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杭州的天空,降下今年最後一場冬雪。瑞雪初霽,藍天灑落銀白雪花將遠山近水妝點得宛若人間仙境。
西湖畔一戶微舊的小宅裡,傳來孩子歡樂的聲音。
“娘,雪停了。”一名約四、五歲的小男孩跑到院子,掬手仰臉承接天空飄下的雪花。
一名面貌清雅、身穿鵝黃繡裙的少婦,放下手上的針線,打把傘走到他身旁,蹲下身笑看他。
“別玩雪了,快跟娘進屋。”
“娘,雪初融的湖邊很美喔!明日你帶我去玩嘛!”
小男孩撒嬌地窩進她的懷裡。他除了想到外頭玩耍,也想讓娘到外頭走走。這個冬季,娘幾乎都守在家裡,未曾出門。
少婦揉揉兒子的頭發,為難地開口,“雪初融時地面很滑,況且娘不想出門,娘改日請紅袖姨帶你去玩,好不好?”
“不好、不好,人家好久沒和娘出門了。”他仰起可憐兮兮的小臉,“拜托啦!”
因常聽聞大夫不時的提醒囑咐,他曉得娘的身子骨受不了風寒,因此極少出門。只是他怕娘足不出戶,成日做衣繡畫,遲早會悶出病采的。
受不了兒子撒嬌可愛的模樣,她只得答應。“好,改日娘和你去逛湖。”
“要多穿件衣服,以免著涼喔。”小男孩低聲叮嚀,他不希望娘在外受了風寒。
“嗯,娘會注意的。”說完,她眉目含笑地牽著兒子回屋習字。
燃燒炭火烹茶的小火爐,提供屋子足夠的溫暖,讓母子倆能專心做自個的事。
少婦挑起一縷青線,准備穿針時,小指指甲不經意勾起一旁桃紅色的繡線,它像是有生命似的隨風揚起,滑過她的臉頰,在半空中勾勒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好久前,也有條紅線圈在她小指上,另一端則系住一位男子的小指。
她的目光癡迷於飛揚的線縷,憶起從前往事……
若沒發生那件意外,現今的她還依偎在他懷裡。
小男孩突然把臉湊近娘面前,著實嚇了她一跳。
“嚇到娘了。”她責備輕罵著。
“對不起。”他先行道歉,一臉好奇問:“娘,你干嗎盯著這條線那麼久?’’他讀完兩首詩後,娘還是處於出神狀態,所以不得不來關心一下。
“哪有。”她假意拿起另一根針,穿過紅線。“詩念完了嗎?”
“念完了,我宇還多習了一次,牢牢記在腦袋裡。”可愛的小臉親呢地貼上母親的面頰,撒嬌再道: “娘,我想學算數。”
“不急,等你長大點,娘再教你。”
“但人家想快快學起來,好幫你的忙嘛!”
兒子的鐵心讓她感到窩心,她撫上兒子細嫩的小臉。“翼兒疼我,娘知道。但你要先好好把課業學好,我若認可,你要學什麼娘都依你。”這孩子聰明伶俐,私塾的夫子還說這孩子將來大有可為,要好好栽培。
她會給他最好的,即使再累也值得。
這時,門外馬車停下的聲音,吸引母子倆的注意。
“曲姐。”前院傳來女子的叫喚聲。
“紅袖姨來了。”翼兒開心地跑去開門,向來者熱情地投懷送抱。“紅袖姨,人家好想你喔!”
