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連耘之喝了些小酒怡情,便坐在陽台前的落地玻璃門前,再度畫起腦海中不斷浮現的設計圖。
尤其是石衣熏臉上的羞澀、白色的身影,更是令他聯想到,當薰衣草田的花全開,當她置身在花田中綻開笑容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沉醉。
他想替石衣熏設計一套適合她的衣服,然後送給她。
連耘之的心裡,忍不住有這種想法,因此手上的筆動個不停,想像力和靈感也像潮水般湧來,令他無法停歇。
未久,一個來自海島的電話被接進來,他才擱下筆,稍作休息。
電話是他父親打來的,當然,他的聲音還是一樣硬朗。
「我說,不孝的兒子,你還要在法國待多久,才願意回來看我們這兩個老人家?」
聽到父親近似抱怨的聲音,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冤枉呀!」連耘之也玩笑地說道,「我是照老爸的意思,到法國鄉間找靈感,順便替自己找個女朋友……」
不料,他父親一聽到女朋友這三個字,立刻叫了出來。
「什麼?八字有一撇了嗎?快把她帶回來吧!好歹你也老大不小,也該是定下來的時候了……」
被父親連番詢問,連耘之只能無奈地笑了笑,「等等呀!老爸,什麼八字一撇?我還在追人家呢!」
「啥,我兒子也需要追女人嗎?」
這不算是自傲,只是因為他這個父親清楚兒子相當受女性的歡迎,再加上他個性爽朗、好相處,有哪個女人會不喜歡他呢?
連耘之卻只能苦笑,感謝父親對他那麼有信心。
「老爸,等我追上她再說吧。」
但是他的話,他父親似乎沒聽進耳,只是在話筒外大叫:「老婆呀!兒子說要帶女朋友回來,你打算原諒他了嗎?」
這下子,連耘之換成了大笑,被他父親樂觀又不失幽默的個性給徹底打敗。
「老爸!」他又好氣又好笑地對話筒喊道,不意又將視線停留在窗外不遠處的黑暗。
今天石衣熏的小木屋並沒有任何的燈火亮起,因此在黑暗中並不能夠看到小木屋的大致形狀。聽諾比說,她今天到亞維儂有事要辦,明天才會回來,不過他現在就很想念她了。
可見,相思這種東西的確是有幾分苦澀和甜蜜,同時也只有身陷愛戀之中的人,才能夠深刻體會得出。
不一會兒,話筒的另一端換人了,他母親那略帶嚴肅的聲音傳來。
「咳,是耘之嗎?」
久未聽到母親的聲音,連耘之的臉上不免出現了絲愧意,「是我,媽……近來好嗎?」
他離開了自家公司,和朋友一起為理想奮鬥,反對最深的是他的母親。
然而他知道,有一天他母親會明白,他並不想永遠都停留在原地不動,而他也有自己的理想要實現。
他更希望她明白,他是愛他們的,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他母親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咳……這一點,你父親和我討論過了,只要你帶女朋友回來,我就原諒你。」
聞言,連耘之再度忍不住笑了出來。
因為他的父母親是個性迥異的一對夫妻,然而他們卻發揮了互補的特性,相親相愛了近大半輩子,還不忘年年出國去度蜜月,
思及此,他不禁希望,將來他也能夠會有這洋的幸福。
「謝謝你,媽……」
他母親顯然很不習慣說這樣子的話,又連咳了好幾聲,「咳咳,總之,你盡快回來就對了……」
「咦?」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道紅色的火光吸引住連耘之的目光,那個方向是……
「怎麼了,耘之?」
不好了,那是石衣熏的小木屋!
因此他丟下講到一半的電話,連忙奔了出去。
「耘之?耘之?發生了什麼事情?耘之?」
* * *
頓時之間,火光染紅了半片夜空。
石衣熏木屋旁的花房是起火點,當火燒掉了大半個花房之後,差一點要向一旁的木屋燃燒。
幸好,鄰近的艾裡略旅館有不少熱心的房客幫忙滅火,又加上附近的農家很清楚水源位置,因此在未釀成更大的災禍之前,火就被撲滅了。
只可惜,花房裡大半的花全都跟著枯萎、燒燬,只有少部分的花被連耘之以及艾裡略先生搶救出來。
等石衣熏早上回到木屋時,看到幾乎全毀的花房,整個人便震驚、痛苦地跌倒在地,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怎……怎麼會這樣呢?!
她父親的花……她父親的薰衣草,不在了嗎?
