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駱雨秋的臉龐,邵仲樞分辨不出她此刻心中的感覺究竟為何,或許是震驚之中夾雜著憤恨,也或許是錯愕之下帶著喜悅。
一早送懷秋去幼稚園後,他便又駕車折回家去。
駱雨秋對他突地又返回家已然習慣了,自那一次他蹺班回來騎著車子載她出去後,邵仲樞似乎上癮了,總是喜歡找各種理由跑回來,然後再被她用各種方法趕回去。
「這一次你又有什麼借口?該不會是東西忘了帶吧!」她沒有停下手邊的動作,仍拿著抹布擦拭著桌面。
邵仲樞走上前拿下她手中的抹布,沒有以往的嬉鬧,反而正色道:「別擦了,我帶你去見個人。」
從他凝重的神色看來,駱雨秋也感覺到有別於以往的氣氛,連帶的讓她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緊張。
遲疑了一會兒,她才開口,「誰?」
「你父親。」像是怕她無法接受似的,邵仲樞雙手搭上她的肩想借此給她點力量支撐。
只見駱雨秋狠狠的抽了口氣,瞪大了眼直視他,不敢相信她耳朵所聽到的。
她會有這樣的反應是他早預料到的,而這也是他為什麼會一直到現在才告訴她的原因。若是在他倆先前關係緊繃時說出來,無疑是雪上加霜,雖說現在講對她也未必好過,但至少他們的關係已非敵對,她明瞭再怎麼樣都還有自己可以依靠,而非孤立無援。
從他說出要去見她父親的那一刻起,她便沉默著,沉默的任他帶上車、沉默的任他帶進一棟大樓。
她只記得他們在一扇門前停下,然後他對自己說:「無論你要不要認你父親,我都要你知道,你還有我,我會陪著你。」
當邵仲樞推開大門的那一瞬間,駱雨秋才清醒過來,當她看到季馭風時,她才驚覺自己竟然身處在季氏的辦公大樓內。
只見季馭風對她笑了笑,而後走向辦公桌後的皮椅旁。
「爸爸,他們來了。」
這一刻駱雨秋會驚訝不已是能預期到的,她肯定無法相信自己盼望已久的父親竟是離自己如此的近,而她居然會一再地錯過?
在邵仲樞與季馭風刻意的避開下,偌大的辦公室就只剩這對將近二十多年,都不曾謀面的父女。
季浩秋凝視著駱雨秋的臉龐,彷彿在她的臉上找回他記憶中的駱雨荷,不同的是,駱雨秋多了幾分冷傲,而駱雨荷除了溫柔……還是溫柔。
「你和你母親……實在太像了……」季浩秋的嗓音比平日來得蒼老,也因緊張而顯得顫抖。
「但我絕對不會和母親一樣,為了一個不值得付出的男人而結束自己的性命。」駱雨秋的聲音如同她的臉一般寒冷。
季浩秋自嘲的牽動了下嘴角,我的確是讓你母親受了委屈,而她,卻是到臨終前都不曾埋怨過。」
他歎了口長氣,試圖將從前的回憶追回。
「第一次和你母親見面是在我十二歲那年,那時的雨荷剛過完十歲生日,我陪著我母親到育幼院去探望院裡的小孩,就這麼認識了她。雖然一開始她顯得有些怕生,但隨著我到育幼院的次數頻繁,也就漸漸地熟稔了起來。
「後來在父母的安排下我到了國外唸書,我們靠著書信一直保持連繫,本來我以為我們之間是屬於朋友的互相扶持,但是當我回國再度看見你母親後,我才知道自己錯了。」
回憶起再度重逢的那一刻,季浩秋原本黯淡的神色隨即明亮起來,多年來藏在心中對昔日戀人的懷念也表露無遺。
「原來……愛意早就在我們的字裡行間蔓延開來,我們很快便陷了進去。正當我準備開口娶雨荷時,你爺爺卻因為生意上的利益要我娶馭風的母親。雖然我曾經強力反對過,但是在家族的壓力下,我最後還是屈服了。你母親對於我的決定從沒埋怨過……也或許是她習慣了接受一切加在她身上的不公平,使她變成個不懂得為自己爭取的女人。」
從季浩秋的語氣中,駱雨秋能感覺到他對母親的不捨和憐惜,然而她只是繼續保持沉默的聽下去。
「確定了這樁婚事後,你母親也曾想過要離開,只是那時她已經懷了你,再加上我自私的不肯讓她走,她才答應留下來。我知道雨荷一直都活在自責中,她對我妻子有著很深的歉疚,尤其在她知道馭風的出生後,更是要求我把時間留給家人,少往她這跑。
「你六歲生日的時候,我因為公司的外務到印尼,在那時我下定決心回國後要和馭風的母親離婚,但沒想到當時印尼發生暴動,等我回國已是一年以後了,期間我雖想和你母親連絡,但都石沉大海,毫無音……」
