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外遇」事件揭穿了之後,使得明倫夫妻倆都不約而同地從中重新認識了對方。對明倫而言,致遠提早回國,首先去探望Sara的舉動已徹底粉碎了她最後僅存的期望;不論他心中到底屬意何人,她發覺自己居然可以心如止水,再也不起任何漣漪——這樁婚姻已經沒有留戀的必要了,但她萬萬想不到,致遠卻不肯放棄這樁婚姻,甚至矢口否認一切。
就在她返家的次日傍晚,凱珍和阿邦陪著闖了大禍的致遠回來談和。明倫深知避得了一時,卻躲不過一世,早晚都要攤牌的。經這麼一想,倒也豁然開朗,索性勇敢面對。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折騰,致遠的頭髮和鬍鬚彷彿又長長了許多,臉色更是萬分疲憊睏倦,整個臉頰都凹陷下去,襯出一對黑眼眶,乍看到明倫,他的表情真是五味雜陳。
「明倫——」他不知是該驚怒,還是該抱憾才好。
「你不用說了,我們離婚吧!」明倫很堅決地說。
立在致遠身後的阿邦和凱珍紛紛驚叫起來!
「不可以!離什麼婚!」凱珍憂急地道:「明倫,你不要這麼衝動好不好?當初你並不是這麼打算的啊!要不然幹嘛費那麼大的勁去租那個丫頭的房子,而且還處心積慮地幫她介紹男朋友……」
看來,凱珍已經向他們兩位男士抖露出她過去兩個多月來的行蹤和秘密「復仇計劃」。這樣也好,免得她再費一番口舌。
阿邦也開口說道:「有什麼事慢慢再談,先讓我們進去,好不好?」
明倫無可奈何地,便開了門讓他們進去。
待眾人坐定後,凱珍首先打破沉寂,溫言軟語地勸道:「致遠昨夜也難過得睡不著覺,他是希望你不要誤會,他對朱友梅只是逢場作戲,根本就不是認真的;而且他也很後悔做出如此輕率的行為。明倫!他還是最在乎你的,因為不論發生任何事,在他的心目中,你永遠是他的老婆啊!」
劉邦永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再說,致遠這傢伙一向最守分寸,即使是在外頭隨便玩玩,也絕對不會因此而不顧家庭,這一點相信你心裡一定比我們更清楚。而且婚姻本來就不是那麼簡單容易的,其中難免會有風風雨雨,總會有一些波折,假使夫妻倆能夠同舟共濟,相互扶持度過重重的難關,相信最後的甘甜還是兩人一起共嘗的。你沒看人家老夫老妻慶祝金婚銀婚的,還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嘛!」
明倫沉默地聽完凱珍夫婦倆的一搭一唱,心裡卻氣得直發抖,不耐煩的情緒愈形高漲,然而,眼前她仍不宜動怒,她不能把氣氛搞得太僵,多少還得顧及大夥兒的面子;更重要的是,她得聽聽看——「他」怎麼說。
一直低著頭的致遠,似乎在想心事,眼睛凝視著某一點;看樣子,若非必要,他是打定主意不開口了。這傢伙畢竟聰明,曉得此時此刻不論說什麼都是枉然,只會遭到駁斥罷了。
「你怎麼提早回國的?」良久,明倫終於想起這個不相關的話題,平心靜氣地間道。
他們三個人都吃了一驚,莫名其妙地看向明倫。
「喔!前天在米蘭的街上被扒手扒走皮包,錢和證件全丟了,後來只好求助於當地的辦事處,勉強補辦了護照,也借了些錢,這才提早回來。」致遠不疾不徐地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有沒有受傷?」明倫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一陣輕鬆快意悄悄掠過他們三人的臉上。
「沒有。」致遠回答,首次抬起頭來注視著明倫。
「那為什麼回來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朱友梅呢?還有這張錯寄回來的明信片,背面寫著——」明倫從茶几底下掏出明信片朗讀道:「再考慮一下分手的事好嗎?想你的Chales。」
