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蝶來到品齋茶行養傷到今天正好是第十日。
上午品芳齋後方空曠的院子特別熱鬧,女人家們正忙將曬好的茶葉裝入罐子,順便整理雜物。
「郡主,您早膳沒吃,肚子餓不餓?」妙妙掛心地問,這兩天主子的胃口好差,吃的好少喔。
「不知怎麼地,就是吃不下耶。」戲蝶笑笑地輕捏她的面頰,故作輕鬆道:「我身子壯得很,少吃幾餐應該沒關係。」
經妙妙這一問,她肚子略感到餓,但她決心想做的事,不能因肚子的不爭氣而壞了事。
再忍幾餐就可以了。
這時管事夫人正忙著點算罐子,抽空對跟在身後的戲蝶道:「郡主,麻煩將這些空竹篩疊起來。」
「哦,馬上收好。」她與妙妙兩人合作將竹篩疊妥,一同搬至固定的位置上。
休息了這幾日,腳傷及肩傷大致好得差不多,她閒不住,乾脆出來幫忙。
全宅上下所有人待她很好,就連膝下無子的茶行管事夫妻也把她當女兒般疼愛。幾乎所有人將這位嬌小甜美、可親好相處的未來少夫人捧在掌心,巴不得她就此居住下別回宮。
活潑開朗的戲蝶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不費吹灰之力贏得茶行所有人的心。
戲蝶脫離束縛許多的宮中生活後,傷勢也好了八、九成,無事幫忙做些瑣事,自由自在的生活令她好不快活。
一名年紀比戲蝶小的秀氣姑娘,笑盈盈提著竹籃來到大院子裡。
「先休息一下。」她挨至戲蝶身旁,拿了塊烤得微焦的糕點給她。「郡主,廚房的大娘做了些糕點,來,這塊給你。」
她嚥下口水,笑容有點僵硬。「你們吃就好了。」看來好好吃,她好想伸手接過來,但……不行吃啦!
大家忙至一個段落,圍成一圈喝著茶閒聊起來。
「聽你們的口音,不像這兒的人。」戲蝶好奇地問。與這幾位茶娘相處了些時日,她們濃軟好聽的音調跟當地人不大一樣。
「我們全都來自蘇杭一帶。」
戲蝶露出神往的表情,「蘇杭啊!聽說江南的最美在杭州,是不是?」
娘的小冊子有提過,她好想到那兒瞧瞧異地風光。
一位皮膚略黑的姑娘笑道;「翠巒疊嶂,山嵐輕起,家鄉的美不是一言兩句能說盡的,郡主若嫁給原大人一定能瞧見原家在山腳下的大茶園。」
「原家的茶園很大嗎?」
「從主宅望去,所看到的茶園幾乎都是原家的。」一位小姑娘嘴巴吃著糕點,回憶家鄉的美景。
另位年紀約五十歲的老婦人倒了杯茶給戲蝶。
「少爺成了武狀元後,雖然奔忙於南北兩京,除非有要事,否則他鮮少回老家,但每當他回去時,必先到原氏祠堂誠心點上一悠香。」老婦人對她一笑,「像少爺這般敬祖的好男人世上可不多見了,郡主大可放心將今生交給我家少爺。」
「你們有哪一次見到他對我好言相向過?」
「少爺算來也是江湖中人,對姑娘難免粗心粗氣,您可別介意。」老婦人努力幫自家少爺說盡好話。
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與女孩家親近,雖然承襲父風,擁有張好皮相,但不少姑娘見到他那張不苟言笑臉時,就算有再多的愛戀,到最後還不是打退堂鼓。
「粗心?我看他根本討厭我。」
「少爺不討厭你的,在所有女孩子中,就數對你最好、最特別,再說有老爺、夫人當你的靠山,郡主不必擔心。」老婦人笑道。
女人家談天談得正高興時,忽然所有人臉色微異地盯著緩緩走到她後方的男人。
「郡主,別再說了。」妙妙朝主子擠眉弄眼暗示。
「你別插嘴,我都還沒說完……」
「沒想到你對我有這麼大的成見!」
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令戲蝶連忙轉頭,當場愣在原地。
「大人。」茶娘們立即起身對他行禮。
原振風揮揮手,「午膳快到了,大伙都去休息吧。」他瞅了她一眼,勾起一抹怪異的笑容,「我有事與郡主好好談談。」
眾人在離開時,不約而同以憐憫的眼神回首再看戲蝶一眼。
他家的少爺小氣又會記恨,郡主這下可慘了!
