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時間,闕宕帆一個人漫步在醫院走廊上,每個經過他身旁的女人,都會回頭看他一眼,卻不敢貿然接近。
只因他的臉上雖掛著微笑,但整個人卻好似隔了道冷冰冰的牆,沒有人能夠穿越,除了本院的另一名醫生。
裴然在前頭轉彎的地方出現,熱情地招呼著闕宕帆。"嗨!宕帆,要去吃飯嗎?一起走吧!"
闕宕帆的表情不變,腳步不停,嘲諷道:"中午時間不是去吃飯,難不成回家啊!"
"宕帆,你怎麼這麼說?"裴然裝出一副受傷的樣子,令闕宕帆啼笑皆非地撇撇嘴角。
這傢伙真是個活寶。
不久後,兩人一同坐在餐廳裡用餐,裴然忍不住追問他得到的最新情報,臉上笑得頗賊。
"嘿嘿嘿,宕帆,你這個人真的是'惦惦呷三碗公',有了一個漂亮的女朋友也不介紹一下,真不夠意思。"他撞撞闕宕帆的手臂道。
闕宕帆微皺起了眉。"什麼女朋友?"
"別裝,我老婆都看到了,你上個禮拜天帶了一個女人上超市買菜,兩個人好像一對新婚夫婦,你還想狡辯啊!"要不是他老婆興奮地告訴他,他可能到現在都還被蒙在鼓裡。
"我沒有要辯解,我的確和一個女人去超市,不過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信不信由你。"闕宕帆也懶得解釋了。
"是嗎?"裴然仍是一臉狐疑,直瞅著他。
闕宕帆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逕自吃著飯。
"好吧!我信你就是,不過你要是真的喜歡人家,就放手去追嘛!否則再這樣下去,你會娶不到老婆的。"
裴然雖然有點言過其實,但是也不無道理,闕宕帆老是這樣冷冰冰的,就算有女人喜歡他,不出幾個月一定會被他氣跑的。
"我的事不勞你費心。"闕宕帆仍是氣定神閒,不否認他是有一點心動,不過……
"什麼不勞我費心,我們是朋友耶!況且結婚也沒有什麼不好,回到家有人打理一切,又有人陪。"一想起他的老婆,裴然一臉和煦的笑意。
闕宕帆看了他好半晌,突然有個念頭產生。
或許他該替石握瑜打一把鑰匙。
他也許還不太適應她突然地闖進他的生活,帶給他無比的衝擊,不過正如裴然說的,回家有人陪的感覺真的很不錯。
一思及此,闕宕帆唇畔揚著笑意,低著頭吃飯。
而裴然仍在高唱結婚真好,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說動了闕宕帆,也讓他的心敞開了。
一如往常,只要闕宕帆回到家,就可以看見那熟悉的身影,坐在他家門口,偶爾捧著書看,偶爾發呆、打盹,反正是頗為自得其樂地等候。
他走近,低首凝視著她嬌媚的睡顏,突然心念一動,揚起唇角,蹲在她的面前,伸手搖醒她。
"起來了。"他渾然不知,自己的聲音裡帶了淡淡的溫柔。
石握瑜動了一下,馬上睜開眼,"你回來啦!"而她的笑容,總是慵懶惑人,慢慢地融化了他。
沒察覺他會靠得這麼近,石握瑜羞紅了臉,倉皇地站了起來。
"你好像特別喜歡睡在我家門口。"闕宕帆邊打開門邊調侃道,令石握瑜的臉更加緋紅。
"我哪有……"她小聲抗議。
闕宕帆發出低沉性感的笑聲,道:"還說沒有?"
石握瑜聞言,一怔,發覺今天他的心情似乎不錯。
"當然沒有,我只是不小心……"
"是不小心嗎?"闕宕帆截去她的話。
咬了咬下唇,她有一點著惱地道:"是……對啦!"
"你等多久了?"闕宕帆走近她身畔,令石握瑜嚇了一跳,羞赧地垂著頭。
"我……我也不曉得。"地只知道,每回想他的時候她就上樓,然後在他家門口等到他回來為止。
"不知道?"闕宕帆聞言,微蹙著眉,一想到她有如棄兒般地坐在門口,他心裡就不舒服。
"是……啊!"
