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親親 第八章
    「將明堂主中毒的消息傳出去,兩日內,我要見到閻王醫出現在唐門!」令人膽寒的嗓音迴盪在廳堂內,接獲命令的下屬不敢有所延宕,立即動身將消息散於各堂口,就怕遲了半刻,無法承擔其後果。

    冷天-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

    她難道沒想過,即便是有閻王令在身也只能救一人,要不,閻王便不是閻王,而是心懷慈悲的菩薩了。

    又或者,她是想以自己的命換取克萊兒生存的機會?

    縱然他不願這麼想,卻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爵,若閻王只救一人,你會如何抉擇?」

    正當唐門上下對冷天-避之唯恐不及,靳該隱是少數敢在他面前出現的人,然並非他真的膽大過人,而是職責所在,讓他不得不這麼做。

    「你說呢?」下顎的肌肉猛烈地抽動著,冷天-眸光迸出的火焰幾乎能將人吞噬。

    謀判能肯定自己接下來的話會助長他的怒焰,絕非趨緩。「若我說,當然是先救克萊兒。」

    「如果我是你,我會立刻離開!」沒有提高音量,但他的語氣卻能令人為之顫抖。

    「說完該說的話,我自然會退下。」儘管嚴峻的目光不斷朝他射來,靳該隱不以為自己該就此退卻。「自我成為唐門的謀判,冷爵給我的首件要務便是找出唐門的叛徒,眼看真相就要水落石出,我不認為該在這時放棄,再者,能救夜影的,雖然只有閻王一人,但不代表只能靠閻王令。」

    神情不再那般嚴厲,他耐著性子,「說下去。」

    「除了閻王令,我想閻王更有興趣的會是個能以身試毒的藥娃。就我所知,黑苗蠱王的傳人自小便得嘗遍百毒,而這絕對會是最好的籌碼。」話已說完,靳該隱低首等著他開口。

    冷天-沉默半晌,踱步走向謀判,「颶風呢?」

    聞言,靳該隱微揚嘴角,「在門外候著。」

    「要他立即動身,倘若無法趕在夜衣命危前將那藥娃帶回,你們倆應當知道該怎麼做。」他的意思很明白,倘若明夜衣有事,他倆也難辭其咎。

    門外,早已聽得一清二楚的步疾風回道:「屬下即刻動身。」

    不論今日夜影是否與冷爵有所曖昧,以他們堂主間多年如手足的情感,他也絕不會讓夜影就此離開。

    六堂一院是唐門的象徵,豈可少去為首的明心堂堂主?

    帶著這樣的信念,步疾風不多等待的趕往苗疆。

    ※        ※        ※        

    「夜衣,那是你父親,快過去喊聲爸爸,你不是一直想要見見自己的父母嗎?那就是啊,快過去……」身旁有個聲音催促著。

    楞站在原地,明夜衣遲遲不肯移動。

    在她前方的男子一襲黑衫,雙眼同時夾雜著寒冷與悲痛,憔悴的面容不減硬漢懾人的氣魄。

    這人,真是她的父親?那為何他看自己的眼神中不見一絲的溫暖?

    「過來!」男子下著命令。

    猶疑許久,帶著躊躇的步伐,明夜衣慢慢走近那人。

    她的話來不及說出,男子手中不知何時冒出把剪刀,不由分說的直接朝她烏秀的長髮落下。每一刀都是那樣的毫不留情,像是極度的厭惡般。

    是啊!厭惡,她的父親是厭惡她的吧?要不,為何將她送走?她的母親呢?是不是也和父親一樣的想法?

    不願相信,也不願接受,明夜衣不覺地紅了眼。

    「不許哭!你聽清楚了,明家人不需要眼淚,更沒有怯懦的子孫!」男子近咆哮的嗓音迴盪在狹小的室內,屋內的擺設似也跟著震動。

    終於,明夜衣按捺不住,鼓足勇氣的大喊,「我要見媽媽!」她要問她,既然不要她,為何又要生下她?

