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甫仁宣佈的消息對海潮而言簡直就是平地一聲雷,當場把她打傻了!
一回神來,她失控地大叫:「我不答應!」嫁人?這是她想都沒想過的問題,「我才大三,根本還不適合嫁人。」她沒敢說自己有男朋友,其實江南算不算她的男友她都不敢肯定,因為江南從未向她表白過。
海潮這一唱反調,洪彩娟就對她又捶又打的,邊打邊罵著:「你這不知死活的丫頭,你難道不知道你爸爸的公司周轉不靈?你這是存心看他倒了是不是?」
如果是以前,海潮會任人宰割,但是拿她的一生下賭注,她再也無法默不吭聲:「我也不希望爸爸的公司倒閉,如果可以,我願意休學到公司幫忙,但是就是請你們不要逼我嫁人,我真的還不想嫁人。」
「孩子的爸,我看這個女兒不是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就是看不起人。」洪彩娟在一旁拚命的加油添醋,彷彿害不死人不甘心,真不知道那是什麼樣一種心態。
海潮雖是滿心無奈,卻也只能捺著性子解釋,「我不是那種意思,我只是想盡一份心力而已。」
「你可以盡心力,而且也很簡單,但你不願意,還說得那麼好聽。」洪彩娟語氣中滿含著針刺,說有多扎人就有多扎人。
「我只是不想太早嫁人……」海潮強忍著欲奪眶而出的淚水說著。
洪彩娟絲毫不同情,拚了命的說著:「我看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也不知道你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才讓江少爺看中了,結果你還在這兒撒嬌,真是不知福的丫頭!」
福?何來之福?海潮雙眼茫然無所知。
這滿屋子都姓孫,可是她卻覺得自己竟然孤援無助,挺可悲的。
「我說……」
突然孫甫仁打斷了洪彩娟的話吼了起來:「吵什麼吵?
我說上一句,你們扯了一大堆,到底我說了算?還是你們說了算?」
洪彩娟干日雖有些目中無人,可是也是欺善怕惡的,看到孫甫仁真的動怒時,她也只能乖乖的閉緘其口。
反倒是海潮勇敢多了,她走向養父,果決的說著:「我不嫁人!」
結果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海潮定點都不感到意外,只是突然想笑,也覺得自己很可笑,她總是期待會有一樣的結果,結果總是像是一個傻瓜一樣弄得遍體鱗傷。
「我明白了。」她想,嫁就嫁吧!此時此刻她只想從這兒逃開。
海潮被江北風從孫家救出來,可謂剛出龍潭又進虎穴,至少誨潮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而江北風卻一再表示他並無惡意,只是想把海潮拖出苦海而已,讓海潮不要自作多情。
天啊,到底是誰在自作多情。
江北風亦不想海潮存有什麼感恩心理,那樣對他而言也是負擔,他希望自自然然地得到海潮的心,愛情和做生意畢竟是兩回事。
他想出個絕好的方法,那就是海潮讀書期間的一切費用由江氏集團出,而海潮畢業後一定要到江氏供職,五年之內不許跳槽。而且海潮要搬到紫荊苑別墅來住,由江北風作她的「法人」。
海潮別無選擇,要知道這兩年失業率高得出奇,博士生、碩士生找工都難如登天,何況她一個大三的學生?
