父親已死,家族裡的人再不放我們在眼內。父親的幾個兄嫂對母親日日冷眼相待,當我們是僕傭般。後來當日子越來越難過時,更暗中商量將我們一家三口賣為奴,以解家中之急。天幸被我偷聽到,這才提前通知母親和兄長逃走。

    我們在邊關幾經艱難受盡折磨才生存下來。但當兄長成親並剛剛生下一女,我亦即將成人可以為母親分憂時,她卻因為操勞憂憤多年而身患重疾,臥床不起。兄長變賣全副身家為母親請了幾個大夫,竟無人可以醫好她。後來他聽一個西域人說,月族有一塊月神水晶,包醫百病,便吩咐我照顧一家老少,他就動身來月族了。

    誰知,他足足過了一年才回家。到家時,已只一息尚存了。原來他找到了月族,並發現父親也被扣在月族幾年了,他們商定欲奪水晶,誰知最後功虧一簣,被月族人發現,並殺死父親。他有幸逃了出來,在沙漠中遇上一支駝隊又救了他。還沒到家,就在途中遇上匈奴人,殺死駝隊的人並奪去財物。兄長身負重傷,但仍在混戰中堅持抓著一匹奔馬跑了回來。他一進家門,只斷斷續續說下幾句話告訴我情況,就含恨逝去了。

    母親受不了兄長之死的打擊,也離開了人世,料理完喪事不久,大嫂亦傷心過度隨之而去了。我才十五歲,還帶著兄長唯一的女兒,若不是在兄長騎回來的那匹馬身上的背囊裡,找到了一些被匈奴人所滅的駝隊的少量財物,真不知怎樣過活。

    靠著那些財物,我開始經商,終於得以衣食無憂。後來,我又發現侄女出落得十分美麗,便不惜傾巨資請人教她許多東西,當時,我就已知道,我一家的怨仇,都將得報了。後來改名換姓搬回長安定居,在我努力下,令小侄女成為太子的至寵,直到前年先皇駕崩,太子登基,至此,我終於得償所願,可以為家人復仇了。」

    說到這裡,王申停了停,恨恨地掃了一眼石室中的諸人,又說:「雖未能如我所願地親手毀了你們,但現在連上天也不容你們,看來,你們真是惡貫滿盈了……」

    見他話語惡毒,達合木剛才聽他說身世時的同情心早飛走了,喝止他道:「住口!」

    他還要說什麼,老族長一揮手,制止了他,開口了:「我很同情你一家的遭遇,但我對當年下令殺你父親一事毫無愧疚。」

    王申聽到這裡,顧不得身上還綁著皮繩,就想衝過去拚命,但被達合木輕輕一推坐在了地上。

    老族長沒有理會王申,繼續說:

    「我們從未關押過你父親。他確曾在此住過多年,但他是自願的。二十多年前,族中一個女子在綠洲邊緣放牧時,發現了一個在沙暴中與駝隊失散,已奄奄一息的漢人,他自稱名叫陳子武。族規規定不許族人救外人回族,但她不忍見死不救,就將陳子武藏在綠洲邊緣她放牧時用的小棚屋中。後來,當長老發現時,她已愛上陳子武,而陳子武也發誓願娶她為妻,我們才答應讓他留下。事隔多年之後,又有一個叫陳石的年輕漢人找來,他求我們借水晶給他回去救母親一命。但水晶是月族的神物,自古以來,從不示人,我們自是拒絕了。因為他為找水晶用了近一年的時間,身體已虛弱不堪,看在他一片孝心上,我們同意讓他在月族休息一段時間,等身體復原後再離開。誰知,就在這期間,他無意中見到了陳子武,一見之下,他驚呼父親,族人萬分震驚,審問之下才得知,陳子武早已在家鄉娶妻並生下兩子,但他不曾告訴族人此事。當晚,因為事情還沒弄清楚,我們就將他父子先關押起來,原以為他們不是壞人,所以只派了一個族人象徵性地看管著他們。准知做了陳子武妻子的那個女子不忍他夜間挨凍,又為他送去衣物,結果不知被他用何言辭騙得為他們解去了鎖銬,陳子武竟不顧多年夫妻情分,殺死了妻子和看守他們父子的人,帶著陳石一起走進密道,偷了水晶。若非我們及時發現,只怕他們就逃了。