    出人意外的,男子的怒氣平息了下來。

    神色複雜的看著她好半晌,猛地拽起她的手,猶如拎起小雞般,大步的邁開步履朝外走去。

    經過一道又一道的長廊,最後在翠綠的草坪上,一群穿著黑衫的人群中,他們停了下來。

    指著前方,男人儘是哀慟,「你母親就在那兒……」

    望過去,明夜衣見著的是緩緩入土的棺木。

    不曾見過母親的容顏,更沒有聽過她的嗓音是柔、是細,她就這麼離開了……

    空洞的雙眼看著入斂儀式進行,軟軟的身子像是失去力量般跪落在地,直到人群散去,她仍是恍惚的跪在草地上。

    而那個她該稱為父親的男人,神情木然地喃喃道:「總算,是團聚了……」

    眉心緊蹙,昏睡的明夜衣反覆掉入過往的回憶中,無法掙脫。

    守在她身邊的冷天-,難以判定她究竟是醒著難受,還是睡時受折磨?

    「夜衣,要怎麼做,你才能不這麼痛苦?」撫著她蒼白的臉,他不比她來得好過。

    為了怕她醒著得忍受毒性發作的疼痛,他選擇施打藥物讓她沉睡著,但從她囈語的情況來看,似乎是讓她跌進另一個磨難裡,這讓他覺得進退兩難。

    又是一陣呢喃,明夜衣眼瞼跳動著,終於在毒性侵體後她首次睜開雙眼,伴隨意識清醒的則是蝕骨的疼痛。

    緊握她顫抖的手,明瞭她在壓抑身體的痛楚;不忍之中,冷天-別無他法的對外喊道:「來人!」

    「還不要……」強忍著,明夜衣虛弱的阻止。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她害怕再次的闔眼,不知還會不會有醒來的可能?

    他輕聲誘哄,「暫時的昏迷能讓你除去疼痛的侵擾。」

    「卻也躲不過夢境帶來的苦痛。」她搖著頭似有許多無奈。

    沒有堅持,他順著她的意思,或許也是他的自私,內心裡,他多少是期望她能醒著,這能讓他免於失去她的恐懼。

    拂開她額前的發,吻著她的眼,冷天-禁不住地拉開毛毯,與她擠身在同一張床上,將她擁入懷中。「你都夢見些什麼?」

    伏靠在溫熱的胸膛中,她問:「你見過我母親嗎?」

    不再是主僕有別的稱呼,而是對等的關係。這是唯有兩人獨處時,他執意且霸道的要求。

    「見過。」瞇起雙眸,他回想著幼時的記憶。

    父母的意外早逝,年幼時的他多由明叔的妻子照顧著直至他長成青年,開始接受繼承人的訓練,明姨的身體也日漸消弱,但偶爾,他還是會去明心園看她。

    「她是怎樣的人?」難掩心中的激動,這一刻,明夜衣幾乎因為期待而忘了毒發的疼痛。

    「她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從沒聽她說出過一句重話,只是,她的微笑總讓人覺得哀傷,是因為牽掛著遠處的孩子,沉重的思念所致。」說到這,他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卻不是因為體內的劇毒所導致。