不過海潮可不願意立刻搬過去,而且她想再和江南多處些日子,看他可否能為自己拿拿主意。
經過她的再三爭取,江北風同意了她的要求,給她一個月的時間讓她做出決定。
※ ※ ※
今年的冬天冷得特別早,十二月還沒到,接連而來的幾個冷潮已旗鼓大張地光臨台灣;尤其是台北,又濕又冷地教人整天縮頭縮腦,恨不得整天蜷在被窩裡。
正好今天是星期六,許晴、謝容也都沒課,兩個人可以作伴。原她們三個打算各自回家的,但謝容怕家裡擔心自己的病,臨時打算留在學校,許晴也決定留下來聽音樂會,海潮則是要利用這兩天幫江南老師趕研究案的進度。
說到江南,真叫江海潮一肚子的悶氣——他竟然失蹤了三天。
昨天教育署的官員到學校檢查,指名點姓要聽這位年輕教授的課,誰知竟然不見他人影,氣得校長大發雷霆。
他怎麼了?難道出廠什麼意外?海潮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
也許讓一個整天東跑西顛的記者窩在一所大學裡教書,真是委屈他了。
專門趕到階梯教室來旁聽的學生只有懷著失望的心情陸陸續續離開。
這段時間,海潮的心裡極端矛盾,她多少次夢想嫁給江南,成為他且俗且雅的妻,成為他一生一世的鍾愛。
每當江南擁她入懷時,她的心中都是長長的歎息和無奈。
江北風對她是有情的,或許這種情當中沒有功利目的,愛情多於恩情,她只有回報,而沒有逃避的理由。
想到她的一生已賣給北風,她的心便像千萬支針細細密密地扎進去。
雨越下越大,她的淚也一顆顆掉下來。偽裝的堅強在這一刻轟然崩陷。從未享受過親情的多希望在這種時候能有一雙手伸過來,撫慰她,可是在她最需要江南的時候江南卻杳無消息。
同班的幾個同學遠無走來,海潮趕緊擦乾臉上的淚,朝江南的研究室走去。
研究室空無一人,只有兩部電腦、一張書桌和滿滿一牆櫃的書在微濕的空氣中靜默著。
她打開電腦,裡面的文件裡發現江南留給她的一段話:
海潮:
我要離開三天,請替我向系主任請假。
你整理的文件相當好,我已帶走。
替我照顧好你自己。
江南
十一月三十日
老天,江南曾讓她代他請假,都怪她這些日子沒來研究室。平時,沒事的時候,海潮就在研究室聽聽CD、玩玩電腦、整理整理資料。
都怪北風,那個可惡的江北風搞得她頭暈及脹,誤了事情。
最讓她感動不已的是江南的那句「替我好好照顧自己」,讓她心裡暖暖的。
她把一張CD放進電腦,聽張鎬哲的那著《該想的想該忘的忘》:
背負了太久的沉重包袱
走不了太遠我停下來想
一直在迷路,我一直在飄蕩
回頭望你又亂了方向
經過了太多的悲傷離合
感情的路上我跌跌撞撞
一直在迷路我一直在飄蕩
變得太小心怕再次受傷
哦!該想的想該忘的忘
哦!該想的想該忘的忘
像我這樣謹慎的人
從來不把承諾輕易掛在嘴上
像我這樣風霜的臉
不會讓你看出快樂或悲傷
這是江南最喜歡的一首歌,原本滄桑的歌詞加上張鎬哲蒼涼的嗓音來演繹,更讓人傷感。
江南一遍一遍聽著這首歌的時候,海潮總是在心裡猜測,他定有過一段傷心的痛,定有過一段不忍回首的過往。
那是個怎樣的女孩呢?
