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全騎馬。連那嬌滴滴的美人賽雪也單人一騎,為什麼偏她要和他共乘一騎,這豈非顯得她更無用嗎?竟連騎馬都不會!騎馬難嗎?她才不相信,她們都能騎的那麼好,難道她會不如她們?
「煙,騎馬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容易,你要騎馬,回到浩天會後我再教你,好不好?」
「她們可以騎,為什麼獨我不行,難道我會駕馭不了這馬兒?」她指著後面的女侍們及賽雪道。
「我們唐朝的女子多半自幼即學騎射,上馬能持弓射箭,甚至狩獵也不遑多讓於男子。煙,你沒騎過馬,不懂馬性駕馭不了馬兒的,甚至會被摔落馬背,等回到浩天會,我再教你騎馬,好嗎?嗯。」李采風好言的在她耳旁道。
水煙噘著嘴沒再說話,知道他是怎麼也不會讓她自己騎一匹馬的,死心的盯著眼前迥異於北地的景致,此時的江南已有幾分春的氣象了,樹間新吐的新芽、河畔旁鮮嫩的青草、含蕊待放的花苞,處處可見春的蹤影,而且江南的風也溫和許多,沒北方冷冽。
「再約莫二個時辰,也就是四個小時,我們就能到浩天會了。」知道她在生氣,但他情願她生氣也不能冒險讓她單獨騎馬,騎馬與開車是不同的,車是死的,只要知道方法便能很快上手,但馬是活的,除非嫻熟馬的習性,否則非但駕馭不了它,一旦惹惱它,甚至會弄出人命。
本不想再理他,但她突然思及一事,問道:「你說唐朝女子自幼即學騎射,為什麼在我印象中不是如此?古代的女子不是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學騎射?這不是男人獨有的權利嗎?古代女人是不能做這種事的吧。」
「你說的那是其他的朝代,自隋唐以來,風氣便十分的開放,女子能騎善射,這是很普遍尋常之事,甚至有關男女之事也是十分的開化,成了親之後,若發覺彼此合不來,自動下堂求去的女子亦不乏其人,以你們的說法,便是『離婚』,甚至女子二嫁三嫁也大有人在。」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這個時代並不重視貞節?」在夢幻學園時她對歷史一向是最不惑興趣的,所以對唐朝也所知不多。不過聽他這麼說,生在唐朝的女子,倒是比任何一個朝代的女子都好運。
他猶豫了片刻才道:「或許也可以這麼說,女子在這個時代是較不受一些繁文褥節的干涉,她們較不在乎禮教的約束。」
「這麼說來生在唐朝的女子倒是十分幸運的嘍。」
與他邊說邊談中,她已見到遠方巍巍莊嚴、浩大壯觀的石砌建築物,依著山勢而建,偌大的建築物前有一些隱隱約約的小黑點在移動。
「到了,喏,那就是浩天會。」他指著前方告訴她。
「很壯觀,看起來像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堡。」
說話間有幾個黑點往他們移近,隨著噠噠的馬蹄聲震耳的傳來,來人清晰的在她眼前放大──為首約有三名男子,後面跟著二名女子。
「畢傑率牧照、伍掬情恭迎魁首回浩天會。」中間為首一名高瘦嶙峋的中年男子,恭謹的拱手抱拳道。
「畢叔多禮了。」李采風也有禮的拱手。
左首另一名肥胖壯碩,畜著短髻的巨漢,笑冽了嘴。
「俺就知道咱們魁首不是那麼容易死的,哼,江沂那鳥廝,我非把他的皮給剝了不可!魁首拿他當知心朋友看,他竟然敢如此不義陷害魁首,這種人渣委實不能讓他再活著白白浪費米糧,做個蠢米蟲。」他聲如洪鐘,方圓十里幾乎皆可聽到。
「牧照,這事我相信魁首自有處置。」右首那位皮膚白淨,具有文人氣質的年輕男子噙著笑,目光深思的打量他懷中的人兒。