    明白懷中的人兒,有多麼渴望知道更多關於母親的事,於是他輕撫她的發,並敘述他曾和明姨的一段談話。他記得,當時曾問她——

    「你要是這麼想他,為何不讓明叔將他接回明心園,而是讓他隻身在外?」挑著眉,冷天-不覺得事情有何複雜。

    「身為一個母親,我當然不願與自己的骨肉分離,但如果可以,我寧願忍受分離之苦,希望她能不回到我身邊,只是,我知道你明叔終究是會讓她回來的。」

    聽著她的話,尚屬年少懵懂的冷天-仍是不明白。究竟明姨是想要孩子回來,還是不希望……

    「少爺,你能否答應明姨一件事?」

    「你說。」

    帶著笑,她的嗓音既輕且柔——

    「有天,要是你有機會見到她,請你替我給她一個擁抱,就像你小的時候,明姨抱你的那樣,讓她感覺到,儘管我沒能陪在她身旁,對她的愛,卻不會因為離開而消失,好嗎?」

    懷中的人顫抖得更厲害,冷天-不自覺地收緊臂彎,「夜衣,現在你是否能感覺到你母親對你的那份愛?」

    枕在他胸前,明夜衣沒有回答,冷天-卻從胸前濕了的衣衫得到了答案。

    ※        ※        ※            

    在冷天-開出的兩天期限內,人稱閻王醫的閻似狂果真現身於唐門之中。

    由他匆促的身影隱約能讓人察覺到,對於唐門,他不願多待半刻,更不想有所瓜葛,會來到這,只是為了遵守他曾有的承諾。

    把著明夜衣手中的脈搏半晌,他冷淡地開口,「夜影身上所中之毒出至雲南,按理來說,清初時,在朝廷的條令嚇阻之下應已失傳,能拿到這種毒的人,其出身與地域上必然脫不了干係。」

    「你的意思是,下這毒的人出自雲南?」靳該隱問。

    「是不是出自雲南,等你們找到兇手時就可得知了。」他站起身朝門邊走去,儼然就是要離開的樣子。

    靳該隱立即擋住他的去路,「你這樣就想走?」

    「如果你想夜影沒藥醫命,我可以不走。」閻似狂不悅的睨了他一眼。

    他是閻王,並非神仙,無法事先預知夜影所中何毒,亦無法隨手就有藥可解。

    「需不需要幫手?」

    「不來誤事就算幫忙了。」說完,閻似狂便消失在門邊。

    看著昏睡中的明夜衣,靳該隱神色不覺凝重了起來。

    他該怎麼告訴冷爵,如今所有的罪證都指向一人,是他們最不願相信的……

    ※        ※        ※            

    「這下,我總算是真的能放心了。」餐桌上,威蒙-巴斯楚見愛女氣色紅潤地坐在身旁,懸蕩多時的心終於能放下。

    稱不上是大肆宴請,在場的人除他父女二人,不可獨缺的當然是將女兒自鬼門關救回的冷天。若不是他為女兒取得解藥,這會兒,宅第中只怕是還籠罩在低沉的氣氛中,何來今日的歡宴?

    「在想些什麼?」相對而坐,冷天-發現克萊兒蹙起的眉似有所思。

    克萊兒神色憂心的問:「夜衣是否仍無起色?」

    醒來後,她從旁得知若非明夜衣,今日,她不會在此飲著酒,與自己最親的人慶賀著。

    半晌,他沉吟,「夜衣會沒事的。」

    自那晚,已是第五日了,颶風仍是沒有消息傳來,夜衣的身子也愈漸冰涼,前日夜裡甚至大量吐血,近黑的血液渲染在白色的毛毯上,格外撼人。

    每晚,他總會到她房內,聽著她微弱的呼吸聲,確定她沒離開自己,才能放下心來。冷天-心中明白,再這麼拖下去,夜衣終將會離開,這讓他不免懷疑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只是,眼前是對、是錯都已無關,能否留住他的夜衣,才更是重要。

    「那個稱做閻王醫的,真不肯再次出手救夜衣?醫生的本職不正是救人嗎?」

    始終在旁默不出聲的闕命戰,心中不禁冷嗤她可笑的問題,失去了唯一的一道閻王令,怎有可能再讓閻王出手相救?

    閻王眼看就要離開,無論他私下曾與他交涉多次,軟硬兼施可謂無所不用,閻王就是不為所動。

    一片寂靜下,克萊兒難掩失落,「都是我的錯,要不,夜衣也不會如此。」

    「這是什麼話!她既然奉命陪同你外出,自然是得讓你安然無恙地回來,如今她拿自個兒的命將你換回,也是不理所當然的,我沒因為你這幾日所受的折磨要她給我個交代,已算是大量,你這傻孩子竟還把責任往自個身上攬?」眼見女兒自責的模樣,威蒙-巴斯楚勃然大怒道。