如今再聽這首歌,她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是呀!她自己正是背負了太久的沉重包袱,一直在迷路一直在飄蕩……
天漸漸黑了下來,海潮靜靜地坐著,腦中一片空白。
忽然桌上的電話響起。
她數著一聲、兩聲、三聲,猶豫著要不要接起,然後想到可能是江南打進來的、於是她立刻拿起話筒。
「江老師研究室,你好。」
「喂,海潮嗎?我是任主任,江老師在那兒嗎?」任主任的聲音充滿了焦急與憂慮。
「沒有,江老師沒有過來,主任有什麼事嗎?」
「我找了他一整天,剛剛才知道他生病了,可是他家裡又沒有電話,我怕他病得很嚴重,可是我人在高雄,臨時走不開……」
「我去看看江老師好了,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地址。」
「地址我給你,你記一下。」
海潮趕緊從抽屜中拿出紙筆記下地址。離學校不遠,大約只要二十分鐘的路程。
「海潮、那就麻煩你了,你記一下我的行動電話,麻煩你得知他的情況後,撥個電話給我。」
「你放心,我馬上過去看看,」
掛掉電話之後,海潮便匆匆地開門離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海潮焦急地走出校門,恨不得能立刻到達江南的住處,於是攔了部計程車……
竟然還是她曾醉後來過的地方。
海潮按了幾次門鈴,但遲遲沒有人應門,於是海潮用手一推,當大門匝聲而開的一剎那,高興地幾乎要為此歡呼。
「江南?」海潮不敢冒然闖進去,站在關口輕輕喚道。
屋內一片悄然。
海潮移步走向客廳,沒見到人,繼續走進屋內,看見一扇半掩的房門,於是把門推開。
江南看起來好像不在臥室,
海潮走進房間,不經意地瀏覽一番,赫然發現房間變化挺大,若說她曾經為江南研究室中那一個房間的書而咋舌,那麼真不知道看見幾乎擺滿了半個房間的書時應該是什麼樣的反應了——書櫃是牆,書櫃是隔間,書櫃也是置物架,一系列深色原木擺設而成的書房教人不得不肅然起敬,海潮幾乎驚呆了。
而江南就置身其中——海潮這才發現趴在書桌上的江南,他對於有人闖入自己家中一事竟然渾然未覺。
海潮趕緊走到書桌旁。
「江老師?」她信手輕輕碰一下他的肩。
沒有反應。
「江南?江南……」海潮輕輕地搖著他,一面不斷喚著。
終於……
「海潮?」江南坐起,整個人靠在椅背上,輕蹙眉頭,半瞇著眼看向跪在他身邊的女孩,不敢置信她竟然出現在眼前。
看見他終於較為清醒,海潮放心不少,但他看來仍是一副虛弱的模樣。海潮伸手摸摸他的前額——好燙啊!
「你看過醫生了嗎?」海潮問道,但她相信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
「不用,休息一會就好了……」江南幾乎沒睜開眼睛。
這也是她預料中的答案。
「好,那我扶你回床上休息。」海潮的口氣中帶著少有的堅決。
江南覺得好累,累得不想動……但他不想和海潮爭辯,於是他試圖從椅子上站起。
「小心點!」
海潮不忍心見他蹣跚的模樣,於是一手環著他,讓他搭著她的肩膀,一步步緩慢慢地走到床,感覺到此刻的江南非常需要她。
她扶他輕輕地躺下,並且細心地幫他蓋好被子。
她低頭細細地觀察他,雖然一躺下眼睛立刻閉上,但輕蹙的眉頭仍顯示他的情況很糟。
「你想吃什麼嗎?」海潮擔心地問道。
江南搖搖頭。
「胃痛……胃潰瘍發作了。」
海潮這才想起他的右手一直按住腹部,原來是胃潰瘍讓他那麼難受。
「你有藥嗎?」海潮忍不住隔著被子輕輕撫著他的胃。
「我不吃止痛藥。」他的語氣是堅決的。
「好,那你休息一下,試試看能不能睡著,好不好?」海潮安撫地拍拍他,用輕快的語氣試圖說服他。
江南想了一下,然後點了個頭。
她當然不能讓他在發著高燒的情況下不吃不喝,她直覺他已經持續這樣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以上了。
海潮離開寢室,到外面撥個電話,告訴許晴江老師的情形,並讓許晴立刻請她的家庭醫生出診一趟。
