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樣高照的週末午後,位於舊金山唐人街西區的東大寺,是華人社會裡的信仰支柱,每逢假日,寺前總是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人潮,儘是前來求福的添貴的香客及趁著天高氣爽出外踏青的遊客,交織成一幅人聲鼎沸的畫面。
趙貝兒牽扶著母親,左邊的吳嫂攜帶著香紙籃,夾在混亂的人潮中,隨波逐流。趙貝兒擔心母親的身體不堪雜堪雜沓紛亂的人潮車陣,頻頻問候母親還要不要再前進。
趙母寬慰地回以笑容,表示不礙事。倒是體格健壯的吳嫂攔在前頭,像萬夫莫敵的衝鋒部隊,為她們母女倆當起開路先鋒來。
很快的,她們脫離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來到彷彿人間淨土的東大寺。吳嫂上前點香,沒一會兒回來時,手上拿了一大束像長了尾巴似的香柱。
母親接過香柱,撥弄了幾支給她,要她立在身旁也虔誠地膜拜神祇。
向來離經叛道的趙貝兒在母親面前,除了緊張、乖順及貼心外,別無其他了。
她合眼高舉香柱,全心全意地祈求神祇,若他聽得見她的誠意的話,求他保佑母親的身體日益健康,心情開朗愉快,其餘她別無所求了。
趙母像陷入沉思一般,膜拜良久,想必是久未前來上香,心裡有太多的話要對萬能的神訴說吧。
可不是,中國人的社會裡沒有心理醫生這一行業的存在,而寺廟裡的各路神祇,便成了平時人們心靈寄托與尋找慰籍的大師,所以只要有華人的地方,就一定有廟宇。
走出前殿,趙卑兒帶著母親逛到東大寺新擴建的後花園,那兒有山有水,雖然新穎了些,但仍不失林圓之美,漫步其間,倒也悠然自得,心曠神怡。
「媽,您剛才向東大寺的神明們膜拜了那麼久,都說些什麼呀?該不會投訴我的不是吧?」貝兒挺喜歡逗母親笑的,因為母親的笑容像三月的春陽,和煦溫暖,只可惜她太少笑了。
趙母果然露齒一笑,拉過貝兒的手,置於她的掌中,溫柔的撫摸著。婉約的趙母疼女之深切,盡在其中。
「傻貝兒,以這種身體啊,出不了門的,趁著今天好不容易舒坦些,當然得趕緊懇求神明賜給我女兒一段好姻緣啊!」
趙貝兒存心逗趙母,她繼續耍寶,「哎呀,看來好些神明大概煩死了,心想這個歐巴桑不來則已,一來便囉唆地求個沒完,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好吧,看在她女兒長得活潑可愛、聰明伶俐的份上,就不跟她一般見識了。」貝兒裝起老人聲音還挺惟妙惟肖的。
這話把趙母逗得掩嘴淺笑,連一旁的吳嫂都聽得哈哈大笑,直稱讚她可以去演戲當明星了,肯定大紅大紫,殊不知她這一生只在母親面前扮小丑。
趙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站起身來要走。
「媽,你難得出來一趟,多待一會兒嘛,家裡反正沒事。」就算有事,也輪不到她們母女插手。
「老媽子我是沒事,可你不是還有約會嗎?」趙母用食指點了趙貝兒的鼻子,提醒她這個又調皮又懂事的好孩子。
「我有約會?」趙貝兒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後來終於想到上午的中文課時,范佟蠻橫地要她今晚九點回學校教室幫他補習中文一事,但是那能算約會嗎?嚴格來說,它應該算是一種酷刑。
「怎麼,你忘了家裡還有個警官在等著呢!」趙母宣佈謎底。
趙貝兒眼睛睜得斗大,悄悄地把臉別開,「誰要跟什麼警察約會!」她情願回學校面對范佟。趙貝兒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想法,但難的確是她當下的念頭。
趙貝兒突然覺得事有蹊蹺,母親怎會知道那頓令她消化不良的晚餐所發生的事。
