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雲飛轉頭,和綠袖目光相接,綠袖擠出個笑。「戰公子想吃些什麼?看你的樣子,也還沒吃過。」
戰雲飛看上去只比沈寒天好些,想來他奔走一夜,也夠焦心的。
他走回桌邊,「綠姑娘隨便弄,我隨便吃。」
綠袖夾了點菜,放人他的碗中,本來想說些什麼卻還是靜默下來。
她舉著筷子,盯了桌上半晌,目光不自覺地瞟到門口。
戰雲飛沒動筷子,望著她,「沒胃口?!」
綠袖點頭,不過卻舀上碗湯。「是有些吃不下,可不吃也是不行的。」殘留的熱氣蒸熏到她臉上,美目潤出濕涼的水氣。
她兩手捧湯,湯只沾唇,便放下碗。「戰公子,有件事我想同你說。」
「我還在想,你何時要告訴我?」戰雲飛為綠袖斟上一小杯酒。
「謝謝。」綠袖接過來,一口仰盡,脫口。「我可能快死了,最多再拖上半年、一年吧——」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嘴角微漾。「說出來好多了!」兩道涼濕從臉頰淌下。
「這……是怎麼回事?」
綠袖以手拭去眼淚。「也沒什麼——」吸吸氣,讓自己恢復平穩。「我……」
她雙手握緊,指頭壓得泛白。「我的心臟自娘胎出來便有病,這一年才開始發病。
我娘也是這樣的,她曾告訴我,發病後,大概活不上兩年。」
「這……這怎麼可能,你娘朱彤夫人不是『神醫門』唯一傳人,『神醫門』
響譽江湖近百年,怎麼會……」
看戰雲飛震驚的樣子,綠袖反而平靜許多,還喝上口熱湯。「『久病成良醫』,先祖醫術之所以精深,乃因世代都傳有怪病。無奈醫者醫人,卻難自醫。這就是為什麼『神醫門』人丁日衰的原因。」
「那……你師弟不是小神醫,他……」
綠袖一笑。「他怎麼會有法子,他醫術遠不及我。寒天好武不好醫,若不是我盯著他,怕他醫術難有所成。我叫他學醫,一來是想讓『神醫門』的醫術後傳。
我『神醫門』雖然無法自醫,可還有幾分救人的本事。二來是為寒天好,他愛在江湖行走,難免樹敵,行醫救人,對他會有好處的。」
「你……你都這樣了,怎地處處想的還是別人。」戰雲飛心疼他說不出話,他別過頭,雙手握緊,就怕捨不得地想把她攬入懷中。
「我雖沒救過幾人,可也還是學醫的人,多少得把別人放在心頭。」綠袖的聲音在他耳畔輕柔地吐著,她掰開他的手,衝他露笑,不一會兒把碗交在他的手上。「要死的是我,又不是你,你臉色這麼難看做什麼?吃飯哪,不吃是想餓死啊!那我和寒天,不真白救你了!」
他對她的好,夠叫她記懷了。「告訴你不是要你難受,是誠心求你幫忙。」
戰雲飛把碗放在桌上。「沒什麼求不求的,你開口,我沒有不答應的。」
「謝謝。」綠袖探手,想握住他的手,卻還是斂回,只以笑容示謝。「我想請你每天來看我。」
戰雲飛搖頭一笑。「你不說,我也會每天來的。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嗎?這和方才氣走沉少俠有關嗎?」
綠袖半垂頭,臉上隱隱泛紅。「你……你看得出來,我和寒天……他……我……這次過後……我才知道,我們的感情和往昔有些不同了,我不想讓他再陷下去,只好出下策,請你幫我氣走他。不過,今天氣走他,明、後天他還是會來看我的,到時我拿你當擋箭牌,讓他對我死心。」