    後來經我們再審才知,陳子武養傷期間正逢月神祭,被他見到了水晶,貪意既起,為得水晶,才娶了本族的女子。他多年來一直在留心尋找藏水晶的地方,並已找到了。只是他沒有想到兒子會突然找來,所以才打亂了他的計劃,逼他提前行動。

    陳石後來第二次逃走,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反正我們終未再捉到他。至於殺死陳於武,不只是為了他偷盜水晶之罪,更因他不顧多年情分殺死自己的妻子。」

    老族長越說越氣憤,最後面帶怒色地對陳申說:「你父親的為人,實在令人不齒,他不但對不起月族,也對不起你母親;你兄長之死則更是匈奴人之過,你又何必如此費盡心機地報復月族。」

    陳申聽得面色蒼白,正欲反駁,忽然石門傳來一聲巨響,似是有金屬之物撞擊發出的。

    迪亞蘭提忙走去打開門。

    只見一個族人滿身血跡伏在地上,身後拖著一條長長的血路,他已無力站立,只能用手中的劍敲響石門。

    「匈奴……來……殺……殺……」話沒說完,就死了。

    迪亞蘭提面色沉重地取下他手中染滿鮮血的劍,慢慢站起身:「盲婆婆,你說中了。」

    達合木氣得喊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匈奴人怎麼找到這兒的?」

    王申爆發出一陣狂笑:「你們以為入口還是秘密的嗎?告訴你們,我們進來前,已將入口完全毀了,任何人都可以看見。」

    迪亞蘭提再也沒看王申一眼。他拋下一句「達合木你留在這兒照顧他們」,就欲離去。

    夢蝶的腦海中忽然現出三眼泉的慘狀,也許,正是來攻打月族的這支匈奴軍隊所為。她疾步上前攔住迪亞蘭提:

    「我也去。」

    玖兒忙阻止:

    「公主,不要!你不懂武功,萬一……」

    話沒說完,卻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她從未見過夢蝶此刻的神情,堅定如巖,哀痛刻骨。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夢蝶正一點點從她眼前消失,而她一如當年眼看著夢蝶被巨雕帶走時般,只有巨大的恐懼和深深的無奈。

    夢蝶執著地仰面看著迪亞蘭提,輕輕道:

    「你說過的,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會永遠在一起。」

    她彷彿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此刻的她,看來堅強而脆弱,悲哀而迷惑,面上隱隱現出某種令人無法捉摸的神色,像是第一次見到迪亞蘭提般緊緊盯著他,似乎稍一眨眼,他就會從眼前消失。

    迪亞蘭提的神色突然也變得十分怪異。他眼中漸漸露出第一次見到夢蝶時的那種迷茫,某種東西正掙扎著要從心底深處冒出來,仿如將要噴發的火山岩漿,洶湧熾熱,幾乎令他窒息。恍惚中,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直到他們發現盲婆婆已來到身邊,這才回復正常。盲婆婆手上正捧著此次禍事的根源月神水晶,水晶還如當年夢蝶交給迪亞蘭提時一樣,鑲在鏤金套子裡,連附著的項鏈也沒有變動。盲婆婆走到夢蝶身邊,用她那充滿智慧、似乎明瞭一切的眼睛望著夢蝶,以至夢蝶突然覺得她真的看到了自己:

    「孩子,你帶上這個,它會保護你的。」

    夢蝶還在猶豫,盲婆婆已摸索著將看來尚如黑石的水晶為她戴在了頸上,用衣服遮起來,然後轉身對迪亞蘭提意味深長地說:

    「帶鳳凰去吧,你們注定是無法分開的。你要好好照顧她。」

    初見盲婆婆將水晶為夢蝶戴上,眾人都是一驚,隨即又釋然,既然匈奴人已找到這裡,密室也是不能久留了。而現在,這群人裡最需要神力保護的,就是夢蝶。

    老族長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留在這裡了。我們一起去吧。」

    林書鴻走上前說:「替我鬆綁,你們需要我的幫助。」

    達合木微一皺眉,望向迪亞蘭提,倘若林書鴻真肯幫忙對付匈奴人,那可是最好的同盟。只是,他是真心,還是只為有機會逃走?