未等季浩秋說完,她就激動地道:「那是當然的,媽媽那時已經再也承受不了……自殺了。要不是你同時玩弄兩個女人的感情,她又怎會因為愧對你的妻子而選擇自殺一途。是你,你就是害死媽媽的兇手!」
聽見女兒悲慟的指控,他不禁老淚縱橫地無言以對,因為他的確是害死雨荷的兇手,若不是他當時執意留她在自己身邊,又或者是當初自己能堅持下去的拒絕那門婚事而娶她進門,也許就不會造成今天這樣天人永隔、骨肉分離的局面。
「雨秋,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母親和你,但是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不能原諒我嗎?」
「如果你知道這些年來我過得是怎樣的生活,你就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了。」別過頭,她閉上雙眼。
駱雨秋年少時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從邵仲樞口中他大致瞭解。儘管他曾經努力地要找回她,卻也無法改變這些年她在外飄泊的不爭事實。
「是啊,我這要求……確實過分了些。」季浩秋難掩失望的從胸前的口袋掏出封信。「這封信是你母親過世前寄來的,我的妻子一直保管到我回國,我想你大概會想看。」
接過信,駱雨秋遲疑地似有話想說,怎奈話到了嘴邊就是難以啟口。
他注意到她的神情,心中升起一絲的期待問道:「你有話?」
沉默了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雖然我不能原諒你,但我還是得謝謝你,畢竟這封信對我來說很重要。」
看著駱雨秋轉身之際,季浩秋又開口,「孩子,或許你不相信,但我要你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想找回你,不管你認不認我,你始終是我女兒,始終是我和你母親這一生的驕傲。」
停頓了一會,駱雨秋仍然扭開門把,不再猶疑的走出門。
回程途中,邵仲樞不甚專心的開著車,沿路上他只顧著注意駱雨秋的神情,甚至有幾次都把紅燈當成裝飾品直接呼嘯而過,幸好現在不是車潮的巔峰時刻,不然恐怕早已釀成災禍。
回到家後,他知道她需要一個人去憑弔過往的一切,追回她對母親的懷念。因此,他悄然地離開屋內,獨自走到庭院。
平定心裡的震盪,駱雨秋才緩緩地抽出信紙。
打開泛黃的信封,信紙上是母親娟秀的字跡,她依稀又再度聞到母親身上那淡淡的香味。
浩秋:
這一次我終於下定決心要離開你了。
剛才我到雨秋房間,那孩子睡得很沉,只是還有夢囈的習慣,喊的人依舊是你,可見她真的很想你。
在一起這些年,我想你也應該知道我並不快樂。把完整的你還給你妻子是我早該做的事,然而卻在我的懦弱和自私中一再拖延,儘管你總說我不是這段感情的第三者,但不可否認的是,我確實是你們夫妻間的第三者。而這樣的稱謂在背負多年後,我想也該卸下了。
或許此刻的你會氣我這決定過於愚昧,但我只能說這是讓你我這段情徹底了斷的唯一方式。少了我夾在你們夫妻中間,相信你們的婚姻生活應能步回正軌,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好好補償你的妻子,畢竟在我們三人之中,她才是那無辜的受害者,不是嗎?
至於雨秋這孩子,我就將她交給你了。對於她,我是永遠都虧欠的,我不知道她會如何看待我這不負責任的母親,但希望當她知道這一切的責相時能不引以為羞,也希望這錯誤不會成為她日後心中的陰影。
回想這不算漫長的一生,我想我是應該滿足的,雖然直到這一刻我仍舊未能見到我的親生父母,卻擁有了你的愛和雨秋這貼心的女兒,此生我也能說是了無遺憾。倘若能重新選擇一段新的人生,我還是希望我的生命中有你的存在,儘管結局依舊,我仍不後悔,因為有你的陪伴,我原有缺憾的生命才因此得以完整,所以別為了我的離去而自責,好好珍惜你既有的幸福,就當是你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好嗎?