紅袖蹲下身,溫柔拍拍他地小臉。“傻孩子,才三天不見就想我。來,糖葫蘆給你。”她向來很疼這孩子,只要他開心,她就高興。
蘇杭花魁紅袖洗盡鉛華,如今是位南北奔走地女商人。
“外頭冷,快進來喝杯茶。”少婦喚他們進屋。
紅袖牽著翼兒走進屋內,拿出籃內地藥材及蔬果米糧。“曲姐,我幫你買些東西來了。還有這是今年織坊地帳冊,麻煩你過目一下。”
她將帳冊交至消失北京多年,卻隱居在此地傳奇女子——曲夕蓉。
曲夕蓉一夜之間失去蹤跡,震驚滿城。
北京城裡曾謠傳:展凌霄為了舊愛,捨棄嬌妻不理,甚至還有人傳出,曲夕蓉身染惡疾一夜香消玉殞的消息。以訛傳訛,大街小巷皆是荒腔走板的謬言。
展凌霄不曾加以解釋,他在各大城鎮張貼告示重金尋賞,發狂似的尋妻。
當年,紅袖因有要事須到塞外一趟,經過北京城郊野時,意外發現滾落山下身受重傷的曲夕蓉。
曲夕蓉昏迷數日後才醒來,頭一句話便要求紅袖送她到雲袖織坊附近居住,後來才發現她懷了身孕。
此後她從不過問故鄉的一切,似乎刻意斷絕從前,帶著孩子在這片湖光山色裡,安適地度過每過季節。
曲夕蓉翻開賬冊,細看了好一會。
“你把賬目整理得井然有序。”她贊許地說。誰能料到短短幾年間,原是青樓花魁的紅袖,竟然搖身一變成為經商高手。
“還不是曲姐肯給我這個機會。”若不是曲夕蓉將江南數塊桑田交給她管理,另外再教她經商之道,她哪有今日的成就!
“你客氣了。”
“我說的是事實。”紅袖打開茶罐,放匙茶葉烹者一會後,倒去杯裡已冷的茶,再注入芳香逼人的新茶。
“這次出這門我又找到上好的鐵觀音,半斤要二十兩耶!曲姐是品茗高人,喝看看我有沒有被騙。”
曲夕蓉含了小口在嘴裡,閉眼感受溫醇香氣緩升腦門、流暢四肢的感覺。
“好茶!”
紅袖欣喜地倒了一小杯,招來吃糖葫蘆吃得正起勁的冀兒。“來,這杯給你。”
“謝謝紅袖姨。”他有禮地道謝。
曲夕蓉取過昨日剛繡好的繡畫,折好再以紙包裡交給她。“這是剛繡好的雙面繡,麻煩你了。”她繡好的東西向來請紅袖代售。
“曲姐,半年才繡好這一幅啊!”紅袖秀眉皺起。
一幅哪夠!半年來,光是詢問是否有雙面繡品的至少百人,價錢出得一個比一個還高。
“我已經以最快的速度繡好這幅‘詠春圖’,別再趕我了。”她又不是千手觀音。
“這不是趕不趕的問題,織坊的信譽總得顧及。物以稀為貴,客人都快為雙面繡搶破頭。”甚至還有人利用官府的力量,插隊購買。
“我不是有救坊內的繡娘們繡法嗎?”人手理當足夠才是。
“做好的成品與你的一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連她這個外行人都看得出成品的差別,更別說是內行人。
“熟能生巧,你請繡娘們多加練習啊。”
曲夕蓉生產完後,閒來無事研究起繡法來,無心插柳下,她無意間繡出一幅龍鳳雙面繡。紅袖看了覺得新奇,便將它放在店裡當擺飾;哪知被眼尖的商人瞧見了,以高價買回京。不到三個月,全國都曉得雲袖織坊有這麼一位會雙面繡的繡匠,令不少繡匠或姑娘家遠道而來拜師學藝,曲夕蓉卻以身子虛弱為由不曾出面,而她這位苦命的代理人好說歹說才勸退眾人回去。
不愧是京華繡女,這個名號曲夕蓉當之無愧。
“紅袖姨,過幾日天氣暖和點,我們一同到西湖逛逛好不好?”冀兒一臉渴望地問。多人同去,一定更好玩。
“你若寫出紅袖姨的名字,我就帶你到處玩。”
“好,我馬上寫。”他立即提筆緩緩寫字。
一會兒,他獻寶似的將紙張呈在紅袖面前。“寫好了,我還寫了娘的名字喔!”