她轉眸凝望戰雲飛,「這請求有些過分,你若不答應,我再想別的法子,絕不讓你為難。」美目瀲灩,波光流轉,教戰雲飛看了心軟。
他起身背對綠袖。「我本來就允諾你,絕無食言之理。可有件事,我倒是反過來求你,別再用那眼神看我,否則你本要我替你擋沈寒天的火,卻惹得我自己燒你一把就不好了。」
綠袖看著戰雲飛的背影,臉燒出一片紅。「戰公子說笑了,綠袖又不是什麼傾國佳人,怎麼會……」她支支吾吾,話聲細不可聞。
「別不相信,你有自己的動人之處。」戰雲飛還真沒轉過來看她。「最少我是真心欣賞你的靈透——咱騎馬出去之前,你不看著勤叔,他的確有鬼。」
「這火是他放的吧?!」綠袖揣測。
「嗯。」戰雲飛回頭。「他來大半年,我們也沒瞧出問題,綠姑娘竟然能看出端倪,實在令人欽佩!」
綠袖靦腆笑著:「戰公子是過獎了,家父生前對易容術頗有研究,耳儒目染下,我多少有些興趣。」綠袖這是客氣之說,她年紀雖輕,可對易容術研究之精,只怕無人出其左右。「我只是覺得他的臉部有些古怪,仔細回想,才知道是易容過。不過此人手法高妙,很難找出破綻的。他現在……」
「東窗事發後,他便服毒自盡了,萼華他們還在查他的底細。這人沒落在我手底,算他好運!」戰雲飛恨聲道。
「他想置你於死,莫怪你惱。」
「錯了!想殺我的人多了,這沒什麼。壞在他不該放火,教你們虛驚,讓我擔心,還讓我……」戰雲飛眼底燃出火焰。
「人現在不都平安了……」綠袖有意為他熄火。
「平安是平安——」戰雲飛直勾勾地瞧著她。「可那場火,卻讓我丟了你。」
綠袖雙頰染上緋紅,火熱而燙人,可她還是吶吶吐出:「不是那場火,不是的,那場火不曾憑空燒出什麼,它只是點燃既存的……感情。」
*如綠袖所料,沈寒天果然次日一早,就來看她了!
不過,戰雲飛以照顧綠袖為名,安插了名叫小翠的婢女在旁伺候,沈寒天縱然想說些什麼,也全叫婢女出出入入地打斷。
綠袖更是佯裝等待戰雲飛的模樣,幾次教沈寒天硬生生吞回話。
他們之間,微妙的狀態就這樣持續了幾天。
另方面,這一、兩天來,「戰家堡」裡外上下,因為幾位陸續來到的客人忙和著。早先來的兩人,是「藍月山莊」少莊主藍玉風和其胞妹藍采風。藍玉風是因參加武林盛會,路過「戰家堡」前來打擾的。藍采風表面是來湊熱鬧,暗地裡,卻是追沈寒天而來的。
今天才到的貴客,則是武林盟主任天,他聽聞任蝶衣被火圍困的事情,便由「任家莊」趕赴來探視。
為了迎接幾位客人,「戰家堡」晚上大擺筵席。
貴客和「戰家堡」的主事者,全在一張桌上湊齊。
由戰雲飛先舉杯,向對面的任天敬酒。「任姑娘到敝堡作客,戰某無能,保護不周,叫姑娘受驚,還累得盟主趕來,還望盟主海涵。」
「堡主切莫如此說!」任天五十來歲,形容威儀,可笑容慈善。「老夫膝下就只一女,難免會多掛慮,這才來貴堡一探,堡主切莫誤會,以為老夫是來興師問罪的。」一杯飲盡,旁侍者隨即添滿。
黃芸兒甜甜笑著:「外面都聽人說,盟主雍容大度,今日總算有幸得見。」
任天朗笑舉杯。「幾位旗主不棄,老夫倒想結識。早聽『戰家堡』盡納天下英才,是長江後浪。」
戰雲飛回敬。「盟主過謙,世人謬譽,『戰家堡』愧不敢當。盟主武林泰斗,敝堡幾位,不過是初出茅廬,承盟主抬愛,該是我們向您敬酒。」
「是哪。是哪——」黃芸兒迭聲應答。「該是我們小輩向您敬酒,不過酒要敬,菜也要吃吧,芸兒肚子好餓呢!」她嘟囔,引來其它人輕笑。