    林書鴻驕傲地站著讓眾人的目光審視,他又對迪亞蘭提說:「你不是將我的部下都困起來了嗎?若匈奴人找到他們,定不會手軟。我不僅是幫你們,也在救助自己。」

    不需更多的話,迪亞蘭提抽出匕首,利落地割斷了綁著林書鴻的繩子,他沒有說什麼,但對林書鴻的信任卻不言而喻。

    轉過一個彎道,前方忽然出現一小群人。那群人見到後方陰暗的山洞中出現人影時,也頓時亂了起來。

    但很快,雙方都相互認了出來。前來的是從湖邊退守山洞的月族人,其中多是老人和婦孺。認出迪亞蘭提,他們全湧了過來,一位長老告訴迪亞蘭提,因為月神祭的時間快要到了,月族人準備回到地面,只等迪亞蘭提一行人從密室回來,就舉行儀式。誰知走在前面的月族人剛去到地下溶洞的入口處,就發現有大批匈奴軍正不斷湧進來,一時之間,竟被匈奴軍沿著月族人的行跡一路殺到了湖邊。

    聽匈奴人的語氣,他們似是從聽說月族要與大漢和親之後,就一直在尋找月族的居住地,企圖一舉滅掉月族,然後嫁禍給前來和親的漢人,挑起西域諸國對漢人的仇恨。

    現在,倖存的可以戰鬥的年輕人正守在湖邊山洞的要害之處奮力抵禦匈奴軍,以便讓老人和婦孺先行撤走。由於匈奴軍是從入口進來的,長它們決定帶族人退進山洞深處,指望能依借地利來保護族人。

    迪亞蘭提聽完長老的述說,安慰了一會兒受驚的人,然後轉身緊緊盯著林書鴻說:「林將軍、老族長、達合木,我們幾個去前面攔敵。」

    達合木轉頭盯著林書鴻,他仍不太相信這個漢人是真心幫助他們的,林書鴻毫不退縮地看著他們,爽聲道:「好!匈奴人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我也正想發洩一下無端敗在你手上的悶氣。」

    在這危急時刻,林書鴻和迪亞蘭提瞬間都瞭解了對方的心意,無需多餘言語,足以同仇敵愾,以性命相托。

    迪亞蘭提看了夢蝶一眼,見她只是靜靜站在一邊,似乎在考慮什麼,並未開口說話,心裡頓時輕鬆了許多。只要她肯乖乖地留在這裡,又有玖兒保護,自己就放心了。

    他又向幾位長老交待了一些事宜,如最後會合的地點和應急措施等,並將王申交給幾個身手矯健的婦人看管,這才帶著達合木和林書鴻趕去月族人還固守著的地方。

    隨眾長老和其他月族人一起向山洞深處退去的夢蝶,等迪亞蘭提離開了,才拉著玖兒悄悄落到人群後面,說:「玖兒,我們也跟他們去吧。」

    玖兒甩開她的手,嘟著嘴說:「我才不會讓你去呢,你還嫌我擔心得不夠呀。」

    「玖兒,我還以為我們是好姊妹,你這點兒小忙都不幫我?我知道迪亞蘭提無論如何不會答應帶我去,才特地求你的。」

    「不行!他們是去打仗,又不是做別的。你去了不但幫不上忙,反而累事。」

    「所以我才讓你陪我去呀。我們不用走得太近,只留在他們後面悄悄地看著。難道你不擔心達合木嗎?」

    玖兒心中一動,隨即又猛搖起頭來:

    「你不用說了,我不會讓你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達合木和迪亞蘭提都是會照顧自己的人,根本用不著我們擔心。」

    夢蝶楚楚可憐地說:

    「可是,我心裡真的有種很強的預感,我覺得,我若是不去,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了。何況,你看,我有盲婆婆給我的水晶護身,不會有事的。」

    她一邊說一邊從衣領中將水晶拉出來讓玖兒看。誰知一看之下,夢蝶和玖兒皆愣住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水晶已變得晶瑩通道,此時,正閃動著淡藍色的微弱光芒,似乎在說話,這光芒在陰暗的山洞中更顯詭異。

