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把東西交出來!」
一群街頭流浪的孩子,在簡陋且骯髒的巷子裡,包圍了一個瘦弱、個兒又不高的孩子。
那名被包圍的孩子,有一頭被火燒過的半黃亂髮,一張巴掌大的污黑臉龐和一身皺亂衣褲。
但她的眼裡閃著不屈的倔強和怒焰,看起來就像兩簇夜裡的閃閃星光,堅決抱緊剛剛撿來的破舊皮包。
「不,這是我的東西,為什麼要給你們?」
好吧!都是她笨,笨得在撿到皮包,又發現裡頭是一疊疊的鈔票時,高興得跳起來大聲歡呼,才替她惹來這等麻煩。
可是這也不能夠怪她,畢竟她可是生平第一次瞧見這麼大筆的錢耶!這種揣在懷裡沉甸甸的感覺,誰還捨得放手呀!
當然,那群孩子也和她有一樣的想法。
那些錢只要分他們五分之一……不、不,十分之一好了,就足以讓他們不愁吃、不愁穿好一陣子了。要他們忍住不打它的主意,實在是不可能的事。
況且;這裡是天高皇帝遠的髒亂街角,更沒有什麼法律存在,只要有吃的、有錢的就是老大。
他們和那些街友叔叔不一樣,他們在一個叫虎哥的男子帶領下,去偷東西、送東西過生活。
但是虎哥一個禮拜沒有來了,他們有些孩子因為偷不到東西餓肚子,也有些孩子因為沒有組織掩護,偷東西被逮進了警局。
看來沒有虎哥的指揮,他們根本做不了什麼大事,因此他們個個心情浮躁,—瞧見有人撿到大筆意外之財,當然不可能放過。
「寶兒!你要是不交出來,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其中一位個頭較高的孩子說道,並且不懷好意地扳動手指關節,發出喀啦的聲音,想讓她自行交出皮包,但是她卻將皮包抱得更緊。
「我不要!」方寶兒說道。「就算我交出來了,你們還是想打我!」
她也許是笨,是呆,但她好歹女扮男裝在街上混了這麼久,看人臉色對她也不算難事。
倒是包圍方寶兒的孩子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不否認地靜默了幾秒。
畢竟方寶兒是他們這裡頭身手最利落的一個,虎哥最喜歡帶著她上街行竊,平常有什麼好東西也第一個分她,因此他們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寶兒,這樣吧!把皮包交出來,我們就饒了你,怎麼樣?」反正有錢好說話,她這個小小棄兒留到將來再修理也不遲。
「我,不、要!」方寶兒扮了一個鬼臉,—字一字地說道,讓其他孩子們都氣紅了臉。
「啐!大家上!」
高個兒一聲令下,一群孩子便向方寶兒撲去。
但是方寶兒不但是第三隻手的技術不錯,逃跑的功夫也是一絕。
登時只見她左閃、右閃,像極了美式橄欖球的球員,懷裡緊緊抱著裝滿大鈔的皮包,準備突圍達陣了。
「可惡!抓住他!別讓他跑了!拿到錢以後,我讓大家到凱悅住總統套房,吃燕窩加魚翅!」高個兒大方說道。
「哦!燕窩、魚翅!」
「總統套房!」
他們的眼裡都像是燃起了火焰般,興奮之情全都寫在臉上,自然抓人也就抓得更加賣力。
「我抓到他了!我抓到他了!」
一個尖臉的孩子撈到方寶兒的後衣領,但是旁人還來不及上前幫忙,方寶兒右腳一個後勾,先是絆倒他,然後用力地踹他的要害。
其他的孩子雖然眼裡閃著笑意,但卻沒人幫他,忙著抓方寶兒。
方寶兒的個子小,在他們的包圍之下,像隻老鼠般竄出一條路來,往巷口跑了過去。
「快追!別讓他溜了!」高個兒大聲喊道。
因為要是讓方寶兒逃出了這條他們居住的巷道,她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到時候別說是錢了,就算他們想找人回來洩憤,恐怕也很難。
