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莎貝的個性沒有沉默的特質。
但那一整天,她安靜得使麥隆心慌。
他親自監視著沃莫肯帶走一大堆的僕役及行李,當然也是怕依莎貝會衝動的跟著男爵離開。
她沒有什麼異於平常的表現,這使得麥隆心生警惕。她心裡在想什麼叫也實在想不透。見她就這麼的把自己埋在戲服裡,逢人不是點頭便是微笑,完全看情緒,他肯定事情沒那麼容易。
他突然想起貝兒當初離開坎莫堡的情形,依莎貝不會也想悄悄的溜走吧?
於是,為了一補白天對她的冷漠,那晚麥隆極盡所能的取悅他的妻子。他緊緊的接著她,看著她因激情過後而熟睡的美麗臉龐,他說什麼也捨不得放她飛去……
「貴妃醉酒」的戲終於決定在明日演出。
受邀的觀眾除了李奇外,尚有麥隆、傑斯與狄瑞。
為了怕他們不明白劇情,依莎貝特意在演出前將內容大致闡述一遍,並對唐明皇與楊貴妃做簡單的個人介紹。
將近一個月的忙碌,依莎貝覺得疲倦,但籌劃已至尾聲,雖然邀請的觀眾或許根本看不懂她在演什麼,她還是希望這部經改編的戲能彌補自己一向無法上台演出的缺憾。
她們的場地選在主屋頂端的小閣樓裡,這裡有個四十五度角的大窗,外面的雪花飄飄,正好可以做天然的佈景。
依莎貝佈置著場地,明天演出時沒有什麼的配樂,完全只能靠自己的唱功及身段。
貝兒演的高力士還算可以,但黛兒就不行了,怎麼教,她總沒有那中國女子應有的味兒,只好權充宮女或跑龍套。
白雪一片片的灑落著,依莎貝不知不覺的來到窗口前,愣愣的望著窗外的世界。
有段刻骨銘心的戀情總比沒有來得強吧?她還有什麼好怨歎的呢,她自嘲的想著,卻仍覺得心中苦澀不已。
頂著別人的身軀來談愛情,就如在沙灘上建造房子一樣的不穩,她怎麼有辦法突破上蒼原本為依莎貝設定的層層障礙呢?
就算麥隆愛她吧,她也相信他心中一定存在著陰影。因為依莎貝偷情是他親眼所見,她該怎麼向他解釋,其實她來自二十世紀,只不過陰錯陽差的頂著他老婆的身子度日?這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如何教他接受?
幽幽的歎了口氣,她無意識的繼續佈置著舞台。
楊貴妃雖然知道唐明皇對她好,但因為無法掌握丈夫的愛,所以也落得鬱鬱寡歡,因而衍生出「貴妃醉酒」這部戲。
她也是啊!
麥隆夜晚對她的熱情,只是更讓她想到他白日的冷淡。這算愛嗎?還是他真的只想得到子嗣?
她好累!為了無法捉摸的愛情而沉淪,這使她度日如年。
這段日子以來,她耐心的等著丈夫的表白。可是到現在,她算是放棄了。
她愛他,他卻不能回報相同的愛,她還要再這麼欺騙自己的心,就如同把頭埋在沙堆中,以為就可以逃避一切的鴕鳥嗎?
不會的,她不會這麼慘的。開玩笑,她可是二十世紀的現代女性呢!
麥隆的沉默並不代表她應該就此認命。依莎貝轉念一想,突然輕笑出聲,這才發現最近這些日子裡,他對她似乎過分的注意。
這個呆公爵,她可是擁有二十世界現代人的聰明腦袋啊!