雨荷 留字
一直以來駱雨秋總認為母親多少是埋怨父親的,然而此刻的她才真正瞭解母親愛父親已到了失去自己的地步。
這樣的認知對她來說是有衝擊的,從前的她總以為是父親的多情導致母親的厭世,也正因為如此才讓她有理由恨她父親。
然而,這封信卻透露著父親對母親的長情,就是這一份難以割捨的愛戀才使他們的關係演變成這樣,而母親會選擇結束生命也是為了不想給自己回頭的機會。
突然,駱雨秋頭一次為自己的父親感到悲哀,雖說母親一直活在罪惡與愧疚當中,但父親何嘗不是活在自責與思念的煎熬裡呢?
在她瞭解這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後,她還能再對父親持著恨意嗎?只是……要她忘卻父親多年來對自己的漠視,卻也並非是件易事。
回想從前獨自奮鬥的苦,她其實並不怨恨,讓她真正在意的是他多年來不聞不問,尤其在她失去母親極需要父親關愛之時,他卻放任她一人獨自走過喪母之痛。
正當駱雨秋內心糾結,難以釐清之際,邵仲樞正巧從外面走進來。
兩人對望了一會,她率先打破寂靜。,
「你早就知道他是我父親?」
聽到她開口說話,邵仲樞半上不下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的確知道一段時間了,先前不告訴你是因為……」一時間他不知是否該把當初的顧慮說出來。
駱雨秋苦笑的替他接話,「你是怕他不認我,會傷害到我,是嗎?」
「當初我確實有這麼想過,看來我是多慮了。」
回想起過去到現在,他似乎總是在維護她那殘破的自尊,因為他知道她所剩的也只有這個了。
「謝謝……真的謝謝。」走上前,她主動攬著他的腰尋求慰借,動容地道:「謝謝你這麼在乎我的感覺,謝謝你這麼小心翼翼的維護我的自尊。」
邵仲樞先是一陣錯愕,之後才反應過來。「傻瓜,我們是夫妻啊!」
他將她擁進懷中,心疼的揉著她的秀髮,明瞭此刻的她為何會眉頭深鎖。
「我該怎麼做?」閉上雙眼,她躲進邵仲樞為她建造的避風港。
他低沉的嗓音試圖安撫她內心的紊亂。「別強迫自己作任何決定,給自己和你父親一段時間,你會找到答案的。」「他說他有找過我,我該相信他的話嗎?」聆聽他規律的心跳聲,駱雨秋的心也逐漸平息下來。
「你認為你父親有騙你的必要嗎?」沒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他反問她,因為他知道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我該如何跨出那一步?」
他手背撫過她的臉,輕聲道:「時間會告訴你。」
原以為父親一事已夠她心煩,但上天似乎總是不願讓她稍稍喘息……
這一日下午邵家來了位不速之客葉莉娜。
雖說葉莉娜從未來過這棟大宅,但是她一進門那氣勢凌人的樣子顯得比駱雨秋這女主人更從容不迫。
葉莉娜一雙濃艷的眼迅速的上下打量著她。「果然是朵溫室裡的小花,丈夫的心都不知飄到哪去了,還有這份閒情在家整理花草。」
「你是……」對眼前這不帶善意的女子,駱雨秋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覺。
「你不知道我是誰?」葉莉娜露出一副吃驚的模樣,隨即咯咯笑著。「仲樞該告訴你的,至少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她像是同情似的安慰道。
「我不明白你話裡的意思。」
「意思是——你打錯如意算盤了,你以為你有了仲樞的孩子,他就會乖乖的待在你身邊?」她搖搖頭又道:一你錯了,仲樞永遠沒辦法屬於任何一個女人,他太愛流連花叢。像我這樣的情婦他在外面多得是,你和我們不一樣的地方就在於你有一張紙,是個能正大光明走出去的妻子。」
若說這樣明白的話她還不明瞭,恐怕就是在欺騙自己了。駱雨秋心中如此想著。
「我不懂你為什麼要來告訴我這些。」
「大家都是女人,我來告訴你,不過是希望你能先有個心理準備,因為這女主人的位子你不見得能坐得長久。」說完,她站起身子走向門邊。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轉身打開皮包,掏出一隻皮夾遞給駱雨秋,「這是上回他去我那忘了帶走的,我就將它交給你吧!」
即使她還存有一絲懷疑的念頭,這一瞬間也完全的被擊垮了。沒有一個人比她更認識這只皮夾——這是她第一次送給邵仲樞的禮物。看著葉莉娜從容的走出大門,駱雨秋木然地將自己丟進沙發裡。
她沒想到自己再一次的相信愛情卻又再一次地被欺騙,這次她該如何自處?