待大家離開院子後,原振風伸手拉起她站直,一臉悠哉自得道:「經你這一說,我才發現我的缺點竟然那麼多!」
戲蝶站妥後,撫平裙面,不高興地回嘴,「你現在才曉得啊!對了,伯母找你好幾日了,你究竟野去哪兒?」原伯伯因為遍尋不到他,這幾天脾氣略微不佳。
他笑了笑,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傷好了點嗎?」瞧她活蹦亂跳的,大概好得差不多。
「好多了。」
原振風拉起她的手,這舉動惹來戲蝶的不悅。
「沒事幹嘛拉我的手?」他不怕別人非議是他的事,何必拉她下水。
他放開手,「要問你有關西門鈺的事。」
聞言,她的小臉立即嚴肅起來。
他放開手環顧四周,刻意壓低聲音,「宅子裡人多嘴雜,不方便在此多談。」
她點點頭,便尾隨原振風離開。
約莫一個時辰,坐著原振風駕的馬車,兩人來到郊外一座出售坐騎的小牧地。
戲蝶下了馬車,好奇看著四周低頭食草的馬兒。
原振風將馬車交給一旁的小廝後,拍拍她的肩,「你這樣子像是沒見過馬,不怕人笑啊?」
「我真的沒見過這麼多馬!」她單純地問話。
小廝牽來兩匹馬。
原振風拍拍她的肩,她轉頭瞧見那兩匹馬時,表情隨即轉為興奮。
「向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座騎『千里』,它隨我走遍全國,每當我回京城便會將它寄放在此。」
戲蝶輕柔拍撫著高大的黑色駿馬,馬兒則熱情地以濕濡的鼻頭蹭磨她的臉,惹來她銀鈴般的笑聲。
見她開心,原振風扯住韁繩,拉回過於熱情的愛馬。
「有沒有騎過馬?」
「我是郡主,哪有人肯教我騎馬?」她連練武都偷偷摸摸的。
「沒想到鳳女俠竟然不會騎馬。」他語帶譏笑,牽過一匹小母馬來到她面前,「想不想征服它?」
「征服?」戲蝶小臉一亮,「我可以坐上馬兒到處走嗎?」
「可以,但在你還不熟悉駕馭術前,可別給我逞英雄,策馬快奔。」原振風語帶警告,生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將他的話當耳邊風。
「我會聽話的,你放心。」戲蝶合掌微笑著。
聽了她的保證,原振風協助她上馬,他自己也路上千里。
「依我的口令來做,小心點,別摔下馬。」
戲蝶學習力向來強,不用一個時辰,便能自如控制著馬兒。
兩人策馬緩行到牧地另一端。
「你不是要問我西門鈺的事嗎?」
原振風停下馬,「我在京城一家尚未被偷的藥行等了兩天,終於等到西門鈺前來行竊。」他挽起袖子,露出一大塊瘀青,「挨了一掌,還是被他逃走。」
戲蝶蹙起眉,臉上儘是擔心,「你沒事吧?」
「不礙事。」擦個跌打酒就行了。
「我與師叔交手過兩次,她的武藝很厲害。」她悶悶道著。若再練個五年、十年恐怕也不是她的對手。
「他除了來京城偷藥外,沒別的目的嗎?」
她靜靜迎視他,抿緊唇,有好半晌都沒開口。
「你曉得皇上已經頒旨全力緝捕他歸案,但他來無影去無蹤,一般官差根本拿他沒辦法。這件事,須你我合作才能將他繩之以法。」
戲蝶眺望遠方飄來的烏雲,輕輕歎了口氣。
「她會來的另個原因是為了我持有的兵器。」
「鳳飛劍?」
她輕點頭,小手拍撫座下的馬兒。「鳳飛劍向來只傳門下最出色的女弟子。二十多年前,神偷門僅有兩位女弟子,而我師父卻是祖師爺爺親點的人選,這讓武藝高強的西門師叔記恨於心。師父、師丈及師叔三人的情感關係,不是我們晚輩能多談的,但我只能告訴你,對付她,你得小心。」
「西門鈺是女的?!」他一直以為是男的。
「對呀!你不知道嗎?」
她沒說,誰會知道啊!他又看不出蒙面人的性別。
「她的目標是你吧!」
戲蝶頭痛地以手揉揉眉宇,「算是吧,我是鳳飛劍的傳人,絕不能讓她奪走劍,危害世人。」西門鈺心術不正,若拿到鳳飛劍,簡直如虎添翼,害苦百姓。
原振風瞧見她眼底的擔憂,心頭略有不捨。
這張嬌美的小臉應該漾著笑容才對啊!
