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幽靜的午後。
公園裡,樹蔭掩蓋著此評綠油油的草地,陽光透過樹葉的掩映落在地面上,稀落的金黃,美麗而雅致。
幾個孩子在樹下吵鬧,仔細一瞧,原來是幾個年紀七、八歲的男孩,他們正圍在一個瘦小男孩的身邊,大聲嘲弄他。
「臭病貓!」其中一個捂著口鼻,一副噁心萬分的模樣。「你們看他的臉都灰灰的,一定有傳染病,好噁心喔!」
「對啊!對啊!」另一個綠衣服的男孩立刻呼應。「我媽說他從小就得病的,而且一直都治不好,我看他一定很快就會死掉了。」
「死掉?不知道他會不會傳染耶?我們趕快躲開!」
男孩們聞言,馬上往四周散開,但他們不跑遠,仍將他圍在中央,繼續取笑。
瘦小男生輕輕開口,小聲地抗議。「我不是臭病貓,我是紀書 ……還有,我的病是不會傳染的……」他只是心臟不太好而已,哪會傳染?
可那些男孩們根本不理會他的話,好不容易有一個現成的玩具可以玩,他們哪裡會放過?
其中一個比較惡劣的男孩拾起了地上的一根樹枝,與他保持距離,一下一下地刺著他。「哼!我們把細菌刺死,刺死!」
紀書 雖皺著眉頭躲開,仍是被刺了幾下。「不要……」
他又沒有做壞事,為什麼別人要欺負他呢?
其他人見狀,覺得這樣好像挺好玩的,也紛紛去四周找樹枝,學起了原先那個惡劣男孩的行徑。
所有人圍著紀書 ,刺著他玩,而他只有拚命閃躲著,所有人邊玩邊笑,發現這個遊戲還真是有意思極了。
「住手!」
一個嬌嫩的聲音響起,他們轉頭一瞧,是一名穿著吊帶牛仔褲的小女孩,她叉著腰,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這些男生們。她瞇著眼看著被圍在中間,被欺負到已經蹲在地上的紀書 ,生氣地說:「我爸爸說,不可以欺負別人!不然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威脅十足的話出自於這一個小女孩口中,實在沒有什麼效果,但所有在場的人還是都停住了欺負紀書 的動作。
紀書 看了小女孩來到,高興地輕喊,對她揮揮手。「田 !」
而其他人則是竊竊私語,指著她。「喂!恰查某來了!」
「怎麼辦?虎姑婆耶!一定又會被打的啦!」
幾個認識她的人小聲商量大計。「我們現在要怎麼辦?」「什麼怎麼辦?我們還是回去好了啦!」一個比較怕事的趕緊提議。
「怕什麼?」另一個剛搬來這個社區的小胖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他拍拍胸部。「膽小鬼,竟然怕女生!羞羞臉!」他指著一名藍衣服的小男孩說著,嘲笑著。
小男孩可不甘示弱,他哼著。「顧任賢,你如果不怕的話那你就過去啊!」
「誰怕誰?過去就過去!」小胖子昂昂頭,看那個女生矮矮小小的,連老媽都奈何不了他了,她能夠奈他如何?
「你!」田 指著小胖子。「你不是不怕女生,那你過來吧!」她挑釁地對他招招手,無害地輕笑著。
小胖子從鼻孔冷哼了一聲,大剌剌地走上前去,一副瞧不起她的樣子。「過來就過來,我才不怕你……」
還沒有說完,才走近了田 的身邊,她便拉著他的手臂,輕鬆一扯,就將小胖子拉到她的跟前。
她又燦爛一笑,笑容像陽光一樣可愛,如天上的小天使。小胖子只覺得自己沒有站穩就被拉了過去,還沒有回過神來,只見田 的身子輕鬆一轉,微微彎腰使力,小胖子就輕易地被她過肩摔了過去。
「唉唷喂呀!」小胖子痛的眼睛立刻迸出了眼淚,痛苦地哀號著。「嗚嗚!好痛喔!」
田 對他吐吐舌頭。「哼!活該!誰叫你要欺負人。」
說著,她看著其他看好戲的男生們,拍了拍手。「還有沒有人要試的?」
所有人見狀,立刻丟下手中樹枝,一溜煙地逃走了,誰還敢留在這裡。
田 不理會還在地上哭鬧的小胖子,她走上前去,接近了蹲在地上的紀書 ,有些憤怒。
「你為什麼要亂跑?你看你,又被欺負了!」
「我……只是想出來走一走而已……」紀書 不敢看她,低低地道。
他因為身體不好,老是待在家中,今天覺得身體狀況還算不錯,而且外面天氣這麼晴朗和煦,當然應該出來走走。
誰知道會碰上社區裡最愛欺負人的團體,然後偏偏又被他們給逮著了,才會平白地被欺負。
而田 是住在附近,總是在別人欺侮他的時候,站出來幫助他的人。
田 看看他,搖搖頭。「我爸爸說,身體健康才不會有人欺負你。」
紀書 淡淡地笑了下。「可是……我就是身體不好……」「對啊!」她圓滾滾的眼睛轉了下,然後笑起來。
「這樣好了,我來教你練功夫好了,然後你就會身體健康,就不會有人敢欺負你了,對不對?」
看著那陽光般的笑,紀書 也揚起了嘴角,跟著做起了身體健康的白日夢。
「嗯!好啊!」
「嘿!嘿!」紀書 小小的身子正努力地揮動著拳頭,他緊抿的嘴唇滿是堅毅與肯定,希望可以藉著自己的練習,得到身體健康。
「不行!這樣不行!」田 搖搖頭,一副小師父的樣子。
她手上拿著根棍子,輕輕拍打著紀書 半蹲的腳。「你的馬步扎得不穩,這樣很容易跌倒的,知道嗎?」
每次都被老爸章著棍子打,難得今天可以當老師,打打紀書 這個學生,倒也是不錯的感覺。
「嗯!」紀書 點點頭,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他額頭滑了下來,他的氣息已經有些微喘,卻仍堅持著。