他們是家人不要的孩子,自然沒有居住的地方,也沒有棲身之所,要是沒有虎哥,他們大概也不會在這裡待了這麼久。
但是方寶兒見大伙緊迫她不放,竟沒有任何的害怕與驚慌。
她朝後頭吐了吐舌頭,跑到巷子口的時候,還故意踢倒一旁疊高的箱子。
箱子倒下的聲音伴著他們的咒罵聲響起,方寶兒得意地揚高下巴轉出巷子,卻一頭撞上了一個陌生男子。
「該死!你這個骯髒的小鬼居然敢撞我!」那名被撞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當他一邊拍著衣服罵三字經,方寶兒就一邊抱著皮包往旁邊挪了挪,又挪了挪,隨時做好腳底抹油的準備。
「喂!小鬼!你不曉得什麼叫道歉嗎?」那男人正想一把抓起她的領子,她立刻閃過了他的大手。
「我不知道!」
方寶兒心情好,也給了他一個鬼臉。
孰料,他兩眼的焦距並不在她的鬼臉上,反而盯著她懷中的皮包,讓她心生警惕。
「原來皮包在你這裡呀……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男人先是拍拍後腦喃喃自語,然後朝她逼近。「小鬼,把皮包給我。」
方寶兒詫異地睜大了眼,心想,今天是怎麼一回事呀!若要說是高個兒那些笨蛋想搶她手中的皮包來吃大餐、住大飯店,她還能理解,但是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想要她的皮包可就奇怪了。
難不成……他也曉得這經過一陣混亂後變得更髒的皮包裡裝了大筆的鈔票嗎?不然他幹嘛也湊上一腳?方寶兒不是笨蛋,見他非善類地笑著,她精明地在他彎腰一抓時,鑽過他的腋下,溜了。
不料,此時高個兒他們也搬開了箱子,奔出巷子。
「寶兒!別跑!」
「哇,他們叫我別跑,我就不跑了嗎?我又不傻子。」方寶兒一面喃喃,一面乾脆往人群最多的街道奔去。
他們抓不到她的,因為這裡的每一個巷弄角落她都熟得不得了。
邊跑、邊想,她打算先把錢藏在老地方,不然一直把錢帶在身上,難保不會又有人打這皮包的主意。
命令傘
了無食慾,柳爭君雖然坐在餐廳裡用餐,但思緒早巳飄向遠方。
他回想起方才在研究室裡和教授的談話,而皺起了濃眉……
「爭君,難道你不再好好考慮嗎?」年老教授沉穩的臉上,有著不同於平常的焦急與反對。柳爭君在醫學系讀了三年,表現令所有的教授都對他豎起大拇指,沒想到他竟準備轉到獸醫系去,這……簡直是浪費了他在臨床手術上展現的精湛技術。
但是柳爭君本人,卻不這麼覺得。他本來就不喜歡醫人,他喜歡動物。
當初他會進入醫學系就讀,只是因為他想用自己的雙手治好重病的母親,然而她在上個月辭世,留下他一個人,因此他也就沒有必要再勉強自己去看一堆的人體手術,也沒有必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因此柳爭君搖了搖頭,無波無動的黑眸凝視著教授,正說明了他天生無所欲求的個性。
「吳教授,謝謝你幫了我這麼多忙,不過我覺得獸醫系比較符合我的興趣,所以還是希望你讓我轉系。」
「爭君,你的成績不但是繫上最好的,就連你實習時的學姐也都對你的操刀技術讚譽有加,將來你畢了業,一定是前途光明,就算是現在不符合興趣,但未必將來會覺得不適合……」
柳爭君前一陣子的手術測試,得了滿分。
他的操刀技術不但十分精確、沉穩,使別的教授讚不絕口,更說他未來一定會是醫界的一名頂尖外科醫生,鋒芒畢露,讓吳教授也覺得與有榮焉;但是吳教授卻怎麼也料不到,柳爭君今天來找他,跟他說要轉系,而且還是轉到最不熱門的獸醫系。
「不,我還是覺得獸醫系比較適合我。」柳爭君堅持道。
聞言,吳教授已經不曉得要怎麼說服他了,只能不自禁地猛歎—氣,希望他們繫上能夠留住他這名英才。