致遠的臉一下子刷白,呼吸幾乎要停止了;而坐在一旁的凱珍夫婦,也立時變了臉。
「還有這些——」明倫索性又搬出早就整理好的一紙袋情書,嘩啦啦地全部倒出來。「需不需要我一一念出來?」
「夠了!」致遠受不了了。
他突然激動地叫道:「明倫,算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但是,你這麼處心積慮地調查我,甚至還跑去跟朱友梅住在一塊,把大家耍得團團轉,你真的是——很厲害!我完完全全沒有話說,如果你因此而想要離開我,我也——沒辦法。」
「致遠!」凱珍和阿邦不約而同地厲聲喝道。
阿邦敲他一下,罵道:「你到底會不會說話啊?混帳!」
「我還沒講完,我的意思是,假如明倫堅決要離婚的話,那我完全沒有資格說話,也沒有權利纏住她不放,畢竟我有錯在先。但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畢竟我是不願離開你的。」
「還有,關於朱友梅那個女孩,我——沒什麼可以辯白的;可是如果你要問我真正的想法的話,那我可以發誓,我絕對不會捨你而就她的。老天!我應該怎麼說才能讓你瞭解?對那個女孩子,我壓根兒就沒認真過,我承認那是一時的迷戀,充其量只不過是玩玩罷了!而那絕對不能夠跟我們的婚姻相提並論的。如果早知道這會危及我們的婚姻關係,明倫!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去招惹她的。」
「對對!」坐在旁邊的阿邦忽然想到了什麼,興奮地拍了一下腿,朗聲道:「哎呀!你不曉得那個女的有多爛啊!簡直就是人盡可夫!對!人盡可夫!當初也是她主動去招惹致遠的嘛!致遠本來也只是抱著好玩、逢場作戲的心態隨便應付而已,誰知道她後來竟玩真的,死纏著他不放。那陣子,他也躲很辛苦啊!甚至不惜一切手段要擺脫掉那個丫頭,這一段過程我可清楚多了!那叫做『致命的吸引力』,哈哈!」
凱珍不安地打了他一下,眼睛卻朝明倫那邊望去。這時,明倫的臉色依舊如故——暗沉成絳紫色。
聽完他們七嘴八舌的辯解後,明倫的思緒已逐漸冷靜清晰了。很顯然地,他們的這些說辭根本就是自辱辱人,完全是沒有經過一番深刻自省後的頑劣自白;像這樣不惜以侮辱對方來保全自己的心態,真的很可恥!她在氣忿之餘卻不免又驚訝,不禁好整以暇地仔細打量著這位過去朝夕相伴,她卻從未真正瞭解過的枕邊人。
「明倫,你說話啊!你肯原諒他了嗎?」凱珍小心翼翼地問道。
「明倫,只要你肯再給我一次機會,」致遠面露痛苦地說:「我會好好地補償你,並且加倍的珍惜我們的婚姻,我發誓!這次絕對是畢生中僅有的一次出軌,好嗎?」
明倫終於開口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既冰冷又緊張。
「你別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無辜,倒像是我在無理取鬧似地;還有,你也別把自己意志不堅、想享齊人之福的過錯,統統歸罪到那個女孩身上。如果不是你秉持著『人盡可妻』的獵艷姿態四處勾引撩撥,又何來的一身腥?」
「明倫——」致遠很詫異。
「還有,李致遠,請你搞清楚一點,朱友梅她是未婚的身份,她想怎麼交朋友那是她個人的事,毋須向誰報告。可你就不同了!你是已婚的人,是個有婚約承諾的成年人啊!」明倫氣極地說:「朱友梅有拿著槍頂住你的腦袋,脅迫你和她交往嗎?你真的沒辦法抵擋住誘惑,毫無能力拒絕她嗎?如果不是你在心中早就毫不設防,隨時歡迎來一段婚外戀情的話,別人怎麼可能會有機可乘,你想哄誰?」
明倫這番嚴厲的反駁,刮得致遠面上光采盡失,幾無招架的餘地;而凱珍和阿邦也失神地挨訓著,僅有的一點點思考能力也被她凌厲的「攻勢」一掃而光。見眾人皆沉默下來,她的情緒便放鬆了,盡量讓口氣婉轉些。
