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在大皮椅內,雷子慶瞪住天花板想心事,想得人神了。
以前他從不到公司來,有事都以電話隔空發號施令,劉銘溫沒讓他失望,公司的事,處理得有條不紊,還定時向他報告。
他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失去了跟大伙手下們吃喝玩樂的興致……晤,好像是自周敏來公司之後吧?
不!子慶輕搖著頭,他告訴自己,他只是玩累了,覺得該收收心,關心公司業務,絕非是為了她。
他見過的女人多啦,火辣辣的PUB女郎,端莊的百貨門市小姐,網路上的清純女學生,善嗲的酒店公關……只要是女人見了他,無不所用極其的巴結他,甚至走在路上,都有女孩向他拋媚眼,他哪會看上她周敏——一個孤兒。她算是孤兒吧?
儘管子慶在心襄否認,可是,無疑地,他不管何時、何地、做何事,都不知覺的想起她。
不可否認,周敏很漂亮,但吸引子慶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的婉約、柔弱、無依的氣質。但她並非完全柔弱無依,例如她離職一事,卻又表現得決絕。
總之,她這種複雜的神態,時而柔美,時而果決,深深吸引子慶,讓子慶感覺到,她更需要人保護,需要一雙強而有力的胳臂讓她倚靠。
不知冥想了多久,手機忽響。
「喂!我是……哦,是你。」
「為了答謝你,我想請你吃飯。」
「不必!」
「一定要。」高吭的女聲,口氣堅決,或許你認為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在我呢,卻是大事一樁。」
「哦,有那麼嚴重?」
「有唷!為了這件事,大大提高我的地位,還有,偷偷告訴你,我們要成立幫會,取什麼名字,以及內部細則,都要向你討教一番。」
子慶輕笑,「你太客氣了。」
「不!是真的,如果你能指導我們,或許,我們可以成為你的附屬之下。」
「什麼叫附屬之下?」
「呃,這個……得當面談,才說得清楚。」
子慶淡笑,通常想巴結他的女人,都會找各種理由約他,他已見怪不怪。
「怎麼樣?答不答應嘛?」
「我考慮考慮。」
「不必考慮了,一點也不乾脆,這個週末,好不好?」
子慶不置可否。
「說請你吃飯,其實只是便飯,就在我家,我媽媽的手藝可是一流的喔。」
「這好嗎?」
「怎麼不好?別忘了,你要指導我們。」
「再說吧。」子慶不想再談下去。
「0K,這個週末,我先預訂了,拜!\"
收起話機,子慶看壁鐘,嚇了一跳,已經快八點了,只怕大家都走光了。
周敏一定也走了吧?子慶嗒然若失的跨出私人辦公室,卻又意外的頓住腳,瞪大眼。
偌大的辦公室,職員們全走了,只剩下周敏,她伏案不知在寫什麼。
子慶退回自己辦公室,輕合上門,思緒翻飛之際,走到桌前,他微微淡笑,按下桌上話機的按鍵,「進來一下。」
不一會,周敏進來,順手合上辦公室門。
「幾點了,你知道嗎?」
周敏抬起腕表,「七點五十六分。」
「工作那麼忙嗎?」
「沒有,明天的報表先整理起來。總裁怎麼還在公司?」
「我在公司不好嗎?」子慶嘲譫似笑道:「可別為了我那句話而賣命。」
周敏臉色陰晦的望著子慶。
「待遇方面不會虧待你。」
「喔。」周敏淡漠的搖搖頭。
「咦?你有心事?臉色很難看。
「沒事的話,我想下班了。」
「等一下!」子慶這才發現她的不對勁,「到底發生什麼事?快告訴我。」
「我……」緩緩一搖頭,周敏忍住滿腔的心酸。
「我看你也沒什麼朋友,除了我,你還能向誰吐露心事?悶在心裡,會悶出病來。」