    夢蝶和玖兒忽然覺得周圍一片靜謐,抬頭一看,發現所有的人都已停下,滿面惶恐的望著夢蝶和她頸上的水晶。兩人一時有些尷尬,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長老們慢慢走向夢蝶,但在離她三步之外停下了,一位長老突然開口道:「鳳凰,原來真是你。」

    夢蝶更是不知所措。玖兒雖知月族人不會傷害夢蝶,但見他們突然變得如此怪異,也開始不安了,擋在夢蝶身前,問曾為她和達合木主持婚禮儀式的大長老:「怎麼了?這水晶可是盲婆婆給公主的。」

    大長老看出她的警惕,搖搖頭,蒼老的面上現出敬畏而又無奈的複雜表情:「我們不會傷害神所選中的人,無論今日發生什麼事,都是月族的命運所致。」

    夢蝶突然想起那些預言,驚叫了起來:「今天是月神祭!已經是晚上了!」

    一時間,她腦中只想到預言中所講的毀滅以及在三眼泉看到的慘狀,再也顧不得玖兒是否同意,飛奔向迪亞蘭提所去的方向。

    玖兒見夢蝶狂奔向戰場,忙追了上去。

    正在此時,忽然頭頂上從出洞之外傳來仿如蜜蜂飛過般的輕微聲音,山洞的四壁猛地震動起來。夢蝶一時站立不穩,摔在了地上。

    玖兒終於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夢蝶,氣呼呼地說:

    「公主,你想幹什麼?」

    但瞬即,玖兒就覺得夢蝶身上有一種強大的力量傳到她手上,一時之間,全身彷彿被雷電擊中一般麻痺僵直,竟無法移動半分。

    夢蝶似乎並未察覺玖兒就在她身後,站起身又繼續向前奔去。玖兒呆呆地站著,看著夢蝶籠罩在一小團幽幽的藍光中的背影漸漸被山洞中的黑暗吞沒。

    又一陣強烈的地震傳來,玖兒被震得摔倒在地,幾位長老已隨後趕來,扶起她,她這才如夢初醒般喃喃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長老面色沉重地歎息道:「孩子不要去,你救不了鳳凰的,那是她的命運。」

    玖兒滿面的疑惑:「什麼命運?她會遇上什麼事?」

    看到大長老欲言又止,玖兒忽然發現恐懼竟如惡魔,緊緊地攥住了她的心,令她無法呼吸,六神無主。

    當年,得知父親讓自己隨靖西王一家遠至西域,以保護靖西王的幼女時,她的心中除了震驚,只有憤恨。她知道一旦去了西域,可能今生今世都永遠無法再見到家人了。母親的哭泣和自己的抗議都無法改變父親的決定,他甚至在爺爺的靈位前逼著自己發下毒誓,今生除非小公主嫁人,否則她趙玖兒就永無自由身。

    初到王府,她表現出的冷漠和老成,不但未令靖西王反感,卻使他更加相信自己的能力,將夢蝶完全交給了自己。她一直告訴自己,她會按照父親的要求,去實現自己的誓言,但心中永不會原諒這一切。只不過相處了短短幾天,她就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被這個活潑而毫不矯揉造作的小公主深深吸引了,她心中的仇視漸漸消於無形了。臨行前父親抱病送靖西王一家出長安時告訴她,還在她尚未出生時,爺爺因仇人誣告,受一巫蠱大案牽連,趙家幾被誅滅九族,幸得靖西王在皇上面前力駁小人,澄清事實,才得以逃脫大難,爺爺和父親皆是為了報恩才做出過往一切,她心中所有的芥蒂才一掃而淨。

    及至到了西域識得達合木之後,她更是感歎天意弄人,若非隨靖西王一家前來西域,她又怎能遇上他?更何況,多年相處下來,她早已被靖西王一家視為親人,而她與夢蝶,更是情同姊妹。

    過去種種,瞬間閃過腦海,她知道,如果她此時置夢蝶於不顧,她將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她仰頭望著大長老,神色沉著而絕決:

