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啪!」,夕語從公園裡晃出來,邊走邊把嘴裡的口香糖吹出大泡泡。
啵啪!又吹爆了一個泡泡,一路上她不斷重複著這個動作,直到坐進自己的二手車才停止。
她發動引擎,準備開車上路,才踩下油門,車子立刻起動。
但「砰!」的一響,原本應該往前行駛的車子突然向後猛衝,夕語反應極快的立刻踩住煞車。
她才跨出車子,打算檢查車子損傷的程度,卻驚覺她的車尾正不偏不倚地嵌入後面那輛價值不菲的跑車上,她不禁震驚地連退好幾步。
「法拉利跑車值好幾百萬耶!不對,這是好像是千禧年限量推出的車型,可能要上千萬,車主會要我賠死的!」她張大眼,瞪著那輛被她撞凹保險桿的紅色法拉利,嘴裡不停發出沉重的呻吟。好不容易才拿到駕照的快樂心情也隨著這場意外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惡!為什麼我老是遇上這種倒霉事?」夕語忍不住仰天詛咒。「看樣子我又得賠上一大筆錢了。」
她怎麼賠得起?
看來她得留在這裡等待車子的主人,然後向他說明事情發生的經過。
幾分鐘過後,當兩個行人沿著人行道走近時,她期待地仰望著,可當他們踩著紅磚離去時,她又往後靠向車身。半個小時過去了,她就像被烹煮的食物般,汗水一滴滴自她的背脊迅速淌下,她開始考慮是否該先去喝杯泡沫綠茶。
「夕語,你蹲在這裡做什麼?」一群剛放學的男國中生自她身旁走過,其中有一人停在她面前。
「喂!我好歹也大你四、五歲,叫我姐姐。」夕語抬頭看了一眼那名國中生,似乎對他的稱呼頗不以為然。
她和這附近的學生曾在公園裡打過幾次棒球,所以,兩人也算是球友。
「問題是你的個頭又沒有比我大。」
那名國中生睥睨的眼光叫夕語看了很不爽,她心忖,又嘲笑她的身高,「你還不趕快去補習班。」
「你好像又闖禍了?」國中生越過她,注意到她極力想掩藏的東西。
「被你看到了?」既然被他識破,她便不再多此一舉的想加以掩飾。
「你還不趕快把車開走,萬一車主知道了,你一定會被飆到死。」國中生既好心又緊張地催促她。
「老弟,你們老師沒教過你要勇於認錯、知錯能改嗎?」夕語把手展成扇形,不斷的咿咿呀呀的,希望你走不斷上揚的熱氣。
「沒教過。」拜託!她腦子裝的是什麼東西呀?現在這種社會,哪還有人身體力行幹這麼高尚的事。
夕語為之氣結,心忖,台灣的國民教育真有這麼差嗎?
「你當真要等下去?」國中生替她擔心的問。
「自首可以減刑。」她乘機對他機會教育。
「希望如此。」國中生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唉!這麼純,真不知她是活在哪個朝代的人?
「你補習快遲到了,還不快走。」
「真的不用幫你壯聲勢嗎?」國中生基於義氣,看她這麼老實,忍不住替她出主意,「還是我打電話給我爸,讓他來幫你。」
驚動別人的老爸,她豈不是丟臉丟得更大?
「沒事啦!車主一定會看在我這麼誠實的份上而原諒我的。」車主應該快回來了吧?夕語不禁引頸遙望。
「你確定?」她善良、正直得教人放心不下耶!
