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不要打我……不要!」
「艙若!艙若!你快醒醒!只是作噩夢!你快醒來吧!」
有人在搖晃著闕艙若,可是她彷彿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要!求求你不要打我!」她一面大聲地叫嚷,一面揮動雙手,直到她覺得打到什麼東西,才倏然靜止。
「好疼……艙若,你清醒了嗎?」
闕艙若猛然睜開眼,直勾勾地瞧著眼前俏麗的女人,她十分困難的將氧氣吸進肺部,用力地喘息。
「芸秋?」她的瞳孔對不准焦距,張了又縮,縮了又張,令她皺起了娟麗非凡的嬌顏,痛苦地擰著眉。
「對,是我,你清醒了嗎?」慕芸秋揉著被她打到的下巴,關心問道。
她知道艙若三不五時會作噩夢,不過像今天這麼激烈的,卻是當她的經紀人以來的頭一遭。
闕艙若揉了揉太陽穴,未料,一股昏眩還是襲上了她,令她突然吐了,吐得慕芸秋手忙腳亂,吐得兩人一身穢物,也吐得她自己臉色蒼白。
「我的天……」慕芸秋哀號一聲,苦命道:「艙若,你等一下還要拍照,拜託你趕快提起精神來。」
本來她是看闕艙若精神不佳,以為她是熬了三天三夜工作的關係,所以才會要她先來休息室小睡一下,卻沒有料到她這一睡,又作噩夢又吐得兩人一身臭。唉!艙若要是不能拍照,她的工作也不保了。
慕芸秋忙把闕艙若扶到休息室後頭的浴室,稍微清理兩人身上的穢物,闕艙若這時才清醒了些。
看到慕芸秋慌張的樣子,她蒼白、憔悴地歉然說道:「對不起,芸秋,我已經不要緊了。」
闕艙若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精緻的五官,不需要用保養品就能擁有吹彈可破的肌膚,雖然她總是不太有表情,喜怒不形於色,更有著冷情寶貝之稱,但和她相處過的人就明白,那並不是真正的她。
真正的她是個溫柔又體貼的小女人,只是生長環境的關係,使她寧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也不願接觸別人的世界。
尤其是這個噩夢,據說從她小時候開始便一直困擾著她,至今仍然無法徹底改善。
「心病需要心藥醫,她現在欠的,正是一帖心藥。」這是心理醫生、也是闕艙若同父異母的哥哥闕宕帆說的話。
然而,心藥難尋,闕艙若更是絕口不提這噩夢的內容,因此根本沒有辦法趕走她心中的惡魘。
慕芸秋看闕艙若如此痛苦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她拍了拍她的背,柔聲說道:「我沒關係的,艙若,倒是你,等一下要拍照了,我想……還是取消吧,否則以你的身體狀況,我真擔心」
「不!沒關係,芸秋,工作還是照舊,麻煩你去幫我拿件衣服來,我去洗個澡就可以了。」
「可是……」
闕艙若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難得露出淺淺的微笑,差一點就讓慕芸秋看傻了眼。
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只可惜顯少露出。
「我真的不要緊,況且我把你的衣服吐髒了,你也要梳洗一下吧?」闕艙若提醒慕芸秋。
慕芸秋拿她的笑容沒轍,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她,「那我去拿衣服過來,你在這裡等我。」
闕艙若微揚嘴角作為回答,慕芸秋才放心地離去。
等她離開後,闕艙若才將身子整個靠向長椅,閉上眼睛休憩。
這噩夢究竟困住她有幾年了?她自己也不曉得,只知道自己之所以還活著,始終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一直為她擔心的大哥闕可戩。