藍采風附在藍玉風的耳邊輕語。「總算有人說句人話了!」她方才就想動筷,可恭維之詞不斷飛來飛去,無人舉箸,她看看坐在一旁的沈寒天,不想在他面前丟臉,只好忍下。
不過,在場的皆是武林高手,她的輕聲還是惹來帶笑的目光,她連忙掩嘴,這才知道說錯話,羞紅滿面。
任天為她圓場。「這都怪老夫!顧著說話,倒忘了吃飯才是正事。這滿桌坐的都是俊秀之輩,一時之選,等會兒還得好好認識才是!」
黃芸兒這次先吃口菜,才說話。「盟主已經知道我是黃旗旗主,我沒話好說,可要吃我的了。」露出嬌甜的笑容。
「在下白旗旗主,白雲夫。」白雲夫介紹自己時,不忘搖扇。
「聽說白旗主出身豪門,果然貴氣逼人!」任天倒是清楚所有人來歷。
白雲夫以扇作揖。「不過是舊時王謝,怎敢言貴!」溫雅,可沒特別表情。
藍采風打量他,相貌俊雅,可還是沒沈寒天好看。她偷瞟著沈寒天,不明白他的目光為何緊鎖著他師姊,她初次見到任蝶衣時,還以為她是沈寒天的未婚妻呢,害她傷心好久,想來這樣美艷的情敵,她是必敗無疑了。
可奇怪了,任蝶衣冷冷地坐在任天旁邊,轉不開眼的只有她大哥。
而那個不特別漂亮的綠袖,卻是眾星拱月。坐在她兩邊的兩人,沈寒天和戰雲飛不斷夾菜給她,這是怎麼回事?她越看越是一頭霧水。
最討厭的是,沈寒天明明坐在她旁邊,卻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她第一次見他,可不是這樣呢!
「我只會番語,不懂人話,各位當沒我這人就是!」一句詭異的介紹,拉回藍采風的注意力,說話的人是黑旗旗主黑莫明,他說起話陰森森的,藍采風眉頭皺閉,搞不清這種人怎麼當旗主。
青萼華忽地朝藍采風一笑,害她心頭猛跳。
這頓飯下來,總算有人注意到她了!這人好俊。藍采風悄悄地用眼角瞄他。
看她這樣,青萼華的笑意轉濃,他才不是對藍采風示好,他只是不喜歡她四處打量的目光,更討厭她睇眼斜看黑莫明的樣兒,這才打算捉弄她,他甩開一束長髮。「在下青旗旗主青萼華!」
任天一時看傻眼,須臾發現失態,才拱手敬酒。「人說青旗旗主,明眸皓齒,人品俊逸,果真不凡。」傳言他是戰雲飛的軍師,任天嘴角一揚,有意試探他的反應。「只是旗主雌雄莫辨,是男是女,已成了江湖最大的秘密。」
天啊!藍采風眼睛突地睜大,她連人家是男是女都搞不清,就……燒紅的臉整個壓低,再是困窘不過。
瞥見藍采風窘態,青萼華笑得開懷,感謝老天給了他這張臉,不須開口,就能讓人窘迫,他才不在乎任天話裡的刺探。拈起只酒杯,他向任天敬酒。「盟主,江湖上沒有永遠的秘密。」
「這倒是!」戰雲飛停下筷子,與青萼華交換笑容。「萼華最大的本事,便是打探秘密,這次放火匪人的底,也叫萼華給掀出來了。萼華,向盟主報告。」
戰雲飛漫不經心地將目光,移到任天臉上。
「是!」育萼華嫣然巧笑。「石九,十九歲出道江湖,性情古怪,武功詭橘,嗜錢如命。二十五歲匿跡,三十歲重現。獨來獨住,受雇買命、下毒、搜集情報,每做一次買賣,便消失一陣子,近十年先後受雇『九華密教』、『五陰門』、」
點蒼派『、』川西老鬼『、』崑崙派『、』江南海幫『、』奕宮『……「任天大笑,連敬三杯酒。「欽佩!欽佩!」恍籌交錯,他是心思轉動。青萼華詳細地報了一串,實際上還少了兩個僱主,其中一個便是他任天。好個青萼華故弄虛玄,是想反過來試探他嗎?