「我非常非常確定。」
國中生剛走,她便瞥見一個身穿亞曼尼休閒服的慢跑者走近,她打定主意,倘若他還不是她等待的車主,她就要去喝杯透心涼的飲料解解渴。
「不管了啦!我快渴死了。」她豁出去了,等了那麼久,她已經算是仁至義盡,況且她只是買個飲料,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
夕語離開停車的地方,在轉角的地方找到一家泡沫紅茶店,點了一杯重量杯綠茶,正打算循原路回去繼續等。
但她還沒回頭,就知道有人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
夕語出奇不意地轉身,並大聲喝道:「喂!你幹嘛跟著我?」
她本想給那名登徒子一個驚嚇,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她沒嚇到那個男人,反而被那人給嚇了一大跳。
夕語轉身乍見眼前的人竟有著陽光般的金髮,她的心臟嚇得差點停止跳動,該不會是她曝露了行蹤,大哥親自出馬逮人?可當她接觸到藏在金髮下那雙湛藍眼瞳,心底便得到解脫——
好加在,他不是大哥。
他很高大,所以她得仰頭看他,他結實的肌肉隨著他的動作一聳一聳的,那頭濃密而蓬亂的金髮則被汗水打濕撥在耳旁。這個仿如阿波羅的男人讓夕語不禁要懷疑此人是否以賣肉為生,但她才這麼一想,便差點失禮地大笑出聲。
「我有嗎?」賽沙等她看夠了,神遊太虛回來後才開口反問。
她的脾氣不好,跟他的魅影天使一樣。
「有!」跟得這麼明顯,他還敢裝蒜。
夕語不懂這人為什麼唇邊老是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樣子看著她,難道是她得罪過他?但就算她想破腦袋,對他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好吧!那就算有了。」賽沙撇撇嘴,不想跟她起爭執。 ☆請支持四月天☆
他發現,他的魅影天使也是像她這般嬌小玲瓏。
「喂!你能不能不要再跟著我了?」她又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這人的臉皮居然厚到這種程度。
咦?他的魅力對她似乎也沒有發生作用,她跟他的魅影天使又多了一項共同點,現在他只需再證實一些細節就能更確定了。
「那可不行。」他不開心地皺起眉頭,看著她及腰的長髮,嗯——現在被她甩在身後的兩條辮子長度應該差不多。
「不行?」夕語不敢置信地仰頭瞪著他,她還沒見過比他還大膽的人。
既然讓他遇到她,他非探個究竟不可,而且,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她,尤其是他的心第二次感到莫名的震撼,賽沙幾乎可以很肯定自己的推測。
她是他的魅影天使嗎?賽沙發覺自己居然會因想證實這個猜測而感到緊張。
「你去過多摩國際科技公司嗎?」他心急的抓著她問。
他看到她的小臉上現出困惑的表情。
「那是什麼地方?我該去過嗎?」他表現出像是認識她很久似的,害她抓頭苦尋記憶。
她不像在說謊,她應該也沒有說謊的必要,因為,她根本不曉得他是誰,難道是他一直籠罩在那樣的感覺中,所以,每個長髮女孩看起來都有魅影天使的影子。
「你確定?」
「先生,這麼粗劣的搭訕借口很遜耶!」夕語很不屑的搖搖頭。
「好吧!是我認錯人,再見。」賽沙不知還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他的女孩,在失望之餘只有走人。
「最好不見。」夕語什麼也沒多想,揮手便走人。
夕語再度踱向停車處,發現那人也放慢腳步停在跑車旁。她在離跑車大約二十步之處停下來,不信邪地抬手擋開眩目的夕陽,瞇著眼仔細想看清楚。
怎麼會是他?!難道今天是黑色星期五!
她剛剛才對他大小聲過,這下要是讓他知道她就是撞壞他昂貴跑車的人,他一定不會跟她善罷干休。
「請問一下,那是你的車嗎?」夕語認命地起身湊上前。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他轉身面向她。
「我可以解釋。」夕語捂著雙耳,隔絕他的咆哮。
夕語的每一項本能都在警告自己,這個男人絕不像她的大哥那般溫馴好說話。
「你最好有個好理由。」賽沙認定就是她的那雙沮喪的大眼讓他的怒氣熄滅了。
他們還真是有緣……或許該說是冤家路窄,夕語真的可以斷定是後者。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不過輕輕的踩了油門,車子就突然往後爆沖,接著……就撞上你的車。」她希望這樣的解釋能得到車主的諒解。
「爆沖?」憑她那輛看起來一點都不起眼的破車,有沖的能耐?
接著,夕語抱著一線希望問:「你的車子一定有保險吧?」
「當然有,但那得等到明天零點以後才會生效。」他大步走向剛領到的新車旁,拉開車門,拿出毛巾拭起身上越冒越多的汗水。
「為什麼?」夕語追著他問。
「你看看貼在後座玻璃上的臨時車牌,它還沒來得及辦理登記,當然不會有保險。」他頭也沒抬,埋在冷毛巾裡含糊地說。
「那你怎麼不等保險生效再開上路?」以免害人!
