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的別院,絲竹處處,花海錦簇,衣著光鮮的賓客穿梭其間,熱鬧非凡。
唐家二公子,唐謙之手握香茗,細細品味。
曾為御前護衛的唐從之則坐在他對面。他皺了下眉,拾起竹杖,霍地站起,旋身離開。
「大哥。」居謙之匆匆起身,緊隨在後。
「走開!」唐從之低叱一聲。「我是瞎子,不是廢物,不需要你這麼跟著。」他快步遠離人群。
唐謙之是個文弱的人,他在後面氣喘吁吁地跟著。「我跟著你是因為你是大哥……不是因為你是廢物……你心裡頭不要老住壞處想。」他們兄弟感情深厚,唐從之瞎眼的這段日子,都是他陪在身旁安撫。
這次要不是他拉著,唐從之著實不願意出門。
不過,此刻唐從之並沒有理會他,只是加緊離開的步伐。忽地,他更然止步,凝神側耳傾聽;唐謙之煞住步伐,險些撞上他。
唐從之忽地轉了個方向,朝一道探幽的長廊走去。唐謙之趕忙拉住他。「大哥,再過去怕是什麼閨女的住處了,咱們回去吧。」
唐從之挑眉。「你沒聽到嗎?」
唐謙之閉上眼睛,定神傾聽。「啊,聽到了。」他隱約聽到叮咚的琴韻。
唐從之繼續往琴聲處走去,他本來無意聽曲,可這琴聲每弦都扣住他的心境,才使他著魔似地前行。
「大哥。」唐謙之跟了上去。「我們這樣貿然闖入,太失禮了。」
唐從之冷冷地勾了抹笑。「那就請他們不要跟我這個瞎子計較。」
唐謙之心頭惻然,不再接口,只默默地尾隨。
兩人步過長廊,眼前出現一座雅淨的小築,琴韻似水般流瀉而來。唐謙之扶著唐從之坐在旁邊的石頭上。
唐謙之屏神聽琴,忍不住讚道:「好指法,琴聲如春水無波,一片大好光景。」
唐從之冷笑。「謙弟,你聽得太淺薄。那春水底隱藏著一窩暗流,翻滾捲攬的是個恨字。」
「是嗎?」唐謙之大驚。
「如若不是,我怎麼會尋到這來。」唐從之空洞的雙目眺向琴聲盡處。
錯不了的,那彈琴的人和他一樣,心懷怨恨——
左少棠按住左懷蓉的琴弦。「蓉妹,莫要再彈了。」
左懷蓉收迴盪飄的神思,抬頭看著左少棠。「不好聽嗎?」
左少棠溫笑道:「你心底不痛快。」
「會嗎?」一旁服侍的小碧呆呆地問著。
左懷蓉嫣然淺笑,她的少棠哥果然是最瞭解她的人。
「少棠哥。」她輕聲喚他。「與我合奏一曲,好嗎?」
「好啊。」左少棠笑問。「你想彈什麼?」
「長門怨。」左懷蓉細吐。
「長門怨」這首曲,作者不詳,琴音哀怨動人.流傳其廣。曲音是描述兩漢時代漢武帝得衛子夫而貶陳皇后.將她幽居於長門官,陳皇后癡心期盼武帝回心轉意的故事。
左懷蓉是打算藉著這曲述懷,表明她的心意。她是癡心地盼著左少棠的陳皇后,那橫刀奪愛的衛子夫,自然是暗指左懷萱。
左少棠逸歎一聲。
他與左懷蓉雖是青椒竹馬,但他總當她是妹妹,是小姐。年歲越大,他越提醒自己莫更要越分寸,尤其是當他漸漸領悟到她對他的情感之後。
「蓉妹。」他別有用意地說道。「改首曲子吧,陳皇后太癡,只換得一曲悲涼成怨。哀愁不開,徒增愁懷,對你沒有好處。」
左懷蓉眉心斂鎖。她也是瞭解他的人,她自然能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只是……她抑下心緒,扮出笑顏。「少棠哥想改奏哪一首?」
左少棠思忖半晌。「『陽關三疊』吧!」這首曲子說的是離別。
左懷蓉心頭一緊,她不確定,左少棠是否想借這曲子和她道別。她佯作無事,溫順地點頭。「若是少棠哥想聽,那小妹就彈奏吧。」
她低身撫琴,他則抽出隨身的蕭與她合鳴。
在外頭的唐謙之聽到琴韻蕭聲,展顏一笑。「我還在想,那人怎麼不彈了,原來是在等人與她合奏。」
仔細聆聽那蕭聲,唐從之驚然心驚,手不覺地往懷裡探去。
蕭啊!蕭啊!那時奪他雙目之人,就是個持蕭的人。當初,他曾撂下那人的蕭,至今他還收著它,就是希望有天能找到那人。
蕭沉琴悲,傳入他們耳裡的樂聲越形低切,惹人傷懷,撩人苦楚。
唐從之的衣袖,不自覺中暈開幾圈淚點。
恨啊!他好恨啊!