突然間她覺得好累,她希望能放下一切,如同她母親,不顧一切的離開。
瞥見牆上的時鐘,駱雨秋知道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懷秋還在學校等著她去接,她必須提起精神。
拿起鑰匙,她走向門外……
駱雨秋出了車禍?!
當邵仲樞接到范振邦的電話,聽到的就是這消息。
拋下進行一半的會議,他直奔醫院。
當他趕到時,駱雨秋正好被推出手術房,他和范振邦同時走到主治醫生的身邊詢問她的情況。
詢問之下,除了輕微的腦震盪和外傷,其他並無大礙。聽到醫生這番話,他們兩人總算安心了些。
對於許久不見的范振邦,邵仲樞只有點頭示意,他並不詫異他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畢竟要找他是件容易的事。
打從駱雨秋被推出手術室,一直到轉送到病房,邵仲樞的手從沒離開過她,生怕她會突然地離開他。此時他像個倉惶的小男孩,需要抓住某樣東西,帶給他勇氣。
「懷秋現在在之前的保姆那,我想雨秋出了事還是不要讓他來得好。」
看著昔日老友,范振邦不禁感到詫異。就他的印象,他從未看過邵仲樞如此患得患失,而他臉上的神情也隨著駱雨秋的呼吸起伏著。
「謝謝。」若非范振邦的提醒,他恐怕還更要忘了自己有個兒子。
「醫生剛才說了雨秋的情況,你別太擔心。」他安慰他道。
邵仲樞目光仍停在她蒼白的臉上,半晌他才開口,「我不能讓她再次從我身邊消失。」
「如果當初你也能這麼想,雨秋這些年就不必吃那麼多的苦。」想起他從前對駱雨秋做過的事,范振邦忍不住指責。
「你一定知道她當初離開我的原因。」他終於將目光自她臉上移開,回頭看著他。
范振邦注意到他那不是帶有疑問而是肯定的句子。
「知道被你玩弄後,你以為她還會繼續待在你身邊嗎?」他搖著頭,冷哼一聲。「我早就告訴你,雨秋不是你所玩玩的那些女人,她不知道你好聚好散的遊戲規則。」
對於他莫須有的指控,邵仲樞不禁也惱火起來。
「從頭到尾我都沒欺騙過她,更別說是『玩弄』。」
「當初你在軍營和你父親的那番談話,她都聽到了。」
邵仲樞臉上的神情由原本的沉思不解轉變為瞭然。
「我的確說過那些話。」他坦承道。這下他終於釐清一切,也明白他和駱雨秋為何會浪費七年的時間。
聽見他直言不諱的承認,范振邦更是鄙夷。
「以你對我父親的認識,你以為他會接受雨秋?」
經他這麼一說,范振邦才猛然驚覺。是啊!他怎會沒想到呢?依邵名遠那深謀遠慮的個性,他是不可能讓邵仲樞娶一個沒有附加價值的孤兒。
這下恍然大悟的變成了范振邦,「你是說……」
「當時我要不這麼說,我不敢想像他會對雨秋做出怎樣的事來。」邵仲樞沒想到自己原先想保護她的念頭,卻變成傷害她的利刃。
「老友,看來你是真的變了!」瞭解他當初的用心後,范振邦揶揄他道。
邵仲樞無奈地苦笑,此刻的他只希望駱雨秋能盡快清醒過來,讓他將從前的誤會解釋清楚,讓他們重新開始。
兩個男人驀地沉默下來,同時望著床上的人兒。
駱雨秋清醒後對上的就是邵仲樞關懷的眼眸。
她眨了眨雙眼,巡視四週一番後,知道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房中。儘管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從他滿是胡碴的下巴以及淡黑色的黑眼圈看來,她也大約猜得出。
「懷秋呢?誰在照顧他?」她虛弱的問。
邵仲樞放下心中大石的鬆了口氣,骨田初醫生雖說她並無大礙,但她卻整整昏迷了三天,若不是現在她清醒過來了,他恐怕會失去耐性,去把那庸醫給抓出來。
「我把他交給築笙,她會好好照顧懷秋的。」執起她的手,他安撫道。
想到車禍前葉莉娜的那番話,駱雨秋只覺得和他身體上的碰觸是一種骯髒、污穢的舉動。
「不要碰我!」她直覺的推開他。
在她的眼神中,邵仲樞確信自己看到了她的嫌惡,只是他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轉變所為何事?