她會製造一個意外。
如果公爵真的愛她,那麼這場意外將有助於幫他瞭解他對她的愛。而若不幸的,他根本不愛自己……想到這裡,依莎貝情緒又落至谷底。那麼,她……她會親手斬斷情絲,永遠走出他的生命。
百花亭中,穿著蟒袍、頭帶鳳冠的楊貴妃聽聞唐明皇失約於她,已經前去梅妃的宮苑與梅妃相會。她失望之餘,只好獨自一人飲酒賞花,藉以排遣滿腹的愁悶與怨恨。
依莎貝幻化成楊貴妃,想像她酒人愁腸,哀戚地想著丈夫正與別的女人卿卿我我的情景,銜杯做了個「下腰」的動作,鬆軟而靈活的身段使得台下的李奇大聲叫好。
麥隆、傑斯與狄瑞三人看不出這其中的困難度,但依舊為依莎貝所扮演的楊貴妃著迷。
沒有音樂的搭配,依莎貝用四平調板,醉態酣然的唱著:「這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萬種柔情自丹田湧出,她有意的斜睨台下的丈夫一眼,懶洋洋卻媚態橫生,無言的傳遞萬種風情。
坎莫公爵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掩飾不了自己的表情,他熱血奔騰,台上那染了一頭黑髮、一張艷容的女人,除了藍眸無法掩飾外,活脫脫是個有致命吸引力的民族女子。
依莎貝根本不知道自己對丈夫的影響是如此之甚,她繼續唱著:「力士,卿家在哪裡?」
貝兒所扮演的高力土步伐遲疑的走過來,雖是個年輕丑角,但扮相十分可愛。傑斯盯著愛妻,忍不住嘻嘻一笑。
攙著飾演宮女的黛兒的手,楊貴妃醉了,她看見了御花園內盛開的花朵,做了一個醉後聞花的「臥魚」身段,只見她右腿彎曲,腳板朝上,左腳向前邁一步;雙腿緩緩彎曲,下蹲成盤臥狀;以臂部和右腿著地,左腿蓋在右腿上,上向向左扭正,未做動作的那雙手背放在腰部,停頓了片刻,雙腳蹬勁,上身緩緩升起。
她表現出熟練的腰腿功夫,舞姿曼妙,出神入化。和黛兒相互扶持演出「醉步」,兩眼無神,上身柔軟,微晃,以腰撐勁。右手按神或兩手自然下垂,左腳向右,小跨小步,右腳順勢向右邁出,再往左旁上一步,上身鬆弛無力,全身隨著腳的動作自然擺動。往右行進與此一般。她的動作散發出酒酣耳熱、嬌弱無力的迷人氣息。
「麥隆,依莎貝喝醉了。」狄瑞入戲的對公爵低語,這才警覺地想起,台上無酒,全是只是作戲。「天,真像。」不等麥隆回答,他又難以置信的自語。
是的,真像。麥隆在心中附和著。那一顰一笑、一個醉步。一個踉蹌,把鬱悶的心情表露無遺,哀怨又微帶媚態,像是正對他訴說什麼。
這又是另一個依莎貝。
她在暗示他什麼呢?麥隆自問。
這些天來,她出乎意外的靜默,他以為她也許會賭氣的不告而別,所以曾命令武士們留意她的舉動。
但顯然他是多心了。依莎貝忙碌的綵排這戲嗎,夜晚睡得比平常更熟,反倒自己總本能的驚醒,緊摟著猶在懷中的女人不願鬆手。
她到底在想什麼?
對她,不能以常理推斷,她的一切行動他完全無法掌握,根本來不及探究,只能習慣的接受她不斷製造出的驚奇。
站在舞台前的女郎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庸人,賣力的演著異國的歌劇,只見李奇老淚縱橫,不斷的搶起衣袖擦拭,下一秒又開懷的大聲叫好。
他該怎麼來判定依莎貝這個女人呢?
從以前的自私、驕縱、狂妄、無理,到現在的體貼、善良、不拘小節又樂於助人,這兩種個性如何能劃上等號?