「媽,您怎會……」
「今天早上你爸爸來告訴我的。」趙母看出女兒的疑惑。
「您是說……爸爸他走到後院去看您了?」趙貝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因為自從趙仲能納妾之後,嘴上說後院安靜適合母親養病,其實是為了方便李月眉鳩佔鵲巢,從那之後,他再也不曾跨足到後院探望過母親,反倒是前些年母親身體還健朗時,偶爾回到前堂去向父親噓寒問暖。
「是呀!」趙母臉上出現難得一見的嬌紅,和一絲滿足。
趙貝兒看得心疼,母親的黃金歲月彷彿在李月眉入門那一年就全成了槁木死灰了。
「他怎麼樣?好不好?」母親的口吻略顯生澀。趙貝兒直覺地以為是在問那個警察傻大個兒。
「不知道,我瞧都懶得瞧他一眼。」趙貝兒老大不爽地回答。
趙母急得把貝兒的臉龐給扳回,滿臉焦急地問道:「怎麼著,你現在同你父親的關係這麼差呀?」
趙貝兒原本嘟著一張小嘴,突然驚訝得張得老大。
「媽,您是說爸爸呀?我當您是在問那個警察呢。」接著道:「爸呀,他很好,如果他能多愛『原來的老婆』一點,多疼『原來的女兒』一點,那就更好了。」
她冷嘲熱諷地說出一直以來的心聲。
此時的趙母惆悵難過地垂下容顏,步履沉重地往前走去,吳嫂會意過來,跟隨過去。
只剩貝兒傻愣在原地,她知道自己多嘴說錯了話,惹母親難過,把好端端的歡樂氣氛搞砸了。
趙母見女兒沒跟上來,回頭喚了貝兒一聲。
自責不已的趙貝兒,心頭難過得直想哭,聽見母親在喚她,速將眼角的一滴清淚拭去,心裡還死要面子地慶幸著,還好沒被人瞧見她的哭相,否則豈不糗大了。
不料當她擦乾眼淚,欲抬頭挺胸邁向母親時,沒看清前方有人擋住去路,一頭撞進那人的懷裡。
趙貝兒頓覺眼冒金星、頭昏眼花,恍惚間,一件模糊卻有點熟悉的西裝在她面前,她揉了揉雙眼,試圖看清狀況。當她抬頭一望時,咦?那人怎麼長得好像范佟,不可能的,她一定是開錯了。她有左右搖晃腦袋,這回她見著站在左邊的矮胖身材像極了范佟的司機,這時才清醒過來。
范佟擔心趙貝兒站不穩,所以兩手搭著她的肩,又是一副像在研究外太空生物的科學家神情盯著她瞧。
趙貝兒掙開他的扶持,粗聲大氣地吼道:「你杵在我面前像跟電線桿似的,幹什麼?」她心裡則想著但願沒被他瞧見淚水,否則那傢伙肯定嘲笑她。
范佟仍是一臉心平氣和,他望進趙貝兒清澈如湖面的雙眼,用衣袖輕輕為她拭去殘留在臉頰上的淚痕。
趙貝兒卻惱羞成怒地揮開范佟的手,她心裡想著,完了、完了,有把柄落進這傢伙手中了,以後在他面前怎麼還凶得起來呢?
司機老張緊張地靠過來,同時母親和吳嫂也焦急地移步到趙貝兒身邊。
「貝兒,你要不要緊?有沒有撞傷了?」趙母一臉驚慌地摸著貝兒的臉頰。
「媽,我沒事。」貝兒搖了搖頭,立刻收斂起凶相。
趙母看著女兒身上無礙,才寬心地轉向范佟及老張鞠躬致歉。
「小女莽撞,真是對不起。」
范佟笑而不答,下頷輕點著。
「媽,您幹嘛跟他對不起,他向我對不起還差不多。」趙貝兒用身子擋去母親的打躬作揖。
可把趙母弄得莫名其妙,「貝兒,你怎麼這麼不懂禮數!」
「哎呀,他……他就不必了。咱們走了啦!」趙貝兒氣急得說不出成句的話來,拉著母親直往外走。
趙母被女兒邊拽著走,邊回過臉向立在身後的范佟及老張點頭,匆忙之際她約略瞧了一身貴族氣息、器宇不凡的范佟,還問著女兒道:「你認識他?」范佟和老張立即彎腰答禮。
「不認識。」趙貝兒立即回嘴。頭也不回地往東大寺門口直走,心裡老覺得范佟那雙陰陽怪氣的可怕眼眸,直盯著她的背瞧。
所謂知女莫若母,趙母最瞭解女兒的脾氣,她一眼就看出貝兒在說謊,但她並不打算揭穿,只是用一種疑惑的眼神瞅著女兒。
忽然她們的身後響起一長聲呼喚,「貝兒,別忘了我們晚上的約會,不見不散!」
是范佟的聲音!
那聲聲句句敲打在貝兒心坎上,激起一種被寵愛的漣漪,可是,她還在生他的氣啊!