「你怎麼了?哪不舒服嗎?」他試探的問。
駱雨秋沉默了一會兒,身心俱疲地道:「我累了……我沒有辦法再和你一起生活下去。放了我,去找你養在外面的情婦吧!」
「車禍前,是不是有人找過你?」
他早該想到的,若非有人在她面前生事,依她嚴謹的個性是不可能會這麼不小心的誤闖紅綠燈。
頓時他腦海想起葉莉娜這名字,在他確定娶駱雨秋的那一刻,他也同時結束了與葉莉娜的關係,如同他們當初的約定——好聚好散。只是他沒想到在給了她一筆為數不少的金錢後,她竟會跑到駱雨秋的面前造謠。
「這些都不重要了,難道你還沒發現你帶給我的,永遠都只是痛苦嗎?」駱雨秋垂下雙眼,略微哽咽,「仲樞,放了我吧,我的心禁不起你再一次的傷害了,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情份,就請你放了我,讓我自由……」
沒有平日的強勢,她如同一個戰敗的俘虜說出最後的請求。
聽她柔弱地懇求,他感覺自己的心陣陣抽痛著。
「雨秋,你聽我說,在遇見你之前,我確實荒唐風流過,但在我見到你之後,我再也沒有碰過其他的女人,因為我知道,這一生我要的女人,就只有你。」盡他最後一分力,他試圖挽回她。
「沒用的,難道你還不明白你帶給我的,永遠都只是痛苦?」強忍身上的疼痛,她又道:「放了我吧!」
如她所言,這些年來自己帶給她的,的確是苦痛多於歡樂,儘管他想開口要求她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但他卻清楚的知道,他已然喪失了資格。
這場婚姻在他的脅迫下開始,是否應在她的傷痛下結束?
「這若是你要的……」像是沉重的承諾,他悲痛地道:「我答應你。」
駱雨秋像是得到解脫的露出一抹微笑,只是這一抹微笑夾雜的卻是苦澀、無奈和淒楚。
邵仲樞收起自己的苦痛,他知道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於是他站起身向門邊走去。
「好好休息,別忘了懷秋還需要你的照顧。」明瞭唯有懷秋才能讓她生起珍重身體的念頭,於是他提醒著。
「懷秋……」駱雨秋遲疑地不知是否該開口。
「放心吧!懷秋永遠都是你的,沒人會搶走他。」他直接的替她回答她心中的憂慮。
走出門外,邵仲樞坐在一旁的椅子,陷進他自己愁悶的思緒中。
范振邦踏進醫院看到的,就是那樣的一個畫面,一個落寞的男人,坐在一張椅子上。
「雨秋一定會清醒的,你要對她有信心。」以為駱雨秋仍在昏迷中,范振邦開口安慰道。
他雙手插進濃密的黑髮中,重重的歎出他的惆悵。「她已經醒了。」
照理來說,她醒來應該是件好事,他不理解邵仲樞為何會一副比先前更糟糕的模樣。
「發生了什麼事?」
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邵仲樞,眼前的這個男子像是失去了一切,除了滿臉的疲憊,有的就是那副洩了氣的模樣。
「我和她……結束了。」
「什麼?!」范振邦懷疑自己耳朵所聽見的。
「正如她所說,我帶給她的,永遠都只是無止境的傷害。」他頓了頓,眼睛太川滿細微的血絲,隱約還可看出氤氳著。「為了償還,我決定放了她,還她自由。」
「你對她解釋了嗎?」
邵仲樞知道他問的是七年前的誤會。
「無論我有沒有解釋,都不可能再改變什麼了。」他搖搖頭。「替我好好照顧她,或許她現在所需要的,就只有你了。」他沒有多做停留,邁開沉重的步伐消失在醫院門口的那一端。
范振邦不敢相信這話是從他口中說出的,這不是他所認識的邵仲樞,他印象中的邵仲樞應該是自信滿滿,從不退讓的。而今日的他卻將自己深愛的女人拱手讓給別人?
究竟是什麼讓他改變的?
駱雨秋?