他夾了口菜,不管「戰家堡」有沒有查出他來,這筆帳怎麼也算不到他頭上。
石九做事陰辣,為了燒死戰雲飛,連他女兒也不惜一併燒死。這舉動雖然可恨,卻使得他和這場火災一點關係也沒有。
戰雲飛啊!戰雲飛啊!你究竟還知道多少東西?
「莫怪『戰家堡』能迅速在武林崛起,果真是臥虎藏龍,教老夫開了眼界!」
任天不動聲色,只一徑稱讚。「戰堡主英雄年少,可一定要來參加這次武林大會。」
他撫著鬍鬚而笑。「有你們這些後輩,老夫也可卸下重任,好好享幾年清福。」
戰雲飛忽爾起身。「盟主盛情邀約,戰某原無推辭之理。只是不巧,戰某有要事纏身,實不能赴約。」他的手搭上綠袖的肩。「這位綠姑娘受了傷,戰某要親自照料。」他笑起,少見的溫柔。「盟主原諒,綠姑娘對戰某意義重大!」
「啊?!」綠袖頭仰上他的臉,怔忡半晌,說不出話。
一塊夾好的肉片,由沈寒天手中滑落,他錯愕地盯著戰雲飛。
驚訝的不只是來作客的幾人,連五旗旗主也是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青萼華撩過長髮,以手指把弄著,隨即閃出抹莫測的笑容。
戰雲飛帶開眾人的眼光。「戰某雖不能參與盛會,可在座的皆是俊秀後輩,必不讓盟主失望。」他指著沈寒天。「像這位『王面神劍小神醫』沈寒天,沉少俠。他和綠姑娘並稱『紅花綠葉』,上次便是他們搭救任姑娘的!」
「這件事老夫早聽過了,未能答謝,一直掛懷,今天總算有機緣,得以表達。」
任天一面敬兩人酒,一面端詳綠袖。沈寒天的出色,他是早有所聞,可他這師姊到底有何特別處,讓戰雲飛這般看重。
面對他的目光,綠袖只能淺笑,從開頭,她便埋首低吃,不言不語,便是不想惹人注目,可戰雲飛的一席話,叫所有的人都直勾勾地瞧她,瞧得她萬般不自在,她只好舉杯響應:「綠袖武功低微,不敢居功,搭救令嬡這件事,實在都是寒天出力。」讓眾人將焦點轉到寒天身上。
沈寒天也知道綠袖心思,只得開口和任天虛應。「盟主不須掛心,見義勇為本我輩中人應盡責任。」在往常,他會好生應對,可此刻,他實無心多言,一意懸掛方才戰雲飛的那句話,就怕師姊對他動心。
任天看著沈寒天,目光多透讚許。「聽說沉少俠大破『無忌門』,所向披靡,銳不可擋,身手膽識端是非凡。」他見沈寒天資質極好,有心拉攏培植。
沈寒天杯中酒急急喝完。「傳言過譽,盟主不必當真。」他悄悄拉了綠袖袖子,想進一步問她,戰雲飛是不是曾對她做過表示。
「沉少俠實在太客氣了!」嬌軟出聲的是藍采風,她來了好久,巴著見沈寒天,誰知這兩天,他躲她似避瘟疫,好不容易才坐在他旁邊,怎麼能不把握機會吸引他的眼光。「我曾親見少俠武功,莫說只是踏平一個『無忌門』,就是兩個,三個也不成問題!」
綠袖抿嘴竊笑,敢情這藍姑娘是讓戀慕給沖昏頭,才有這不長腦的說法,據她所知,能隻身踏平兩、三個「無忌門」,大概只有神,人是做不到的。
這馬屁拍到馬腿上,弄得沈寒天也不知如何應對。