水煙看著三人,她能猜得出他們是誰,在船上時他曾約略提過浩天會的幾名主要人物。他稱呼「畢叔」的這人,該就是浩天會的第二號人物,大當家畢傑,據采風告訴她,他一直尊敬他如父兄,他是他乳母的丈夫,曾任職宮中武將,在他被送往山中時,便只有他與乳母隨行照看他,他可以說是照顧他長大的:而那位聲如洪鐘的巨漢,是二當家牧照,也曾是武將;那位白臉書生應就是三當家伍掬情,曾是他的軍師,隨他出征汶平回紜之亂;至於跟在他們後面的那二名女子,左首右下巴有一顆紅痣的美艷女子是韓夢姬,是浩天會的總管,掌理一切內務;右首的那位,她就不知道是誰了,采風沒提過,不過她很美,雖然她的膚色並不白,但相對於賽雲的美,她並不遜色,她的美是一種野性的美……她正帶著敵意的目光審視她。
水煙驀地知道她是誰,她該就是他的另一位侍妾──童漓兒,這名字還是她無意中聽到別人談論時才知道的。
水湮沒注意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大概也只是些客套話,因為她正專注的凝視童漓兒,她身穿無領露胸的窄袖寬袍,披著黃色肩帛,梳著偏髻,她強烈敵視的目光,令她渾身不舒服,她知道這是──嫉妒的眼神,她在嫉妒她,她毫無半點修飾的神色說明了這點,這女子是個愛恨強烈的人。
「魁首,這位是……」畢傑注意到他懷中竟然異於往常的抱著一位女子,這委實是件稀奇的事,他素來少近女色,連他的兩名侍妾也是他費心為他尋來的,因為他年紀已不小,卻一直沒置妻妾的打算,他不得不為他著急,至少就算他還無意娶妻,但也可以先有個子嗣以傳承香火。關在房內時他不知道他是怎樣對待他的兩名侍妾,但是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從不曾如此親匿的對待過任何女子。
「她叫水煙,」他笑睇她,「將是我的妻子。」
這句話沒進入她的腦子,她正專注的打量童漓兒,在研究她是漢人或是胡人。
所有的人全被這句話愕然震住,魁首要娶妻了?而他懷中的人就是他要娶的人.真的,他們看不出這名女子特殊在何處,竟然能令他動心?!太突然了!
李采風很滿意水煙居然沒反駁他的話,這表示她默許了,他開心的輕吻她的額際。
「一路舟車勞頓,我想水煙也累了,我們回去再談吧!」
水煙不明白為什麼童漓兒眼中的妒嫉霎時轉得更烈,忿恨的睨住她,像要把她給生吞活剝似的,這女子情緒反應也太大了點……
***
長安王府裡的枕頭硬得像石頭,而眼前的枕頭居然就是石頭──白玉做成的枕頭,雕刻成如意的模樣,下面還鏤刻著八仙過海的圖騰。這麼硬的枕頭,他們是怎麼睡的──難怪采風在她那裡時會睡不慣她的枕頭,說太軟了,還特地去尋了一個扁平的石頭回來,她那時還以為那是他的怪癖,喜歡睡石頭,原來……
徹底的洗了一個香噴噴的澡,真的是一個香澡,浴池裡侍女灑滿了一些她不怎麼認得的香花,起身時,身上仍沾著花香的氣味,多日來舟車的疲憊,在花香中一消而散。
半枕著硬邦邦的枕頭,她不得不找來一些衣服權充枕頭墊著,今夜他應該不會來吧,他才初回來,該是有很多事要處理,才想著已被擁入一具熟悉的胸膛裡了。
「好香!」他在她耳頸間嗅著。
「你怎麼有空?才回來不忙嗎?」
「再忙也不能不來看看我的煙,嗯,還習慣嗎?」他輕輕的在她頸間細啄著。
「還不都一樣,庭深院廣,人事繁雜。」
「浩天會是比王府複雜些,明天我會讓夢姬領你慢慢熟悉這裡,夢姬是個豪爽心細練達的人,你會和她處得來的。」
「童漓兒是漢人還是胡人?」她忽地問。
他神色一沉,道:「她是苗人,為什麼這麼問?」
「據聞苗人會放蠱,什麼叫蠱?你見過嗎?」
「我沒真見過,不過據說在五月五日取來百蟲,大至蛇,小至虱,一起放置於器皿中,令其自相咬食,最後僅剩的一種,那就是所謂的蠱,蠱毒得之不易,漓兒拜在黃山毒婆之門下,只擅使毒不會使蠱。」
「她會使毒?」那是否意味她該離她遠一點,否則只要她姑娘一個不高興,手一揮,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嗯,太危險了!尤其她正妒嫉著她,如果真狠下心,她就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卡洛兒他們了,但這種事防不勝防呀,誰知她會如何動手?喔喔,不怕,她有透視眼呀,她差點忘了,不過此地還是不宜久待,她必須找個機會盡快到飛星山莊,找到時光甬道,回到她自己的世界。