咚地,一粒晶潤的淚珠在琴弦上散開,琴聲倏然而止。「不要再吹了。」佳人麗容一雙春水,淚花翻滾。
她聽出來了,在左少棠的蕭聲中,她聽出他想離她而去的意念。
「小姐,怎麼了?」小碧擔憂地盼著她。
左懷蓉眨動羽睫,斂去淚痕。「這首曲子不好,太過傷感。」她挺直柳腰。「少棠哥,你的蕭也不好。這枝蕭質地不佳,音聲不圓,根本不堪吹奏;我以前贈給你的蕭,比這枝蕭好上千萬倍。」
小碧抿咬著唇,她家小姐今天不知怎麼了,平素她說話很少不留情面的。
左少棠淡淡地說道:「你贈給我的蕭,我很抱歉遺落了它。不過,也許是我和它緣淺吧,所以才留不住它。」
左懷蓉是何等心細的人,她怎麼聽不出左少棠言下之意,不過,她還不死心。「我再送你一把蕭,你手邊這把蕭實在是太差了。」她不甘心,她無法甘心!
「其實,你說得對,這把蕭實在太差了。」他將蕭轉了一圈,貼身收著,笑道:「可是,這把蕭就一點好,它是小萱送我的。只這∼點,我就永遠也不會丟了它的。」
那時他的蕭被從之打落,事後,左懷萱便補買了枝便宜的蕭給他。
想到左懷萱,他臉上的笑容不自覺變得深柔。
左懷蓉斂閉上眼眸。「少棠哥,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她不想再看到他了,更不想看到他和左懷萱一道——
「咦?!」唐謙之擰眉。「怪了,怎麼又沒聲音了。」
唐從之心緒低落,丟了一句。「我要走了。」
「哦。」唐謙之點頭。「啊!有人出來了。」他們這是私闖,他怕叫人撞見了難堪,連忙拉著唐從之拐進假山後頭隱藏。
左少棠從屋裡走出,沒一會兒小碧匆匆跟上。「少棠少爺!」她在後頭叫著。
「什麼事?」左少棠回頭。
「我們小姐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你不要把她的話掛在心上。」
「不會的。」左少棠淺笑。
「……」小碧囁嚅兩聲。
見她欲言又止,左少棠索性邀她開口。「還有什麼你就說吧。」
「是。」小碧燦放一臉笑,大著膽子說道:「我想,可能是為最近你都陪著萱小姐,小姐才會心緒不定的。你以前和小姐感情這麼好,不過這次回來可冷落了她,小姐心頭難免不舒服,我覺得……老爺也是這樣吧。小姐好可憐,她做了這麼多事,也沒見老爺對她特別呵疼;可是萱小姐一回來,老爺便對她好好,連我們這些下人都覺得小姐好委屈。」
「你真是個好姑娘,這麼為你們家小姐想。」
「少棠少爺,您別這麼說。」小碧不好意思地低頭。
「你跟蓉妹說,我從來沒有因為小萱改變對她的態度。她在我心裡,一直都是最好的妹子;我相信在老爺心中,她也是最讓他驕傲的女兒。小萱是老爺失而復得的孩子,他對她多些忍讓,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小萱性子直率,與男子一般,自然容易投老爺的緣。」左少棠微曬。「你要勸勸蓉妹,不要把這些放在心頭。」
「嗯,我會把這些記著的。」小碧點頭。「少爺,我這就送你出去。」
左少棠一笑。「你還是回去陪蓉妹吧。」
小碧連忙道:「我會追出來,也是因為小姐要我送您,您就讓我送一程吧。」
「好吧。」左少棠不再堅持,往外頭走去,小碧則是緊隨在後。
唐謙之看他們離開,才鬆了口氣。「真是不好意思,咱們無意間竟偷聽了人家的家務事。大哥,我們還是快快離開吧,教人遇到了,就難為情了。」