聯絡完之後,海潮便在屋內四處張羅著,卻發現江南家中的食物非常有限。這時候也不能冒然離開,她只好勉強裝了盆水,加了幾顆冰塊,端到江南房裡,不斷將毛巾打濕敷在他的額頭上,一面等待著許晴的家庭醫生的到來。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醫生終於到了,他細心地檢查江南的病情,然後立刻替他打退燒針,並且開了藥單讓海潮到藥房買藥。
「那他的胃潰瘍怎麼辦?」海潮憂心地問道。
「放心,我開了藥。」楊醫生向她保證。
「不……我不要止痛藥。」江南虛弱地抗議。
沒想到楊醫生立即回到床邊向他保證藥效極佳,並且無副作用,費了好一番唇舌,江南才同意了。
「江南,我送楊醫生下樓,順便到藥房拿個藥,你休息一下,好嗎?」
海潮低著頭看看他。
江南深深地望了她一會兒,才點頭,伸手指著書房。
「皮夾在書桌的抽屜裡,你拿些錢去吧。」
海潮依言拿了錢,送醫生離開後,便到藥房買藥,並且買了些食物,好讓江南虛弱的身體補充些營養。
江南安睡了一整個下午,神情是放鬆而安詳的,不再像上午那麼不安;因此,海潮也就放心地待在房裡忙碌著,想幫他熬鍋肉骨粥,只在空檔的時候才偷偷溜進房裡看看他,確定他是否一切無礙。
黃昏時分,連下了好幾天的雨終於停了。
海潮愉快地看著窗外斜射進來的夕陽,將準備好的材料一一丟進鍋裡,準備熬上一個半小時,並且一邊用微波爐熱好一大瓶牛奶,等江南醒來混著胃潰瘍的藥片吃下。
※ ※ ※
在忙碌了一整天之後,海潮終於能放鬆心情,好好休息片刻了。她走進寢室,看見窗外灑進來的夕陽讓江南沐浴在一片夕陽金黃的餘暉之中,看起來溫柔而安詳。她走近床邊,看著他胸前均勻而平緩的起伏,衝動地伸手理了理被子,正要起身離開時,卻發現他已經醒了。
海潮的心跳了一拍,但她還是故作鎮靜地笑笑。
「感覺怎麼樣?」還好,聲音沒有背叛她。
江南微揚起唇角,靦腆地笑笑。「好像睡了一輩子。」
很好,幽默感回來了,海潮滿意地點點頭。
「想喝杯牛奶嗎?醫生說你最好先吃些流質的食物。」
江南點點頭。
海潮趕緊扶他坐起,然後興奮地從廚房裡端來一杯剛熱好的牛奶。
「還有點燙,小心點。」她將牛奶和藥片一起遞給他。
海潮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江南一口一口地喝著牛奶,內心漲滿的莫名情感使得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她起身走到窗前,看著窗外夕陽下山後迷濛的景色。
她是不是陷入太深了?她自問。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江南將空的玻璃杯放在床邊的矮櫃上。
海潮轉身,兩人的視線交會。
海潮慌亂地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問道:
「要不要再休息一會兒?我熬了鍋粥,待會兒就好了。」
江南點了個頭,沒說什麼,於是海潮扶他再躺回床上,幫他蓋好了被子,看著他幾乎是立刻陷入沉睡中。
驀然,她發現自己竟熱淚盈眶——
她愛他!
第一次,她終於能理清自己對江南百感交集的感情。
之前她總是下意識地逃避,不願去想、不願面對,也不願意承認……
原來,這就是愛!
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
這才瞭解,孤傲的她,何以對他如此依賴,沒見面時又是那麼期待。
他說過的,只要她需要他,他都會在。
他是認真的嗎?
稍稍沉思之後,她趕緊回到廚房,看看肉骨湯熬得如何,果然,迎接她的是四溢的香氣。
好不容易一切大功告成,她才想起該給任主任撥個電話,請他放心。而當任主任在電話那頭憂心忡忡地直說要趕回來時,她還極力安撫他,讓他打消了連夜回台北的念頭。
「海潮?」房裡傳來江南略為緊張的聲音。
海潮正打算回到廚房,一聽到江南醒來的聲音,立刻走進他的房裡。
「怎麼了?不舒服嗎?我來……」看見江南試圖從床上坐起,她趕緊過去扶著他。
看見海潮還在,江南不禁鬆了口氣。
「沒什麼……我以為你走了,不過,也不好意思這樣麻煩你一整天。」
海潮笑笑,歪著頭,故意想了一下。
「沒辦法,誰叫我是你的研究助理!」說完,不禁笑了出來,「開玩笑的,這應該是我的榮幸吧,其他人要伺候你還沒機會呢!」海潮故意損他。
江南無奈笑笑,這小妮子!