闕宕帆倏然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盯著她道:"看著我,別低著頭,我不會吃了你的。"他嘴上是這麼說,不過……吃了她似乎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吃……"石握瑜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他的氣息混合著她的,令她只能呆愣地盯著他的雙瞳,彷彿有魔力一般,完全挪不開視線。
"以後不要待在門口了。"他以異於往常的親匿姿態包圍她,令她全身發軟,腦筋也變得混沌起來。
"你……你說什麼?"她的眼裡只剩下他,其餘的話沒有聽進半句。
闕宕帆笑了笑,自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交給她。"明天下課的時候,過來找我。"
"什麼?"石握瑜這回不止是吃驚,嘴巴還張得老大。
"我說,明天來找我,就這樣了。"
"為什麼?"她迷茫的表情,令闕宕帆忍不住笑了。
"你不願意嗎?"
石握瑜連忙搖頭。"不,當然不是!"
"那你就過來一趟吧!"說完,他轉身進入屋內。
石握瑜猜不透他的用意,只能瞧著他的背影,心兒狂跳不已。
闕宕帆穿上醫生袍,在診療室裡坐定,開始會病人。
由於這裡的看診制度是比照美國,是以鐘點計算費用,因此他在椅子上一旦坐下,除非是真的受不了才起身走動,否則他通常得坐上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
他才剛招呼第二個病人入門,裴然就匆匆來訪了。
"宕帆,不好了!"他一進門就說這種話觸他楣頭,讓原本心情頗佳的闕宕帆突然感到怪怪的。
他瞪了他一眼,道:"我沒有不好,我很好。"
裴然被他一陣搶白,又覷到一旁的病人正暗地取笑著,他受不了地翻了翻白眼。
"SHIT!你不要抓我的語病!"認識闕宕帆這個"好"朋友,他的修養也在無形之中"好"了十倍之多。
"OK,你也不要在我的診療室裡罵髒話。"
"闕宕帆!"裴然快氣瘋了,他發誓,他真的看到闕宕帆這個冰冷的傢伙,黑瞳裡閃過一絲笑意。
奇怪,裴大醫生今天是哪裡不對勁了?闕宕帆不禁猜臆。
他開門請門外的護士先將病人請出診療室靜候,才道:"好,你說我聽,反正我的工作就是聽人家說話。"
"啐!你現在還有心情抬貢!你知道嗎?你的病人現在正拉著老婆要一起死啊!"裴然吼道,果然使得闕宕帆嘴邊的笑意消失。
"死?是哪一個病人?"闕宕帆一面問一面往門外走去,神色凝重了起來。
裴然跟護士打了一下招呼,緊跟在後。"就是上次你用傷口理論嚇他的陳先生啊!唉!現在警方要你過去一趟,看能不能阻止他!"
"陳先生?"
闕宕帆有印象了,就是那個外遇了兩次,妻子也兩度原諒他,但如今妻子懷了孕,他竟三度外遇的男人。
唉!正如他所料,傷口已無藥可救了嗎?
"對!就是那個傢伙。要我跟你一起過去嗎?"裴然有點不放心地問道。
闕宕帆回頭看了他一眼,眸中閃過感激的光芒。"不用了,你今天不是還有一個手術,我是張老師,可以應付的。"
裴然聞言,爆出笑聲。"好啦,張老師,那我等你的好消息!"看闕宕帆還能自我解嘲,他著實放心多了。
但是闕宕帆沒走幾步,又踱了回來,"對了,裴然,有件事情我想麻煩你。"
"什麼事?"難得他也有求人的一天,裴然露出了戲謔的目光。
闕宕帆刻意忽略他嘴角那抹賊笑,自西褲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幫我把這個交給等一下來找我的女生,她叫石握瑜,麻煩你了。"
"石握瑜是嗎?呵呵!我曉得了。"接過鑰匙,裴然問道:"可不可以問一下,這是哪裡的鑰匙?"
"我家。"
"你家?"裴然大驚小怪,惹來在座病患的注目,他這才掩住了嘴,小聲地道:"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她是你的女朋友對不對?你那天竟然還執意隱瞞……你實在很欠扁耶!好朋友!"他很用力地拍著他的背。
闕宕帆白了他一眼,還不曉得欠扁的人是推呢!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反正等一會兒她要是來了,就把這個交給她,我走了。"說完,闕宕帆頭也不同地走了。
看著警車揚長而去,裴然覺得心裡有些不安,就是怪怪的。
"哎!沒事的,他可是本院的紅牌心理醫生……"裴然自言自語地咕噥了幾句,便往回走。
行經醫院大廳,便有人喊住他了。"對不起,請問……我想找闕宕帆醫生,該往哪裡去?"