吳嫂咯咯大笑,笑貝兒小兒小女的戀情被大人察覺了。
「還要騙我嗎?」趙母也笑得曖昧地瞅住貝兒,讓她無所遁形,只好乖乖地招了。
※※※
趙宅是一棟坐落於市郊的老式四合院,全部的建材都是從內地運來的福杉,雖已住了三代人了,仍是歷久彌新。
當年趙貝兒的祖父為了顧及行路安全,在大馬路要轉入趙宅前的斜坡上,自行掏腰包請了鋪路工,弄了條行人專用的階梯,供家裡大大小小使用。
趙母、趙貝兒及吳嫂原本坐在司機老陳駕駛的車子裡,就在老陳欲轉邊駛進下坡的馬路時,趙母突然喝住老陳,說她想下來走走那段斜坡的階梯。
於是貝兒和吳嫂便將趙母扶出車外。
趙母下車後,閉起眼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心脾舒暢,她好久沒走過這段路了,想當年她還是新嫁娘時,每日晚飯後,趙仲能總會帶著她來這裡散步,那一段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美好的回憶。
思及自己不堪回首的婚姻生活,趙母不禁想到女兒的終身大事。
「貝兒,告訴媽媽,警官和剛才東大寺裡的那個人,你比較喜歡哪一個?婚姻的事得謹慎才是。」趙母想瞭解女兒的想法,以便從中協助她,萬萬不能讓她步上自己的後塵。
吳嫂也正經八百地瞧著貝兒看。
趙貝兒被她們倆人看得有些心慌意亂,雙手抱胸地說:「拜——托,媽,我才十九歲耶!您想到哪兒去了?」她悻悻然地說著,見著地上有兩個空的可樂罐子,她一腳將其中的一個踢下斜坡,頓時清朗寧靜的空氣裡響起匡啷、匡啷的聲音,直到它掉到坡底,剛好砸到一隻帶著小雞出來覓食的母雞頭上,嚇得它們死處亂竄。
「女孩子走路要有走路的樣子,還有地上的空瓶子、空罐子不可以亂踢,老一輩的人常說,空的容器會裝靈魂的,所以最忌諱亂踢。」趙母言言之鑿鑿。
「踢了會怎樣?」趙貝兒追問道。
「如果你踢了那個空瓶子或空罐子,」趙母故弄玄虛地停了一下,看著女兒好奇的神情。
貝兒點點頭,示意母親往下說。
「萬一那個空瓶子或空罐子恰巧砸到路人甲的頭頂,魂魄出了竅,那麼你們兩人的靈魂將會對調過來,也就是說你的軀體內存在著路人甲的魂,至於你的魂魄呢,則在路人甲的身體裡面,所以路上的東西不能亂踢。」趙母故意說得繪聲繪影,嚇唬女兒,看她老是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連走路都不規矩,於是她才想到以前小時常聽大人說的靈魂交錯的禁忌。
吳媽當然知道趙母故意恫嚇小姐,所以她也加油添醋的說:「嗯,是有這麼回事,以前在內地時發生好多靈魂交錯的事件呢!」
趙貝兒聽完她們兩人沆瀣一氣所凝聚出來的詭異傳聞,用大拇指及食指摸摸下巴,是有那麼點駭人聽聞。她的右腳原本還打算將另一個空罐子踢下去,這會兒倒真有些猶豫不決了。
「真的有那麼恐怖嗎?」她的腳放了下來,可別輕易以身試法,萬一是真的,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可不想變成一隻老母雞。
趙母和吳嫂見她打消了念頭,兩人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原來你們串通好騙我!」她小女兒的嬌態在母親面前展露無遺。
趙母開心極了,她好久沒這麼笑過了。
趙貝兒見母親難得開懷,她便繼續扮演「老菜子」。
「照你們那些鄉下習俗,那我現在應該是只老母雞才對咯!」說完一手放在頭頂當雞冠,一手置於嘴前成雞喙子,咕咕咕地又叫又跳,學起老母雞的模樣來。
她把趙母逗得笑不可抑,還頻頻咳嗽,顯然是笑岔了氣。
吳嫂則笑得人仰馬翻,再者觀其人便知其聲,她體格強壯,音量自然聲如洪鐘,比學校的鍾還大聲。
當她們三人樂成一團時,小佩突然出現在階梯下面,倉皇失措地注視著趙貝兒,「大小姐,你快點回去,老爺在家裡等著你呢!都吹鬍子瞪眼睛了。」小佩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得厲害。
三人的笑聲嘎然而止。
「他找我做啥?我跟他又沒約會。」她的口氣輕蔑,根本不想理會似的。
趙母蹙著眉看她一眼,不許她用這種態度說自己的父親。
貝兒覺得母親真是傻得可以,那男人都已經琵琶別抱了,還死顧著人家的尊嚴,而她自己的尊嚴要擺哪兒去?