他拉著唐從之,才發現他竟然在發抖。「大哥,你怎麼了?」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唐從之的臉部扭曲,看來猙獰駭人。
「大哥,你在說什麼?」唐謙之心底莫名發毛。
唐從之緊握著那根蕭。「錯不了的,就是那個人。」他不會聽錯的,剛剛吹蕭和說話的男人,就是那個傷了他的男人。
那男人的聲音,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他不會聽錯的。當時他陷入黑暗之際,什麼也看不到,唯一清楚的,就是那男人的聲音。
唐從之心越跳越快,嘴上前前念道:「怎麼辦?怎麼辦?」他已經逼近那兇手了,接下來,他該怎麼辦呢?
唐謙之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想快點離開這裡。「大哥,我們還是走吧。啊!那小姑娘回來了。」走避不及,他只好硬拖著唐從之躲回。
「對了,就這樣!」後從之莫名喊了一聲,便掙開後謙之,跑了出去。
唐從之突然轉出來,嚇了小碧一跳。「啊!」她倒退兩步,拍著胸口。
唐謙之暗叫一聲糟,這躲都來不及了,他大哥怎麼還迎面和人撞上呢?!
「小姑娘。」唐從之出聲喚她。
「你……你們要幹麼……再……再不走人……我要喊救命了。」
唐謙之急得揮手道:「別喊,別喊,我們不是壞人。」
小碧看了唐謙之一眼,他長得倒是斯文好看,她稍微鬆開戒心。
唐從之略穩定心神,和善地一笑。「小姑娘,請問剛剛那個少棠少爺,是不是也姓左。」
「你怎麼知道?」小碧剛剛還在驚奇,轉個念才發現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廢話,這是左府,我叫他少爺,他當然姓左了。」
唐從之嘴角上揚,遞出手上的蕭。「這把蕭,可是你們少爺之物?」
唐謙之脫口。「大哥,這是蕭不是……」
唐從之打斷他的話。「這枝蕭是我撿到的。」他雖眼盲,還是轉頭對著唐謙之,一股沉厚的壓迫感,逼得唐謙之噤口。
小碧彎腰探頭看那枝蕭,臉上大喜。「咦!這是我們少爺的蕭,您在哪兒撿到的?」她伸手要拿。
唐從之卻將蕭抽回。「你敢斷定這是你家少爺的蕭?」
「照我看是八九不離十,要是讓我們小姐來看,那就是十成十的把握。」小碧攤開手。「喂,東西既然是我們的,就該還來啊。要是你想要謝禮的話,我們小姐可是不會小器的。」
唐從之一笑。「叫你們小姐來認吧。」
小碧插腰。「你們是哪來的狂徒,竟然敢這麼沒禮貌,要我們小姐出來?!」
唐從之把蕭揣在懷裡。「姑娘,這把蕭對唐某而言很重要。若你們沒有十成十的把握認,唐某絕不歸還。」
「哼。」小碧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好,你給我在這兒等著。」踱步旋身離開。
見她進入屋內,唐謙之才敢開口:「大哥,這把蕭不是打傷你的匪人所有,難道那位左分子,是……」
他實在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左公子會是歹人。方才見他龍章鳳姿,儒雅瀟灑,怎麼也不像個盜匪。
唐從之陰惻惻地笑起。「一會兒就可以確定了。」
