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錠閃亮亮的金元寶,改變了黑狂鷹的一生。
立定了偉大的志向後,他開始朝自己的方向前進。
家裡是開客棧的,平日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多得不勝枚舉,在眾人七嘴八舌之下,能用的情報自然會在不經意間流露。
也因此,黑狂鷹既不用有猛虎般的音量,也不必練得一身虎背熊腰來嚇人。和盜匪同樣是做「無本」生意,販賣情報似乎更適合他一些,而且不用殺人,又可掙錢,多好。
是的,他好愛、好愛錢喔。
雖然身為生意還不錯的「梟雄客棧」唯一繼承人,他一點也不缺錢用,但是他真的很愛錢,尤其是金元寶。
自從從那位兇惡的老大手中接過那錠金元寶後,他就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那閃亮亮的玩意兒。
當然、當然,賺錢絕對不是用來花的。
他的至理名言是:賺錢來花誰願賺?
金元寶那麼美麗可愛的小東西哪,是用來「看」的。
每次看到自己手邊堆的金元寶越來越多,他的心也會跟著越來越輕鬆、越來越快樂,飄飄欲仙。
九歲那年,他便下了個決定──矢志一生要賺盡天下間所有的金元寶!以金為床、以寶為被,造金屋、造銀屋……
隨著年紀增長,他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從「梟雄客棧」出發,足跡踏遍降龍鎮的每個地方。他不愧為商家之子,非常有生意手腕,善施小恩小惠給些孩子,以換取更多的情報、掙更多的財物。
也因此,沒多久他便成為降龍鎮上最八卦……呃,最厲害的萬事通。
誰家小妾偷漢子,誰家在做不法勾當……他都一清二楚,而知曉門道的,都會來找他問問題。當然、當然,錢可得先準備好。
就這麼過了幾年,直到他十五歲,他娘找他為止。
黑夫人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私底下在做什麼事,雖然有人警告過她,但她根本不聽那些婦道人家的話,始終認為自己的兒子還是一如往常的聽話可愛。
況且她一心只放在打聽哪個武師比較高明、哪座山比較適合佔領……仍盼著兒子能趕緊練好絕世武功,招集大群同好,來個據地為王,成為蓋世梟雄,以期「光宗耀祖」,哪有空去理會其它。
就在武師向她宣佈黑狂鷹的武功已經青出於藍後,黑夫人喜出望外,立刻召來兒子,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她拚命地遊說、催促著兒子趕緊出外磨練去,最好三、兩年後能傳回捷報,占座山、或者搶座城,讓她過過山寨大王他娘的癮,別一直留在家裡和一些三姑六婆、五叔八舅的混了,免得消磨志氣。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黑狂鷹眼睛一亮,原本他就不願被困在小鎮上,壯志難酬,這下子正好可以讓他大顯身手。
於是他照著黑夫人的指示,開始了流浪的生涯。
為了避開他娘耳目,也因為黑狂鷹這名字實在是……太兇惡了點,不適合他童叟無欺、淳樸善良的本質,因此他決定為自己更個名行走江湖。
苦想了三天三夜,終於讓他想到了個好名字──黑似仙。
是的,這名字就是他全部的想望,他要賺盡天下的財富,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快樂似神仙。
他尋夢而去嘍──
☆ ☆ ☆
泉水鎮
在鎮郊處,有座破舊不堪的小草屋。
「阿雷、小雨,寶兒……咳咳,寶兒,她回來了嗎?」氣若游絲的蒼老聲音,由雜亂的草堆裡傳出來。
回答他的只有一陣啜泣聲。
「咳咳……別哭,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別哭了……咳咳咳咳──」老人努力地安慰道。
「老爹,你……嗚嗚!你別多說話,寶兒,她很快就會回來的,你放心吧。」阿雷別過頭去,對旁邊同樣哭得抽抽噎噎的女孩道:「小雨,你快去門外守著,一看到寶兒便趕緊拉她進來。」