    「我不管命運注定公主怎佯,我只做我應該做的。」

    大長老用憐惜的目光看了她一會,終於說:「山洞中多處塌陷,你不熟地形,很難找到他們的,我帶你去。」

    隨著震動,山洞中不斷有碎石掉下,似乎隨時會倒塌。大長老吩咐另幾位長老帶著族人向—個秘密出口逃去,自己則帶著玖兒向湖邊趕去。湖邊的戰鬥似乎也停止了,沒有廝殺的叫喊聲,沒有兵器的碰撞聲,只有一種奇怪的如雷的轟隆聲沿著地面擴散,與從山洞之上傳來的聲音相呼應。

    大長老和玖兒在如雨的碎石和粉塵中艱難地前行,越向前走,地面的震動越劇烈,身後不斷傳來洞壁塌陷的聲音,他們顧不上回首,只能一邊依靠僥倖躲過墜下的石頭,一邊默默祈求其他族人能平安逃出。

    「前面就是地下湖了。」

    轉過最後一個彎道時,走在前面帶路的大長老扭頭對玖兒說。玖兒面上突然現出十分驚訝的神色,她看著前方,輕輕說:「我知道。」

    大長老一愣,待他轉身向前,這才發現玖兒為何這麼說。

    從正前方的山洞出口處可以望見地下湖。原本平滑如鏡的湖水,此刻,正從中心處射出一片強烈刺眼的淡藍色光芒,湖水彷彿被煮沸了,翻起巨大的波浪,不斷溢出湖岸。

    恐懼反而使他們加快了腳步,當他們終於走出山洞,來到湖邊,正巧又一次震動發生了,玖兒腳下的地面突然塌陷,大長老尚未來得及拉住她,她就被捲進了湖中。

    玖兒不識水性,只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拉著她不斷向下沉。

    迪亞蘭提一行人的及時趕到,使正手忙腳亂地抵禦外敵的月族人又重新振作,利用洞中的地勢以守為攻。

    然而,情形剛開始有些起色,山洞裡就發生了巨變。先是山洞頂壁之上傳來一種奇怪的蜂鳴聲,似乎有蜂群在頭頂飛舞,隨即,地下湖的湖水翻起從未有人見過的波浪,腳下的地面開始搖晃,不久,湖水的顏色變得越來越淺,越來越明亮,隱隱可見,湖底漸漸升起一個太陽般的光球,光芒透出水面,將地下湖水面之上原本陰暗遼闊的山洞照成了幽幽閃動的藍色,地面的震動也越來越劇烈,讓人無法正常地直立和行走。

    匈奴人停止了攻擊,紛紛向來時的路中退卻,指望能在洞頂完全塌陷前逃出去。月族人則在迪亞蘭提的指揮下向相反方向的山洞退卻,欲從其他的出口逃上地面。

    這時人們看見一個小小的光團從月族人正準備進入的湖邊山洞中飄出來。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來的正是夢蝶,此刻,她頸上戴著月神水晶,全身被幽幽的藍光包圍著,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向他們飄飛過來,她周圍不斷有墜下的碎石,然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進入光圈之中。彷彿有神靈的庇佑,她竟毫髮無損地來到了迪亞蘭提面前。

    她這才發覺,迪亞蘭提的神色有些異樣,她茫然地望望眾人,眾人竟都是震驚地看著她,她有些不自在地問道:「怎麼了?」

    夢蝶不覺隨著眾人的目光低頭望向自己,一聲驚呼之後,迪亞蘭提立刻明白,夢蝶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正在此時,身後傳來一陣巨響,匈奴人方才逃走時所走的那個山洞已整個塌了下來,封死了洞口。

    迪亞蘭提一把拉住夢蝶,厲聲道:

    「大家快走!地震太強烈,山洞就要塌了!」

    顧不得思考月神水晶在夢蝶身上所造成的怪事,迪亞蘭提帶領眾人又向夢蝶走出來的那個山洞跑去。最近的另一個通向地面的出口,就在那條山洞裡。

    沒走出幾步,地下湖上方的巖壁也開始塌陷了。堅固的巖壁如春季河面的冰層般,紛紛斷裂開來,墜入深深的地下湖中,儘管大量的沙土和碎石墜入湖中,湖底的那個光球,卻絲毫沒有受到阻攔地繼續向上升。