「我一點也不在意朱友梅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女孩,因為,她不是我的什麼人,於我並無任何責任義務可言。我在乎的——是你啊!你對我可是要負責任的,不是嗎?否則,我們何必要結婚?從你不拒絕她開始,從那個念頭最初進駐你的腦海裡的時候,你就已經背叛我了!」
淚悄悄湧了上來,明倫將之強忍回去。「我相信你的確是誠心誠意地想要彌補過錯,那麼我是不是就應該不計前嫌地和你重修舊好呢?對不起!我沒那個雅量。再加上,你一下飛機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朱友梅,由此可見,如果不是這次東窗事發的話,想必閣下你一定樂於繼續享受這種齊人之福。算了吧!經過這次事件之後,你真的以為我們還有可能再一起生活下去嗎?」
明倫的話可真是針針見血,正中要害,他們三人全被困住了。致遠實在沒想到這個平日看來平凡的妻子,居然能夠這麼冷靜地分析這件事的始未,一點都不像她原來的樣子。
凱珍突然打破沉寂,竟然鼓起掌來。
「你幹嘛?」阿邦生氣地打了她一下。
「明倫說得很有道理!」出乎眾人意料之外,凱珍鼓起勇氣,一臉嚴肅地說:「這種事情,不能光在嘴巴上道歉就算了!那太容易了。想在外面隨便玩玩,就得付出一定的代價,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阿邦萬萬料不到自己的老婆竟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倒戈相向,一時急怒攻心,變臉喝斥道:「你說的是什麼鳥話!我們現在是在幫致遠,你不要昏頭了好不好?」
「你才昏頭哩!」孰料,凱珍竟不甘示不弱地回罵道:「明倫太可憐了,我們也應該站在她的立場想一想。如果今天換成是她出軌的話,你和致遠兩個臭男人會原諒她嗎?哼!依我看,早就二話不說休了她了啦!哪裡還容得了她有任何申辯的機會?」
「住嘴!你不要再火上加油了!」阿邦怒氣沖沖。
他們夫妻倆竟然吵了起來。
愣坐在一旁思索良久的致遠,默默地聽完兩個女人對他的撻伐,也冷靜地體會出明倫不為瓦全的堅決意志之後,終於做了結論——除了答應分手之外,已無其他的退路可走。於是,他挺身站了起來,說:
「既然明倫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了,我想,就如同我前面說過的,我沒權利纏住她不放。」致遠又鎮定地說道:「好吧!既然你要離婚,我只好同意。但是,我會再重新挽回你對我的信心,只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夠再重新開始……」
室內一片沉靜,在座的凱珍和阿邦皆為這番出自誠心的言辭所感動,就連處在憤怒當中的明倫也暗暗一驚,抬起頭來訝異地望著他。
「對不起,明倫!我很對不起你!」他狠狠地抹去臉上的淚痕,毅然地轉身離去。
凱珍和阿邦一愕,沒想到談判這麼快就結束了,也紛紛張皇失措地站了起來,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
而明倫亦百感交集,尤其突然看到他在剎那間所現出的脆弱和內疚,使得她原本已冷的心稍微感動了一下。
「致遠,你要保重!」她依舊紋風不動地坐在原位上。
「你——也保重!」
兩人的視線突然交集在一起,彼此都含著淚光,眼神裡溢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和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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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居兩個月之後,他們倆從容地簽字離婚,並且協議好將賣掉房子的錢由兩人平分。走出律師事務所時,明倫和致遠彼此還很客氣地互祝好運,互相道別。