唐謙之的目光向屋內眺去。從剛剛小婢女和左公子的談話,他約略可以清出那位蓉妹和左公子的感情必然很好,若是她日後曉得,他大哥是利用她來套話,確認左公子是……唐謙之的神思還在飄蕩,就讓屋內出來的麗人倩影給震回。
左懷蓉移動身影,雖走得快急,卻不倉亂,只吹得衣袂翻飄,好比洛神凌波,更似仙子下凡。
「兩位公子。」走到兩人前頭,她斂身施禮。「方-聽小婢提起,兩位似是拾獲奴家兄長之物,還望借來一觀。」
唐謙之呆著絕色玉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唐從之手上微顫,將蕭拿出。「姑娘且看。」他死抓著,並不將蕭放手。
一見那枝蕭,左懷蓉墓地綻放笑靨,細撫著那左字。「就是這枝。」上天見憐,這枝蕭失而復得,她相信這必預言著左少棠將回到她身邊。
看著她的笑容,唐謙之心頭突湧難過。他一想到往後左懷蓉知道就是這枝蕭定了左少棠的罪,從此之後,她必定再無笑容。他忍不住出聲說道:「姑娘,你再看清楚,也許你看花了。」
「不會錯的。」左懷蓉妍笑。
唐從之迅速收了蕭人懷,左懷蓉手底忽空,她略有錯愕。「這位公子,既然已經認失主,理當歸還吧?」
「姑娘。」唐從之勾起抹笑。「在下唐從之,請姑娘轉告那位左公子,他的蕭在唐某手中,請他到唐府取回。」
左懷蓉斂眉。「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唐從之還沒說話,便讓外面急急跑來的總管打斷。「小姐啊。」總管跑來,卻見兩個不相干的男子在場,嚇了一跳。「啊!你們是誰?」
左懷蓉為他們說道:「他們是唐家的公子,拾到少棠哥的東西,特意拿來還的。」
「這麼好啊。」總管一笑,也不再管他們了。「小姐啊,屏風擺好許久了,等著小姐為賓客彈琴助興呢。」左懷蓉畢竟是千金小姐,不好拋頭露面,因此左家準備了屏風,讓她匿在後面,為眾人撫琴。
唐從之藉機道:「既然小姐還有要事,我們就不多擾了。」他抱拳為禮,退身便要離開。
左懷蓉連忙喚住他。「我會和家兄說明,屆時務必請唐公子信守然諾。」
「小姐,請放心。」唐從之森然笑起。「我會還左公子的。」他會把他所承受的痛苦,連本帶利地還在左少棠身上的——
城內,賭館裡。
「下啊,下啊,下好離手!」莊家嗆喝著,賭徒們紛紛押定大小。莊家搖好骰盅,放在桌上等著掀開。
「等等。」一個姑娘出聲,喚住眾人。
這姑娘模樣俏甜,卻不正是左懷萱。她本來已經乖乖待在房間,怎知她娘又遣了小婢女來看管她。她心頭一嘔,甩開小婢女,騎了一匹馬,就跑城裡來散心。一氣在她胸口悶得慌,所以她見了賭館,也沒多想就進去了。
「姑娘,你要押多少?」旁邊人見她長得俏,故意說話搭訕。
「我……」她手探入懷裡,才想起設沒帶銀兩出門。她轉動靈眸,將頭上的簪子拔。「我押這根簪子。」
一名無賴漢笑起。「姑娘,沒帶錢,可不要隨便亂賭,要是輸脫褲子就難看了。」一群人聞言,淫聲笑起。
操他奶奶的,這男人以為她左懷萱沒見過世面嗎?左懷萱瞪了他一眼,輕蔑地將視線移到他下半身。「不用脫褲子,我也知道要押小的。」
眾人完全沒想到,這姑娘這麼大膽,一句話反嘲那人「那兒」小,愣了一會兒,旋即哄堂大笑。
一名斯文貴氣的男子抿唇笑起。
左懷萱抬起下巴。「莊家,你開吧。」
「好。」莊家開了骰血,大聲一喚。「么二三,小。」