「大小姐,那位陳警官也等了你大半天了。」小佩終於說出關鍵人物。
「我就說嘛,爸平時根本不過問我的行蹤,甚至理都懶得理我,怎麼今天突然專程在家裡等我,哎呀,小女子我真是三生有幸,受寵若驚啊!」趙貝兒這些話原是要在她父親面前說的,可是心裡實在氣得憋不住,不吐不快。
「貝兒,媽不許你對父親講話如此尖酸刻薄!」
「媽——」
「貝兒,你再這樣,我就真的生氣了!」趙母端出母親的威嚴訓斥貝兒。
貝兒頭有如千斤重般地垂下來,其實她也不想這樣,可是,父親對她們母女的差別待遇,令她心理極度不平衡。
「你聽媽一次,跟那位警官出去走走,乖。」趙母微弱的氣息,儼然不同於先前的開朗,「吳嫂,扶我回後院,我想休息了。」
吳嫂一臉為難地攙扶趙母離去,但她頻頻回頭告訴貝兒。要她聽母親的話,別惹父親生氣,快進屋去。
貝兒眼裡又起霧了,她強忍著,緊緊咬住下唇,倔強好勝的她從來不在人前流淚,因為那無疑是弱者的表現。可是若連母親都不瞭解她的心境,那麼她心裡的苦,還有誰知道呢?
「媽……媽……」貝兒叫著叫著,喉間一陣酸楚,哽咽了,淚重重垂下。乍然與淚相逢,她低下頭來,有些不知所措。
※※※
華燈初上,司機老張駕車送范佟重回學校。
沿途上,唐人街上無數的餐廳和酒館到處是喧嘩的人潮,或聚餐或狂舞,霓虹燈艷麗得更加放肆,它們賣力地演出光和熱,因為今夜是可以恣意放縱的週末夜晚。學校裡,空無一人。
范佟換上輕便的牛仔褲,一件長袖棉質格襯衫寬鬆地套在直挺挺的上半身,腳下是一雙黑色的NIKE球鞋,他那副頎長的身軀跨出大轎車外。
他仰望校門口的時鐘,司機老張也隨著望了一眼如明鏡高懸的大鐘。
范佟那張年輕皎潔的容貌,在月色輝映下,清明俊朗得宛若騎著白馬的王子風度翩翩地降臨凡間。而如許飽滿明麗的年華青春,期待奔赴的正是一場永恆的愛戀。
「老張,你先回去。」范佟望著雪白的明月,心裡想著上午貝兒忿忿不平的話語。她討厭擁有特權的男人。
那句話深深烙在范佟的腦海裡,揮之不去。可是有些事是天生注定的,如他,一出生便與特權同在,集各種榮寵於一身,那是無法任人挑選的。
但他可不認為這樣的出身背景,會威脅到他們兩人即將展開的一場愛戀。
「少爺,你要老張什麼時候來接你回去?」老張立在范佟身後,欠著身等待指示。
「你休息吧,不必來接我。」范佟燃了支香煙,視線挪回校門口,他的兩隻眼睛來回梭巡,只要趙貝兒的身影一出現,馬上會躍入他的眼中。
「少爺,可是……」老張不放心,畢竟少爺初來乍到唐人街,對環境並不熟悉,這地帶可不比他們遙遠的草原國度,那般安寧平和。
「回去告訴爺爺,以後不必再為我四處轉學尋覓王妃了,我已經找到人選了。」范佟低吟似的嗓音,在夜空中縈繞翻騰。
「少爺,你說的……該不是那位……」老張不敢再說下去,他只是覺得恐怖,那個刁蠻無理、口出狂言的女孩,竟能擄獲少爺的心,簡直不可思議。
范佟回頭端視老張驚訝無語的神情,他更篤定要收服趙貝兒,並帶她回去,讓爺爺親眼鑒定他所挑的王妃人選,貝兒的蠻、刁、橫、強,絕對可與他匹配。
自從父親為他舉行過族人傳統習俗的十六歲成人禮後,在蒙藏僑務委員會的強力支援下,一心希望他早日娶得王妃的爺爺便帶著他出國遊學各地的華僑學校,名義上是求取浩瀚的知識學問,實質上卻是為尋找他未來的王妃人選,這兩年來他和爺爺及隨從部屬們幾乎是過著「逐王妃而居」的遊牧生活。
幸得海外僑委會對邊疆少數民族的禮遇,協助他們辦理入學及轉學申請,並撥款補助該校,才使得他這名打著求學問名目、實為尋妃的邊疆王子,成了海外各個華僑學校招募的重要學生。
只是兩年來,范佟雖遊歷了不少華僑學校,也吸收了豐富的中西學問,但對於終極目標「王子妃」的人選,卻一無所獲。
「對,就是她。」范佟兩手交叉於胸前,任由手中的香煙縷縷升空。他眉宇之間閃現一股狂狷之氣,像獵人。