如果不是他,她早在幾年前就自殺了。
活著,對她而言是一點意義都沒有,這副美麗的軀殼,根本像行屍走肉一般。
還有那一段曾經是最美、卻最不堪回首的記憶,她也不願再想起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今後她只為了一個人而活。
她要看著大哥結婚生子,否則她捨不得離開人世啊……
黑色的高級房車才駛近大樓,馬上便有一位西裝筆挺的男人迎了過去。
等車停穩,司機才忙著下車、繞過車頭,打開後車門。
一位身材碩長、面容粗獷的男人下了車,他帝王般的氣質與豐-,馬上引起女職員們的抽氣及討論聲。
「黑先生,歡迎光臨敝公司,我是負責接待您的人,敝姓吳,是這裡的業務經理。」迎上前的男子微笑地自我介紹。
只可惜這位黑先生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就把他丟在門口,逕自跟著身旁的兩個大個兒進人大門。
業務經理先是愣在原地,尷尬沒有台階可下,半晌後才急忙跟上。
這位黑先生可是一名貴人,要是得罪了,他這經理的位置可能不保,所以再怎麼辛苦,他也得執行老闆指示的任務。
「黑先生!黑先生!電梯在這裡,我馬上帶您去見我們老闆……」
這回業務經理領在前頭,想帶他去乘坐主管級的電梯時,黑先生又不合作地停在一幅海報前。
由於他們是間廣告公司,因此在一樓進門的兩旁牆上,掛有一幅幅鑲十銀邊且知名度頗高的模特兒海報。
讓黑聿吾停駐的那幅海報上,是一個冷絕的美麗女人。
她站在海天一色的背景之中,微垂著眼睫,像是在沉思,也像是在看腳下的浪花。構圖雖簡單,卻散發著一股吸引力,讓過往的人們都不禁對它投以注視。
黑聿吾看著海報,烏眸摻進了一絲難解的情愫,根本移不開目光,心中百感交集。
那名帶路的業務經理,明眼地看出他對海報裡的模特兒有興趣,於是又多嘴的解釋起來。
「黑先生,您的眼光真好,這一位模特兒可是廣告界的首席交椅,雖然並非我們經紀公司的模特兒,但指名找她拍照的公司卻是不計其數,您現下看到的這一幅海報,是她去年的作品,當然……呵呵,您要是對她有特別的興趣的話,我們也能安排一些小驚喜給您……」
他語中的暗示令黑聿吾陰沉下眼,一側身,銳利的眸子對上他的,令他把接下來還要說的話,全數吞回肚子裡。
驀地,黑聿吾微微揚唇,冷冷地說:「你都是這樣替公司安排生意的嗎?」
業務經理被他這麼一瞪,冷汗直流,手心也整個濕了。「我……不是,哈……哈哈,這是黑先生獨享的待遇,其它人當然沒有……」他顫著聲音回答。
要知道,如今的黑氏集團可不是以前那個生根於台灣的黑氏企業,它的規模早在兩年前快速擴張。若要跟闕氏集團這樣的大企業相比,黑氏集團或許不自量力,但是它將來的實力卻是連闕氏集團都忌憚的。
而他們這間廣告公司,不過在台灣稍有名氣,黑氏集團的黑聿吾說不定只要一根小指頭,就足以把他們壓垮,他怎麼能不戰戰兢兢。
黑聿吾嘲諷地看他全身發顫的樣子,又轉身看海報裡的女子最後一眼,說道:「你帶路吧!」
「是……是!」
業務經理這才忙將他們領進電梯裡,帶去見他的老闆。
一個半小時後,闕艙若準時出現在攝影棚,而她美麗又安靜的氣質,再度引來一陣讚歎聲。
她真不愧是知名模特兒,走到哪裡都會吸引眾人的目光,且舉手投足間皆散發著一股自然的丰采,令人忍不住多看她幾眼。
闕艙若則是習慣了他人的注視,因此她總視若無睹,逕自放下手中的袋子,坐在一旁等待。
而她的人才一到攝影棚,一名手拿相機,左右指揮助手調光,頭上抹滿發油的男子馬上趨了過去。
「若若,你還是一樣準時。」他的聲音比普通的男子高幾度,聽在精神不濟的闕艙若耳裡,真的很不舒服。