「小。」眾人吃了一驚,對左懷萱倒有幾分佩服。
左懷萱得意地收了該拿的銀兩,對那人拋了句話。「小的,你要是跟著姑娘押的話,還有翻本的可能。要不然真脫光褲子,那就難看了。」
那人臉上一紅,呸道:「大爺我偏不跟你,看誰輸得難看。」
左懷萱一口應承。「好啊。」經過半年多的訓練,她現在的聽力可進步了不少。若說要她精確聽出點數,多少是有些困難,不過請個大小,還難不倒她。
莊家搖動骰盅。「下好離手。」
「大。」左懷萱不假思索道。
「小。」那人和她扛上了。
「姑娘。」面相斯文白淨的男子,湊到她身邊。「我跟你押大。」一口氣把他所有的銀兩都搬到桌上「大」字那邊。
旁邊的人咋舌。「不少銀兩哪。」
左懷萱看了他一眼。「算你好眼光,跟著姑娘我,不會叫你吃虧的。」
莊家開盅。「大。」
左懷營拍了拍手,傲然一笑。「服是不服?」
那人挑眉。「你這小姑娘,不過就是運氣好些了。」
左懷萱大笑。「上賭場,不靠運氣,還靠你祖先顯靈嗎?」說完,眾人喧笑,那名斯文男子更是不住地笑。
「哼。再來一把。」那人還不服輸,連著和左懷萱賭了幾把大小,不幸地連輸好幾把。輸到後來,他臉色已經白得難看了。
「喂。」左懷萱叫他。「姑娘不賠賭了,你也收手吧。」
「這一把不猜大小,改猜點數。」
「好啊。」左懷萱攤開雙手。「你要怎麼猜?」
「你說個點數,我賠你三十,賭你說的點數不會出。」
「好。」左懷萱也不遲疑,順口就問那面貌斯文的男子。「哪!你說出幾點?」
「要我猜嗎?」男子有些遲疑。
「說吧。」剛剛他這麼爽快地同她站一道,她便當他是同盟了。
男子沉吟一會兒。「豹子吧。」
「豹子?!」眾人驚呼。
左懷萱盯著他瞧。「你知道豹子是什麼嗎?你到底有沒有賭過骰子啊?」所謂「豹子」是指三個骰子都是六點,那要出現的機會可低了。
男子笑。「我只聽人說過,未曾看過。這是我第一次進賭場。」
那無賴嗤笑∼聲。「給你們一個改口的機會,別說我欺負人。」
「笑話。」左懷萱眉頭一軒。「說豹子就豹子,姑娘不改的。不過,這一把得由姑娘來擲。」
「好啊。」那人答應得也乾脆。
左懷萱接了莊家的骰盅,斯文男子又押了全部的銀兩。
「喂。」他手底的錢,少說上百兩,左懷萱不得不提醒他。「你不用跟著我押的。」她自己都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他沒必要跟她送死。況且——「咱們要是贏了,那人也陪不起的。」
「他們賠多少就算多少,我不計較的。」那男子的口氣、好像豹子篤定會出。
「那我也要押。」旁邊的人看這情況紛紛下注。「口氣恁大,我們猜豹子不會出。」所有的人都押豹子不會出。
左懷萱咬緊牙關,捲起袖子,拚了。「下好離手。」她霍地下骰盅,大喝一聲。
「開!開!開!」眾人不住鼓噪。
「等等。」左懷萱突然出聲,兩手交疊在骰盅上,閉上眼睛,喃喃低念。「左少棠,左少棠你要保信我啊。」以前她靠賭掙錢時,都會這麼念。「好。」她張開眼睛,刷地打開骰蠱。
「啊!」沒有聲音,只有左懷萱的尖叫。「豹子!」
「豹子。」斯文男子笑道。
「真的出了,真的出了。」左懷萱忘形地抱著那男人。「左少棠,你真是有保佑啊。」
「大膽。」男子旁邊的隨從大聲叱喝,抽出佩劍。
「……」男子在被左懷萱抱住時,愣了一下,回神後連忙說道:「沒關係。」