對她,他心中近來常有股甜中帶酸的感覺,甚至還包容她的不講理。
他何時開始待她好,自個也記不得。
「千里悶太久,趁天氣好,咱們騎著它們再走一程路。」原振風提議,希望戶外的陽光和風能讓她的心情開懷些。
「好。」她爽快笑應。難得出門,她當然要玩個盡興。
都快入冬了,太陽怎麼還這麼大!
戲蝶微瞇眼以手遮陽,喉嚨有點渴、頭也好昏喔。
原振風領先前頭,見她未隨之跟上,勒馬回頭瞧見她兩隻小手遮陽,卻忘了顧慮到自己還坐在馬上。
她不顧安全的動作教他神色瞬間陰沉。
「鳳、戲、蝶,要命的話雙手拉妥韁繩,快點跟上來。」他冷聲警告,開始後悔帶這位麻煩姑娘來此。
她頑皮地笑了笑,緊快握住韁繩前進,豈知刺目的日陽射入瞳裡,她眼前突然一暗,整個人就要滑下馬背——
原振風見狀緊快飛身抱住她。
「喂,醒一醒!」剛才人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昏過去?
他懷著恐懼不安的心,顫抖的伸手探探她的氣息,感受到她淺淺微弱的呼氣,總算吁出一口大氣。
千里踱步到他身旁,他隨即抱起她躍上馬背,將嬌小的她護在胸前,策馬直奔回城。
楊少妹來到戲蝶休息的房裡,對兒子道:「你不是有公文要處理嗎?或許你處理好時小蝶就會醒來跟你鬥嘴。」
沒想這丫頭昏倒在太陽下,他這個傻兒子還以為她是不是身有病痛,快快請來大夫診過後,才明白她空腹過久,加上日頭烈使她中暑,待她醒來後吃點滋補的藥膳便沒什麼大礙。
「那些事可以等會再做。」原振風目光戀戀地盯緊睡著的容顏。
「小蝶只是沒吃東西,睡醒後就沒事,不必擔心的。」楊少妹好言相勸。
「娘,您別煩我!」
楊少妹見兒子每隔一刻,便溫柔細心地為戲蝶擰於濕布巾置在她額上讓她降溫,開心之餘不免嘖嘖稱奇。
哎呀!難得他這位不解風情的兒子總算有了中意的姑娘。
之前她不小心聽到,兩人鬥嘴鬥到翻出一個多月前的舊帳,害她擔心他們的婚事告吹,如今看兒子深情地對待床上的姑娘,她的擔心該是多餘的。
楊少妹搬來一張雕花圓椅,坐在兒子身旁。
「她有沒有睜開眼?」她很關心未來兒媳婦的身體。
「沒有。」原振風鬱鬱寡歡地幫她蓋好被子。「大夫說她大傷初癒,體力不佳下又中暑,可能會睡久一點。」早知如此,他就不帶她去騎馬。
戲蝶不舒服地轉動頭,濕布巾隨之滑落枕上,原振風溫柔地撥開她額前的秀髮,再將濕布巾擰乾放妥於她額頭上。
「對小蝶這麼好,娘會吃味。」楊少妹在旁開玩笑。
「您別鬧了,她需要休息,您可別吵到她。」他小聲道。病人最需要休息,娘最好別在這打擾她休養。
「乖兒子什麼時候想通,要認真對待小蝶?」她狀似閒散地問著。
她的話問住原振風。
他是什麼時候讓她溜進了心房?