「是主任要你過來的?」江南忽然想到。
「可以這麼說,不過,全校的人都知道你生病了,主任今天早上才知道,可是他人在高雄趕不回來,所以才請我過來看看。」
江南閉上眼睛,背靠向床頭,神情仍有些疲憊。
「我不知道會這麼嚴重。」
江南睜開眼睛看向她,微揚的唇角帶著靦腆。
「謝謝你的忠告。」語氣裡滿是笑意和誠摯。
海潮被他看得有些不安,只是低頭笑一笑。
「對了,我熬了一鍋粥,你應該餓了吧?」海潮忽然想到。
「餓壞了。」他的語氣不慍不火,但海潮毫不懷疑其中的真實性,於是趕緊回到廚房裡幫他盛了一碗粥,並倒了一大杯牛奶,裝在盤子裡端到江南房間。
醫生說的,胃潰瘍要多喝牛奶。
海潮將盤子放在江南旁邊的矮櫃上,然後端起粥——
「要我餵你嗎?」海潮故意跟他開玩笑。
「好啊!」沒想到江南答應地極為爽快。
海潮愣了一下,然後在他身邊坐下,作勢舀起粥往他的嘴裡送去。
江南笑著阻止她。
「別鬧了,還當真呢!」他可不敢真的如此勞煩她。
「真的不用嗎?好吧!」海潮倒也大方地把碗給他,然後坐在床邊,看著他吃。
江南舀了一些粥,正準備細細品嚐的時候,看見她一雙大眼牢牢盯著他,於是又放下湯匙。
「你這樣看著我,我怎麼吃得下?」江南好笑地看著她。
「喔!」海潮只好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江南看了忍俊不禁。
「再去盛一碗來,我們一起吃,你一定也還沒吃吧?」
海潮搖搖頭。「沒關係,我——」
「去吧。」江南的語氣堅決。
海潮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兩個人在房裡愉快地享用晚餐。經過了一個下午的休息,江南的氣色看起來的確好多了。
海潮原先害怕江南這樣和她閒聊對他的復原情形不太好,但後來看他那麼愉快,也就不擔心了。她不得不承認他有種魅力,讓人能在不知不覺間放下所有的防備,和他聊個盡興,絲毫沒有師生間的隔閡,而且話題也不限於課業,而是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在讓江南服過藥之後,海潮真的覺得他該休息了。
「休息時間到了,江老師。」海潮用輕快的語氣提醒他。
江南看起來有些無奈。
「一定要嗎?我好像一直在休息。」江南故意裝委屈的樣子。
「你沒聽說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生病了就是要休息。」海潮故意板起臉,拉好被子,不容許他反抗。
江南服從地躺回床上,乖乖地閉上眼睛,歎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有點累了。
※ ※ ※
江南睡得極不安穩。
所有曾經到過的地方一一在他腦中重合,像無數的影像重重疊疊,既真實又虛幻,突然,他不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這是他從小到大最深沉的夢魘,也是他最沉痛的悲哀。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屬於哪裡。
因此,他只好處處為家,卻處處無家。一處接著一處流浪,醒來時,霎時忘卻自己身在何處,只有靠著與爹地、媽咪通通電話,才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真實的存在。
他活得很努力,真的。
為了證明人生,他會刻意要自己敞開心胸,與周圍的人共同歡笑,把酒狂歡,但現在所有的笑聲陣陣向他襲來,為何他卻覺得震耳欲聾?
像是生命對他的嘲笑——
他自以為經歷很多,卻是一無所有。
海潮在書房裡看著江南桌上一疊厚厚的研究案底稿,和其他零零散散的參考資料——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這是一份如此龐大而複雜的研究案。
為了不加重她的負擔,他獨自做了那麼多——難怪他會累出病來。
而她竟不知該如何幫助他……
她走回床邊,在心裡責怪他為什麼總是那麼體諒她,總是在她未會意前,就已經知道了她需要的是什麼。
這樣細心的男人,她怎能不愛?
忽然,她發現江南竟然滿臉潮紅,頭也不安地在枕上反覆轉動。她伸手一探,卻發現他的體溫高得嚇人。
她不禁責怪自己粗心,以為醫生打了退燒針就沒事了,竟然一直忘了幫他量體溫,沒想到他的高燒竟然又復發了。
她搜尋著每個抽屜,終於找出了溫度計,然後倒了杯水放在床邊。
「江老師,江南,你醒醒,我是海潮……」
江南似乎在囈語著什麼,仍然不穩地翻來翻去。
「江南,我是海潮……」
海潮……那個有著天使般容顏的女孩?真的是她嗎?