「對不住。」左懷萱回神後,才發現得意忘形了,也才注意到男子身邊竟有好幾個隨從,剛剛男子不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他們都沒出聲,所以她才會忽略了。
「好了。」左懷萱算也沒算,就把桌上的錢分成懸殊的兩份。一半大的給了斯文男人。另一半小的,再分做兩份,一份往自己懷裡兜去,一份放在桌上。「姑娘不玩了,多的就讓大夥兒一塊吃紅。」
揮揮袖子,拍拍身子,她嘴上嚷著。「讓讓,讓讓。」得意地揚長而去。進了將軍府之後,她已經很久沒這麼痛快了。
走出賭館,她才發現騎來的馬竟然不見了。她轉身四處探尋,卻讓人給叫住。「姑娘。」出聲喚她的是剛才那名斯文的男子。「你在找什麼嗎?」
「是你啊。」左懷萱咧開笑容。「我的馬不見了。」
男子想了一下,展顏一笑。「姑娘你描述一下馬的形態,我讓我手下的人為姑娘尋找。」
「公子……」男子四、五個手下眉頭高皺,顯然很不想離開他們家公子。
「不用了。」左懷管也不想麻煩他。
「姑娘毋須客氣。」男子倒是堅持,回頭吩咐著。「我和這位姑娘回船上等你們,要是沒找到姑娘的馬,你們就別回來了。」
「別!別!別!」左懷萱趕緊揮手。「這位公子,我們兩個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就不麻煩你了。」
男子突然側身,附在左杯萱身邊耳語。「姑娘,他們是我爹派來監視我的。我讓他們纏得不透氣,就求姑娘幫我的忙,讓我乘機甩了他們透氣。」
「沒問題。」左懷萱一口答應下來,她現在十分能體會這種痛苦哪。
「咳!咳!」左懷萱清清喉嚨,對著男子的手下敘述著她的馬。「我的馬啊……」她叨叨說著,說完之後,加問了一句。「聽明白了嗎?」她早猜到要找回她弄丟的馬,並不容易,不過能幫上男子,也算一件好事。
幾個手下呆呆地看著主子,終於有人開口。「公子,那他們幾個去尋馬,我留在公子身邊……」
左懷萱堵了他的話。「就這麼幾條路通到河邊,你們還怕你們公子丟了不成?沒聽到你們公於吩咐的話嗎?他說要和我回船上等你們,叫你們去找我的馬。做下人的,就要有做下人的樣子,別惹你們主子不開心。快去啊!」
她揮動手,不留餘地把他們趕走。見他們唯唯諾諾地走開,她得意的笑起。雖說她千金小姐做不好,不過好歹她也是做老大的出身,端這麼點主人的架子,她還是會的。
男子笑盼著她。「姑娘,為了表示謝意,我請姑娘一道到船上用膳。」
「吃飯啊?」左懷萱看看天色,太陽都快下山了,她要是太晚回去,她怕家人擔心。不過,她轉念又想,這家,其實是不差她一個人。況且眼前這名男子確實也是需要人保護,也就應承下來。「好啊!」
男子大喜,領著她往河邊走去。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倒也不會無聊,到了河邊時,左懷萱忽然停下腳步。
「姑娘,怎麼了?』騁於探問。
左懷萱很確定地說道:「咱們被盯上了。不過,你不用擔心。這些人是『蟑螂爬到秤盤上,不夠斤兩』。俺沒放在眼底。」
「俺?!」男子眨眨眼,想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
「對,俺就是姑娘我。」左懷萱拉著男人開跑。
他們一動,後面便竄出一群人。那男子動作笨拙,不但拖累左懷萱,幾次還險些絆倒她。