「娘在問你,怎麼一臉呆相,不說話?」
原振風目含柔情地看著床上的人兒,真心表白,「我喜歡她。」
天哪!這話真是由她一向粗魯的兒子口中說出來的嗎?
楊少妹震驚得瞠大眼,玉手探探兒子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他拿下母親的手,「有件事得請娘幫我。」
難得兒子會低聲下氣求她,「什麼事?」
原振風拿出藏在懷中那塊翠色玉珮,「她要將這玉珮收回。」
「這是太后懿賜的訂親玉珮,豈能說收回就收回。」小蝶未免也太胡鬧了!
「親事來得太突然,我們當時又無心繫於對方身上,於是我們曾私下約定,當她回宮後,向太后表明與我不合的意思,退了這門親事。」原振風懊惱,他真後悔當日爽快答應她的提議。
楊少妹拍拍兒子的肩膀,「要娘怎麼幫你?」
「幫我留下她,愈久愈好。」
她看得出這孩子的真心。「娘當然會幫你,但你曉得,太后只讓她留在這裡休養一個月,時間一到,她還是得回宮,往後恐怕你想見佳人一面都很難。」
原振風不以為意地笑道:「這點不是問題,只要我開口,宮中有一票好管閒事的人會幫我。」例如:曲老夫人、凝雪公主……
「既然如此,娘保證你在過年前能娶到小蝶為妻。」
見戲蝶睫毛微微掀動,原振風拉起母親,將她推至門口。
「娘,她醒了,麻煩你到廚房把藥膳端來。」
楊少妹見兒子目光不時往床上瞧著,笑容滿面地離開張羅一切。
戲蝶緩緩張開眼,看見原振風那雙掩不住焦慮及關心的眼,蒼白的唇虛弱微笑。
「總算醒了。「他伸手探探她的額頭,還好溫度正常。
「我是怎麼回來的?」
「都快冬天了,真佩服你還會中暑。」他眉頭一皺,接續道:「你一定沒按時用餐,導致昏倒讓我抱回來。」
她倚坐在枕頭上,面有愧色地低下臉,「對不住。」
他雙手抱胸,瞇眼問:「聽妙妙說,你近來食量少,甚至有時根本不動筷,是不是品芳齋的伙食讓你不滿意?」
「沒有……」其實廚娘的手藝好極了。
他不解,「那麼,告訴我你不吃飯的理由是什麼?」
戲蝶難得臉紅,神情懊惱,「這些日子來,伯母端來好多好吃的美食,教人食指大動,可是吃太多,我也胖了點,所以……」她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原振風啼笑皆非地看那張白裡透紅的臉蛋,「所以就少吃幾餐,看能不能瘦點,沒顧慮到你體力消耗量大,以致餓到昏倒,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但我覺得有點胖,想瘦點。」她小聲地反駁。
「你身材-纖合度,不要這麼做的。」以他看來,她身材夠好了。
這時,小廝前來通報,「大人,禮部派人來請您過去一趟。」
「我等會就到。」他應道。
「你有事就去忙吧,剩下的事讓妙妙來幫我好了。」
原振風擰乾布巾,「那我喚她進來。」他輕柔地在她額上落了個吻後,再將擰乾的布巾放進她手裡。「拭個臉,再躺會兒。」
這個吻教戲蝶瞠大眼,神情愣然。
他知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原振風摸摸她的粉頰,萬般溫柔地道:「晚點再來看你。」
直到他關上房門後,戲蝶才回過神,不解地盯著門板。
他的笑容中為何帶了點寵溺,還差點勾走她三魂七魄。
她摸摸額頭,想起剛才的吻,小臉染起淡淡的霞彩紅光,皺起眉頭想不出他為何吻她。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