「水煙,日子我訂了,就在下個月初七。」他褪去靴子,抱摟著她鑽進錦被中。
「什麼?」她怔愣的望著他,不明白他突然說這話的意思。
「我們的婚事呀,我挑好了日子,就在下個月初七,離現在還有一個月,我想夠我們準備的了。」他的語聲透著洋洋的喜意。
「什麼?婚事!我沒有答……」看見他的眼中徒然燃著兩簇火炬,水煙識相的不與他正面衝突,咕噥的低低自語:「如果你不怕鬧笑話,那就隨你高興吧,到時新娘失蹤了,難看的可不是我。」她的最後一句話說在心底,他當然聽不見,否則她相信他一定會把她綁起來。
「婚禮上需要的一切東西,夢姬都會準備妥的,你什麼都不須多想,只要安心的等著成親就是了,嗯。」
水湮沒說什麼,拿他的胸膛當枕頭,舒適的枕著,連日的舟車勞累,她的眼眸一合上,便安穩的睡著了。確實什麼也不需要多想,明天的事留給明天去傷腦筋吧,她向來不帶著煩人的事入夢的。
***
「魁首,您要娶水姑娘的事,皇上知道嗎?」畢傑面無表情,但眼底卻流露著不怎麼贊同的眼神。
「知道,我曾告訴過皇兄。」他站在書房面向院中的窗前,觀著庭中寒梅枝啞上殘存的幾朵白花。不看他的神情,他也能料到畢叔會不贊同這門婚事,因為門不當戶不對,一般的平民也許還可以不如此計較門戶之差,但他出身皇家,是必須在意門第之別,更何況皇兄一直有意要他娶盧節度使的女兒,以鞏固皇室的權勢,他以各種的借口推拒,不提盧節度使的女兒淫名在外,要他介入朝廷爭鬥他是萬不願意的,當初就是為了避開紛亂的朝廷鬥爭,所以他才落足江湖成為江湖人。
「皇上怎麼說?」
「他沒說什麼,沒反對也沒贊成。」事實上他皇兄只說:「你的事一向不讓別人替你做主,既然你已決定,縱使我反對也沒用吧。」
「魁首,雖然您落足江湖,但您到底是出身皇族,這門第之差不能不顧慮啊!」畢傑語重心長的道。
「但是我一直當自己是個江湖人,江湖兒女是不拘這些繁文褥節的,畢叔,你別再勸我了,我已打定主意非水煙不娶。」語聲雖輕,卻聽得出不可動搖的堅決。
「但是她來自千年之後,她的身份委實是駭人聽聞、匪夷所思,倘使有朝一日,她又突然回到了她的世界,魁首您將何以自處?」昨日他曾約略對他提及他不可思議的奇遇,雖然教人不能置信,卻又不能不信,她既是來自未來,那麼也許哪一天她會再無聲無息的回去,屆時,最難堪的將是魁首。任何人都不難看出,對這名女子他是動了真情。
「我不會讓他回去的,我不讓她離開我的生命中。」他堅決的道。
「但是有些神秘的力量不是人力所能操縱,或許就在下一刻,她便突然失蹤回到她自己的世界了,這種玄奧的事誰能預測呢?怕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他厭惡聽到這種話,這只是一種無稽的假設,既然她隨他來到他的世界,那麼就表示她不會再離開他的,這是天意,他相信。
「她不會離開的,上天既然安排我從千年後的世界帶回她,就注定她將是我的妻子了。」語氣終結,表示他不願意再繼續這個他不喜歡的話題。
幾朵殘梅傲然的垂立枝啞,彷彿在抗拒寒冬的逝去,桃花的鮮蕊不知何時已悄悄的露出粉嫩。
***
學騎馬是當務之急,將來要「私逃」也才能跑得快,但是……水煙望望眼前的紅色小馬,再望望他身前的那四高大的黑色駿馬,這太瞧不起人了,憑什麼她只能騎這種蹩腳的小馬,她面前的這匹馬比起他的甚至差了一倍不止。
她假裝沒看到眼前的紅色小馬,直接要跨上他身前的那匹黑色駿馬,不過這匹馬真的很高大,比她還高出一個頭不止,有些難跨上。
李采風直接將她抱至專屬她的小馬上。
「別好高騖遠,這匹馬是我專為你挑選的,雖小可也是大食來的名種馬,雖不能日行千里,但八百里可沒問題。」讓她坐在馬上,他示意馬伕牽著韁繩慢慢的讓馬兒緩步走著,「你要先學會熟悉馬性,才能學會騎馬,慢慢來不要急,學騎馬不是一朝一夕能學會的。」
她很急呀,她必須要在一個月內學會騎馬。
這幾日夢姬帶著她已約略知曉了一些這裡的地形,連到時要從哪裡走她都已思索好了路線。離開了這麼久,方朔他們一定很擔心她吧,不知道他們是否會將她失蹤的事回報聯盟?他們可知她此時人在千年之前的世界呀?
