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綠葉 第三章
    他們兩人在茶棚休息夠了,這才動身下山。總算他們運氣不錯,在露宿多天之後,終於找到家客棧落腳。

    「掌櫃,給兩間相鄰的房間。」沈寒天掏出銀子來。

    「客棺,不巧呢,二樓是還剩下兩間房間,可中間隔著個天井。」福態的掌櫃招呼著。

    「這倒是無妨。」沈寒天把銀子拿給他。「只要房間清靜就好。」

    掌櫃笑著:「是!是!那兩位是在這兒用飯,還是讓人給送去房裡?」

    沈寒天看了眼綠袖,詢問她的意見。「師姊你看……」

    「店家——」綠袖還沒回答,便又有人進來、「給間房!」來人正是在茶棚中遇到的紫衣姑娘。

    「姑娘不好意思。」掌櫃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這店他開了不少年,見過許多人,可就沒瞧過這麼讓人驚艷的姑娘家。「房間都滿了,最後兩間房,剛剛才讓這位爺給訂走了。」

    紫衣女看著面露笑容的沈寒天,不禁蹙起眉頭。

    沈寒天勾起抹笑。「姑娘,看樣子咱們是有緣千里。」再度遇見佳人,令他喜出望外哪!

    紫衣女秀眉蹙得深。「怕是冤家路窄吧!」

    果然是個特別的姑娘,沈寒天笑出聲音。

    「姑娘何必如此說呢?相逢自是緣,不介意的話,在下願意讓出一間房間,算是和姑娘交個朋友。」沈寒天說得開心,連問都不曾問過綠袖。

    「這……」紫衣女打量他,有些遲疑。「今天我才讓你難堪,你不記仇嗎?」

    「姑娘倒是小覷沈寒天,沉某不是量小之人。」順手拂開額前一絡髮絲。

    紫衣女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我不欠人人情,這房間我出雙倍價錢。」

    「姑娘這麼說,莫不是把沉某看成做買賣的俗人。」沈寒天依然保持笑容。

    「任蝶衣不攀關係,不欠人情。」女子態度始終冷漠。

    任蝶衣!沈寒天眼睛綻出光亮,姑娘顯然有些軟化,才願意告訴他名字。

    「銀子沉某收下了。那任姑娘可願意和在下交個朋友,一道用餐。」

    「我累了,想休息了。」

    沈寒天有些失望,倒還沒失去風度。「既然如此,沉某也不好打擾。」

    「師姊那我們……」他回過頭,旁邊空著,綠袖不知何時不見。「師姊!」

    師姊?!任蝶衣這也才注意到,那貌不驚人的女子不知到哪兒去了?!

    沈寒天急道:「掌櫃!方才和我來的姑娘呢?」

    「剛才您和這位姑娘說話時,她就吩咐小二帶她先到房裡去了。」

    沈寒天略鬆了口氣。「這房間怎麼走?」

    「拐個彎往那樓梯上去,右轉第三間便是。」

    掌櫃剛說完,沈寒天人便轉進樓梯口。

    任蝶衣看著他的背影,恍惚了一下。

    掌櫃衝著任蝶衣笑著。「姑娘,要不要小的帶您到房間休息?」陪著美女走,就算只是段樓梯,也挺讓人開心的。

    「嗯。」任蝶衣走著和沈寒天反向的樓梯。

    此時,沈寒天已爬到二樓樓梯口,他向右一望,綠袖才和小二打開了房間門。

    「姑娘,就這間房了。」小二嘴上咕噥著,心頭卻犯著嘀咕,他原以為可以領那位標緻的姑娘進房間呢!

    「師姊!」沈寒天叫著。

    綠袖沒搭理他。「謝謝,等一會兒勞您將飯送進來。」唇畔漾著笑。

    小二露齒笑著,「不客氣。」沒想到這姑娘雖然長得不美,可笑起來挺好看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哪!