藍玉風只好佯咳兩聲,制止藍采風出醜。
眾人皆是極力抑止笑意,只有一人是冷冷開口:「藍姑娘見過沈少俠武功。」
說話的是少言少語的任蝶衣。
「是啊!」藍采風得意地嬌笑。「沈少俠曾在『藍月山莊』作客。對了,沉少俠,不知道你未婚妻現在如何?」這話雖問得唐突,可藍采風心頭另有打算。
沈寒天有沒有未婚妻,這件事她始終弄不明白。若他有,她這番發問,顯得和他交情不同。若他沒有,那她往後還怕沒機會成為沈夫人。
「未婚妻?!」莫說眾人大驚,連沈寒天都是一愣。「喔——」他突然想起綠袖在「藍月山莊」撒的謊。
「未婚妻!」他忽展笑顏,親暱地攬上綠袖的肩膀。「這事問我師姊最清楚。」
無視旁人眼光,附上綠袖的耳。「師姊,你可是允過要為我圓謊的,若你沒有說辭,我可要……」他把她擁得更近。
想來個順水推舟,藉機指她為未婚妻。
察覺他的念頭,綠袖低咒,「寒天!」倏地轉頭,燙紅的嫩頰險些貼上他狡黠的俊臉,睇見他含笑的樣,綠袖發狠擰他一把。
「師姊——」俊臉差點扭曲,可他還是擠出笑,覆上她的手。「你和他們說吧!」凝視她的目光,熱切多情,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撇開他的視線,綠袖滑開手,鄭重當眾宣佈:「她死了!」每字清晰有力。
滿堂嘩然,瞧他們眉來眼去的,綠袖這話分明是假。「怎麼會,綠姑娘你那天明明和我家丫環說,沈少俠的未婚妻,如果知道我們待他好,一定很開心,怎地又說她死了?」藍采風很是看不慣她和沈寒天親密的舉動。
「地下有知,難道就不是知道?」秀眉蹙攏。「寒天未婚妻福薄,沒能與他共結連理。」這話不假,她心頭悶縮。「藍姑娘,我酒量不好,喝了幾杯,頭都暈了,你還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寒天吧——」她起身一斂。「我先退下了!」
沈寒天和戰雲飛刷地站起。「我送你!」兩人從左右出手,環圈住她。
綠袖來回看著兩人。「你們倆一是主人、一為貴客都不方便離席,我讓小翠送我回去就是了!」
那名叫小翠的姑娘,趕快擠了進來。「姑娘叫我啊?」
「嗯。」綠袖攙上她的手,一拐一拐地離去,沈寒天這才轉過來,仰頭飲光杯裡的酒,藍采風見綠袖走了,主動為沈寒天添滿,小心地問:「這沉少俠的未婚妻……」
沈寒天無心搭理,只是喝酒。「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好問!」
藍玉風見狀,比了個手勢,和滿臉委屈的藍采風換了位置,靠上沈寒天。
「寒天,怎麼了,心情這麼不好?」
沈寒天自言自語,斟上杯酒。「你明知什麼謊都可以扯,為什麼要這樣說,難道你真不明白我……」他聲音極低,可任蝶衣的目光還是射過來。
沈寒天杯杯灌,坐在他旁邊的藍玉風,只好杯杯勸,不過寒天仍是不停喝著悶酒,直到快吐在藍玉風身上,才由藍玉風扶著離開。