她看了,揚起笑臉拍拍他的臉頰, “寫得真好。”這孩子真聰明,盡得父母的遺傳。
冀兒從不像別的孩子追問母親自個的爹在哪裡?
她曾好奇地偷偷問他,想不想要個爹,他卻回答,“有娘疼就行了。”
他是個貼心的好孩子,讓她不得不多疼他一點。
曲夕蓉邊擺著棋子邊說:“初春時麻煩你駕車接我們母子倆到織坊一趟。”
“曲姐,有什麼事交代我就行了,天氣時好時壞,你不必出門的。”紅袖急急說著。並非怕曲夕蓉到織坊,而是怕她出個門又受寒,那就糟了!
曲夕蓉慈愛地拭淨兒子嘴角的糖液,輕道:“天氣回暖後,我答應與冀兒一同到郊外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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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雲袖織坊就在西湖畔,可直到現在,我只見翠山及桑田。”
“可是城裡的布商說,它就在這片大桑田間。”董承太拭去額上的汗水,“我想再走幾步就到了吧!”
展凌霄挑挑眉。“是嗎?也就是說有可能找不到嘍。”
“展爺,咱們風塵僕僕來到江南,你就耐著性子找一找嘛!”他哪知道這布坊干麼不開在繁華的城鎮裡,偏偏開在田野間。
展凌霄悠閒地走在小路間,看著采桑人分類桑葉,瞧見小河上的水車轉動不停,引水入渠,還聽見織布的聲音。
看來,他們應離織坊不遠。
自妻子失蹤後,他替她扛起曲府的事業,全心全意投入他不曾接觸過的領域中。
蘇家敗落後,江南各大絲織廠勢力重新瓜分,然所提供布料的品質仍如從前,一點進步都沒有。
紛亂的爭奪戰中,崛起一戶專織綢緞的新秀——雲袖織坊。
它所紡織出的布料色澤豐潤、品質絕佳,而這家織坊擁有數塊桑田及苧麻田,原料從不受上游的限制,染出的繡線及布匹,行家們爭先恐後搶購,市場上更是供不應求。
而這裡又出了位手藝精巧的雙面繡繡匠,聲名遠播到南北兩京,這也是他特地南下拜訪這家織坊的主事者,洽談能不能與之長期合作的主因之一。
展凌霄走過桑田,見到一片排列得井然有序的花草,及一名正在澆水的老花農。
“老人家,您種花做什麼?”他問。
老花農放下水桶走近他們,指指耳朵,“啥?說大聲點啦!”人老了,耳朵也不太靈光。
展凌霄放大聲量再問:“我是問,您種這麼多花做什麼?”
“花啊,做染餅染色用的。”
“老人家,還有多遠的路才能到雲袖織坊?”
“從你踏入桑田後,這片土地便在織坊的范圍內。”老花農揚起和藹親切的笑容,一手以斗笠揭著風,一手指向不遠處的大宅院。房子就在那裡。”
道了謝後,主僕倆便朝那大宅院走過去。
踏進宅門前,唧唧紡織聲不絕於耳;踏進後,他們皆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
撥算盤的賬房、晾布的織工、風韻猶存的織布娘……每人忙得昏頭轉向,根本不知有客來訪。
“原來一家小小的織坊,養活了這麼多人口。”董承太有感而發。若由踏入桑田那刻算起,這織坊最少有六、七十名工人。
展凌霄攔住了一人,有禮問道:“請問主事者在嗎?”
“紅主事出遠門去了,最快也要明日午後才會回來。”話完,不加逗留又去忙了。
“承太,我們明白再來。”
待展凌霄踏出宅門後,一名小男孩匆忙轉進屋角與他們撞個正著。
他適時扶住他,蹲下身關心問:“小弟弟,有沒有怎麼樣?