裴然一瞧見她,便認了出來。"啊!你是上一次的病人。"
石握瑜不解地看著他。"病人?"
"對啊!我曾經到宕帆他家去幫你看過病。"
"看病?"這麼說,她的病是他治好的羅!難怪當她謝謝闕宕帆時,他卻似笑非笑的說不是他救她的,原來如此啊!
"怎麼,你找宕帆有事?"裴然笑嘻嘻地問道。他就知道,地和闕宕帆之間,一定個不是"撿垃圾和被撿"那麼簡單。
"我……是他要我來找他的。"
事實上,昨天之前她對闕宕帆根本一無所知,也不曉得他在什麼地方工作,一直到昨天,她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心理醫生。
"真不巧,他剛好有事離開醫院,你該不會就是石握瑜吧?"裴然彷彿發現新大陸似地叫道,令石握瑜的臉都紅了。
"呃……是的。"這個男人直盯著她上下打量,令石握瑜十分不好意思。
裴然突發奇想地道:"不如我現在帶你去找他。"
石握瑜聞言一愣,抬起頭來看著說話直率的醫生。"你……可以嗎?"
"可以!我今天只有一個手術要忙,而且是下午的事嘛!"話才說完,他就拖著她往停車場走去。
"等一等……我們這麼一去,不會打擾到他工作嗎?"石握瑜看他興致高昂的,但是她卻顧慮良多。
裴然把她塞進車子裡,出聲安撫她,"安啦!你瞧,我都蹺班陪你去找他了,他敢生氣嗎?"
石握瑜被他逗笑了,發覺跟他在一起相當的輕鬆,就不知一會兒闕宕帆看到她時,會不會給她一個微笑?
來到事件現場,闕宕帆馬上被警方帶到頂樓。
他看見穿著發皺的西裝且一臉憔悴的陳先生,左手拉著一個女人的頭髮命令她跪著,右手還拿著一個打火機,威脅著警方離他們遠一點。
"走開!我叫你們滾!你們沒聽到是不是?"
在陳先生的吼聲和他老婆的哭聲之下,警方對闕宕帆說道:"闕醫生,麻煩你過去說服他放下打火機好嗎?"
"好的。"闕宕帆點點頭,緩緩走到最前方。
"啊!闕……闕醫生!"不等闕宕帆開口,陳先生倒已經先認出他來。
闕宕帆露出慣有的笑容,沉穩地說:"陳先生,好久不見了,你最近都沒有來找我。"
陳先生一怔,隨即痛苦的道:"我……我不能去!"
"為什麼?"闕宕帆試圖讓他放鬆心情,走到一定的位置便停下來,將雙手插進口袋。
"因為……因為……我什麼都完了,所以我……"陳先生開始語無倫次。
闕宕帆安撫他,"陳先生,來,跟著我做深呼吸,慢慢說。"
陳先生聽話做深呼吸,卻仍緊握打火機。這時闕宕帆聞到陳先生和他老婆身上有汽油味,他微微攢眉。
"我……失敗了!我的公司倒閉了,娜娜她……她居然把我所有的錢都帶走了……嗚……我真是失敗!"
"是嗎?你沒有去找她嗎?"闕宕帆問道,稍微趁他不注意時,靠近了一些,並向他的老婆打暗號。
陳太太挺了個大肚子,頭髮被陳先生拉扯著,現在終於停止哭泣。
"沒有……找不到……原來她根本就是在騙我……在騙我的!她根本就不愛我!"說到激動之處,他又猛拉妻子的頭髮,讓她痛得再度落淚。
闕宕帆現下最想做的就是上前痛揍這個笨蛋一頓。
在他治療的期間,他一再告誡陳先生要趁早結束這一段外遇,沒想到陳先生屢勸不聽,現在又想拉個墊背一起死,他心裡的怒火益發熾盛。
他瞇起了眼,不動聲色地向前走了幾步,當務之急是要先救出那個無辜的女人。
"陳先生,你別激動,雖然錢沒了、公司倒了,但你還可以重新開始,不是嗎?"闕宕帆眸光犀利,冷靜規勸。
"不……不……不……"
"陳先生,你必須冷靜下來……"
就在闕宕帆快要接近陳先生時,他突然發狂地點燃手中的打火機。
"我冷靜不下來!闕醫生……我……我真的很後悔,我不該背叛我的妻子,現在正如你所說的,傷口爛掉了,我的妻子……連她也要離開我……但是我不能失去她啊!我不能……嗚嗚……"陳先生的臉都扭曲變形了,正痛哭著。
闕宕帆能明白他的心理,一個人在失去某樣東西後,才會充分體認到其重要性。
陳先生現在的狀況就是如此,當他失去了一切時,他回頭找尋那個曾在他落魄時一路支持他的人,然而妻子已難忍心痛的想離開他,如今他挽回不了最重要的人,便想帶著她一道走!