「早叫你少喝些嘛——」走到花園裡,藍玉風還是忍不住念他。「我記得你以前酒量不差的,怎麼才一盅就醉成這樣!」
「因為我是裝的。」沈寒天放下搭在藍玉風肩上的手,翻眼瞧他。
「唉!你這不是整我……」藍玉風出拳佯擊。
沈寒天撂開他的拳。「玉風,是哥兒們幫我個忙,跟你妹說,我有喜歡的人,請她死心吧,我不想傷她,也不願耽誤她。」
「你有喜歡的人了?」藍玉風瞪大眼。「從沒聽你說過。」只聽過人喜歡他的,沒聽過他喜歡人的。
沈寒天恍惚地笑起。「我也是最近才明白的。」
「最近……那是……」藍玉風瞅著他,突然脫口。「任蝶衣姑娘!」
「不是——」沈寒天斜瞥他一眼,看他兩眼失神。順著他直勾勾的目光探去,假山處轉出一道倩影。「任姑娘?!」她不知何時來的。
銀月淡灑,任蝶衣仍是冷艷不可直視。「藍少俠,煩請借步,我有話和沉少俠單獨談談。」任蝶衣裊裊亭亭走來。
「請!」藍玉風比他妹識趣多,見狀抱拳離去,不再多留。
等他走了,任蝶衣才開口:「你裝醉先行,是想搶在戰雲飛之前,去找你師姊吧?!」她冷眼旁觀,事事可都是心知肚明。
「任姑娘聰慧過人。」沈寒天並不否認。
任蝶衣勾唇而笑,人都羨她聰明美貌,家世又好,是天之驕女,可這都沒用,因為「我是怎樣的人,你會關心嗎?」追逼沈寒天。
沈寒天雙手環胸。「為什麼這樣說?」
任蝶衣苦苦笑起。「我爹有意將我許給戰雲飛。」
「啊?!」沈寒天著實一驚,呆了半晌,才抱拳略揚嘴角。「那……恭喜了!」
「沒別的話。」任蝶衣冷然的雙眸,首次泛出亮光。
沈寒天點頭,任蝶衣猛然甩過一耳光。「沈寒天,你真不明白?」清脆響亮,像是對他的控訴。
沈寒天捂上熱辣辣的臉頰。「就是明白,才只能這麼說,否則對任姑娘便是虧負欺騙了。」朝她深深頷首,轉身而走。
「沈寒天!」聽任蝶衣叫喚,沈寒天停下腳步。「你聽好——」任蝶衣倔強地背對他。「從此之後,我任蝶衣與你再無瓜葛!」
「曉得了。」沈寒天邁步,朝綠袖房裡走去。
這頭,綠袖才剛讓小翠離開,小翠開了房門,便瞧見沈寒天,她對沈寒天福了福,便回去忙自己的了。沈寒天推門而入。
綠袖聽到腳步聲,從床上坐起。「寒天,是你嗎?」這腳步聲像是寒天。
「嗯。」沈寒天快步到床頭,差點跌撞到椅子腳,乒乒乓乓的。
「小心點,怎麼不點起臘燭?」綠袖掀開帳子。「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沈寒天就著月色點上蠟燭,屋裡亮堂許多。「是誰把椅子放在床邊?害我跌了跤!」他抱怨著,把椅子挪走。
綠油含笑。「許是小翠忘了放回,別和她計較了。來!我瞧你腳有沒有怎樣。」
綠袖招呼他到床邊坐下,沈寒天一屁股賴著。「沒事!」
「你的臉怎麼了?」綠袖這才看清楚俊臉上五條印痕,撫上他的臉,她滿心不捨。「這是哪家姑娘到此一遊的記號,下手真狠。」摸起來還溫熱呢!