冀兒拭去淚水。“我沒事,但……娘有……事,大家都在……忙,紅袖姨又……不在。”他紅著眼嗚聲說著。
娘肯定是前日逛湖觀景受了涼病倒了。他不會駕車,又不知去哪請大夫,這該怎麼辦了
董承太盯著他的臉好一會,摸著下巴尋找腦海中的記憶。他老覺得這小孩愈看愈面善,似乎在哪見過。
展凌霄拍拍冀兒的小肩膀,低聲輕斥,“男孩子不可以哭。”為他拭去眼角的淚水,他接續著說:“叔叔有馬車,告訴叔叔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娘到城裡看大夫。”
“真的?”他的小臉亮起希望。
“小弟弟,叔叔們是好人,不會騙人的。”董承太最欣賞孝順的孩子,況且這孩子又可愛,若不幫忙會遭雷劈。
待馬車牽來後,他們依著冀兒的指引緩緩朝前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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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有種柳樹的院子就是我家。”
董承太朝冀兒所指的方向前去,一會兒來到一戶飄有蘭花香的小宅院前。
“是這裡嗎?”
冀兒點點頭,待展凌霄抱他下車後,便迫不及待地奔入屋內。
小手擰干一塊方巾,擱在母親的額上,他輕聲輕語地說:“娘,我請叔叔帶你去看大夫了。”娘的額頭還是燙燙的。
展凌霄主僕兩人隨後走進這宅院裡。院子裡種有數株蘭花及容易栽種的蔬菜,柳樹下有粗木制成的桌椅,桌上還擱著一盤未走完的棋。
“這屋於的主人可能過著半隱世的生活哦!”董承太說。
展凌霄走近桌子,笑道:“而且還是位棋藝高手。”了解棋局後,他移動紅炮退一格,破了這盤棋局。
董承太見著主子破局後的笑容,不由得輕歎口氣。自王妃失蹤後,五年來,展爺不曾摸過棋子,也不曾踏入凌蓉院的新房,就怕觸景傷情。
兩人踏進屋內後,震驚於屋內的擺設。
畫稿、繡架、一籃籃分好色的繡線及一件又一件的精美繡畫,讓他們肯定屋子的女主人一定是名技藝超群的繡匠。
正當展凌霄環視屋內時,董承太發現大事般地呼喊,“展爺,您快過來看這幅繡畫。”
展凌霄走近繡架上一瞧,雙手微顫地取下尚未完成的繡畫。
“雙面繡耶,難不成這裡是那位不知名繡匠的家?”他好想瞧瞧繡技比王妃更為高妙的大師到底長得什麼樣!
展凌霄手指顫抖地觸摸繡畫上的一針一線,這樣的運針手法,這樣的感覺!
可能嗎?可能是她嗎?
冀兒端著臉盆走出房間,瞧見有人擅自移動母親的東西,氣憤地搶回來。
“不能隨便動娘的東西!”這些都是娘的寶貝,未完成前任何人都不能隨意觸動。
“小弟弟,你娘在哪?”他抓住冀兒的手直問。
“叔叔,你抓疼我了!”
他立即放開手。“告訴叔叔,你娘在哪?”
冀兒帶著他們走進房裡,“娘病著,躺在床上。”他掏出幾塊碎銀交至董承太手裡,低聲懇求,“麻煩叔叔用這些銀子帶娘去看大夫,好不好!”
“會的。”董承太允諾道,心疼這懂事的孩子。
展凌霄緩緩走近床榻,瞧見那熟悉的臉孔,激動的心情令他無法克制地抱住床上的人兒,溫柔審視她的容顏,失控地以唇碰觸她冰涼的唇。
是她,真的是蓉蓉!
即使她化成灰他也認得。
他眼泛淚水,抱著消失多年的妻子!
冀兒見了,快速沖到床邊,怒氣沖沖地拉開抱住母親的大手。“叔叔,你在干什麼?!娘病了,快放開她。”他捍衛地擋在床旁,不容許有人輕薄他娘。
展凌霄以臉探探她領上炙人的溫度,抓起在旁的大衣裹住她,再將她納進懷裡。
“放開我娘!”
