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扣 結尾
    「……聽說咱們城裡來了一個神醫耶!」

    「是呀,那個神醫真是厲害,我那摔斷腿的兒子不過給她看過一兩次,就能跑能跳了。」

    「可不是,神醫人好、心又善良,真是活菩薩。」

    「我也聽人說過,那神醫曾經死過一次,結果得到高人相助,才又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的。更神的是,連殘廢的雙腳都復原才是奇跡呢!」

    「還有、還有……」

    一旁喝茶的青年嗤地一聲噴出滿嘴的茶,怪異的舉止馬上惹來身邊的小娘子白眼,青年撇了撇嘴,不以為然聳聳肩。「神醫神醫,我怎麼不知道你曾經死過一次,還被高人所救哩?」再吹捧下去,不就真讓人說成了神仙了!

    「別說了。」小娘子垂下紅通通的臉蛋。

    「哼,謠言就是謠言,一張嘴傳過一張嘴,連死的都能說活!想我們家胡兒的確是醫術高明沒話說,哪個好膽的詛咒她死呀?」

    所以說嘛,三姑六婆七嘴八舌,眾口鑠金的傳言怎麼能信?

    你說我說他說,最後只剩下一分的實話,九分的謊話,信口胡謅的笑話你也信嗎?!

    沒錯,城裡是來了個女神醫──她沒斷腳,這一輩子也還沒那個好狗運死過一次又能教人從閻王手裡搶了回來,高人是沒遇過幾個,想要救命報恩的人倒是不少。

    這個神醫,當然不姓寧!

    他的胡兒這輩子只能跟他姓,哼。

    青年嚥下一口茶水。「說到姓寧的,胡兒,我怎麼今天都還沒瞧見那個女……咳……我是說無涉姊姊,她去哪兒了?」

    兩年前,無涉從鬼門關裡繞了一圈回來之後,身子一天一天康復,從小殘疾的雙腳也逐漸能夠不依靠旁人行走,她收了當年蒙她救命的胡兒,傳授她醫術,胡兒奮發好學,沒多久就學有所成,開始四處行醫濟世。

    「她說回到故鄉,想四處去看看,教咱們別等她了。」胡兒一五一十地道。

    死了一回,無涉的性子有了大變,她看開了很多事、了悟了很多事,這兩年間,她走遍各地,獨獨不曾回到生她養她的故鄉……

    而今,她回來了。

    只是時光荏苒,人事全非。

    眼前的大屋早在一年多前就破敗了,曾經富貴一時的門樓如今已蒙上一層灰,當年風光的模樣不再,淒涼的景況正如那塊腐朽的牌匾一般,早已預言了命運。

    紅底金字的額匾仍可清楚的看出「寧府」二字。

    這是,她的家。

    無涉攙著竹杖,望著眼前的景象,無限感慨。

    短短兩年之間,竟改變如此之大!

    無涉聽說,自她走後,寧老爺便一病不起,幾個月後就過去了,由大夫人的兒子繼承家業;有人傳說老爺之所以重病,其實也是大夫人暗中下的毒手,為的就是讓她的兒子能夠繼承寧府龐大的家產。

    大夫人為了奪取家產,不知使出多少手段,她娘親的死、害她雙腿殘疾的恨,以及逼迫她不得不離開寧府……大夫人全都脫不了干係。

    這些事,無涉是後來才知道的。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大少爺的身體一直不好,繼承家業之後更是操勞,他長年臥病,根本不懂商場險惡,在他的持家之下,寧府只出不進,只能坐吃山空。

    漸漸地,寧府一日不如一日,終於大少爺在積勞成疾之下,含恨而終,大夫人見兒子慘死,從此發了瘋,下場淒慘,無人聽聞。

    前塵的恩恩怨怨,她早已放手,如今重遊舊地,只添惆悵。

    「我終於還是回來了。」

    走過每一處曾經熟悉的地方,無涉還記得在這兒第一次牽著娘親的手到池畔看花,第一次騎在父親的肩頭摘取樹梢的甜果,第一次哭、第一次笑、第一次傷心……第一次、第一次在這兒遇見他……

    不知不覺已走回昔日居住的院落。

    久經荒廢,開了又謝的春花輾轉了數個年頭,落了一地的傷心,當年飛來的鳥兒過了秋冬又飛去了,小小的院落卻不曾改變。

    悄悄推開門,桌椅的陳設仍與她在時如出一轍,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等一等!

    無涉忽地驚覺不對,若是寧府荒廢已久,沒道理只有此處還保持如一。小心翼翼跨進房內,一卷教風吹翻的書頁正翩翩飛舞,一盞溫茶還兀自冒著煙……

    從那件事之後,不知已過了多少年,彷彿一切都有了改變,又好像什麼都沒變,而時間的流逝也在不知不覺沖淡了過往每一個深刻的段落,新的記憶逐漸覆蓋舊的傷痛。

    然而,有些事卻永遠都忘不了──

    「你回來了。」身後傳來笑語,像是等待已久。

    無涉愕然回首,水眸泛起淚霧。「是你……」

    「這裡都沒變,不是嗎?」伸手輕撫她的淚顏。「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回來,所以我在這裡等你──曾經我讓你苦等了三年,這回換我等你。」

    熨貼上掌心的熾熱是她日日夜夜期望的真實,瞠大了眼卻不敢置信,以為是錯覺。然而,眼前活生生站著的人,那眉、那眼,就是那一個笑,都是令她牽牽掛掛的思念。「你……是真的嗎?」

    微微一笑,鬆開了手。

    人在眼前站定,梳理整齊的黑髮很美,輕柔得像月下的流水,跟夜色融為一體,靛青長袍的修長身影──她曾見過,她不忘記。

    「……無涉,你不甘心就不要甘心,甘心的人活不下去。你的腿不好,我帶你走;你的身子不好,我教你醫術!無涉,我要你活、我教你活。」

    無涉笑了。

    「從今起,我就是你的夫,你就是我的妻。」曾經無法承諾的誓言,如今可以深刻回應,情人間呢喃的深情,無盡千言化作溫柔一笑,任由癡情相思,只在此刻。

    無涉靜靜看他。

    不說話就當同意了,男人溫柔一笑。「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無涉伸手,截斷他的話,「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當她呼喚,像是天地──一直一直都是她的天、她的地。

    笑眼盈盈,情亦深深。

    「斷邪,你是我的斷邪。」

    伸手擁她入懷,再也無從掩飾滿腔的情意。

    都說他無情,只因他的情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經失落,這一生一世,都只會屬於她一人……

    永遠永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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