是的,看來他真的是愛慘了她。
這一次他是真的被她降服了。
望著病房,范振邦心想:這個和事佬,看來非他莫屬了。
一連幾天邵仲樞都不曾再出現遇,倒是季浩秋與季馭風經常來看她。
面對父親的關愛,駱雨秋心中自然是十分高興,只是在剛開始難免有些不適應,因此顯得話少,但隨著他們來訪的次數加多,她也逐漸能融入他們的對話中,跨出她原先擔心的那一步。
當邵仲樞再次出現在她面前時,樣子更為憔悴,也明顯的瘦了一圈,不同的是,他的衣冠整齊多了,胡碴也刮得乾淨,沒有她出事期間那般落魄。
透過玻璃窗外的夜色,他看起來並不太好。
「你要的自由。」他將離婚協議書交到她面前。
她沒接過手,只是望著他,尋找他眼神中的自己。
「你知道我為什麼取懷秋這名字?」駱雨秋驀地問道。
聞言,他愣了下。
「 這字意味著神異的珍珠。當醫生告訴我懷孕時,我腦海閃過的,就是這兩個字……像是懷著一顆神異的珍珠,而這珍珠是我倆共同孕育的。」
駱雨秋的話令邵仲樞升起一絲希望,但他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曲解了她話中的意思。
見他仍不太明瞭她話中的含意,她又道:「我愛你,仲樞。即使當初我以為你的情感只是一場戲弄,我還是愛著你,直到今天……都未習改變。」她深吸一口氣,像是用盡一生的勇氣。「所以除非是你不要我,否則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我要,我當然要你,天知道我這一生最想要的,就是你……」像是受刑者得到了解脫,他深深地將她擁進懷中,感受這份他原以為會失去的愛,品味著她沁人心脾的氣味。
他灑下無數的細吻,落在她凝脂的肌膚上。「是什麼讓你改變心意?」他摩攀她的鼻尖間道。
「那天在醫院裡,振邦把事情都告訴我了。」直視著邵仲樞的雙眼,她微笑著。
要不是范振邦那日在醫院說出一切,駱雨秋恐怕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而他們倆有可能就這樣再次錯過。
至於葉莉娜一事,她選擇遺忘與原諒,畢竟他們已錯過這麼些年,實在是沒必要再去為了其他事而虛擲光陰。
他眉心抵著她的額際歉疚地道:「原諒我當初說出那些傷害你的話,就當時而言,這是我想到唯一能保護你的方法。如果那時我人不是在軍中,我一定會告訴他,我要你,因為我相信自己有保護你的能力。
「但當時的情況卻不允許我這麼做,我不敢向他的強勢挑戰,我怕我會輸了你,我怕我會失去你。」想到自己又差點再一次的失去她,邵仲樞不禁緊緊擁著她。
感覺到她的真實,他才又開口。
「對我父親而言,他週遭的一切事物都必須是要有利用價值的,儘管是他的兒女也不例外。」他自嘲的動了動嘴角。「在他認為,讓人知道自己在乎的事物就是讓人握有弱點,因此,為了訓練我成為邵氏日後的接班人,從小他便將我在乎的東西或人一一帶離。當他知道你的存在時,我真的很怕連你也會被他帶走……」
「瞧!我不好好的在你懷中嗎?你不會失去我的,永遠都不會。」像是在安撫個孩子般,駱雨秋溫柔的說道。
「你知道嗎?這幾天只要我一想你,我就會走到衣櫃前,拿起你的衣服,嗅著屬於你的味道,想像你就在我身邊。」執起她的手,邵仲樞的吻斷斷續續的印在上頭。
駱雨秋笑他的傻氣,人家是海濱有逐臭之夫,他反而還入魔更深,真不知是該說他傻還是說他癡。
「現在我人在這,你不用再『逐臭思人』了,不是嗎?」她忍不住地取笑他一番。
「你這促狹鬼。」像是懲罰,他吻上她充滿笑意的嘴角,直到她咯咯的笑聲轉變為急促的喘息。
邵仲樞溫熱的舌沿著她的耳際不斷地搔弄。「或許……我們該創造婚後的第一顆珍珠。」
她被他吻得嬌喘吁吁,只能無助地依偎在他懷中,直到意識到他不安份的雙手正悄悄地解開她胸前的鈕扣。
「你該不會是想在這……」駱雨秋用滿是不相信的神情瞪著他。
天啊!這可是醫院,隨時都可能會有護士闖進來。
他抬起頭,邪氣的看她一眼,笑道:「親愛的,你說呢?」
說完,他沒再給她任何開口的機會,深深地吻住她的抗議,直到她熱切的回應,報以相同的火熱。
夜正深,他倆的熱情卻持續上升、蔓延著……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