“我得送她去看病。快點帶這孩子上車,咱們得快點進城找大夫。”依她這種過高的體溫,再不盡快就醫,恐怕支持不了多久。
一名未曾見面的女子,為何讓主子失控?
“展爺,她……”董承太愣了愣,不解主子緊張的行為。
展凌霄騰空抱起她走出屋子,焦急轉頭大吼,“愣在那裡做什麼?蓉蓉若有事,我會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蓉蓉?!
難不成那女子是失蹤多年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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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單身南下的展凌霄,為了一病不起的曲夕蓉,命董承太找來幾位丫環及一名大夫隨車,一行人連忙趕回北京城。
當他抱個昏睡的女人慌忙回府,走進多年未曾踏人的新房,消息迅速傳開,大伙震驚之余,一同地問:
“是王妃回來了嗎?”
展王府裡上下都深信,他們平易近人的女主人,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直到董承太證實後,全府上下不約而同地忙了起來,徹底將府內打掃干淨,迎接王妃回來,並且守口如瓶不對外發消息。
他們回京後,展凌霄急速請了幾位名醫過府診治妻子的病情,除了氣色好一點外,她不曾張開眼,仍沉沉睡著。
萬籟寂靜中,北京城的第一場春雨在午夜時分緩緩降落,淅瀝瀝的雨聲擾醒了夢中人。
她好像睡了好久好久,夢中有那魂牽夢縈的呼喚,也有些傷心的往事,幕幕重現在她的夢裡……
曲夕蓉輕呼了口氣,悠悠張開眼。 、
室內縈繞淡淡花香、溫馨的床鋪、柔和明亮的燭光……這裡,不是她熟悉的房間,而是凌蓉院的新房。
展王府!她回到展王府了!
這怎麼可能?她一睡醒就——
她匆匆坐起身,虛弱站起來時,瞬間頭昏目眩又跌坐在床,她極為痛苦地搭著頭。
對了,冀兒人呢?
“冀兒、冀兒!”她像孩子走失的母親焦急地喊著兒子的名字,睡了許久她口干舌燥,以致聲音低啞。
這時,房門伊呀推開。
“冀兒嗎?”她不確定地問。
“你醒了!”
曲夕蓉抓緊衣襟,震驚地看向聲音來源。
展凌霄端來一盅藥湯,掀開分隔廳房的珠簾朝她微笑。“我以為你還會再睡久一點。”
沒變,他依舊英俊挺拔。
喉嚨過於干澀,令她擰眉艱難地開口,“是……你帶我回采的?”
展凌霄盛了半碗藥湯,笑道:“來,喝點東西吧。”盛了一匙擱在她唇邊,見她斂眉抿唇。“怎麼了,身體哪兒不舒服?”
多年不見,她除了清瘦點外,並沒改變多少,仍是他記憶中的纖弱女子。即使身著粗布衣仍掩不了大家閨秀的氣質,流光歲移,她舉手投足間不經流露出少婦柔美的韻致神態。
正當他關心地伸手摸她的額際時,曲夕蓉畏懼地往床內挪。
“別碰我!”
對上那雙恐懼的眼瞳,展凌霄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為什麼這樣怕他?他可是她的丈夫!
他不放心地擱下碗,坐在床畔正要握住她的手時,她反應極大地縮進床角。
“蓉蓉?”
曲夕蓉眼含淚水,低聲哀求,“別碰我、別碰我!”
展凌霄見狀怒意緩緩升起。她可是他的妻子,他正大光明可碰的女人,為什麼她卻像驚弓之鳥般縮成一團,視他恍如毒蛇猛獸。
他握住她的肩,晃著她。“蓉蓉,你看清楚,是我,凌霄啊!”