「我……我悶死算了。」再也控制不住,周敏哭了。
雖然意外,卻不驚訝,因為子慶曾親耳聽見她表妹誣賴、漫罵她的話,當時,子慶躲在一旁,沒有看到她的表妹,但他可以想見她表妹潑辣的氣勢。
子慶握住周敏的柔荑,拉她坐到牆邊的沙發上,周敏連日積壓著的情緒,一股腦全發洩出來。
「到底怎回事?」看她梨花帶淚,子慶心都疼了,恨不得攬她人懷,恨不得替她解開憂愁。
周敏啜泣著,幽幽道出父親的醜行,以及大舅不准她搬出來,當然包含太多她說不出口的被欺凌的事情。
子慶一面聽,一面安慰式的攬住周敏削瘦肩膀,不知覺問,倆人緊靠在一起。
「大舅真的很疼我,我無法違背他,夾在中間,我真的無法可想,不知該怎辦,不如死了算了,反正我從小就……」
子慶突然吻住她的小嘴,不讓她說下去。
周敏輕輕一掙,但掙不開他的懷抱,她索性任憑他。
當一個人心情跌落谷底,又無計可施時,還有什麼比溫暖懷抱更好的療傷劑?況且,周敏原就不討厭他,只因他的條件太優渥,她擔心自己失控,會愛上他,才刻意跟他保持距離,趁機找借口辭職。
想不到他是個有心人。將憂煩拋到九霄雲外去,周敏貪婪的吸吮著情、愛、欲?
騁馳了百里……不!千里,子慶終於嘗到傾洩而出的快感。
「你……哭了?為什麼?」子慶輕拭著周敏的粉頰。
「人家疼嘛,人家不知有這麼疼……」
子慶放心的吁了口氣,他以為她後悔把自己交給他,他沈聲的說:「我沒想到你是第一次,以後就不會疼了。」
「什麼?還有以後?人家不要了。」周敏半撒嬌,半驚惶的躲人子慶胸膛。
子慶心滿意足的擁住周敏,檢視著點點落紅,「乖!以後我保證不會弄痛你。」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好像暴君,奸可怕,人家會痛,你還硬要!」
「放心!以後我會做個溫柔郎君。」
「哼!以後我絕對不要。」
「以後,我發誓,我會好好待你。」子慶深邃的眸光,投射出堅毅專注的神隋。
周敏緊緊的回抱住他,想起倆人的身份、背景懸殊,她不敢往下想,只要擁有眼前的幸福,她就心滿意足了。
× × × ×
走到家門口,周敏才發現,一名風姿綽約的中年婦人,站在鐵門外探頭探腦。
已經十點多了,她在幹嘛?小偷探路嗎?
周敏一聲不響的在她背後監視著,只見她探看了好一會,可能不得要領吧,放棄了似直搖頭,歎息了一聲,徐徐轉身。
這時,周敏看見她拾手擦眼淚,乍見周敏,她吃了一驚,低頭欲走。
「你找人嗎?」
中年婦人頓住腳,拭乾淚,輕咳一聲。
「還是小偷?」
「不,不是!」中年婦人轉向周敏,急促的說:「我找人。」
倆人面對面之際,各自都暗嚇一跳,怎麼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尤其是一雙水汪汪的明眸大眼,連投射出來的眼神,都有相似之感。
眨一下眼,周敏告訴自己,不可能認識她,她從來沒見過她啊。
「你找誰?」
「你……」中年婦人指一下「趙寓」問:「是不是這家人的孩子?」
「哦。」周敏想了一下,迅速搖頭,「不是!我是附近的鄰居。」
「啊,那你對這家人熟不熟?」中年婦人眼睛發亮。
「還好,鄰居嘛,見了麵點個頭而已。」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謊,或許想套問這個女人吧,周敏這樣想著。
中年婦人上前步,忙又問:「這家主人,是不是叫做趙世昌?」
「對啊,沒錯!」
中年婦人呼了口氣,拍拍胸口,「應該沒錯,呼!我找了好久,終於讓我找到了。」