對旁人來說,這間以草堆成的小草屋,半邊已經塌陷,根本遮不了風、避不了雨,頂多算得上是座草堆。但對他們幾人來說,這卻是他們的「家」,他們已經在這裡住了好幾個月。
「嗚嗚嗚……好的,我這就去!」小雨聽了哥哥的話,連忙跑到門外守著。
「老爹,你放心,你不會有事的。」阿雷強忍著眼淚說。
簡老爹慘白的臉色令他不忍卒睹,心頭直酸。
「咳咳,阿雷,你別安慰我了,我……我知道自己的狀況,咳!」老人又猛咳了一陣,才虛弱地道:「老爹……不能再照顧你們了,你要記住我的話,和你妹妹去投靠親人,這樣我才能走得安心,明白嗎?咳咳咳──」
阿雷很用力地點頭,承諾道:「老爹放心,我會照你的話去做,我也一定會好好照顧小雨。」
「那就好……那就好,咳咳咳──」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咳得驚天動地。
「老爹……」阿雷擔憂驚慌極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騷動──
「老爹、老爹,寶兒回來了,寶……元寶回來了。」小雨帶著哽咽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來。
除了小雨外,還有一個打扮得不男不女,眉眼間英氣十足、神采飛揚的女孩跑了進來。
「老爹,呼呼!聽說你不行啦?」女孩一進門,邊喘氣邊用中氣十足的嗓音劈頭直接地嚷問。
「元寶!」阿雷瞅了這沒分寸的丫頭一眼。
「寶兒──」老爹原本黯淡的眼神,在見到她活力十足的紅潤俏臉後,突然瞿亮起,強硬地扯動一抹笑容。這丫頭就是這麼直接,每每總讓他又好氣又好笑。「咳咳,你終於回來了。」
「哎呀!老爹!你很討厭耶,人家叫元寶,不叫寶兒啦!」俏麗的女孩跺腳抗議道。「你每次都叫錯。」
「元寶這名字很土。」這丫頭到底知不知道;阿雷忍不住插嘴說道。
「元寶怎麼會土呢?它多實在呀!如果姓金呢,那就更好了,叫金元寶。可惜你姓簡,不過這也不錯啦,叫簡元寶、撿元寶,嘻嘻!」她的笑容突然凝結,一臉惋惜。「可惜──我到現在還沒見過真正的金元寶長什麼樣子哩!」
「寶兒……」老爹叫道。
「叫我元寶啦!」女孩跳來跳去,沒一刻安靜地執意道。
「你就非要和我抬槓才行嗎?」哪有人自己想改名就改名的,根本沒將他這老爹放在眼裡嘛!
「我這是據理力爭。」瞧!多有學問的話呀,真佩服自己。
「可是我……我是個病人耶!」她不該讓讓他嗎?真不孝。
「聽聽你的聲音多洪亮,你哪像個有病的人啊?」元寶姑娘懷疑地瞇起眼。「老爹,你是不是想裝病騙人啊?」
阿雷和小雨也同時瞥向他。沒錯耶,比起剛剛的有氣無力,現在的簡老爹真的是「活力十足」呀!
真是被這丫頭給氣死了,氣到忘了自己只剩下一口氣,還能跟她大小聲,算她厲害!老人聽到她的質疑後,似乎才想起自己早已病入膏肓,剛剛對罵的精神又頹靡下去。
「阿雷、小雨,你們……你們先走吧!我有話要單獨對寶……元寶說。」老人有氣無力地說道。
「老爹──」阿雷和小雨兄妹哭著拜別,遲遲不肯走。
他們知道,這一別,將會是永別了!
「去去去,人家老爹要跟我講悄悄話,你們哪邊涼快哪邊滾吧!別留在這裡礙眼了。」元寶將那對哭哭啼啼的兄妹踢出門後,才回到老人身邊。「老爹,哇,瞧瞧你化妝化得多成功,簡直就像個快死的人了。快點,快告訴我,你這回想使什麼詐?」她開心地大聲嚷問。
敢情她當他在開玩笑,這天真可愛的丫頭……
老人搖搖頭,由懷裡拿出一隻小小的玉鐲遞給她。
「哇!這是什麼?」她伸手往玉鐲套了套,可惜手太大,怎麼樣也套不進去。「老爹,這是真的假的?是你要買給我的嗎?哎喲!你也太沒誠意了,要送就送大一點的嘛!這麼小的鐲子,簡直就是讓小娃娃戴的。」
簡老爹曾收養許多人,可最疼愛的還是她,總愛暱稱她為小公主,若有好的東西,也會偷偷塞給她,而她也會給予相同的回報,這是他們「父女」間的默契。
「沒錯……那鐲子的確是給小娃娃戴的。」他語重心長地道。
「是嗎?」她隨便說說而已耶!