“放開我,我不配回到這裡。”曲夕蓉悲痛地撇開臉,“況且,當你重迎舊愛那刻起,就不再需要我了。”
“你在說什麼傻話,你是我的妻子,展王府裡的王妃。”
“我不要做王妃,更不要當這裡的女主人。”她梨花帶淚地把心一橫,口不擇言地說:“你不是有很多紅顏知己嗎?何必還要我回來,況且我也不想再見到你。”她說出違心之語,心頭緩緩滴著血。
“我從來沒背叛過你。”
“鬼才相信。”
展凌霄垂下肩,她對他沒有絲毫的感動,讓他覺得這五年來的勞心勞力宛如付諸流水。
難不成,她在江南有了另一位值得她傾心的男子?
想到這個可能,他心中妒童橫生,激動一吼,“那孩子是誰的?”
孩子?!
曲夕蓉抓緊地的手臂,淚流滿面地懇求,“快讓我見冀兒!”她只想看看兒子是否平安無事。
她一睜開眼就冀兒、冀兒不停喊,難道那孩子在她心中真的那麼重要嗎?
他凶惡地抓緊她的雙手。“回答我,那孩子是誰的?”
“放開我。”她虛弱地掙扎著。
展凌霄因她的回避憤怒得紅了雙眼,奮力扯開她的單衣後,將她推倒在床。
“不要!”她尖叫著抓緊被子掩住半裸的身體。
他早被怒意蒙蔽了心,加上多年來對妻子的相思,她那白皙的肌膚令他更加瘋狂,赤裸著上身,他急急上榻。
“你要做什麼?”她害怕地顫抖。
“你還不肯告訴我,那孩子是誰的?”他放下芙蓉賬,挑起她披散於床的秀發,邪氣一笑,“不說沒關系,長夜漫漫,我們有很多時間慢慢磨!”
曲夕蓉伸手抵擋他的親近,“冀兒是我的孩子。”
“你在杭州那麼久,對方肯定是江南人吧?”他冷漠地說著。要是讓他知道是哪個男人,他會親手掐死他。
“沒有,我沒有做出有傷婦德的事。”她痛聲悲切地說著。
為什麼他們再次相逢,他卻將她當成不貞的蕩婦?
展凌霄一臉不信,拉開棉被,毫不留情地脫下她的衣服,手從她的腳往上慢慢游移。
這等柔美的觸感……是他記憶中的冰膚玉肌啊!
他的觸摸讓她感到惡心,但她整個人被他困住在柔軟的被褥裡,根本沒掙扎的空間。
“我沒有做出傷風敗俗的事,不要這樣對我。”曲夕蓉驚悸的容顏滿害怕的淚水。
展凌霄早就因她渾身的美麗迷失了心智,貼近她的臉,他聲音低啞地在她耳畔說:“為人婦應該遵循三從四德,丈夫要做什麼,做妻子的當然不能反駁。”話完,他霸王硬上弓地進入她。
不!
他猛然的闖入,讓曲夕蓉痛得全身驚駭顫抖,淚水一顆顆滾出眼眶。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她眼底盛滿悲傷地看著壓在她身上無情掠奪的男人。
他不是她以前所認識的丈夫,因為她的丈夫不會對她施以暴行。
“我還沒寫下休書之前,你還是我的妻子,即使我不要你,也不會讓別的男人接手我不要的破鞋。”他停
下動作,撫過她瘦削的臉頰,毫無情感地再道:“你與那孩子永遠都別想踏出大門一步,就讓那位遠在江南與你燕好的男人,這輩子找不到人。”語畢,他宛如野獸般地向她侵略。
“與你燕好的男人”這幾個字讓曲夕蓉徹底寒了心。
他為什麼非得這樣踐踏她的自尊呢?
身體的痛哪比得上那似劍的話語,深深刺入她的心,傷得她好深、好深……
她毫不反抗地任他擺布,心神緩緩飛離她的身體。
完事後,展凌霄無情翻離她的身,隨手為她蓋上棉被。
看她雙眼無神,他邊著衣邊問:“怎麼不說話?”突然醋意一生,他惡聲開口,“難不成我的技巧不比上你那位姘頭?”