在他昔日遊走過的學校之中,當然不乏姿色迷人、聰穎輕俏的中國女孩,但她們在往是衝著他的特殊身份而來,王子妃的閃亮光環遮蔽了她們的真性情,徒留下虛情假意的奉承,以及唯唯諾諾的屈服,這種女子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也成不了他的王子妃。
老張嚥了下口水,「不……好……吧!那女孩太凶悍了。」
范佟瞇著眼,徐徐吐出一團煙霧,一陣冷笑。
她是很潑辣凶蠻,但她跟一般的女孩不一樣,這一點深深吸引范佟欲探究竟的好奇。而她的野性青春之美,更在無意間撥動了范佟的情弦。
夜裡還挺涼的。
而范佟好整以暇地展開漫漫長夜的等待。
※※※
蹲在趙宅大門旁負責守門的傭人不住地打著呵欠。
夜涼如水,沁得他拉緊身上微薄的衣物。平時的他,這當兒早已橫陳在床榻上了,恐怕那打呼磨牙的聲音,都不知響過幾百回了呢。
但今日不同,大小姐奉老爺之命,外出和那位警官約會去了,所以苦了他,這麼晚了,還不能安眠。
不過,他也瞧出大小姐心不甘情不願的態度,所以苦的可不只他而已,大小姐被趕鴨子上架強迫去夜遊,也未必好過,看來他和大小姐還真是同為天涯淪落人呀!
「叩、叩!」有人敲門。
守門人機警地先拉開門上的小木窗,確定是趙貝兒,才扯開閂,「伊——呀」一聲,打開紅色大木門。
「大小姐回來了。」守門人見到趙貝兒仍是像出門時的慍臉
他往外探頭,見到陳警官的車子引擎聲「呼——」地呼嘯而過。他才又將大門關緊,上閂。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他的大頭覺了。
無聊透頂的夜晚,這是趙貝兒此時的心境。
她兩手猛力地抓著一頭俏麗的短髮,發瘋似的東扯西拉,宣洩某種壓抑的情緒。
這下子他們該滿意了吧,她從善如流的和那個長得虎背熊腰、卻膽小如鼠的警察去吃飯、看電影,並又逛了整個唐人街,她的犧牲也夠了吧!
想到剛才電影看了一半時,那個英勇睿智的「警察伯伯」,竟突然自作主張地放著正對銀幕中間的位子不坐,拉起她欲往靠近「安全門」的座位走去。問他為什麼,他則一副未雨綢繆地說:「萬一發生火警,逃生比較方便。」
出了戲院門口,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散場的人群裡,趙貝兒刻意遠離他。
快到停車場時,路邊有兩個人互相叫陣,還不時帶粗話破口大罵對方,旁人加以勸阻,卻拉不住兩人火爆的脾氣。
她向身側的警察伯伯示意,「是你這位人民保姆表現的機會來了。」沒想到那位令人可敬可佩的陳警官,真是智勇雙全。他觀看了一下局勢,然後退到牆邊說:「現在我不宜插手進去,得等到他們有一方動手打人時,我再出現立即逮捕『現行犯』。馬上立功!」
後來當然沒有現行犯讓他表現打擊罪犯的時機,不過,在那之後,他的人格操守及職業道德便遭趙貝兒唾棄。上了車後,她就一路無話了。
趙貝兒推開房門,累得整個人趴在床上,眼皮沉重得快蓋到下巴去了。
此時鬧鐘「叮噹」兩時,是整點報時。
她翻身瞥了一眼,都已經十二點啦,難怪她困得像一世紀都沒睡了似的,唉,好難熬的週末夜,簡直是噩夢。
「啊,十二點了!」趙貝兒突然-目結舌驚望著鬧鐘。
「哎呀,糟了,范佟!」她的記憶一下子翻湧起上午在課堂上及下午在東大寺時范佟說的話,「晚上九點學校見!」
不多久她有癱軟下來,安慰自己地想著都已經十二點了,他大概等不到人就走了,何況她也沒答應他一定會去,算了,還是睡覺吧。
趙貝兒翻來覆去,就是無法入睡,耳朵裡不時響起范佟那一口說得比她還流利的中文,「不——見——不——散。」
最後,她放棄掙扎了。
從衣櫃內抓了件牛仔外套,牽出她平時代步的腳踏車,叮鈴匡啷地騎行在無人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