「咳咳,聽我說,元寶,這是你的。當初我在……撿到你的時候,這小玉鐲子就套在你的小手上,相信這玉鐲可以……為你解開身世之謎,證明你的身世。」簡老爹用著從未有過的嚴肅神態道。
「身世之謎?」元寶一雙水靈靈的靈動眼眸在玉鐲子上轉動。「你的意思是……這真的是我的?這隻玉鐲子是真的?」她還以為是老爹拿來逗她的玩意兒哩!
「是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有爹娘,不是孤兒?」她唇兒一努。「那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這件事?」
「這個……」老爹歎了口氣。「如果不是老爹再也照顧不了你,我……我也用不著說出這件事。」
小寶兒這麼單純,實在不適合那種爾虞我詐的環境哪!
「什麼意思啊!老爹,你……」
「咳咳咳……」老爹突如其來的一陣劇咳,讓她停住了口。
「老爹,你不要緊,不要緊吧?」
「咳咳!元……寶兒,我的小公主,老爹很高興……很高興能夠收養你,有你在身邊的日子,永遠不會覺得無聊,可惜我們的緣分盡了,我在天上會……庇佑你的,庇佑你早日找到……親人。」
「老爹,你幹麼突然這麼感性,好噁心喔!你就別假仙了啦,想騙我的錢就說嘛!」精靈的大眼睛轉呀轉地,元寶由懷裡拿出兩個銅錢。「這是我早上去替人家扛東西賺的,送給你就是了。我也答應你,以後我會賺很多、很多的金元寶給你,讓你數也數不完,你別再跟我說什麼天上人間的了。」
「呵呵……你這丫頭。」簡老爹被她惹笑了。「老爹相信,就算沒有我,你依然可以活得很好,我……我總算可以放心的……去、了!」
話說完,他頭一偏,斷了氣!
「老爹,老爹……你別跟我開玩笑呀,老爹──」元寶一臉錯愕,尖銳的高喊聲迴盪四周,久久不散。
☆ ☆ ☆
泉水鎮,這是個民風淳樸的小鎮,大街上雖然不如大城裡那般繁華喧擾,可也十分熱鬧。
來往的人們的笑容中充滿樸實和親切的味道。
一個身穿銀衣的俊雅男子行走其中,他一雙黑亮如寶玉般的眸子,冷眼旁觀著所有人的一舉一動,似乎在探究著什麼。
沒錯,他正是現在名滿江湖的萬事通──黑似仙。
在連續放出幾件大消息後,他的名氣跟著水漲船高,收入也越來越豐,距離自己想望的金山銀山,腳步越來越近嘍。
當然,他也以小器聞名於世,若要從他手中挖得一分子兒,那可以說是作夢。
只是,情況也有例外。
他若是要一個人單獨收集全天下的情報,簡直是項不可能的任務,自已累死不打緊,反正他死要錢嘛。但最重要的是無法兼顧太多消息,可能會有損他的名聲。為了保持萬事通的名聲不墜,因此他也養了五個「討債鬼」──大探子,專司替他打探消息。
黑似仙深諳人心,自然瞭解收買人心的重要,而收買人心最快速的方法,莫過於金錢的誘惑了。
因此他忍痛地頒布了個消息──不論手下這五大探子收集來的情報有沒有用,每個月都會固定發薪餉,若是能探得有用的情報,還能分紅。
黑似仙的名氣大、客源廣、索費高,而且還能固定發薪餉,又願意分紅,自然而然地,這五個屬下們個個卯足了勁,私下也養了屬於自己的小探子,以期有更好的表現;而小探子底下還有自己的小小小小探子……
就這麼像瘟疫般擴散下去,有用的沒用的情報,紛紛傳回到黑似仙耳裡,也因此他在這行更加無往不利,也難怪他能自豪地說,天底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只差他願不願意說而已。
「應該就是這裡了。」他站在一座相異於此樸雅小鎮、裝潢得金碧輝煌的房子外喃喃自語。
屬下太厲害說來也不見得是件好事,搶光了他的鋒頭不要緊,重要的是還要分些紅給人家。一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銀子,他就心痛;雖然不是很多,但是要他拿出來就像要刨他的肉一樣痛苦。
反正他閒著也是閒著嘛,有錢幹麼不自己賺?所以黑似仙決定親自出馬打探消息,以期讓自己的金山更添輝煌燦爛。
站在屋子前,他左歎氣、右晃腦,怎麼也想不透。
「唉!奇怪了,有人會嫌錢太多嗎?要不,幹麼金屋藏嬌?」要換作是他,他寧可將所有的錢都省下來,多換些可愛的金元寶寶貝,數呀數地,就算數斷了手也甘之如飴。
就在他想施展身手進屋去一探究竟時,突然,旁邊有幾個做乞丐裝扮的人對著他大叫。
「哎呀!你們看那個銀衣男子,他會不會是傳說中那個萬事通黑似仙?」顯然這幾個乞丐有備而來,打聽得很清楚。
「黑似仙?黑似仙──」有人瞪大了眼。
「哇。」其中一個乞丐大膽地上前一步,涎著討好臉色問:「請問你是不是黑似仙?」
黑似仙深吸了口氣,表面維持平靜,心中卻想著:想不到自己竟然這麼有名,連這小鎮上的乞丐都認識他?