    在地下沉睡了不知有多少年的湖泊,終於與浩瀚的夜空

    會面了。

    但這並非夜晚的天空。隨著塌陷在湖頂造成一個又一個的孔洞,人們看到,就在洞外的上空,彷彿雷電降到了地面,另一個巨大而刺目的光球正懸在空中,比太陽還要燦爛,卻無一絲熱力。這時,人們才知道,先前聽到的如蜂群一般的嗡嗡細聲原來是發自這個懸在天際的光球,此刻沒有了巖壁的隔音,那原本蜂群般的聲音變得震耳欲聾,幾乎令人無法忍受,再加上湖中的光球所造成的地震,這裡,已變成了人間地獄。

    倖存的人逃到上方已沒有巖壁的地方,站在露天之下,以不被紛紛墜下的碎石砸死。一些月族人不敢正視那懸在空中和正從湖底冒出的光球,開始頂禮膜拜,他們認為,這是月神終於原諒了月族人,再次降臨人間。

    由於上方的巖壁倒塌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多,地下湖漸漸成了一個露天的湖,湖邊的每一個人都籠罩在上下兩個光球發出的強烈光芒之中,一種無法形容的力量控制了所有的人,使人無法不被它迷惑。

    迪亞蘭提緊緊地拉著夢蝶,在這樣的景象前,無法形容的恐懼和巨大的悲哀充滿了他們的心,他們預感到不知名的事物正等待著他們,迪亞蘭提更是想起預言中那最後一部分:

    當月神降臨時,在毀滅月族的同時,他亦會帶走水晶找到的新主人。

    而現在,他一直害怕的事,終於來到了。

    這時,夢蝶心中忽然一動,某個聲音壓過了天上水下發出的巨響,在她腦海中敲起了警鐘,她下意識地望了望四周,只見一個小小的黑點正在湖中隨著波浪上下起伏掙扎。夢蝶突然握緊了迪亞蘭提的手,她認出了,那是玖兒。

    還有一個人也認出了湖中的人。夢蝶尚在驚愕之中,達合木已奔到湖邊跳進了翻滾的湖水。

    夢蝶、迪亞蘭提、老族長以及幾個月族人也奔了過去幫助達合木。

    夢蝶比別人慢了一些到湖邊,眼看水中的光球馬上就要升上水面,湖水已被映成了透明色,不知不覺中,她急得用手握緊了掛在胸前的水晶。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了。

    突然之間,湖中的光球跳出了水面,迅速飛昇到比它大許多倍的懸於天空的光球之下,最後,兩個光球融為了一體。它在躍出水面的同時,掀起了一道巨大無比的環狀水牆,將湖中正營救玖兒的幾個人一起打入了水底。

    夢蝶眼看迪亞蘭提、玖兒、達合木和老族長都被巨浪打得不見了,想也不想就投進了湖中。

    就在這一瞬,水晶的光芒突然強烈了起來。

    留在岸上的人,只見到夢蝶在入水的一剎那,突然被強烈的光芒包圍著,幾乎掩去了她的身影,這個與天上的光球相比可以說小得微不足道的光球並沒有沉入湖中,而是懸在湖上輕輕地擺搖,不久,就見到從湖中升起了幾個人,一種淡藍的光暈籠罩在他們身上,直到他們安全地回到陸地上,這光暈才漸漸消失。

    達合木抱著被水浸了太久已站立不穩的玖兒和父親老族長一起不知所措地看著夢蝶身邊的光芒,看得出,這光芒正是從月神水晶上發出來的。

    忽然,從懸於天空的光球中射出了一道淺藍的光柱,它筆直地射到了正移向岸邊的的夢蝶身上,夢蝶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剛剛上岸的迪亞蘭提不假思索地飛身撲了上去。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這道神秘的光線已帶著迪亞蘭提和夢蝶兩個人一起消失了。

    慢慢地,天空中的光球開始改變。那刺目的光芒漸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柔和悅目的五彩光芒,那五彩的光芒彷彿流動在一個球面上。剛才還被強光映照的如白晝一般的湖面,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此時,地震和光球所發出的噪聲亦隨著強光的消失而停止了。在明麗的月色和清幽的五彩光芒之下,地震時完全崩塌了的地下溶洞只剩下一眼望不到邊的怪石堆。

    當五彩光球漸漸從最初的迅疾而混亂穩定下來,變得均勻而和諧後,從光球中又射出一道淺藍色的光柱。隱約可見,光柱中有一個人影。

    是誰?