    「師姊!」沈寒天來到綠袖旁邊,又叫了一聲。

    小二和他點了一下頭,便遲下去。

    「還能想起有個師姊。」綠袖舉步進入房裡。

    「師姊,你別惱我嘛!」沈寒天跟著進房。

    「哪!你別進來——」綠袖把他擋在門外。「這是我的房間,不是你的房間。」

    沈寒天好聲好氣他說著:「師姊,你別為了房間的事情生氣嘛!你不常說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綠袖立時瞪了他一眼。「沈寒天,你不會真不清楚,我為了什麼事生氣吧?!」

    「不就是為了房間。」沈寒天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綠袖搖搖頭,拉著門。「沈寒天你要弄不清楚原因,就別想進來。」

    沈寒天趕緊抓住她的手。「師姊,別關門!我知道、我知道了,你是惱我不先和你商量。」

    綠袖放下手。「好吧,算你還不笨。」她睨了他一眼。「手還抓這麼緊做什麼?」

    沈寒天趕緊鬆手,這才有了笑容。「不惱我了?」

    綠袖轉出抹笑。「我哪那麼多力氣惱人,以後別這樣就好,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你色迷心竅,那女子連我見了都要失魂呢!」綠袖眼睛忽地一亮,對面房間瞥過個紫色身影。

    「是她?」沈寒天也注意到了,對著對面叫著。「任姑娘!」

    綠袖側頭看了沈寒天一眼。

    剛才不只惱他不和自己商量,其實……也惱他見了她,竟像是忘了自己一樣。

    可……這又如何呢?!有一天終也是要這樣的,他會滿心滿意地看著另一個姑娘……她不會再是他眼底唯一的人。

    綠袖轉進房間,胸口有些悶,她開了窗戶,想透口氣。

    有人覆住她的手。「師姊!外面風大,窗戶別開大大,會著涼的。」沈寒天正站在她的身後,他的手熱熱暖暖的。

    綠袖滑出手,嘴角扯出個笑。「怎麼,沒和那姑娘說上話?」

    「還說呢——」沈寒天轉身,跨了幾步,拉把椅子坐下。「任姑娘見了我,便把房間門關緊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呢!」

    「任姑娘?!」綠袖也坐了下來。「知道她名字了。」

    「任蝶衣!人如其名,艷色逼人哪!」

    「蝶衣——」綠袖笑了笑。「君是紅花,卿化彩蝶,你們倆倒也一對!」真是……一對!

    「師姊!」沈寒天臉上倏地一紅。「你扯到哪兒去,我只是很少見過這樣冷艷特別的女子,便想交個朋友,才沒其它心思。」

    「真的?」綠袖眼角含笑,帶著幾分的戲諺。

    「姑娘,晚飯給您帶上了。」沈寒天正答不出來時,小二闖了進來。

    沈寒天起身接了晚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師姊,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這餐是兩人份的,可見你剛才並沒有要趕我走的意思。」

    綠袖送走小二,關上房門。「你就這樣篤定?這東西雖是兩人份的,可沒表示我是要和你進餐喔!」回過頭來,是一臉淺甜的笑。

    「那你要和誰?」沈寒天裝成驚訝的樣子。

    「戰雲飛啊!」綠袖一步步地走過來。

    「戰雲飛!」沈寒天口氣大變。

    綠袖失笑,坐了下來。「你這人倒也奇了,自己要交朋友,便讓我騰出房間幫你。怎麼我要交個朋友,你倒是不開心了。」挾起菜放進沈寒天的碗裡,連碗帶筷地放在他的面前。

    沈寒天放下筷子。「若說你交的是個好人,我自然是不反對的,可我看這戰雲飛不像是好人。」

    「怎麼說他不是好人?」綠袖挾了口菜吃著。「別說只有我對他有好感,咱們一路這樣走來,或多或少也聽到些稱讚戰公子的話。」

    「師姊,人們越說他好,我就越覺得他對你不懷好意,別有所圖哪!」

    「他怎麼會別有所圖,他能圖什麼?美色?錢財?」

    沈寒天提高音量。「師姊!你認真聽我說。」

    「好,你說。」綠袖放下碗筷。

    沈寒天正色道:「他曾對我說過,他對你有傾慕之意。」

    綠袖失笑。「真的?!」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沈寒天皺起俊眉。「師姊,你江湖閱歷少,很容易讓人給騙了!你想,你又不像任姑娘那樣美麗,怎麼會才見了一次面就說這種話,這不合人情嘛!更何況他還是一堡之主,見過不少絕色、怎麼可能對一個又老又不算特別漂亮的……」

    「沈寒天,你說夠了嗎?」綠袖拉下臉來。

    「師姊……」沈寒天看著她,有些錯愕,不曾見過她臉色這樣難看。他說錯了什麼嗎?他只想保護她啊!