心,狠狠地揪得她難過得幾乎掉下眼淚,但是她卻壓抑住了,怎麼也不希望自己再流淚。
「你沒事吧,衣熏?」連耘之陪在她的身邊,擔心地扶著她問道。
看她紅了眼眶,他就明白,她有多麼愛護那些花朵了。
「我……我沒事。」石衣熏堅強地說道,但是其實她的心在淌血,因為那些花的意義,別人無法體會。
連耘之拍了拍她的肩,「別難過,跟我來吧! 」
石衣熏雖然好奇,但是仍跟著連耘之和諾比,一起穿過小徑。
當她發現地上放著被搶救出來的花朵和花苗時,她吃驚得只能望著連耘之臉上的微笑,抿住嘴。
糟了,她又想哭了。
因為她和她父親回憶的薰衣草被搶救了出來,雖然石製的花台很重、雖然花台有被火輕灼的黑斑,但他們並沒有放棄它。
「謝謝……謝謝……謝謝你們……」
石衣熏除了這些話之外,就什麼話也想不出來。
諾比見狀,摸了摸鼻子道:「石小姐,你應該要感謝連先生,要不是他發現你的花房著火,要不是他先衝進去搶救你的花,我們大概都急著找水滅火,沒有人注意到裡面的花。」
尤其是那個石製的花台重得要命,如果不是連先生堅持搬出來,他父親說不定根本不想幫忙。
石衣熏望著連耘之,然後她發現,眼眶刺痛得讓她不得不分泌出液體來,讓她不得不在他擁抱之外,還依偎在他的胸膛裡,不停地哭泣著。
因為她得更正一件事,那就是……連耘之知道這些花對她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只有他瞭解呀!
「好了,不要哭了,沒事了……我會陪著你,沒事了……」連耘之有些笨拙但是絕對溫柔地安撫著她。
但是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許是她壓抑了太多的感情,也或許是她太久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了,以至於她一哭不可收拾,停不下來?
她想將這幾年來一直藏在心裡的創痛哭出來,因此原本悶在心口的壓力似乎也得到了紓解。
而石衣熏突如其來的脆弱,令連耘之十分心疼。
當他擁住她纖細又無助的肩膀時,他便已知道,他找到了這輩子最想呵護的女人了。
* * *
回答了前來調查的警察一些問題之後,石衣熏在連耘之的堅持之下,先到艾裡略旅館稍作休息。
「來,喝下去吧!」
生性爽朗的艾裡略太太遞給她一杯紅色的飲料,石衣熏愣了下,間道: 「這是什麼?」
艾裡略太太笑呵呵地道:「這是艾裡略家的獨家配方,專門鎮定精神、消除疲勞,快喝吧! 」
看來她是不肯透露這獨家配方是啥,石衣熏只好乖乖地喝了一口,發現它苦得不得了,而咋了下舌。
「一口氣喝了它,石小姐,這樣會更有效果。」
石衣熏點點頭,只好深吸了一口氣,全把它給一次喝光,然後將杯子交還給艾裡略太太。
「很好。」艾裡略太太滿意地收走杯子,「我在三樓給你準備了間客房,我想你今晚先別回去,在這過夜吧。」
「不,我不應該……」
她只想趕快回到火災現場去看看,到底她的花房裡還剩下什麼了,然而艾裡略太太卻不這麼認為。
「哎,別多囉嗦了,快上樓去!」
在艾裡略太太的催趕之下,石衣熏先是皺了下眉頭想抗拒。
但是艾裡略太太的態度相當強硬,因此她便決定接受他們的好意,舒緩自己緊繃的壓力。
而當她躺在床上一覺醒來,竟發覺夜已深了。
「嘿,你覺得好多了嗎?」禮貌地敲了敲門,連耘之在石衣熏打開門後,端了一些料理進門。
「我沒事了……」
「你應該躺回床上去。」連耘之堅持地說道。
石衣熏察覺,她若是不照他的話做,他就要打算像上次一樣抱她回床上,她便立刻漲紅了臉,乖乖照做。
「很好。」連耘之滿意地說道,「你從早上到現在應該什麼東西都沒吃吧?艾裡略太太煮了些湯,配上新鮮的牛角麵包應該不錯。」
隨後連耘之將架子放在床上,好方便石衣熏在床上用餐,自己則搬了張椅子,在床邊的茶几上跟著吃點東西。
見連耘之悉心地替她調整好背後枕頭的位置,石衣熏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裡又是一陣小鹿亂撞。
也許是發現兩人其實都對對方很有好感,石衣熏便更不能夠壓抑自己對他與日俱增的感情。
因為她的確是喜歡他的,而且在他為她做了那麼多之後,她再也不能夠強迫自己忽略他的存在。
但是……她卻仍然不敢愛他,不敢……尤其是在她的父母親相繼去世之後,她就不再愛人了。
況且她現在的情況,並不能夠容許她太過接近別人,尤其是在這次的火災事件,她就明白,爺爺他開始行動了。
「你……」
「你……」
頓時,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把話打住。
「你先說吧!」連耘之說道,「禮讓淑女是紳士應有的行為。」即便是這樣的情況,他依舊保持著幽默的天性。