「爭君,我覺得這件事你還是需要多思考,這樣吧,我再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想想看,一個禮拜以後,你若還是堅持轉獸醫系,我也不再反對。」
柳爭君點點頭,算是應允了。
雖然這件事對他而言根本就不必再多想,但吳教授畢竟也是為他著想,因此他就只好再將這件事往後挪。
收回投注在夜景的視線,柳爭君吃了口萊,開始思考未來。
目前他的手上還有一筆存款,加上獎助學金以及家教,都讓他猶有餘力念完書。
而接下來他只要找個工作,存到一筆錢之後,就可以自行開業,當個小型動物醫院的老闆了。
姑且不論將來會如何,但柳爭君總認為此時此刻的盤算是沒有問題的,因為他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和把握。
就在此時,餐廳門口起了一陣騷動,讓他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聲音來源。
令命令
「喂!我有帶錢,為什麼不讓我進去?」餐廳金碧輝煌的門口站了一個衣衫襤褸、骯骯髒髒的小孩子,指著攔住她的侍者喊道。
不用說,這個孩子就是剛剛抱走一堆鈔票的方寶兒。
現在她拿了幾張千元大鈔準備吃頓好的,但是卻被餐廳的侍者給攔了下來,讓她充分見識到什麼叫人情冷暖。
當下,只見侍者一臉鄙夷地瞧著她,然後揮揮手。「去、去、去,這不是你這個流浪兒該來的地方。」
方寶兒睜大了眼,挺直了背,用高八度的聲音反駁道:「什麼流浪兒!這裡是餐廳不是嗎?只要有錢,為什麼我不能進去吃飯?」哼!分明就是狗眼看人低。她是沒爹沒娘又如何?她是流浪兒又如何?難道就因為她在街上討生活就不把她當人看嗎?
侍者才不管這麼多,硬是推她一把,怒氣沖沖地道:「我警告你,你不要在這裡鬧事,這會影響其他人用餐。」
「影響其他人用餐?那我的肚子呢?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方寶兒索性鬧了起來,侍者拉她,她就躲,躲不過就咬侍者的手,疼得侍者把她給甩在地上,痛得她直揉屁服。
「夠了,反正這裡不歡迎你,你再不滾的話,我就要報警處理。」侍者的耐性盡失,乾脆撂下狠話。
「報警做什麼?我又沒有犯法!我只是來吃飯,不行嗎?」方寶兒扮了一個鬼臉後,伶牙利齒地回答,讓侍者氣得想扁她。
「你這個流浪兒會有什麼錢,想來我們餐廳吃飯,你再等一百年吧!」侍者磨著牙道。
但是侍者愈是不讓她進去,方寶兒就愈是生氣,「我有錢!」方寶兒故意趾高氣揚地掏出口袋裡被她捏得皺巴巴的三張千元大鈔。「現在我可以進去吃飯了吧?」
侍者呆然地盯著她手中的千元大鈔,三秒後,奸巧地笑了。「小子,你這錢是偷來的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方寶兒瞪著他。
「不然你打哪來這麼多的錢呢?」
「要你管,我既然有錢,就放我進去吃東西!」
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又加上方纔那麼一陣折騰,她要是不狠狠地把肚子給吃飽,她絕不甘心。
侍者的目光飄了飄,突然搶走她手中的千元大鈔。
方寶兒急得大叫:「喂,你做什麼?」
「哼!你是不是偷偷摸走了我的錢?」侍者故意生氣地說道,貪的自然是那幾張千元大鈔。
「你……你說什麼?!」方寶兒氣壞了,連忙跺腳。「你這個王八蛋!那明明是我的錢,快點還我!」
哼!狗眼看人低也就算了,居然敢搶她的錢……好哇!她方寶兒的錢也有人敢搶,她非得給他好看不可。
「那是我的錢,你快滾吧!」侍者踹了她一腳,但是她卻抱住他的腿,用力咬了一口。「哎喲!你這臭小子,我非得海扁你一頓不可!」