不遠處頻頻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語聲,水煙忍不住好奇地引頸翹望,好像是一群女孩在玩什麼遊戲,不過她們卻個個騎在馬上,有些人彎身似乎在打什麼。
「她們在做什麼?」
他望向那裡。
「她們在玩馬球,你想玩嗎?我們過去瞧瞧。」他示意馬伕牽著小紅馬,他抱她上他的馬,直驅竹林子前面的那片空地。
一群女子身著各式花樣的襦服與各色的膝裙,有人梳刀形雙髻;有人梳著偏髻;她們之中有人是侍女,有人是各位頭頭的夫人,賽雪與童漓兒也在其中,賽雪身著半臂式的上衣,下著彩色的長裙,額間貼花,更顯幾分柔美,童漓兒身穿紅色胡服,頭梳雙螺髻,嬌俏美艷。
她們驚見李采風來,紛紛停下動作,翻身俐落的下了馬背,身子微微一服。
「參見魁首。」雖然有人心中頗有怨憊,但礙於他在,沒人敢溢於言表,每人都知道,在他面前胡鬧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也許從此打入「冷宮」;也許被遣送出去,其實此時她們的情況與在「冷宮」有什麼差別,他沒再碰過她們,連一句話也幾乎沒與她們談過,以前他雖也甚少找她們,但一個月裡多少總還有個幾次,但現今……此時他的眼中、心中只有「那個人」!他把她們一直盼望得到的真情給了她!
怎能不恨?怎能不怨?論才華、論容貌,她們有哪一點不如這個女人?她甚至連馬都不會騎!
「繼續玩你們的,不用在意我們。」他勒住馬立在一旁讓水煙看個仔細。
她定定注視著她們的馬上遊戲,她們玩的馬-與二十世紀的馬球似乎頗相似,莫非現代的馬球其實便是源自於唐朝?與幾雙含著敵意的眸子不期而遇,有人顯然很不歡迎她,正斜睨著眸子瞪視她,恨不得能將她拆了大卸八塊。
其實每次看到她們,她總覺得心坎怪怪的,她忘不了她們是采風的侍妾,曾服侍他上床的事,雖然每次她都要自己不要在意,現在這種情況只是暫時的,等她回去後,她們的事就再與她無干了,然而她還是無法不介懷,她在意她們的身份,她真的在意,她不希望與任何人分享采風!
只是若論先後,她們比她先到;論資格,在采風還未與她相識時,她們已是他的侍妾,她能說什麼?也許在她們的眼中看來,她才是入侵的第三者。
她看得出童漓兒對她懷著很深的敵意,不過她的喜怒總明顯形於色,表示她的城府不深,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所以對她,她或許倒不需那麼防著,反倒是另一人,分明對她恨得咬牙切齒,卻還能和善的對她示好,這種人才真是要防的,所謂的口蜜腹劍便是這類的人。不過同為女人,她能體會得出她們的心境,她們會恨她,這也是恨理所當然的事;若她們不恨她,那才反常哩。只是,但願她們對她的恨不要太深,深到要用行動來表示。
有時她很想對她們說,現在她獨得他的專寵只是暫時的,等她回去後,她相信采風會再注意到他這兩位美如天仙的侍妾。男人總是健忘的,不是嗎?一時的深情很容易,但要他們的情終生不移,恐怕會比要他們的命還難受吧?
「這與你們的馬球是不是挺像的?」他問。
「嗯。」她想起他曾在電視中見過馬球比賽,那時他直盯著電視一副十分神往的模樣,她還以為他對這種運動感到好奇呢,之後他告訴她,唐朝也有類似的運動,她還會懷疑古代人也會有什麼休閒運動,她記憶中古代人最大的運動該就是騎馬狩獵而已吧,此時來到這個朝代,她才發覺其實他們也很懂得享受生活的,各式各樣有趣的活動都有,雜戲、馬戲、歌舞、角力、棋藝、蹴鞠,就是踢球,而且這球是有彈性的「氣球」,是用八片皮革密密縫成並且灌了氣的,還有拔河、賞花等等,而且他們還有豐富多姿的藝術與文學,唐朝不愧是當時文明最先進的國度,這句話似乎是方朔告訴它的,方朔最喜歡研究歷史,她最喜歡的朝代便是唐朝,她說那時唐朝是世界最文明先進,而且最多樣多彩的國度,如果她知道她來到她最嚮往的唐朝,不知會有多羨慕她。
「想玩嗎?」他溫柔的問。
「我不會。」
「我教你。」
「我不會騎馬恐怕玩不來。」有人不歡迎她,她沒必要自討沒趣去惹人更嫌,「學騎馬吧,我想早點把馬騎好。」這是當務之急。
金色的夕照將他們的身影拖映在地上,水煙清楚感覺到身後不友善的目光如利刃般射來。
世上最可怕的事是什麼──是嫉妒,那是情感最黑暗的深淵,一念之差便能輕易毀滅一個人,不!也許是所有身邊的親人,或無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