最感倒楣的,莫過於阿邦和凱珍這對夫婦了!當初他倆是明倫和致遠的介紹人,沒想到三年後竟成了他們離婚的證人。而凱珍大概永遠也弄不懂,何以明倫在「擺平」情敵、致遠也低頭認錯之後,卻也毫不留戀這個家呢?她心裡這麼認為:女人嘛!何必計較這麼多呢?自尊心那麼強,簡直就跟男人一樣!凱珍她原本以為,致遠的眼淚和肺腑之言會軟化明倫的心,結果卻不然。
明倫已無暇顧及這些,她必須快點賣掉房子,以便展開新的生活。而在他們分居的兩個月當中,致遠也曾想努力彌補自己所造成的傷害,但是一旦認清了明倫堅持不為瓦全的決心之後,也就心灰意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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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很快,時序己進入初秋,天氣漸漸涼了。
明倫深居簡出,暫時杜絕與外界的聯繫,甚至連凱珍的電話也不接。每天下了班回來,她就一個人獨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裡,一直枯坐到深夜,連燈也不開,樓下商店的自動門開開關關的聲音,成了唯一的聲響。她變成了一隻不會動的夜行動物,獨自咀嚼著內心深刻的沉痛和創傷,每當痛苦逼急的時候,她便抱著被子放肆地嚎哭出來,以免驚擾到鄰居。
有很多時候,她更抑不住地瘋狂想著致遠,甚至還想打消離婚的念頭,打電話叫他回來,想笑著對他說:「那是跟你開玩笑的啦!」她時時刻刻都在掙扎著,但是又何奈!
後來,終於有人看上這層公寓,他們和明倫約定週日上午來看房子;也就在當天,她見到了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阿諾。
「嗨!」阿諾不太輕鬆地和她打招呼,一見到她,立即擠出一絲笑容,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又有些不太自在的樣子,而他身旁則放置著一隻行李。
「阿諾?」明倫意外極了,料不到會在此時見到他。另一方面,她也擔心是否Sara出了什麼事!隔了這麼久,明倫才開始逐漸記起「出事當天」的情景,也回想起Sara當時受驚辱的表情,雖說這是她應得的「報應」,但是一想起她躲在門後的爆哭聲,那種委屈至極的發洩,卻令她每每在午夜夢迴時突然驚醒過來。
不知道她後來怎麼樣了?明倫暗忖。在協議離婚的那段療傷期間,在醫院裡,她都很刻意地躲著鄧超,甚至當他的面做出迴避的動作,因此,對Sara的狀況她是一無所知的。
阿諾微微地笑道:「好久不見了!」
「對了!這些是你的衣物,我帶來送還給你。」阿諾指著行李。
原來如此!明倫歎了一口氣。
「聽說你離婚了,所以,我就趕過來看你了。」阿諾的聲調充滿溫柔,令明倫感到非常意外。「明倫!你真是非常非常的堅強,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你把我們大家騙得好慘啊!而你那種超人般的意志和自制力,真的讓人不得不佩服,直是教人刮目相看。」
明倫想不到他會這樣說,微窘著;但她又想起Sara,不禁又關心地問:「Sara她現在怎麼樣了?她好嗎?」
「你何不自己去看看呢?Sara她非常難受!有一陣子她還侍在房間裡足不出戶的,就連那位鄧醫師她也避不見面;不過,她現在已經好多了,精神上大致已恢復過來了,和鄧醫師的感情也大有進展。」他停頓了半晌,又說:「我想,你這次可給了她一頓結結實實的教訓了。」
「那就好!」明倫不願和他多說什麼,急著上樓。