    眾人心中不約而同地想。光柱中的人漸漸近了。林書鴻倒吸一口冷氣。光柱送來的,竟是達尼雅蘭。

    光柱將達尼雅蘭輕輕送到地面。沒等林書鴻走近,光柱就突然又消失於無形了。光柱消失的同時,五彩的光球亦筆直地飛上了天空,直到再也看不見它的蹤跡。

    倖存的人們慢慢從震驚中清醒過來。老族長清點了一遍人數,只剩下十個不到的月族人以及達合木、玖兒、林書鴻和仍然昏迷不醒的達尼雅蘭。

    沒有人知道達尼雅蘭為何會在光球之上,更不知道達尼雅蘭何以能毫髮無損地回到地面。但這畢竟為眾人帶來一線希望:

    既然月神不曾傷害達尼雅蘭,也許,迪亞蘭提和夢蝶亦不會受到傷害。畢竟,他們都是預言中曾提到的被神選中的人。

    原本是地下的一條條洞穴,此時已塌陷為一道道地面上的皺襞,在廣袤的沙漠中,從第一次暴露於天空之下的中心湖開始,向外散去,一直到遙遠的地方。埋葬在地下的漢軍、匈奴軍和幾乎全部的月族人似乎從未存在過,找不到一絲的痕跡。

    地面上到處是軍隊進入山洞前留下的馬匹,它們亦同樣目睹了方才發生的一切,此時,它們有的發瘋般四處狂奔,有的臥在地上顫抖,還有的,因為事前被拴在樹木或石頭上,此刻仍掙脫不開。

    只有一匹神態高貴而傲慢的黑馬,與眾不同地立在沙漠之上。它被拴在一株因為方才強烈的地震而半臥在地的樹上,不時仰首向著天空的一輪明月悲鳴,彷彿在向月神討回它的主人。附近另一棵已倒在地的樹上也拴著幾匹匈奴人的馬,但沒有哪一匹馬敢於靠近黑馬,打斷它的悲鳴。

    眾人同時認出,那是迪亞蘭提的馬。只是不知為何,它卻和匈奴人的馬匹在一起。一個月族人千辛萬苦爬過幾道溝壑才到了它的身邊,為它解開韁繩。但它並沒有回到月族人的身邊,而是跛著左後足沿著塌陷後凹凸不平的沙漠地面,漸漸奔向遠方。

    正如預言所說,不久之後,月族就從人們的記憶中漸漸消失了。與它有關的一切,都灰飛煙滅。

    這場災難中倖存下來的人,一起回到了邊關。僅餘的幾個月族人從此分散而居,過著普通西域人的生活。

    在和親的人出發後不久,皇上就病死了,他吃了許多長生不老丹,並一心謀得水晶,最終還是只在皇位上坐了兩年。新皇只有八歲,並不介意以前種種,所以靖西王一家仍然平安回到了長安。達合木和玖兒後來到了長安,與二公子夢翔細談過一次後,又回到邊關,在老族長和尼美媽媽居所的附近建了一所小巧的房子定居。此時的西域,由於新皇英明神武,漸漸成了人民安居樂業的地方。

    夢翔雖從達合木和玖兒口中知道妹妹下落不明,卻從未告訴家人,除他以外,靖西王一家一直以為夢蝶嫁給了一個她所愛的男子,正過著幸福的生活。

    達尼雅蘭的遭遇雖然匪夷所思,但她沒有受什麼外傷,昏睡幾天後,就甦醒了。只是她對自己為何會與月神在一起竟一無所知,她甚至完全忘記了世上曾經有過迪亞蘭提和夢蝶這兩個人,以至有一段時間,關心她和愛她的人害怕她也會忘記了他們,幸而,她沒有。雖然她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識得林書鴻的,但最終卻十分肯定,她不會後悔嫁給這個人。林書鴻帶著她從此留在西域,四處流浪,既是為了尋找達尼雅蘭忘記了的那兩個人,亦是由於他已深深愛上這片神奇而遼闊的土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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