「你是他的……?」周敏疑惑的上下打量她。在大舅家住了十八年,她從沒見過這女人,更不曾聽大舅、舅媽提起過,有這號人物。
「朋友。」中年婦人迅速回答,旋即淡笑
「你知道他們有幾個孩子?」
「有一個女兒。」
「她叫什麼名字?長得好不好看?個性一定很溫柔吧?」中年婦人眼睛發亮。
「她呀……」周敏微攏住層心,「她叫趙如蜜,長得……可愛可愛的,個性……我不太清楚。」
「如蜜,如蜜,聽名字就知道,一定長得甜甜蜜蜜。」中年婦人低喃著,摀住心口,「啊!好想看看她。」
「你可以進去找他們呀。」
「不好!太冒昧了。」
「怎麼會?」周敏看一眼裡面,客廳還亮著燈,「裡面有人在,你可以按門鈴。」
「不不,千萬不要!我想,改天再來拜訪。」她有些緊張地。
「喔,請問你怎麼稱呼?要不要我告訴他們?」
「不不不!」中年婦人急忙搖著雙手,「不必,謝謝你!改天,改天我一定會來找他們。你能告訴我,如蜜現在在做什麼?讀書嗎?還是上班?」
「她沒有讀書。」周敏實在很難說明小蜜的狀況,「你甭客氣,進去拜訪他們,你就知道,也可以看她。」
「我改天再來。」
「請問你貴姓?」
中年婦人淡淡一笑,「你只是鄰居,問我姓名幹嘛?』
周敏啞口無言,眼望中年婦人落寞的走出巷子口踅向大馬路,她歪歪頭,自顧踏人「趙寓」,想不到,林心惠端正坐在客廳。
「舅媽,您還沒睡?大舅呢?」
「出差去南部。」
周敏頷首,正要上樓,心惠喚住她,她坐到心惠對面的沙發
「舅媽,您找我有事?」
「想跟你談談。」
「喔,要不要我泡杯茶給您?」周敏乖巧的問。
「好吧,也替你自己泡一杯。」
一會兒,周敏由廚房端出兩杯茶出來,重又落座。心惠慢條斯理的呷口茶,輕輕放下杯子。
「今年夏天,你大學畢業了吧?」
「是的。」
「聽世昌說,你在一家貿易行上班,待遇很不錯?」
周敏點點頭。
「阿敏,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很多事,相信不必我說,你也知道。」心惠紋了眼線而顯得陰晦的眼芒,朝周敏一瞥。
周敏不解的看著心惠。
「你瞧!小蜜呀,我都捨不得花錢讓她讀書,至於你吶……」
周敏瞪大眼,明明是小蜜考不上學校,國中畢業後,就四處遊蕩,而不是像心惠所說的啊。
「世昌堅持要讓你讀大學,為了你,他跟我溝通了數次。」
「我知道。」周敏低聲說。其實那時不叫溝通,是吵了數次。
「我想,你乖乖的,成績還可以,所以就答應了。你知道你高中、大學學費,總共是多少錢嗎?」
「好……」周裡敏心一驚,「好幾十萬吧。」
「嗯。」心惠又呷口茶,接口說:「你還要念什麼所的?」
「研究所。」
「我猜,學費比大學更貴吧?」
周敏噤若寒蟬。
「唉!不瞞你說,世昌的公司,生意一年比一年差,每次公司虧還不是找我來填補虧空。」心惠閃眼,斜睥周敏,長歎口氣,「你大舅好面子,一定不曾對你說這些。」
「有啦,大舅說過最近不景氣,業績一直往下滑。」周敏抓著衣角轉呀轉呀。
「咳!這就對了。他不好說得太明,因為我的私房錢,都補他公司的虧空補光了,我不能老往娘家伸手借錢,你說是不是?」
周敏只希望舅媽直接說出她想說的話,何必繞圈子?
「要維持一個家,不容易吶!」心惠長吁短歎的數說著,什麼開銷、什麼費用、什麼……
「舅媽,我打算賺到錢,還些學費給您。」
「唉!我說嘛,你懂事又乖巧,這正是我疼你的地方。」心惠語氣一轉,「其實你就像我的女兒,自小就生活在我們家,我對你和對小蜜一樣的疼。」
「我知道。」
「既然拿你當女兒,我還跟你計較什麼,那不笑死人?以前的事就不必提啦。」
周敏還是一頭霧水,搞不懂心惠想說什麼?