但是她冷情寶貝的外號也不是叫假的,她先禮貌地朝攝影師點點頭,才問道:「幾時開工?」她注意到其它模特兒好像都還沒有來。
本來就對她有意的攝影師,在看到那名老是像母雞般擋著他的經紀人慕秋芸不在,便又向前多靠近她一些。
「今天的模特兒就只有你。」他深情款款地說道。
「嗯?」闕艙若則有疑問。
「其它的模特兒都被派去出外景,替潮流雜誌拍今天秋冬的新衣,所以今天的攝影棚是你的天下了。」
闕艙若聞言,對攝影師的說法不甚自豪,卻對他一直靠近的身體微微蹙眉。
她一向不喜歡男人太接近,雖然她的職業是模特兒,但是除非必要,她喜歡一個人拍照。
所以她向右挪了幾步,不動聲色地問道:「現在就要開始了嗎?」
她指的正是拍照的事。由於她本來就話少,開口時話也不多,尤其是在工作的時候,她的話更是少得可憐。
「若若,不急,今天你的經紀人沒來,我先陪你去化個妝,一會兒再慢慢拍照。」言下之意是今天他陪她耗上了。
闕艙若也沒動怒,只是覺得煩,連日緊迫的行程教她的體力透支,她只想趕快完成最後一項工作,然後回家睡覺。
閃開攝影師的再度接近,她乾脆直接背起袋子,往化妝室走去。
「我先去找化妝師。」
熟料,這流里流氣的攝影師是真的跟她耗上了,一路不死心地跟著她進化妝室,她在化妝時,他還拿著相機拚命按快門,令她十分地受不了。
幸好幾分鐘後慕芸秋來了,替她趕走了他,才終於令她有了些許安靜的空間。
「這個傢伙還真像打不死的蟑螂,偷拍了那麼多照片,回去之後,我一定要向公司報告,下次不接他的工作了。」慕芸秋臭著臉將門關上,惹得替闕艙若上妝的化妝師也在笑。
「嗯,幸好你來了。」闕艙若誠然說道。
她在當模特兒的這幾年,要不是慕芸秋一直保護、體諒她的話,她根本就不想做那麼久。
因為這工作她只是興趣,算是兼差,而且闕氏集團的總裁是她親哥哥,她要在家當大小姐也無不可。
「當然,我若是不來,怎麼能算是你的經紀人呢?」慕芸秋微笑道。
慕芸秋在這一行少說也有五年了,卻從沒有見過像闕艙若這般看來冷默、滿身刺,私底下卻是心思細膩、脆弱的女子,這激起了她的保護欲,也助闕艙若度過了許多危險。
因此當年闕艙若在簽下此長達一年的模特兒合約時,便先言明了,如果不是慕芸秋當經紀人,那她就不打算續約。
此舉無異是讓慕芸秋在經紀公司裡的地位提升了不少,因此對於闕艙若的事,她便更加細心的處理,以至於形成現在她們又像工作夥伴、又像朋友的關係,令人欽羨。
不久,臉上的彩妝總算完成,闕艙若立刻換上衣服,走出化妝室。
慕芸秋在身邊一再提醒她道:「等一下你若是感到體力不支的話,要立刻告訴我。」
她擔心的是,闕艙若方才才大吐過一次,精神雖然已經恢復不少,但她終究是已經工作超過二十四小時了,體力方面是個大問題。
闕艙若朝她點點頭,便隨著攝影師的指示入鏡了。
她一身白色,剪裁大方的服飾穿在她身上,更襯托出這款衣服的特色,因此攝影師看了很高興,幾乎是從她一人鏡開始,就不斷地出聲讚歎。
「若若,你今天實在是太棒了!你身上的這件衣服,絕對會成為今年秋冬最搶手的服飾。」
闕艙若面無表情,只是等他的指示,準備擺姿勢。
「若若,聽好,今天你不能再愁眉苦臉,要像上一次一樣盡量的微笑,聽到了嗎?要微笑喔!」
笑容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是對平面廣告來說,卻是使畫面鮮活的一個重要點。
但是被稱為冷情寶貝的她,會笑嗎?
攝影師再一次要求調光,不一會兒當闕艙若擺好姿勢時,瞳仁透過相機,便下令了,「微笑,若若。」
闕艙若的頭微抬,有些微不可見的,但她真的開始在微笑了。
那抹帶了笑意的眼角、眉梢、唇彎,彷彿將陽光帶進攝影棚似的,攝影師立刻如獲至寶的猛按下快門。
一旁觀看的慕芸秋只要一看到這一幕,總覺得像奇跡。
一向沉默寡言的闕艙若笑起來真的很美,但是她不懂的是,為什麼她不喜歡笑呢?是因為過去有過創傷嗎?