如果可以換到健康的身子,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半晌之後,田 已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打盹了,紀書 卻還是蹲著馬步,但他的腳步已經開始顫抖。
「田 ……我累了……可以休息了嗎?」
田 聽到聲音,看著牆上的時鐘,打了聲阿欠,然後不滿意地搖頭。
「不行!你才站二十分鐘而已耶!我每次都站好久喔!」她拿出了老爸最愛講的一句話,重複著,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我告訴你,累也要繼續,要不然永遠練不好,知道嗎?」
田 是紀書 唯一重視的朋友,雖然她的年紀比較小,但是她的勇氣與開朗卻是他所羨慕與希望擁有的。
他好珍惜田 這個朋友,他知道只有她是真正地為自己著想,在別人欺侮他的時候伸出援手給予協助,所以他很努力地想要達到她所要求的一切。
「是!」他咬著牙,點了點頭。
紀書 刻意忽視沿著眉毛滴下來的冷汗,以及愈跳愈快的脈搏,他大力地喘息著,任由自己的雙腳開始發抖。
他的臉色慢慢蒼白,血色緩緩地從他的臉上褪去,身體也開始搖晃。
紀書 知道自己已經快要不行,又再一次提出請求。
「我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不容易,田 總算是鬆了口。「好吧!如果你的馬步蹲得好的話,就可以去休息了。」
嗯!已經三十分鐘了,應該可以了吧!
田 走上前去,伸出了腳,只是輕輕絆了下他的膝蓋,他的腳立刻軟了下來,整個人「咚!」地摔到了地上。
紀書 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倒在地上,再也聽不見其他的聲音。
田 還不知所以地皺起眉頭,不滿地指責著他。「你看你,你就是馬步沒有蹲好,所以才……」
說著,她的話赫然地止住了,眼睛怔怔地看著倒地不起的紀書 ,發現他的眼睛竟然緊緊閉著,看起來好像很痛苦的樣子。
無限的恐懼感油然而生,田 連忙蹲到他身邊去,搖晃著他的身體,焦急地喊著。「喂!喂!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醫院裡,消毒水的味道刺激著她的鼻息,田 讓父母帶著,忙不迭地向紀書 的父母道著歉。
「對不起,都是我們家田 不懂事,才會讓書潯突然病發,真的對不起!」田母壓著田 的頭,不停地表達歉意。
田 不滿地搖頭。「我沒有不懂事,我只是想要幫他……」
「少 嗦!」田父一喝,田 的抗議只有吞到肚子裡去。「你幫什麼幫?還不是幫到醫院裡來了!」
「噓!沒有看到書 在睡覺啊?」田母打了一下田父的手臂,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吞下了大嗓門的話。
田 看到床上的紀書 身上插著好多管子,難怪他的身體都瘦瘦的,臉色都白白的,一點都不健康。
紀母並不責怪任何人,她看著嬌小卻健康的田 ,感慨地輕語。「不!田 很懂事,她這麼小就知道要幫我們家書 鍛煉身體,只是……」她淡淡地歎了口氣。「是我們家書 的身體太不濟了,才會這樣。」
他的病根是從娘胎帶出來的,怪不得任何人。
本來以為好好調養可以讓他好一點,而他也從來沒有發生什麼大狀況,不過這一次兒子突如其來的發病,讓紀家父母體會到事態的嚴重性,讓他們決定不可以再忽略兒子的身體了。
他們無論如何都要想盡辦法讓兒子完全恢復,讓他重新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田母看著熟睡中的紀書 ,小聲地問著。「那他……現在的情形還好吧?」
「還好,情形都穩定下來了,沒有大礙!」紀母淺笑,輕輕回答。
「這樣就好。」田母鬆一口氣地點頭,還好自家女兒沒有闖下大禍。
「別亂動!」田父一手拉過了伸出手要碰觸紀書 的田 ,將她緊緊地扣在自己身邊,深怕她又闖出什麼禍事來。「對了!他那個什麼心臟病的,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根治了嗎?」
「可以的。」紀母想著主治大夫所說的話。「主治醫生說過,可以帶他到美國去,他有認識權威的心臟科醫師可以幫他恢復……」她突然止住了話,抬起頭,深深地看著一旁的丈夫。「老公,我看,我們還是帶他走吧!公司的事情能放的先放下吧!孩子比較重要。」
紀父握住妻子的手,台灣的事業正是迅速起飛的時候,但是為了孩子,他必須面臨重大的抉擇。這個問題也盤桓他心中一陣子,考量許久,他還是選擇自己的家庭。
他點點頭。「事到如今,這是最好的方法了。我就把總公司直接移到國外去,這樣一來,我們一家就不用分開了。」
很多事情可以等待、可以延遲,而有些事情,一旦錯過了就不會再回來。
紀母欣慰地握緊了丈夫的手。「嗯!好,我聽你的!」
他們的對話聽在田 耳裡,讓她一知半解。
但雖然如此,田 仍隱隱察覺到有一種不安在心裡慢慢地發酵著。
她看著床上還在休息的紀書 ,看著他沉睡的側面臉孔,突然有種很淡的哀傷悄悄地升起。好像感覺到,紀書 就要離開了……
功夫道館前,田 無所事事地玩著地上的石頭。
她好無聊,好想念有紀書 陪伴的日子喔!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應該出院了吧?那她可以去看他嗎?