唉!但陳先生不知道的是,他三番兩次外遇的結果,傷得最重的始終是他結縭多年的妻子,是他口中的黃臉婆啊!
"放了她!陳先生!"闕宕帆心急一吼,驀地察覺自己該說些輕鬆的話題,而不是一直提醒他過去的失敗。
當陳先生搖搖欲墜時,闕宕帆就明白情況不妙了。
"不要!"他大聲地喊著,向前撲去,但已來不及了。
陳先生手上的打火機直接在皺如菜乾的西裝點燃,只聞"轟"的一聲,火舌便竄燒至他全身。
闕宕帆伸手欲拉開陳先生緊抓著妻子的發,但他才觸及黑髮,火舌便藉由汽油來到陳太太的身上,接著是淒厲的叫聲。
"啊!好痛……"
闕宕帆努力拍著她身上的火,痛覺在瞬間麻-了他的知覺,他的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救她!
他的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拍著要滅火,但是拍著、拍著,他的手也傳來混雜汽油味的焦臭,沒多久,陳姓夫妻已渾身浴火。
一旁的員警見情況危急,闕宕帆也好似瘋了般不罷手,便衝上前來,硬是將他拉開。
"闕醫生,夠了!闕醫生,你已經盡力了……"
"不!不!"
拉扯中闕宕帆看到兩人在熊熊火焰中停上了掙扎,最後傾倒在地,他一向冷漠的眼瞳如今是圓睜。
不……他居然害死人了!他居然害死人了!兩屍三命啊!
"啊──"他向天扛嘯,跪倒在地,雙肩不住的發顫。
他到底做了什麼啊!
"封鎖現場,暫時不要讓記者進入!"
"樓上的人死了嗎?"
"喂!不要擠過來,再退後一點……"
裴然和石握瑜驅車來此,發覺現場吵成一團,幾個警察正在維持秩序,但是他們卻看不到闕宕帆的身影。
裴然上前問一名警察,"對不起,請問闕醫生在哪裡?是不是還在頂樓?"
警察看了他一眼,忽然搖起頭來。
"等等!你搖頭是什麼意思?"裴然覺得不太對勁,激動得差一點抓起他的衣領,而石握瑜的臉色則是有點蒼白。
"那個要自焚的陳先生死了。"
"你說什麼?"裴然大吃一驚。
"我說那個人死了……"
裴然和石握瑜像是被人定住了般,愣在原地。
方才在車上,石握瑜聽裴然稍稍描述過情況,所以她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因而為這個結果揪疼了心。
她無法想像,像闕宕帆那種表面上彷彿對任何事都不在乎的男人,如今面對生死掙扎,他會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呢?她想見他……好想……
她恍然發覺,也許心中這份陌生的情愫,正是因為她喜歡上他了,否則她為何要想盡辦法待在他的身畔,只想和他相伴……
現在她只想早點見到他!
石握瑜比裴然還要緊張地詢問警方,"對不起,請問你知道闕醫生在哪裡嗎?"
裴然訝然地注視著她,露出一抹慶幸的微笑。或許這回他蹺班蹺對了。
警察再度搖了搖頭,道:"我不曉得,不過他好像坐計程車走了,也許回醫院了吧!"
裴然立刻道:"不,發生這種事情,他不可能回醫院去工作……"
這番話令石握瑜焦慮不已。"那麼你知道他會去哪裡嗎?"
裴然沉吟了一會兒,才沉重地道:"我想……他應該回家了,不然,就是在大廈的頂樓。"
"那我們回去吧!"
這回換石握瑜拉著裴然往停車處奔去,她期盼自己也能成為闕宕帆的安定劑,就如同他成為她的避風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