「我根本還沒開上路,還不是照樣被你撞了。」她不說還好,一說他心頭就有氣。
「這麼說我必須全賠 ?」夕語覺得好沮喪。
「你賠定了。」賽沙突然靈機一動,心中有了主意,關於她的賠償方式他可是另有打算。
「賠就賠,你也用不著如此生氣呀!告訴你,我本來可以一走了之的,可是我一直都在這裡等你。」可惡!她做這麼光榮的事時,上帝一定是睡著了。
唉!她明明漂亮得像個天使,但卻是個暴躁天使。
「是嗎?我還是會逮到你的,這附近一定有不少目擊者,所以,讓你現身絕對是輕而易舉的事。」他也不是省油的燈,豈會輕易地讓她唬過去?
「哪需要這麼麻煩,肇事者都自首了,你還有什麼不滿的?」夕語煩躁地撥開覆在額頭上的髮絲。
「我當然有權不滿,」他又忍不住對她大聲咆哮,本想心平氣和地解決此事,眼前這個女孩卻有本事讓他用吼的喊完每個字,「你想想看,車子送修後我是得去擠公車還是走路?」
「你不會搭出租車。」夕語還不知死活地反駁。
他敢打賭,他現在的眼睛一定已經噴出殺人的火花,「我開始考慮要不要把你抓進警察局了。」他從鼻孔嗤道。
不過是撞壞他一根保險桿而已,聽他講得好像是他失了身似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已經像個好國民的在這兒等著向你負荊請罪,你不能把我送去警局。」她緊張地跳了起來。
夕語開始後悔,她幹嘛那麼有良心的留下來?這人根本沒有半點同情心。
看她走向路旁的跑車,他飛快的走到她面前,「你敢再碰它一下,我就讓你賠一輩子。」
眼前這個撞壞他寶貝車子的現行犯,真的快把他氣死了。
「拜託!難道你的車是鍍金鑲鑽,摸不得的嗎?」哼!她只是不小心撞歪了他的保險桿,值得他擺出一張晚娘的臭臉嗎?
「我心煩呀!難道你還奢望我感謝你毀了我的跑車不成?」不知道為什麼,賽沙看著她那雙清亮的大眼和微嘟的小嘴,意外地發覺他的怒氣竟然莫名的消了一大半。
夕語很想反擊,卻不知該怎麼反駁他,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理虧在先,「那你到底想如何解決這樁意外,我一定盡量配合,這樣總行了吧?」
「我現在沒空,我們另外再找時間研究,你覺得如何?」他才不屑在公共場所和她討價還價,免得降低他的格調。
「行。」夕語一口答應。
「既然我們有了共識,是不是該彼此介紹一下,你叫什麼?」他一看就知道她是個不識貨的小鬼,撞壞了他的千萬名車,還一副沒事人的模樣,賽沙決定讓她對這件意外記憶深刻。
「倒霉鬼。」夕語沒好氣地應著。
「這不是很諷刺嗎?倒霉鬼應該是我榮膺這個頭銜才對。」
「哦!你喜歡這個稱號,我不跟你搶就是了。」她知道自己還是收斂一下脾氣比較好,可是,一看到他那副蠻橫自大的樣子,她就一肚子火。
「對了,我們見過面嗎?」他決定不跟她計較這些,更重要的是,她依舊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所以他必須再一次確認。
他很有名嗎?還是她應該認識他?
「你……你就是那個……」夕語非常努力的回想,無奈腦中一堆問號,「我不猜了,你乾脆直接講你是誰不就好了。」
「賽沙-巴堤奎,多摩國際科技公司的負責人。」在她茫然的神情下,賽沙再度失望了。
哇!他的臉都變黑了,她只不過不知道他是誰而已,有必要這麼在意嗎?