他該高興?不!一點也不。
他才不像他那風騷的結拜兄弟解君遙,習慣眾星拱月,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認識他。老實講,若非為了建立響亮的名聲,好索討更高的費用,他絕對不希望自己那麼出名。
「黑似仙?」他連忙裝糊塗地挑起眉。
照他的歷練看來,這群乞丐八成是想成為他的屬下,跟他分杯羹;但他黑似仙從來不多花一分錢,養了五個手下和兩個管家及一些奴僕已經很要他的命了,要他再多拿出些錢來養這些人,不如殺了他痛快些。
抵死也不能承認他就是他們要找的人,他仍裝出一臉無辜相。
「不……」
「黑三爺,我知道是你,你一定是,不用否認了。拜託你收留我們,我們一定會好好替你打探消息,讓你賺更多的錢。」有個眼色比較好的立刻巴結地道。
黑似仙有三個結拜兄弟,他排行第三,所以世人稱他為黑三爺。
把持著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的態度,其它乞丐也連忙跟進,你一言、我一語的懇求,讓黑似仙頭痛極了。
他是個金錢的維護者,想從他手中挖出錢的,就是他的天敵。
心念一轉,他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呵呵呵,啊!偶知道了,你們縮(說)的黑三爺,就素那鍋號稱天下沒有他不朱道(知道)的事的那鍋倫(個人)嘛!」他笑瞇了眼,開始口沫橫飛地高談闊論。「聽縮那鍋黑三爺長得粉英俊瀟灑、氣竹(質)優雅、英姿煥花(發)、意樹林轟(玉樹臨風)、高貴不貴……」
「黑三爺英俊瀟灑?氣質優雅……有嗎?」趁著那傢伙還在自吹自擂之際,幾個乞丐交頭接耳。
「我只聽說他很有錢,但卻是個小器財神。」
「而且他縮話……不,說話應該不會大舌頭才對。」
「我們會不會認錯人了?」大夥兒的眼神充滿懷疑。
「啊,沒臭沒臭(沒錯),偶的偶像就是黑三爺,偶就是在臨摹他。你們縮偶像他,偶真是太榮幸了,回去偶一定要偶娘再多給偶做幾套銀色衣湖(衣服),好跟臭頭仔他們獻耀獻耀(炫耀)……呵呵呵!來嘛來嘛,你們也一道去跟臭頭仔他們證明一下,說偶真的粉像黑似仙,來嘛,別走……別走啊……喂──」
不等他親手抓人,那群乞丐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了。
「呵呵呵呵呵──」真是群笨傢伙。
小小伎倆就被騙過,憑他們這種水準也想跟在他黑似仙的身邊辦事,賺他的銀兩?哼!當他是凱子呀?想都別想。
這輩子他只有讓別人荷包大失血的分,至於別人想從他手中挖出一個子,那叫妄想。
他撣了撣衣裳,得意洋洋地露出抹不可一世的笑容,故作瀟灑地以翩翩之姿別過頭來。
孰料好死不死地,竟那麼不小心與人撞個正著──
「啊──」彷彿殺豬般的哀嚎聲揚起,差點沒震破他的耳刮子。
接著,他看到一隻玉鐲掉落地,由一塊摔成了三塊。
在他被那尖叫聲嚇得還搞不清楚狀況之時,淒厲無比、慘絕人寰的聲音又重現,比起剛剛有過之而無不及,再度刺痛了他的耳朵……
恐怖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