不,他不要醒來,海潮會不見……
「老師,你醒醒……」
不對,好像真的是海潮……
海潮看見他終於睜開眼睛,高興得差點歡呼。
「老師,你又發燒了,我幫你量量體溫。」海潮拿出溫度計。
他看了海潮一會兒,確定是她後,才緩緩張開嘴,讓她把溫度計放人他的嘴裡。
「你很不舒服嗎?」海潮看著表量時間,發現他還是一副不太清醒的樣子,不禁擔心地問道。
江南緩緩地搖搖頭,含著溫度計苦笑。
看他還笑得出來,海潮略為放心了。
她看看手錶,然後拿出溫度計,憂慮地看看江南。
「怎麼樣?」
「三十八度,比早上好多了。」
海潮坐到他身邊,看著他閉上眼睛,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拂過他額邊濃密的頭髮。
江南歎了口氣。
「你好像該回去了。」雖然百般不願,他還是得說。
海潮幫他拉好被子,搖了搖頭說:「不,我要留下來照顧你。」她的語氣是堅定的。
「謝謝。」江南睜開眼睛說道,那正是他想要的答案。
海潮笑著點點頭,算是接受了,然後示意他趕快閉上眼睛。正要起身的時候,江南忽然拉住她的手腕。
「抽屜裡有新的毛巾和牙刷,如果你需要的話……」
「謝謝。」海潮勉強地回答,然後匆匆起身離開。
為什麼既使在生病之時,他還能考慮到她的需要?
找到了毛巾和牙刷之後,海潮關上燈,進了浴室。和屋裡其餘各個角落一樣,浴室也充滿了獨屬於江南的氣息,溫暖而明亮,設計簡單卻不失高雅——當然,全然的男性化。奇怪的是,置身其中,她竟一點也不感覺突兀,彷彿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匆匆地盥洗完畢,她只穿了套頭衫和牛仔褲,厚重的外套、毛衣、圍巾等則抱在手上,不假思索地走出浴室後,才感覺到冬天的寒意,不禁打了個哆嗦。
她不想吵醒江南,故意輕手輕腳地走進房裡,打算在他書房的椅子上睡一夜,沒想到才剛坐下,就聽見他的聲音——
「上床吧,在那兒睡一夜你會著涼。」
海潮聽了差點沒跌下椅子。
「我……我……」黑暗中,她的聲音聽起來更顯嬌弱。
「放心吧,看我這副病容憔悴的樣子,不可能侵犯你的。」江南的聲音中滿是笑意。
和書房的桌椅相比,他的床顯然更具誘惑力……
她深吸了口氣,舉步走向他的大床,故意不去考慮所有的矜持,放縱自己躺進暖和的被窩裡,但還是刻意和他保持一些距離,並且故意背對他。
突然,她轉過身。
「為什麼你還不睡?」語氣中頗有興師問罪之意。
江南笑了。
「沒辦法,今天睡太久了,現在反而睡不著覺。」
海潮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覺得好多了嗎?」
「嗯,你累了吧?」第一次靠他那麼近,更覺得他的嗓音低沉而吸引人,輕柔的語調更令人感覺溫暖:
「累了,可是我懷疑自己能不能睡得著。」
「哦?要不要聽故事?」難得他有這個興致,海潮當然不願放過這個機會。
江南想了一會兒,開始講一個古埃及的傳說,說是某個法老為了尋找背叛他的愛妃,因而不斷地輪迴轉世,卻從未成功;因此,埃及人根深柢固地相信死而復生和生命的輪迴……他說得煞有介事,帶她進入一個栩栩如生的古老傳說中。
「你真的該睡了。」海潮已經說了不下十次了,但江南似乎都刻意裝作沒聽見。這時,他們是面對面地躺在床上,海潮幾乎已經縮進他懷裡了。
「真的,你該睡了。」她又說了一次。
突然,江南毫無預備地伸手緊緊擁住她,臉埋在她如雲的發瀑中,沒有開口。
海潮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
「老師——」