「我想我不能說很高興認識你。」幸好是第一次見面,不然,她不吼得氣虛才怪。
「住址?電話?你不會剛好或湊巧沒有駕照吧!」他的語氣聽起來並沒有對她抱著太大的希望。
眼光低淺的歐吉桑,居然對她這個無所不能的天才面前說這種話,他真是太瞧不起人了,夕語得意地拿出剛出爐的駕照在他面前搖晃。
看她孩子氣地把得意的表情全寫在臉上,賽沙差點失笑,「二十?不像,我看頂多十六。」唉!這麼好騙,活該落在他手中。
「與你何干?」她瞪大眼睛,一副受到侮辱的樣子。
「不相干,只是好奇而已。」她只是一個嘟嘴的小動作,他卻覺得好看極了。
「夕語,是輕聲細語還是綿綿細雨?」他明知兩者皆不是,卻故意這麼問。
中文造詣真差,跟她爸有得拼了。
柯利佛德老爸收養她的時候,台北也是下著綿綿細雨,於是他便借題發揮,以此替她命名。可惜的是,老爸雖以外交官的身份來台兩年,當時,他認識的中文詞彙還不夠多,把細雨誤以為是夕語,雖然事後他的台灣友人常以此嘲笑他,但生性豪爽的老爸依然將錯就錯,不肯再去更名。
「廢話真多,你把修車的帳單寄過來就是了。」她真想一把勒死他。不過,說到底他好歹也是車主兼受害人,她不能手刃此人。
「這麼說你會賠 ?」賽沙壓根不認為她有能力賠錢。
「對,不過得分期付款才行。」她的嘴角已氣餒地往下拉起一個弧度。
「那修車這段期間,我該如何解決交通問題?」她的駕照他已經弄到手,不怕她賴帳。
「你該不會是想再訛一筆吧?我先聲明,本人可是比超級貧戶還窮喔!」夕語著急了,她已經一身負債,再加上這一筆,往後的日子可能更難過了。
「你不想拿回駕照嗎?」就因為她語氣裡的厭惡,讓他忍不住和她卯上了。
「老兄,你不會是吸血蛭轉世,準備搾乾我每一分的血汗錢吧?」夕語氣極敗壞地拿食指戳著他結實的胸膛,這激烈的動作讓她差點絆到地上的紅磚。
「小心!」眼看她就要跌個狗吃屎,賽沙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
「走開!」夕語下意識推開他伸出的手。
兩人在一拉一推之間,夕語失去平衡,人猛然往後倒。賽沙一時情急,抱著她來個三百六十度的旋轉,跌在人行道上。
「該死!」賽沙感到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
「喂!你沒事吧?」他為了保護她,竟當起肉墊,夕語被他弄得心中更加不安。
「你再不起來,我可能也不用回答你了。」雖然她抱起來很舒服,可他的右手臂卻快受不了。
「啊!對不起。」察覺自己還坐在人家身上,夕語立刻跳起來。
賽沙動一動手臂,疼痛更加強烈。
「沒事,只有一點皮肉傷。」看她滿臉愧疚的表情,賽沙反過來安慰她。
「真的沒事嗎?去給醫生看一下比較好吧?」夕語擔心地盯著他紅腫的手臂。
「沒事。下星期一中午十二點到凱悅飯店的凱菲屋找我,不要忘了。」待會兒他還有約,不能跟她一直耗下去。
「什麼意思?」她不懂他又自行決定了什麼?
「我的意思是,」打從目睹愛車被毀的慘狀後,他終於可以笑得出來了,「從現在開始,你必須代替我的手和我這輛可憐的法拉利跑車。」
「喂!這位大叔,我從頭到尾都沒答應要替你開車,你別說得這麼篤定。」他簡直是強人所難,夕語聽不下去了,轉身想走人。
「別走!你還沒答應就想溜嗎?」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痛死了!我發誓在你身邊的人各個都是倒霉透頂的。」她喃喃的抱怨,雖然他是用不光明的手法留人,但平心而論,他並沒做過分的要求。
「那應該是我的台詞,怎樣?如果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可以考慮讓你以工代償修車的費用。」縱使她氣得想痛宰他,她仍然教他想一親芳澤,不過,有個前提,他必須先說服她。
「等我拿到帳單後再說吧!」她鴕鳥的道。
「好吧!」他砰地將車門甩上。
賽沙發動車子準備駛離,夕語卻追上前敲他的車窗,「喂!雖然你很可惡、說話又不饒人,我還是要告訴你,我真的很抱歉把你的新車弄成這樣,還有……謝謝你剛才拉我一把。」
賽沙隔著車窗向她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道歉與道謝,這個嘴硬的小鬼!賽沙不知道自己的臉上已露出了釋懷的微笑。
駛離一段距離後,他從照後鏡看了一眼那嬌小的身影,發現她依舊文風不動地站在原地,不知為何,她的神情看起來令人很不捨,這麼靈秀的女孩,理應受盡家人愛護,此刻卻像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賽沙開始擔心,他覺得不該放她和那輛破車上路去增加塞車的危險。
「要不要送你一程?」他實在不是鐵石心腸。
她卻怔怔的沒感受到身邊的聲響,心中只想著她怎麼賠償呢?她還欠房東租屋押金,現在已經一貧如洗,而在飯店餐廳打工的錢則只能拿來支付先前在飯店欠下的住宿費,其它雜用和生活所需還得靠兼任翻譯勉強夠用。至於今天又突然多出的這筆債務,什麼時候能還清似乎是遙遙無期,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入不敷出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