後面那群人加緊動作,掠到左懷萱前面擋住他們。「好巧啊,又在這兒遇到兩位。剛剛十幾個在賭館裡,就見到兩位發財了。爺幾個剛好缺錢花用,想跟兩位要點分紅。」
河邊幾個零星的路人見情況不對,紛紛躲閃。一會兒就剩下這群人圍住左懷萱和男子。
左懷萱嘖了一下,這幾人的話聽來刺耳,因為太熟悉了。男子不自覺地縮向左懷萱。
左懷萱蔑看他們一眼。「若姑娘不爽給,你們打算如何?」
「喲,好的妞兒。」幾個人並不留情,動手朝左懷萱招呼。
左懷萱利落地閃躲,見著時機,抓起一名大漢,兩手高高的舉起。
「啊!」情勢丕變,那群人嚇傻了眼,斯文男子更是猛揉眼睛。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看清楚了。」左懷萱彎身一拋。啪啦,啪啦,水花四濺。那名大漢就這麼被她拋到水裡。
「亂動,」一名回神回得快的漢子,架住文弱的男子。「要想他活,就把銀子留下來。」
「哼。」左懷萱冷哼一聲,想當年他們縱橫「武峰山」時,雖免不了傷人,可不殺人,這些人竟敢在她面前要小手段。
她圓睜虎目,一步步朝那人逼近。天色略暗,而她的眸子炯炯發亮,像是發怒的猛虎,嚇得那人猛吞口水,不自覺地向後退。
「吼。」左懷萱低吼一聲,飛撲過去。那人想向後逃,不料後面沒路,他失控地拖著男子掉落水中。「啊。」
左懷萱啪地跳入水中,游向驚慌失措的男子。
「救命。」男子失聲大喊,遠處的人也跟著叫喊。「救人哦!」岸邊一下又湧了觀望的人。男子的隨從也在這時趕回來,聽到主人的叫聲,他們連忙跳下。「公子。」幾名鬧事的大漢,則是趁亂逃逸。
左懷萱及時架住他,從背後將他拖上岸。「沒事了。」
她救得很快,男子只是嗆了幾口水,並沒有大礙,可是他驚魂未甫,手腳發軟地癱在左懷萱身邊。
男子的隨從紛紛上岸,驅趕走圍觀的人群。「走開,走開。」他們緊張地跪守在男子身邊。「公子,屬下來遲,還請公子恕罪。」
「這又不是你們的錯。」左懷萱不解地看著他們失措的表情。
「不怪你們。」男子終於回神,幾分羞澀地鬆開左懷萱。「失禮了。」
「不會啦。」左懷萱一笑。「你手下人回來了,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男子微愕。
「當然嘍。」左懷萱抱拳為禮。「往後山高水長,有緣再聚。」她起了身,跨步要走。
「等等。」男子叫住她。「姑娘,我還不知道你怎麼稱呼。」
左懷萱揮揮手。「不用知道了。」說真格的,她還真不想再見到他哩,要是讓他向她爹娘說出。她既上賭館,又和人打架,那就麻煩了。
「那……」男子跟上她,解下身邊濕漉漉的佩玉。「這塊玉送你,算是感謝姑娘救命之恩。」
「不用了。」左懷萱塞還給他。
「你留著。」男子堅持。「若有問題,你拿著這塊玉到十六王爺府,不管是什麼麻煩,都有人會替姑娘出面。」
「這麼好用?」左懷萱狐疑道。
「當然。」男子一笑,他身邊的隨從卻是變了臉色。
「那我收了。」左懷萱將玉珮揣入懷內。既然這麼好用,她才沒道理不收呢!她露出笑靨。「我走了,有機會再見了。」她提步便走,完全不留戀。
男子癡癡見她逐漸隱沒在昏暗的天色中。他好羨慕這名姑娘,她像是生了翅膀的人,無拘無束地讓人羨慕;讓人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