「要不要我幫你提上樓去?」阿諾急急地說。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明倫客氣地說道。
明倫提著行李,就上樓去了。眼前這種狀況,她實在了無心緒去應付其他的人事,只企求一份不再受打擾的安寧。
不一會兒,約定來看房子的中年夫婦來了,明倫勉強打起精神慇勤地招待著,並且不厭其煩地一一回答他們所提出的各種問題。當她引導他們逐一參觀過所有的房間與衛浴設備之後,來到陽台時,那位婦人望著樓下良久,忽然轉過頭來對明倫奇怪地問道:「小姐,那邊的那個人一直在看我們這裡,他會不會是你的朋友?」
「啊!」明倫驚訝地叫道。
搞了半天,原來阿諾還沒走;當他看見明倫出現在陽台上時,即露出淺淺的微笑,一副無所事事的悠閒樣。
怪哉!他到底在耍什麼花樣?明倫從未見過他如此怪異的舉動,出於好奇與無奈,她只好請那對中年夫婦等一會兒,一個人飛快地跑下樓去。
「你——到底想幹什麼?快回去啊!」走近他時,明倫說道。
「不行!」
「不行?什麼意思?」
阿諾的眼神迴避著她,臉孔微紅起來。「明倫,我很——擔心你,知道嗎?這一兩個月來我一直在想你的事情,而且愈來愈覺得你實在是個很特殊的人——其實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我就已經很欣賞你了。」
聽到這番露骨的表白,明倫真是嚇了一大跳,卻仍然是一頭霧水。
阿諾看到明倫臉色乍變,不禁又急忙解釋道:「你別誤會,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的意思是,我希望我們仍然是好朋友,就和從前一樣,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如果你有任何困難,一定要來找我唷!」
「對了!最近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出國唸書,其實出國只是一個借口罷了,那是為了逃避小梅;但是,我現在倒不確定有沒有必要那麼做了……」
直到此刻,明倫才總算明白他的意思,臉不禁紅了起來。她怎麼也料不到,眼前這個溫和而又專情的年輕男孩,竟然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對自己產生好感,這真是她始料未及的事啊!不過,這也未嘗不可能,她回想過去和他相處的片段,似乎都暗藏著某些跡象。
明倫有些承受不住他那灼熱的眼光,不禁別過臉去。天哪!這麼多事全都一起發生,真教人有點吃不消;尤其是在這段「療傷」期間,她壓根兒就沒有任何心情去接納新的戀情。
「自己的前途怎麼可以隨便開玩笑?」明倫淡淡地說:「阿諾,我們大概是屬於同一類的人,表面上的感覺遠不及內心裡的敏感,若是任其繼續下去,恐怕下場會很難看,我勸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嗎?」
阿諾不置可否,語帶玄機地說:「再說!喔,對了,差點忘記了,我車子裡還有幾件你的行李,過來拿一下好嗎?」
「可是——」明倫回頭望一望仍佇候在陽台上的夫婦。
「大一時,我曾經在建設公司打過工,相信我好了,他們不會買的,一眼就能看出來啦!走吧!不會耽誤太久的。」
禁不住他再三的催促,明倫沒法子,只好順從地跟在他身後走了。
兩人一前一後地默默走過幾條小巷弄,道路愈來愈狹窄,明倫不禁起疑,千百種臆測紛紛湧上心頭。然而,阿諾仍舊精神抖擻地走在前面,從不回頭看她是否跟上了。不久,他們在一條僻靜的巷道裡停住了,巷底那端站著一個人,原來是——Sara。
「你們好好談一談,我去把車子開過來。」阿諾對她們說道,又不安地看了明倫一眼。「對不起!沒有事先徵求你的同意,是小梅她堅持要來看你的。」說完,立刻轉身離開。
明倫又是一怔,心想:好傢伙!搞了半天原來是這麼回事!