「師姊!」沈寒天突然傾身緊緊摟抱她。「就知道你是對我好的。」
他靠她極近,彷彿連他快速的心跳,她都可以感受到,撞得她心慌。「嗯。」
她佯裝皺眉。「你一身酒氣,熏死人了,再不放手,我就讓你憋死在這了。」
待沈寒天略放鬆,她順勢推開他。「你這是和誰學的,抱人抱得死緊……」
倏地住嘴,想起他在破屋裡,抱她的那幕。
他們可能又太近了,綠袖揪住棉被,往後略縮。
「我要不抱緊你,怕你跑了!」沈寒天雙目灼灼,直鎖著她。
綠袖摸摸他的頭。「說你小孩就是小孩。我又不能飛天鑽地,要跑到哪去?」
「跑到戰雲飛那裡去。」就是怕這事發生,他才急到她房裡。
綠袖漏了兩拍心跳。「這和他有什麼關係。去!去!去!你酒喝多了,到我這兒說醉話了。」她打個哈欠。「我累了,懶得理你。你洗洗澡,也去睡吧!」
她縮身,想往被裡鑽,沈寒天卻一把抓住她的棉被。「師姊,別再躲了!」
「沈寒天!」她薄怒。「我躲什麼躲?我不過就是睡覺,你發什麼酒瘋?」
搶回她的棉被。
「怎麼沒躲,那夜之後,你的態度就不坦然了!」見綠袖變了臉色,他緊迫追問。「別騙我,破屋的事,你都記得。咱們都明白,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沈寒天握住她的手,她卻用力掙脫開。「你那天以下犯上的事,我不計較了,你快離開,否則……否則我以後都不認你是師弟了。」
「你敢說你不喜歡我?」沈寒天的唇幾乎要貼近她。
「我……」綠袖心都快撞出胸口,隨手拿起枕頭堵住他。「我自然是喜歡你,可我拿你當弟弟看。」見沈寒天僵直的身子往後退,綠袖話鋒更形尖銳。「誰會把一生的幸福交給弟弟。」
俊臉凍結成霜。「難道……你喜歡的真是戰雲飛。你騙我,我不信。」沈寒天壓下枕頭。「師姊!你再說一邊,你要當著我的面再說,我便信了!」
「你怎麼……」綠袖都快沒轍了,幸好聽到「叩!叩!叩!」的敲門聲——「綠姑娘!」來人正是戰雲飛,他聽到裡頭傳出聲音,門便敲得大聲。
「戰……」綠袖改口,朗聲大喚。「雲飛!你可以進來了!」綠袖坐正,兩腳從床上跨出,順手梳理略微紊亂的髮絲。
沈寒天站起身,直挺挺地迎視對面而來的戰雲飛。
戰雲飛才進來,便覺察氣氛不對,他停在綠袖身邊,綠袖拉住他的手,他一頓,低望著她,綠袖輕笑軟語。「雲飛,既然你也在這。你看,我們把咱倆的事情和寒天說了吧?」
雲飛?!綠袖緊握他,像抓住浮木般,他心裡多少領略。「你決定就好!」
綠袖乾脆將手環上他的腰,側身倚著他,避開沈寒天的目光,她裝作不勝嬌羞。「寒天,雲飛和我……我們一個男大當婚,一個女大當嫁……這事我本不想這麼早說,怕擾了你參加武林大會的心情。你知道,爹向是要臉的,若你表現不好,丟了他的臉,將來,他會怪我沒照顧好你。可我想這話再不說,怕你以為……哎呀!這話你叫我……我怎麼當雲飛面前說。」側頭埋進戰雲飛身子。
「師姊,你不用說了!」沈寒天俊臉刷成死灰。「我不會教你為難的。」
他強裝鎮定。「戰雲飛我問你,聽說,任盟主有意讓你娶任姑娘。你怎麼處理這事?」他雙手握拳,青筋暴露,扭成一條條丘壑。
「我不可能娶任姑娘。」戰雲飛斬釘截鐵道。
「師姊,你真的選擇他?」沈寒天不死心地掙扎。見綠袖輕點頭,他慘然一笑。「那……那我恭喜你們倆。」怎麼也沒想到,這句話今天會說了兩遍。
沈寒天悄然轉身,背影直鋌而孤寂,腳下一個踉蹌,卻險些叫門檻給絆倒。
「寒……」綠袖出聲,話到一半梗回喉嚨,睜睜地瞧他離開。
門嘎吱嘎吱的響,夜裡聽來像是嗚嗚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