「我……我只是聽說……你是第一個發現花房著火的人,謝謝你……」石衣熏用著她一緊張就會有些結巴、有些慢的口氣說道。
她覺得自己很像個笨蛋,但卻絲毫未察,連耘之很喜歡她說話時的腔調和聲音,也很喜歡她羞澀的模樣呢。
「你已經謝過一次了。」連耘之笑著說道,但神情立刻又轉為嚴肅,「不過警方在稍微勘察過火災現場之後,初步認定是有人蓄意縱火,所以他們希望你明天走一趟警局,協助他們先找出一點線索。」
然而,一聽到也許是有蓄意縱火,石衣熏原本透著誘人紅意的臉頰忽然整個刷白,令連耘之感到有幾分不太對勁。
「怎麼了嗎?衣熏?你身體又不舒服了嗎?」連耘之擔心地問道,但是石衣熏只是沉默地搖著頭。
「沒……我沒事……」
「但是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沒事,我真的沒事。」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石衣熏垂下頭去喝了口湯來迴避連耘之。
但是連耘之卻不打算再旁觀下去了,他若有所思地提及道:「我把前些天你被兩個男人打傷的事告訴警方了。」
石衣熏拿著湯匙的右手,立刻便停了下來。
連耘之繼續說道,「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相關,不過警方已經承諾說會去調查看看。」
石衣熏這時候猶豫了起來,因為她不知道該不該將複雜又苦澀的過去告訴他,跟他說,其實他們只是要她回去而已?
但是同時她也恐懼,萬一爺爺他們發現了她和連耘之可能相戀、可能阻擋他們帶她回去,而對他不利呢?
她的心情,是惶恐是無助的,因為她現在最不想連累的人就是連耘之。
知道連耘之衝進火場替她搶救花壇,她非常感動沒錯,但是一思及他可能會受傷或者逃不出來,她就渾身打了個冷顫。
不,她得……想想辦法才行。
「我想……跟他們沒有關係。」石衣熏匆匆說道。
她感謝連耘之的體諒,始終沒有追問那件事,也聽從她的建議,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當時並沒有去報警,
然而這次不一樣了,如果可能的話,她會希望以最和平的方式處理,當然也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再受到傷害了。
「是嗎?」連耘之猶疑地問道。
他雖然有懷疑,但是石衣熏若是有其他的苫衷,他也不願意因追問而帶給她太大的壓力。
他只是希望她能抹去眉宇間的那抹輕愁,他只是希望她能快樂,只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夠開懷大笑,如此而已。
「好吧,明天我再陪你到警局去,快吃吧。」連耘之體諒地說道,令石衣熏著實鬆了一口氣。
「謝謝……」
連耘之給了她一個燦爛的微笑,讓她也忍不住揚起唇角響應他?而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對她就是有這種擋不住的魅力,
「我一直在想,你的名字,衣熏,是不是因為你的父母親是在薰衣草田認識而命名的?」
明白連耘之是蓄意轉移話題,她放下心,紅著臉,順著話題答道:「嗯……聽說是這樣……」
其實,這只不過是任何一對熱戀中的傻父母會做的事情,而石衣熏的名字當然也沒有例外。
連耘之笑了出來,拿自己的那對恩愛父母當例子說道:「其實我爸媽當初也想這麼做。」
「真的嗎?」
石衣熏第一次聽到他提及自己的父母,詫異地看著他。
「是呀,不過幸好他們沒有用水果替我命名。」連耘之慢慢地解釋道。
不過石衣熏盯著他臉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就知道,那個水果大概不是啥好名字。
「什麼水果?」!
連耘之抓了抓頭,好半晌才尷尬地說出來:「我媽她喜歡吃蘋果,聽說他們是在超市為了搶購一袋進口蘋果斗上而相戀的。」
他父母的這段戀情據說當時跌破不少人的眼鏡,尤其是他的父親為了愛而入贅,更是被街坊鄰居傳為美談。
「連……蘋果?」石衣熏猜測地問道。
「啊,你說出口了!」連耘之懊惱地喊著,「不過幸好你沒說,我叫連超市。」因為那更難聽呀!
石衣熏忍不住衝口大笑,但是笑了好幾聲之後,發現他專注的目光,她馬上赧顏地垂下頭去。
因為心動,因為忍不住想愛,因此不管是多麼小的一件事情,都會被當成寶貴的回憶保存。
此時,石衣熏的心忍不住微微痛著,因為她真的好希望,她也能夠像他一樣,放手去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