她百般無聊地在地上畫著圈圈,任炙熱奪目的陽光照耀在她的臉上。忽然,她覺得眼前的光線消失了,抬頭一瞧,一輛黑色的車子停在她的眼前。
她認得出來,這是紀書 爸爸的車子。
果不其然,紀書 從後座跳下車。「田 。」
「紀書 !」田 開心極了。「你又來找我玩工啊?」真好,紀書 出院了,又可以跟他一起玩了!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搖搖頭。「我是拿這個來給你的。」他拿出了一條銀製項鏈,遞給了田 。
「這個是什麼啊?」田 拿過了項鏈,看了一眼之後就皺皺鼻子。
她一向都不喜歡這種亮晶晶的小東西,看起來一點用途都沒有,還不如她的紅豆麵包。
「這是向日葵。」紀書 笑著道。「我媽媽說向日葵很漂亮,很像陽光。我覺得你跟陽光一樣,所以送你這個。」
因為他好喜歡看田 的笑容,覺得她的笑容就好像陽光一樣漂亮。
「向日葵?」田 聞言,低頭看看這個亮晶晶的向日葵。
這條鏈子是一條銀鏈,墜子是向日葵形狀的花朵,相當精緻,像是真實綻放在她眼前的花兒一樣。
「可是你為什麼要送我禮物?」今天又不是她生日,為什麼要送她向日葵的項鏈呢?好奇怪!
「我要去美國了,可能會很久很久才會回來。」他垂下眼睛。「這個送給你當禮物,謝謝你每次都保護我。」
「我爸爸說我們要保護弱小……」田 又搬出了爸爸說的話。
「我以後不是弱小,以後換我來保護你。」紀書 抿抿嘴,大聲地道。
這一次,他就是要去美國,把自己的身體治好,以後才可以保護田 。
「不用了啦!我可以自己保護我自己……」
「小 ,我們真的該走了。」紀母下車,打斷了他們的話,溫柔地拍拍紀書 的肩膀,輕輕地道著。「田 ,再見喔!」
「嗯!我要走了。」紀書 戀戀不捨地看著田 ,這可是他最好的朋友耶!好捨不得喔!「我要走了,再見。」
田 癡癡地看著他上了車,看著他母親也上了車,看著車子開始往前進,開始加快了速度。
突然,田 抓緊了手中的項鏈,開始對著車子跑起來,她用力招手。
「紀書 ,你不要走!不要走嘛!」
為什麼他要離開呢?他們不是好朋友嗎?難道因為上次昏倒的關係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下次小心一點就好了嘛!
田 拚命地往前追去,但她怎麼追就是追不上車子。
車子裡的紀書 聽到田 的呼喊聲,他轉過頭去,見她小小的身子在馬路上奔跑著。
「田 ,不要追了,不要追了。」一個小女孩,怎麼可能追得上車子?
田 不死心,仍然在後頭跑著。
「你留下來好不好嘛?你不要走啦!」
其實她好喜歡紀書 喔!她好捨不得他喔!她不想要他離開,真的不想!
「我們以後一定會再見,以後換我保護你,我……」紀書 對著她承諾,但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紀母拉進車子裡去。
「危險啊!書 !」
田 眼見車子離她已經愈來愈遠,她氣喘吁吁,知道自己根本已經追不上了,只有放棄地停下腳步,看著遠去的車子。「再見!紀書 再見!」
田 用力地揮揮手,聲嘶力竭地喊著。
直到車子的影子愈來愈小,消失在地面的盡頭,讓她再也看不見紀書 了。
她低低地歎息著,手裡緊緊地握著項鏈,口中喃喃自語。「再見……紀書 ……再見……」
說著,她覺得自己的臉上有種熱熱的感覺,她往臉上一摸,濕濕黏黏的。
這是她第一次因為傷心,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