曲夕蓉仍是靜靜地躺著,毫不回應。
見她不理不睬,他丟下她,甩上房門,渾身煩躁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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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凌霄硬拖著原振風陪他喝悶酒,酩酊大醉一場後,才被送回王府。
他雖然極力說服自己妻子不會背叛他,但一想起冀兒,心裡頭難免有著疙瘩。
別想了,府裡還有很多事正等他處理。
當他經過凌蓉院前,他聽見小孩子的哭泣聲。
“大娘,請你打開門,我想看娘!”冀兒哭哭啼啼地扯住守著房門的兩名婦人,他已經好幾日沒見到娘了。
“沒展爺的允許,你是不能進房的。”其中一名婦人說著。
夫人回來後,聽說還帶了名孩子進府,瞧這孩子眼鼻像極王妃,長得挺俊的,可想而知,十多年後,北京城又有位迷倒眾家姑娘的俊俏公子。
他是不是展爺的孩子,光看外表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下人們皆在猜測種種可能。
展凌霄一副冷硬的表情穿過回廊,來到房門前。
“怎麼了!”他問兩名看守的婦人。
“展爺,這孩子直吵著要見王妃。”
冀兒一臉肯求地抓住他的衣服,哽咽道:“叔叔,讓我進去,好不好?”
自他接回曲夕蓉後,甚少注意這孩子。這孩子在回途中,老與他搶著照料妻子,沒想到他年紀尚小就有如此的孝心。
不知怎麼的,他打從心裡喜愛這孩子,無法對他板著嚴肅的臉。
展凌霄蹲下身,與他平視。“你叫冀兒吧!”
“嗯。”
“你爹呢?”他不自覺地問出口。
或許能由這孩子口中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然而此時,他卻更怕他說出爹的名字——那個與妻子有染的男人。
“我沒見過耶!”冀兒不假思索就回答。他側首想了一會,附加再說:“娘曾說過,爹在京城裡很忙,說
我長大後就可以自行上京找爹。但我想,我還是不要找爹好了,像那種不負責任的爹不要也罷!”要他認親,除非他那個爹能善待娘。
展凌霄聽完先愣了會,隨之豪邁大笑。
哪有孩子會這樣說自己的爹?!可見這孩子的爹做得有多失敗。
這孩子不只眉宇間像他娘,還遺傳到一口伶牙俐齒。
他慈愛地揉揉他的頭發。“告訴叔叔,你叫什麼名字?”
“冀兒啊!”
他失笑出聲,好單純的孩子。“叔叔是問你的全名。”
“冀庭。”
冀兒的回答告展凌霄僵住笑容,他想起當年中秋明月下與妻子的約定——
若生男孩,就叫冀庭;若生女孩,就喚依晴。
不會吧?!
“那你姓什麼?”他急急迫問。
“展翅高翔的展啊!”他還運用成語讓人知道他的姓該怎麼寫。
冀兒是他兒子!
他不就冤枉夕蓉?
展凌霄驚慌地推開房門,瞧見桌上的飯菜完整擺放著。,他神色慌亂地奔近床畔,心頭染上今生最大的恐懼。
他的妻子氣若游絲靜靜地躺在床榻上,蓋著棉被姿勢維持著他離去前的模樣,一雙明亮秋瞳空洞無神地盯著床頂。
他對她做了什麼!
“蓉蓉,你別嚇我!”展凌霄慌亂地擁她入懷,雙手不停揉搓她冰涼的小手。
厚大的棉被滑落,他瞧見曲夕蓉半裸的身體上有幾處紫青的瘀血,仿佛指控著他的暴行,讓他更加自責自己的所做所為。
“看著我、看著我啊!”任他再怎麼努力的呼喚,她仍像只無意識的木偶任他擺動,眼睛無神地盯著遠
處。
“娘是怎麼了?’’冀兒擔心問道後,頓時驚呼,“床角怎麼有攤血?”
展凌霄瞧見,臉色瞬間刷白,轉身朝外頭大喊,“快叫大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