他深深的被現在的她所吸引。另一方面,他也害怕有一天依莎貝會突然恢復本性,故態復萌。
他,麥隆-坎莫也有害怕的時候,而這竟是源自於他本來不屑一顧的妻子。
多諷刺啊!他自嘲著。
四周的掌聲響起,劇已落幕。
麥隆跟著大伙報以熱烈的掌聲,望向妻子的眼神充滿了矛盾又蘊涵深深的愛意。
這個女人是他的妻子。此刻,他居然感覺到深以她為榮。
傑斯上前,毫不猶豫的吻住了滿臉彩妝的貝兒,狄瑞則真誠的讚美黛兒傑出的表演。
依莎貝羨慕的看著,對麥隆仍坐在原地暗自歎了口氣。她不願望向他的臉,怕洩漏自己也想被擁抱的渴望。
也因此她沒瞧見麥隆那雙已無法掩飾,熱情得會使人融化的眼。
她默默的收著道具,一雙手卻突然伸過來,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我該怎麼謝你?我的本事你又沒興趣。」李奇眼含淚光的望著她。
「甭提了,我演的和你曾看過的大戲比,還差遠呢。」依莎貝笑笑的拍拍他的手。
「你總會需要我的,到時候,我一定全力以赴。」他認真的承諾。
「嘿,幹嘛說得這麼慎重其事?這樣吧,今晚我們就辦個慶祝會,如何?」
在座的人立刻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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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雪花依舊灑著,山莊裡的慶祝會正進行得如火如茶。
依莎貝宣稱疲累而先行告退,因為她看準了麥隆與傑斯那盤棋還要廝殺好一陣子。
她只帶了一些簡單的乾糧及一把匕首,身上穿著厚重溫暖的衣服,她早已規劃好逃亡的路線。
這可全拜每天溜馬所賜,等到麥隆發現她不見時,想必她已過了那座吊橋。
她會在橋彼端的小木屋裡等著他的。在這個冰天雪地的日子裡,如果麥隆愛她,應該會追蹤她並找到她。
但如果沒有,她該怎麼辦?她不知道,從沒敢想過有這個可能性。
小木屋裡有她在入冬以前就放進去的補給品,那個荒廢的狩獵小屋,不屬於公爵的領地。麥隆如果沒有來找她,她會待到初春,然後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思考往後的生活。
從後門溜出了山莊,風雪打在她臉上,馬上化成一顆顆的水滴。依莎貝戴上兜帽,沒想到積雪已近小腳,舉步惟艱。
她真想立即退回木屋,但想到與麥隆不定的感情,又促使她勇敢的跨出下一步。
騎馬至小木屋需要一個小時,但這天氣可不適合騎馬,她捨不得小黑受凍。
外面的夜色因為雪染白了世界,倒顯不出它的黑暗,依莎貝不再猶豫的往她既定的路線邁去。
山莊慢慢的變得只剩一個小黑點。她踏過的足跡沒多久又被雪掩蓋,孤零零的一人緊抓住小包袱,只為了掌握自己的未來,正一步步的朝自己的人生走去。
酒醉後的貴妃大概就是現在這副步伐踉蹌的模樣吧!
這到底是什麼鬼天氣?搞什麼?已經走了四個小時了,那座橋跑到哪裡去了?依莎貝心裡咒罵著。
她肯定自己走的路線絕對沒錯,但這該死的雪使她必須多花兩倍的力氣來走完這段艱難的路。
她不停的往後看,不爭氣的希望麥隆現在就找到她。
一晃眼,倚在小屋後面的那座大山峰映入了依莎貝的眼簾。
呼,到了。她精神一振,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看見遠處的吊橋了,她高興得想歡呼,但最後還是決定省點力氣。而就在她朝目標邁進的當兒,周圍突然出現了幾個奇怪的黑點。
依莎貝先是一愣,在這無人的荒野,這幾具黑點顯得格外的詭異。
黑點緩緩的朝她移近,依莎貝警覺的盯著來者,直到目力可清楚地辯識,她恐懼的睜大眼。
哦,天!是狼!
個個巨大、張牙舞爪,目光像盯獵物般的緊盯著自己。
它們一定餓極了,因為光盯著她,口水就已不斷的滴下了雪地。上帝!她的計劃裡可沒有這段插曲啊!
怎麼辦,怎麼辦,她急得只差沒團團轉。對了,匕首,她有匕首。
發瘋的尋找背包裡的東西,她把食物全翻出倒出雪地,終於找到那把小得可憐的武器。
狼發現了食物,它們發動了攻擊。
依莎貝驚叫一聲,拔腿狂奔。
幸好地上的乾糧吸引了狠群,它們對依莎貝像是看待一隻煮熟的鴨子似的,決定先不去理她,正拚命的撕扯著她留下的食物。
這不管是依莎貝還是黃金玉,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跑得如此快過。
她真的卯足了勁,只恨身上沒有多長兩隻腳。
狼群的叫聲從遠而近,它們就快追上她了,她甚至已經感覺到被活生生撕扯的痛苦。 -
吊橋就在前方,已被冰雪覆蓋,宛如一座白色的模型。依莎貝毫不猶豫的上橋,那座狹長可憐的橋因她劇烈的奔跑而晃動不己。
橋上的雪紛紛滑落谷底,狼群的聲音更接近了,她自己則被搖晃不定的橋弄得顛簸不穩。
腳下的靴子突然一滑,依莎貝一聲驚叫,跌出了橋外,幸好她雙手攀住了橋索,就這麼懸空的吊在半空中。
一聲聲的尖叫由她門中歇斯底里的溢出,此刻狼群已到了吊橋邊,如凶狠的獵捕者,冷酷的望著她。
依莎貝考慮放鬆橋索,掉下谷底,但往下望那深不可測的山谷,她不相信自己會有活命的機會。
一隻狼首當其衝的踏上了吊橋,依莎貝只能睜著眼睛,絕望的看著死亡一步步的向她邁進。
麥隆!她突然想到了他。
別了,我的愛!我的一時衝動竟造成彼此天人永隔,這是多麼高的代價啊!