    「說夠了,你就出去。」綠袖起身將門打開。「我不想看到你這張『俊』臉。」

    門一打開,便刮進一陣風,外頭不知什麼時候下起雨了。

    「師姊,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沈寒天站了起來,原想解釋的,卻讓綠袖冰冷的視線,給逼向外面的風雨。

    「我是說……」都已經讓雨水潑到了,他還想再做解釋,當著師姊的面。

    「說什麼都沒用。」綠袖硬是把他擠了出去,砰的一聲,關起門來。

    「師姊,外面下雨哪!」沈寒天哀淒地喊著。「你讓我進房把話說清楚——」

    「我不想聽!」綠袖把門閂得更緊。「你要進房,好啊!隨便你高興到柴房、馬房,還是茅房說去,哪個房都好,就是不讓你進我的房。」

    她甩過頭去,直奔床上,拉著被子,蒙住啟己的頭。「師姊!」不管沈寒天的叫喚。

    笨寒天!「你出去!」她再也不想聽他說話了!

    「我是說……」沈寒天話包在嘴裡,含糊不清地。「你的好處是要長久相處,才會曉得的。他對你一見傾心是不合理的嘛!」

    雖說是夏夜,可雨打來,還是濕透他的衣裳,冷得很哩!

    *沒別的法子可想,沈寒天真的在柴房窩了一夜。一早便守在綠袖的門外,沒敢叫醒她。趁著小二送來早飯時,拿走食物,支走小二。

    「姑娘,飯來了!」沈寒天壓低聲音,佯裝為小二。

    好半天,屋裡沒動靜,沈寒天只得再喊:「姑娘!」

    房內終於有了響應。「是……小二哥嗎?」懶懶的聲音,慢慢地拖長。

    沈寒天額上冒出一滴汗。「是……」錯估了師姊對他的瞭解。

    綠袖打開門。「是新當差的小二。」接過了還冒著煙的清粥小菜,一抹淺淺笑意隱浮於騰騰熱氣中。

    「逃不過師姊的慧眼哪!」沈寒天堆上討好的笑。

    「眼慧心軟還不照樣讓人欺負。」綠袖轉進房裡。

    誰欺負誰啊?!這話可冤枉哪,在外面吹了一夜風的人可是他啊!

    不過這話,沈寒天是不會說出口,他還沒笨成這樣。「師姊,我是來道歉的。」

    他跟著綠袖進了房坐了下來。

    「道歉……」綠袖頓了下。「其實不用了。」聲音細微,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要沈寒天道歉什麼呢?昨晚他說的話也不算沒道理,就是口氣不曾修飾,說什麼「又老又不漂亮」的,讓人忍不住有些惱,但仔細想想這又如何,他們倆說話,向來都是這樣的,她惱什麼呢?!

    「當然得道歉了!是我嘴笨,把好好的話給說糟了,我原是要說……」

    「客倌!」小二突然進來,打斷沈寒天的話。「我們老闆要我來問您,曉不曉得任姑娘是什麼時候退房的?」

    「退房?」俊眉聚攏。「我不曉得。」

    「那就算了,反正她昨兒個已經付過銀子了。」小二轉過身,手裡還端著份早飯。「只是她昨天,怎麼還叫我送東西過去呢?」嘴上嘀咕著。

    「小二!」沈寒天和綠袖同時喊住他。

    沈寒天回頭望了綠袖一眼,她和他一樣都站了起來,只見綠袖笑道:「小二哥,麻煩您帶我們去任姑娘的房間瞧瞧。」

    「喔!做什麼呢?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綠袖沒多做解釋,只放了點碎銀給他,小二便開心地給兩人帶了路。進來房間後,兩人便把他打發走,在屋裡繞了一下。

    房間沒什麼特別的異樣,只床鋪有點凌亂,看來任蝶衣走的時候,連被子也不曾折過。沈寒天探了下床鋪的溫度。「床很冷,看來走了很久!」

    綠袖倚著窗口。「吹了一夜風雨,怎麼不冷!」窗戶大開,地上還有些濕潮。

    「昨夜下了雨,誰還會開著窗戶睡覺,莫非……」沈寒天變了臉色。

    「被擄走了!」綠袖接口,視線眺到門口。「事情該是這樣的,匪徒先在外面灌了迷藥,後來還是讓任姑娘給察覺到,她起身想迎敵,可對手功夫不弱……」

    「嗯!能無聲無息地擄走任姑娘的人,身手的確不會太差。」沈寒天插口。

    雖然他不曾和任蝶衣交過手,不過看她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敢隻身闖蕩江湖,身手定然不惡。