    聞言,冷天-眸光微斂,而在一旁的闕命戰卻已難以抑制。

    「夜影這會兒性命攸關、意識難清,不知議員還要她給你什麼樣的交代?」目光如炬,他出口的語氣亦沖得很。

    威蒙。巴斯楚惱羞成怒的瞪大眼,「你……」

    「戰臣,沒人讓你出口多言!」冷天-厲聲道。「還不快跟巴斯楚議員道歉?」

    「爵?!」

    克萊兒見狀連忙出聲打圓場,「不用了,我想戰臣也是擔心夜衣才出此言的,何況,我父親的話也重了些……」

    冷天-伸出手阻止她沒說完的話,冷凝著臉,「你是想讓唐門遭人笑話,還是想讓人說我這做主子的管教無方?」

    「戰臣不敢。」縱然心中有怒,闕命戰亦不敢違背他的命令。「請議員原諒戰臣方纔的觸犯,也請別放在心上。」

    既已道歉,威蒙-巴斯楚也不便再多說什麼,點點頭,算是接受了他的話。

    清了清嗓子,他神色轉為嚴肅。「其實,今日我請冷爵來,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看了看冷天-的反應,他繼續說道:「這幾日,我看著你為小女身負劇毒之苦而進出敝宅頻繁,看得出是對小女極其關懷,雖然,我這麼說是快了點,但能把女兒交到你手上,我想我可以安心了。」

    即使沒有明白的說出其用意,但在場的人也都心知肚明。

    「爸爸……」是嬌羞也是窘然,克萊兒低首藉以掩蓋羞紅的雙頰。

    「有什麼好害羞的,難不成你想永遠賴在爸爸懷裡啊?」威蒙-巴斯楚呵呵大笑,見冷天-沒有回話,又問:「怎麼,難道冷爵已有意中人?還是看不上小女?」

    克萊兒生得嬌美,他不相信有人能拒絕得了,除非冷天-已有其他女子……難道那個本以為是男子的明夜衣,會是其關鍵?

    他似乎能感覺到冷天-對她過度關切,會是他多心嗎?

    當威蒙。巴斯楚仍在思忖,冷天-已抿起笑意。

    「議員這般放心將女兒交予我照顧,冷某自然再高興不過,原先我還擔心您不肯將女兒嫁入唐門,現在終於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了。」

    「好,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看這婚期就快些安排,也能了去我一樁心願。」點著頭,威蒙。巴斯楚爽朗地大笑。「克萊兒,你能有這樣的夫婿,我也算能對你母親交代了。」

    喜事將近的歡笑聲中,冷天-的笑帶有難解的含意。

    驅車返回唐門的途中,車內異常的寧靜,空氣間的瀰漫著令人窒礙的沉默,令操作方向盤的君戰堂下屬覺得難以喘息。

    駕駛座旁,闕命戰臉色沉悶,似有話難吐,忍在心裡難受。

    六堂中,就數夜影與戰臣的性子最為冷靜、不多言,情緒起伏亦是難有波濤,而今他有此表現,身為主子的冷天-不難看出其心中所想何事。

    「戰臣,你有話想說。」這句話不是詢問,他直截了當的點破。

    他既已開口,闕命戰便不多假思索地道:「身為下屬,戰臣或許不該多言,但,夜影在爵的心中是否真無關緊要?」眼看夜影正為體內的毒素而逐漸虛弱,他很難相信冷爵竟還有心在此刻論及婚事。

    多年來,夜影愛得苦,皆看在他眼裡。

    當然,他沒冀望冷爵能回以相同的愛,因為,連夜影都無心奢望,身為旁觀者的他,也就更無話可說,然夜影十多年來為唐門所做的,應當不至於讓身為主子的冷爵如此薄情寡性的對待。

    「你很關心她?」冷天-淡然的問。

    闕命戰不見半點考慮,「經年累月的相處,戰臣待她自是如同手足般,如今手足命危,戰臣做不到視若無睹。」

    忽地,冷天-拋出了句,「戰臣,你是否相信颶風?」

    他突如其來的問題,令戰臣一時反應不過來。

    不待回答,冷天-眼神帶著篤定,「我相信。對於夜衣,我相信颶風與你有相同的意念,憑借這點,我相信他絕對會為夜衣帶回生機的。」

    他相信,因為此刻的他唯有信任這條路可走了。

    不滅的希望與虔誠的祈禱,全為了與他生命緊緊相系的夜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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