「那天,我聽你說,想搬出去?其實,我很捨不得,不過一個家多個人,多份開銷,你明白嗎?我們家目前是蠻吃緊的。道義上,我們養你一、二十年,我覺得我對得起我自己的良心。以前,我父母養我,也跟我說過:養你到二十歲,以後你就要靠自己了。」
周敏這會有些明白了,輕輕咬住下唇。
「你,二十五了吧?」
「嗯,我……早就想搬出去獨立。」
「唉唷,阿敏,舅媽不是在趕你,你別曲解我的意思。」
「阿敏知道。」
「實在說,我們的經濟大不如前了。」心惠眨眨眼皮,「那天下午,我不在。聽說你父親來了?」
周敏心神大震,這是她最大的心病,只是想不到連心惠都知道了。
「你有沒有跟他見面?」
「沒有。」周敏應得好小聲。
「那你一定不知道。」心惠忽然提高聲音,「他來向你大舅要錢!」
心惠的話,宛如一把刀,深戮人周敏的心口,也宛如一個大鐵盤,重擊向周敏腦部,使她心慟腦昏。
「我記得你來我家之後三、四年,他也來過一次,說賭輸了,欠人家一大筆錢。」
周敏睜圓雙眸,她記得那年她十二歲,看見父親的狂喜,至今仍留在心中,只是不知道竟還有內情。
「到底世昌那次拿了多少錢給你爸,我是不知道,事後聽世昌說,有幾十萬。」
「啊?」周敏吃一驚,想不到有這麼多。
「都沒人替我想想看,莫名其妙替人養孩子,外加個不成材父親,誰有我這麼大的肚量?」她的語氣,愈來愈尖刻。
周敏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截口說:「舅媽,我明白您的苦處,我在短期內會搬出去。」
「我實在是捨不得你,可是我們確實有困難。」
「我知道,明天我會開始找房子。」周敏站起身,「晚安。」
心惠小眼睛閃過一抹得意,但表情依然平淡,「等一下,要是世
「這個……我會堅持是我自己要搬出去住。」
「嗯,我希望……你別透露我們剛才說的話。」
「我不會說的。」
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周敏趴在床上,無聲的哭了。
父親的事,讓她太難堪、太心痛了,難怪在心惠面前,她抬不起
「莫名其妙替人養孩子,外加個不成材父親……,』這句傷人至極的話語,一再迴響在周敏的腦海中,一再刺痛她的心口。
哭了好一會,她旋即回想起,與子慶在辦公室的那一幕……
他像個暴君,恣意親她、恣意侵犯她……一面想,周敏桃腮一面泛起紅潮,她不後悔將自己交給他,原本對他的好感,現在升溫到變成喜歡他。
「喜歡」,多令人心跳的名詞呀,跟「愛」是否一樣?
周敏翻個身,仰視著天花板,明亮的眼眸,在黑暗中,閃閃發亮,她任思緒一如脫韁的野馬,快意奔馳……
只有與子慶的這段,可以稍解她愁苦的心境。
想到生活了近二十年的趙家,一旦要離開了,心中難免有不捨,尤其是世昌對她的疼愛、照顧,簡直比她的父親更負責,雖然,心惠與如蜜對她沒有好臉色,但畢竟在一起生活了這麼久,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呀。
以前,她曾設想過,好想離開趙家,脫離心惠、如蜜,但她沒想到,同時也一併要遠離世昌。
舊淚未乾,新淚又悄悄湧流下來,對於趙家,周敏固然有討厭的地方,卻也有諸多不捨啊。
拭掉淚水,周敏告訴自己:「或許,這是另一個新的開始,揮別趙家,搞不好是我投入子慶懷抱的開始。」
轉念這麼一想,周敏心中的悲苦,頓消除不少。同時,她更想到,既然答應心惠,不讓大舅知道今晚的談話內容,那麼,她該找個什麼理由?
這個理由,一定要正大光明,重要的,不露痕跡……而且,要讓大舅不能反對。 —
什麼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