    綠袖揉揉鼻子。「也是啦!不過擄她的人,可能也算計了一陣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任姑娘才會著了人家的道。」

    沈寒天走到窗口。「這樣看來,任姑娘是遇到難纏的人了。」

    「還好啦!」綠袖頗不以為然,翻了下眼,「真什麼厲害角色,就不會粗疏到開著窗戶,擺明地告訴人,擄人哪!」

    「都沒發出什麼聲音了!他們怎麼會想到,還有人會注意任姑娘的下落。」

    「所以我說他們不怎麼了得。他們昨天怎麼會沒看到你和任姑娘說話,看你那樣兒……」綠袖停了口,定定地看著他。忽地一笑。「擺明了對任姑娘有意思。

    任姑娘不見了,你怎麼可能不聞不問。」

    沈寒天神色有些不自在。「別管我對她有沒有意思,現下人被擄走了,你看該怎麼辦?」

    「怎麼辦?」綠袖笑了起來。「都是要營救意中人的大人了,怎麼還像小時候一樣,問我怎麼辦?」

    風輕輕柔柔地吹開她的笑。「我還能給別的答案嗎?不過就是『禍福與共』

    哪!」從小到大,他們可都是「禍福與共」啊!

    四眸凝睇,記憶自眼瞳流轉,兩顆心越過童年,暖暖地動了起來。

    「師姊!」沈寒天環手摟住綠袖的肩,綠袖身子一斜,猛地失了重心,自然地圈上他的腰,輕飄的髮絲,拂掠出清淡的香味,隱隱沁人沈寒天的心扉,溫軟而芬芳。

    他身子輕輕顫動,俊臉驀然發熱,陡然放下她來。「師姊——」她終究是和兒時不同的。

    「怎麼了?」察覺霎時的異樣。

    「救任姑娘是道義責任,和我對她是不是有意思是兩回事。」說不上原因,總之,他不想讓師姊誤會。

    看著他臉紅的模樣,以為是他害羞了,不再笑他。「你說的有理,房間是從咱們這裡讓出,是不能撒手不管的。」

    「師姊依你看,擄走任姑娘的人,是何來路,會不會……」沈寒天思量著。

    綠袖從懷中掏出暗器。「會不會與這些人有關?」

    「嗯!這些人可能早就計劃好,打算昨天行動,應該是為了更周祥些,才先派幾個馬前卒扮成混混的樣子,再探探任姑娘的身手。」

    「掩去門派的身份,既不惹人注意,也不引起任姑娘的戒心。看來他們雖然不聰明,可也算是煞費苦心了。」綠袖打個哈欠、伸個懶腰道。「好吧,幹活了。」

    沈寒天覷了她一眼。「幹活?從何下手?就算有了暗器,一時片刻,也還不知道這些人的來歷去處。你向來是個聰明人,眼下怎麼也無頭蒼蠅似地蠻幹?」

    綠袖笑笑。「別說我聰不聰明,依我的性子,浪費氣力的蠻幹,我是絕不做的。況且救人如救火,半點耽擱不得,哪容得咱們瞎摸蠻撞地。依情理,這事還是找……」

    她突然收了口,想看看沈寒天的反應。

    他一張俊臉凝肅著道:「你想找戰雲飛!」

    「不是『想』找戰雲飛。」綠袖一步步靠近他。「是『得』找戰雲飛。」

    沈寒天看著她,不情願地沉下嘴角。「這種小地方,會有戰家堡的人嗎?」

    「當然是不會有的。」綠袖坐下來。「他是做大事的人,不會把氣力消磨在小處上,戰家堡的人自然是分在重要的據點上。」

    沈寒天臉色益發黯沉。「師姊,你別只一徑地稱讚他」

    綠袖摸摸他的頭,原想和他說,這般小度量,將來怎麼成就大事業?

    不過時機不對,是不適合說實話的。她換了個說法。「我不是稱讚他,只是順便告訴你他的長處,將來你好和他學學。」

    「我學戰雲飛做什麼,他是了不得,可不照樣淪落到要人救他的地步。」他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膛。「還是我救了他呢!」

    綠袖一時語塞,只能苦笑,過半晌才搖頭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去和他付這個人情,好救回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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