「你敢的話就試試看呀!我要去警察局報警,就說你搶了我的錢。」
因為侍者用力地甩著腳,方寶兒一個不注意,又跌倒在地,差一點又被他給踹到,連忙退後。
「好呀!臭小子,你就去報警呀!這裡沒有人證,有誰可以證明我手上的這些錢會是一個流浪兒的?」侍者得意洋洋地道。
瞧她渾身髒兮兮的,說她身上有千元大鈔也沒有人會信她。
方寶兒咬牙切齒,本想撲向前去再咬他一頓,或者是乾脆就真偷了他的皮包,但是心念一轉,拭去嘴邊的血漬,轉身就走。
因為她很明白,這侍者說得沒錯。
他們一向生活在社會的邊緣地帶,沒父沒母、生活沒有保障,而且大多數的孩子都以偷竊為生。
上警察局備案?有用才怪。
狠狠地啐了口,方寶兒摸摸餓得不停抗議的肚皮,有點後悔自己太過衝動,拿了錢就興奮的跑來吃東西……
「該死!我就說嘛,全天下沒有一個人是好人,呸!」離開餐廳,方寶兒滿口街上學來的髒話,慢慢往前走。陡地,一隻大手彷彿不伯髒似地,揉了揉她的頭,讓她像只受驚的小動物,跳了起來。
「你……」
眼前是一個她所見過最俊美、斯文的男人。
他端正的臉上有著像是鑿刻出來的深刻五官,濃眉,大眼,高挺的鼻樑,高頎的身材像是衣架子,好像不管什麼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都好看,毋庸置疑的,他的確是少見的美男子。
此時,他穿了一件絲質上衣、西裝褲,看起就覺得身世頗佳的模樣,跟她更是格格不入。
然而現下他卻皺著眉,盯著她焦黃的頭髮看,彷彿……彷彿他在乎她焦黃的頭髮,在乎她……
「你的頭髮是怎麼一回事?」他開口問道。
方寶兒卻只能夠傻愣愣地盯著他,張大的嘴像是要流出口水,用力地吞了口口水,才狼狽地合上。
十秒鐘之後,她才發現她竟然對一個男人有了遐想,便氣惱了起來。
「要……要你管。」她惡聲惡氣地道。
沒錯,他是她什麼人呀?!只不過是長得帥了一點,其實他跟方纔的那個侍者根本沒兩樣。
只因她在街上混了這麼久,還沒有碰到所謂的「好人」。
俊美的男人,也就是方才在餐廳裡目睹一切的柳爭君,揚揚好看的濃眉,凝視著眼前的孩子。
「你的頭髮不處理的話,會長頭虱。」柳爭君冷靜地說道。
其實他也不曉得他為什麼要追出來。
也許是他看到那名侍者搶了她的錢,而她又忍氣吞聲的樣子,令他心生不忍吧?否則他向來不喜歡多管閒事。
方寶兒聞言,又黑又小的臉蛋居然難得燥紅了起來。
「我……這關你什麼事。」她難過地說。
她當然知道她的頭髮很糟糕,她也很想要擁有一頭漂亮的黑髮,但是在街頭流浪已不容易,更何況她又得掩飾自己的女性特徵,以防止別人對她進行身體上的侵害,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也只能夠燒了自己的頭髮。
而他根本就不明白,根本就不明白……
「走吧。」他突然拉著她的手往前走。
「喂!你想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的手!」大手溫暖的感覺先是令方寶兒一愣,然後她才趕忙掙扎。
「你不是想吃飯?」
「呃……」方寶兒又一愣。
「我帶你去吃飯。」
柳爭君拉著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在這一刻,方寶兒是第一次卸下自己刺蝟般的武裝,不怕被誘拐、也不怕被騙,呆呆地被拉著走。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有人撫摸她的頭,也或許是因為第一次有人拉著她的手不放,總之她跟著他,一直跟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