她不是當事人,不過她希望有一天能夠見到闕艙若發自內心的笑,而不是像現下這種彷彿正在追尋著過去已逝的快樂而笑,令她看了心酸。
黑聿吾諷刺地彎了彎嘴角,發覺自己一向最自豪的注意力,現下居然無法集中,望著陳老闆那張不斷開合的嘴,他真的不耐煩,因此心緒更是一直飄往方纔那名海報上的女郎。
絕色的女子他是見多了,但是他卻從來沒有見過神情如此愁鬱又脆弱的嬌麗女子,令他僅是以眼角餘光一瞥,便在心板上留下痕跡。
他想要見她,這個衝動也使得他不得不在這裡聽陳老闆的廢話長達五分鐘之久,而這已是他的極限了。
「陳先生,你不帶我稍微參觀一下公司嗎?」黑聿吾微蹙著眉,打斷他的話。
陳老闆馬上停了下來,表情先是有三秒鐘的呆愣,才又換回一副生意人的嘴臉道:「那自是當然。黑先生請跟我來吧!」
黑聿吾這才起身跟著他走。
本來,像收購公司的這種小事是輪不到他出面,但是他的手下大將祁湮禹出了車禍躺在醫院,而他的弟弟黑聿豈飛到美國去處理公務,他自覺偶爾也該離開辦公室走動一下,便決定自己來一趟。
沒想到卻遇上這麼一個話多的傢伙,他相當地不悅,抿緊了嘴。
這股低氣壓就連跟在他身邊的秘書和保鏢都嗅出來了,但是那位陳老闆卻毫無所覺,不禁令人為他捏一把冷汗。
黑聿吾跟著陳老闆參觀整個樓層的行政情況,並暗地評估收購的可能性。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想將事業的觸角延伸至廣告業,因此事前的評估會比以往更為謹慎。
「黑先生,我們公司除了這一個樓層之外,地下一樓還有個攝影棚,公司所承接下來的拍攝業務量雖不多,但是絕對有口皆碑,我現在就帶您去看一看現場的拍攝情況陳老闆一面說一面走,他的手心早已濕成一片,為的就是趕快將這間只剩空殼子的廣告公司脫手。
這公司以前也算是間不錯的廣告公司,但他接手後因為經營不佳,連賠了三年的錢,今年他已經無力再支撐下去,只好指望黑聿吾將公司收購下來,另造生機了。
黑聿吾這回算有耐心,跟著他下了樓,來到了攝影棚,陰沉的雙眼卻微微一亮,緊盯著正在拍照的模特兒。
就是她!她就是那幅海報中的模特兒。
原本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郁神情被換了下來,現在的她臉上有著微微稚氣的微笑,雙眼彷彿直視著遠方,寬鬆的紗裙隨著人造風飄揚,每一舉手投足,皆像一件值得珍藏的藝術品。
他有些入迷,因而挑著眉,再也移不開視線。
「黑先生……黑先生?」
直到陳老闆的叫喚聲逐漸傳進耳裡,才倏然將出神的黑聿吾喚回。
而他只是攢眉睨視了一眼,就足以令陳老闆手汗流得更多,心跳也加快,全身的肌肉更是無法放鬆下來。
「這……請這邊走,黑先生,我可以先幫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公司裡最棒的一名攝影師。」
黑聿吾當然察覺了自己的不尋常,因此不吭一聲,便跟著他走,心裡則是有些氣惱自己太快被一個女子迷惑了。
不過等他走近現場,隨即又被女子馬上冷漠下來的表情而感到悸動。
他不禁想猜測,她究竟是遭遇過什麼事情?使得年紀輕輕、原本該享受青春的她,眼底卻只有憂鬱……
「傑克遜!你過來一下。」
陳老闆的呼喚聲讓整個拍攝的節奏停了下來,闕艙若一看到攝影師走開,就當是休息時間,走到慕芸秋備好的椅子,坐著閉目養神。
隱約的,她只聽到慕芸秋的聲音說:「我的天!黑風衣、黑西裝的,他們那樣子看來還真像黑道大哥……」
闕艙若好奇地撐開早被瞌睡蟲壓得快張不開的美目一瞥,有近視眼的她,看到的卻只是一片朦朧。
但她還是能感覺到那名身材特別高大的男子一直盯著她瞧,令她有些不自在。
一般而言,身為模特兒的她一向是眾人目光的焦點,而她也應該習慣被注視了,但是他的視線卻令她感到一陣小小的戰慄,她當然會相當不自在,因此微瞇了近視眼,又對他多瞧了幾眼。
不過她方才為了要小睡,所以把隱形眼鏡拿掉了,拍攝工作開始時卻又忘了戴上,因此她現下真是霧裡看花般,愈看愈花。
再度閉上眼,闕艙若的思緒馬上又被睡眠佔據,慕芸秋見狀忙把她搖醒,令她不得不皺起月眉。
「艙若,你快別睡,那黑道大哥往我們這兒走過來了。」
「什麼?」她睡意尚濃地問道。
「我說他走過來了……」眼見黑聿吾等人走過來,慕芸秋立刻噤聲,免得得罪重要客戶。
闕艙若勉強站了起來,慕芸秋趕緊扶著她,以防她又睡著了。
誰教她有這種絕世武功呢?能夠在工作的時候絲毫看不出疲憊的樣子,但是休息的時候,四周再怎麼吵,她都能睡得著。
慕芸秋看著他們接近,便先行向陳老闆頷首點頭,再推推身前看來像是很冷靜,但其實體力已消耗到極限的闕艙若,苦笑著。
「黑先生,我來幫您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台灣廣告界的首席模特兒,闕艙若小姐。闕小姐,這位是黑氏集團的總裁黑聿吾先生。」
陳老闆很有禮貌的替兩人介紹,而闕艙若只是感到慕芸秋抓著她的手,突然箝緊,她的睡意也去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