江南沙啞地低聲打斷她:「不要叫我老師……就這一晚,不要叫我老師……」
她又何嘗願意以一聲「老師」隔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緩緩用手環住他,第一次體會完全抱住他的感覺,不願放開……
接著,他開始訴說另一個故事,這次的故事中有女主角,但她最後還是背棄了男主角,男主角黯然離去,從此不再談愛……直到他遇見了天使。
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感覺她的胸部在他懷裡干緩地起伏著,他知道她已經睡著了,他不禁搖頭苦笑。
我的天使,你錯過今晚最重要的故事了……他在心裡告訴她。他輕撫著她的秀髮,手指眷戀地在其中穿梭著,感覺她在自己的懷裡。
感覺自己真正活著。他終於明白,自己追尋已久的答案,就是海潮。
※ ※ ※
海潮舒服地蜷在被窩裡,慢慢地轉了個身,發現依偎了一夜的溫暖依靠已經不見了。她悠悠醒轉,卻仍緊閉著眼睛,放縱地貪戀著這種舒適與滿足。
經過簡單的梳洗後,一顆忐忑的心終於較為平靜些,地還刻意多待了一會兒,照照鏡子,確定自己沒有任何僵硬的感覺後,才輕拍了幾下臉頰,深吸了一口氣,勇敢地走出浴室。
廚房裡傳來烤麵包的香味。
海潮循著香味走到了廚房,站在門廊上看到江南正在煎蛋和碎肉片,一副架勢十足的模樣。
他知道她來了,笑著轉頭看她。
「我還以為你在浴室昏倒了。」
其實真正要昏倒的人是他——她怎麼能這麼美,美得不像是真的。
海潮不好意思地笑笑,竟然被他捉到自己正在偷看他,但他看起來就是那麼吸引人,她幾乎無法移開視線。
江南再也無法忍受,他放下鍋鏟,緩緩走向海潮,看著她無邪的笑顏,一臉信任地仰頭看著他。
他低下頭靠向她的唇,雙眸緊鎖住他的,卻沒有立刻吻她,他給她考慮的時間——接受或是逃開。
海潮不假思索地閉了眼睛,雙手移上他的肩膀。
江南立刻接受了她的邀請,雙唇緊緊壓上她的,雙手接著將她攬向他,緊鎖在他的懷抱中,背靠向牆,承受她大部分的重量。
一開始,他們僅止於唇片的輾轉吸吮,漸漸地,他們不再滿足。江南用舌輕輕敲開海潮的雙唇,誘哄著她更毫無保留地付出,帶領她進人沒有止境的激情漩渦之中。隨著漸增的熱情,他有力的雙臂滑下她的背脊,努力想要讓她更靠近他……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海潮完全地迷失了……她感覺自己身在無重力的漩渦之中,她的世界除了江南,別無其他;因此,她只有配合著他的步伐,緊緊相隨,任由他將她帶向毫無所知的未來。在無法自制的激情中,她清楚地感覺到兩人的唇舌正纏綿地嬉戲著,而全身卻漸漸虛軟,若非江南強而有力的懷抱穩穩地撐住她,只怕她會向泥娃娃一樣,無助地癱在地上。
激情的深吻漸漸轉為輕啄,江南努力地想恢復理智: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就在這裡要了她,但這不是他所想要的……他們之間的一切該是純潔而美好的。此後,他不該再強壓自己對海潮的感情,既是事實就沒有逃避的道理。當一切水到渠成之後,他會帶領她認識所謂的激情——但,不是現在。
江南移開唇,將臉埋在她的頸窩之中深吸了一口氣,他吸進了她獨特的馨香。
兩人眷戀著激情之後的餘溫,久久不願分開,海潮緊緊倚賴在他寬闊的懷中,聆聽者他沉穩的心跳聲。
突然,江南笑了。
「我們的早餐燒焦了。」他在她耳邊輕輕呢喃。
「嗯。」海潮一點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