Sara穿著一襲鵝黃色小碎花連身衣裙,臉上脂粉未施,手裡提著畫具,看樣子像是正要去上課。隔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不見,她好像胖了一點,而昔日她那叛逆頑強的性格似乎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從容的素淨和自信。
短短的時間內,她們倆竟然都有這麼大的轉變,明倫真是感觸良多。
Sara走近了一兩步,柔聲地說:「嗨!明倫,我好想念你啊!」
所有的千言萬語似乎都融進了這句呼喚裡,兩人的臉頰竟不約而同地佈滿淚水。
一股椎心的激動突然像洪水決堤般衝擊著明倫,她竟忍不住地用手蒙住了臉,無聲地啜泣起來。
「明倫,對不起!都是我的錯。」Sara走近明倫,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像個慈愛的小母親般呵護著她。「當初,我根本就沒想到要去破壞任何人的家庭,如果我有那份居心的話,早就……」
明倫當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從和她相處的兩個月裡,她已一點一滴的瞭解了她所謂的「性愛哲學」;而她在內湖山上的宣洩,不也早就說明了她也是另一類型的受害者嗎?在這個處處佈滿危機的都市叢林裡,她不也受盡屈辱,堅強地掙扎到現在嗎?這一瞬間,明倫突然頓悟,其實她們都有相同的命運,都是屬於弱肉強食下的受害者,她和她之間並無不同。然而,她不如Sara那般強韌到可以負隅頑抗的地步;當初她看見她時,不正好遇上了她傷痕纍纍的時候嗎?其實,她才是遠遠不如她啊!明倫真正釋懷了。
「相信我,我無意傷害到任何人,真的!」Sara急急地說道:「這陣子,我很仔細地想過了!最後的結論是,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的,怨不得別人。明倫,我真的很抱歉,傷害到你。過去我一直是那樣地我行我素,天真地認為自己的行事與旁人無關,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了,但沒想到由於我的一念之差,竟然毀了你的婚姻!……」
「Sara,別再自責了!」明倫心疼地說。
「明倫,你也好厲害啊!把我騙得好慘好慘!出事的那天,我真的好恨你!恨你竟然會是李致遠的妻子,恨你奪走了我對你所有的信任……」Sara靜靜地訴說著:「可是慢慢地,我開始回想起,你曾經那麼耐心地陪我走過人生中的低潮期,而有些事是假裝不來的,對不對?明倫,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現在也是!」
這番深刻動人的話語溫暖了明倫疲憊的心靈,而Sara那堅毅剛強的語氣和充滿信心的目光也振奮了她;她同時也感到自己有虧於她,不禁暗自歉疚著。
「Sara,我也很對不起你!」
「不用再說了,我害得你婚姻破裂,而你則處心積慮地拉攏鄧醫師和我在一起,咱們算是扯平了!」Sara俏皮地說道:「不過,這樣對你好像也不太公平,所以,剩下的部分就由阿諾來補償吧!」她說完,瞇了一下眼睛。
明倫愣了一下,才領會出她的弦外之音。正想開口罵她時,巷口即傳來兩聲喇叭聲,原來是阿諾開車過來了。
「喔!對了!賣掉房子後,你打算做什麼?」
「我想調往台中分院,忘掉台北,重新開始。」
「是嗎?」Sara料不到明倫有此打算,不禁怔仲著。
「不過,你放心,我會再跟你聯絡的。我們依然是朋友,就和過去兩個多月來一樣,這一點——永不會更改。」
Sara緩緩露出笑容,神情複雜地說:「那當然!明倫,我想我們可真的是患難之交啊!」
「對!我們是患難之交。」明倫亦微笑地附和道。
正午的陽光熱烘烘地溫暖著兩人的心房。至於未來將會再發生什麼事,誰也料不到,可是現在,明倫發覺自己不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因為她同時擁有了Sara和阿諾兩人的友情和關愛,人生至此,何憾之有?
「走吧!」Sara挽著明倫一起走向阿諾的車子。此時,他們三人都情不自禁地笑開了嘴,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