她的淚水滑了下來。
「該死的!」她大叫,「麥隆,你在哪裡?真正要你英雄救美的時候,你該死的在那裡?」
失去理智的她開始對週遭的事物生氣。她發洩的搖晃著手中的支撐物,整個吊橋因她所加諸的力量又開始搖晃起來。
橋上的那隻狼因依莎貝的晃動而腳步不穩的跌至了山谷,其他的狼退回了原地,遠遠的打量她。
這意外使得依莎貝一愣。
求生的慾望再度從她心中升起,她開始不停的晃動著橋,一方面讓腳勾住橋邊的繩索,慢慢的爬了上來。
狼群因她整個人又出現於橋上,口水流得更多了。依莎貝警覺的盯著它們的一舉一動,一方面又想,在它們的眼裡,自己或許正如一雙香噴噴的烤雞一樣令人垂涎吧!
她慢慢的倒退著走,持續的晃著橋,終於安全的踏上了對邊的結實雪地。
狼群在對面與她相望。
它們不會放棄她的。等她前腳一步,它們一定立刻跟上,而她絕跑不過它們的。
得把橋弄斷!她想著。
拔出腰間的匕首,她開始割著繩索。
匕首犀利無比,她很快的割斷了一邊,整座橋上的雪塊轟隆隆的往谷底滑落,依莎貝不再猶豫,她俐落的繼續割另一邊。
狼群突然發出一記哀號,依莎貝抬頭,只見它們迅速的四下逃竄,地上躺著一隻身上插著一支箭的大狼。
馬蹄聲跟著傳來,一隊人馬正快速的朝這裡前進。
為首的一人正用飛快的速度奔來,他在吊橋邊勒住馬,周圍的雪塊紛紛被馬兒踢下山谷。
是麥隆。
依莎貝只能怔怔的與他對望。
他先是從頭到腳將依莎貝梭巡一番,確定她沒事後,緊蹩的眉頭略略舒展開來,低頭望向地上那只死狼,抬起頭,又皺攏了肩,狠狠的怒盯著她。
「笨蛋,你在幹什麼?」他怒吼。
山谷裡迴盪著他的吼聲,接著「咿」的一聲,依莎貝割到一半的繩索禁不起重力的拉扯而斷裂,整座橋出「轟」的巨響,摔撞在崖壁上。
他們之間的銜接物沒了,依莎貝原有的悔意及看見麥隆時的感動全被怒氣所取代。
他竟敢罵她笨蛋。
她需要他時他在哪裡?她差點成為狼嘴下的美食,還不都得靠她的機智才救活了自己,要不是他小氣,猶豫的不敢證明他對她的愛,她會淪落到這般淒慘的下場嗎?
好了,現在橋斷了!
他別想過來了。所以她編織的美夢也永遠沒下文了。這全拜他那該死的慢半拍所賜,而他竟還有臉指責她!
她鎮靜的緩緩起身,不懼的回瞪著丈夫。也不知哪來的興致,她慢慢的脫掉了披風,露出包裹得像粽子、但曲線依舊鮮明的身材。
踏著二十世紀的舞步,她就站在對邊大膽的為他跳煽情的SOLO,眼神仍眨也不眨的接收著丈夫的反應。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她舞近尾聲,一轉身,靈巧的拾起地上的披風,回頭吐吐舌頭又扮個鬼臉,再將手擠壓鼻子弄出小豬般的模樣,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雪花灑在武士們的頭上,但大伙仍一動也不動。
他們好像看到不該看的事情了!公爵夫人她……她……
「你們覺得怎麼樣?」麥隆面無表情的問。
沒有人敢回答。
「麥斯。你說。」
「呃……呃……公爵夫的的舞姿獨創一格,使人難忘。」
麥斯小心翼翼的回答。
「索恩?」
「呃,夫人的個性使人印象深刻,」索恩有感而發。
「華倫,你呢?」麥隆再問一名手下。
華倫想了想,「我希望也能娶一個這樣的妻子。」
麥隆大笑起來,武士們感到不可思議,這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那我們還等什麼?」他一扯韁繩。
「可是大人,這橋已經斷了。」
「跟著我走吧,山谷的另一邊還有一座備用橋。」
他們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