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寂靜;月,皎潔如玉。
一道黑影施展輕功由樹影後竄出,飛踏上梁相府的屋脊,黑影身手矯捷幾乎是足不點地的在屋脊上飛奔,然後旋身落地。
一道淺藍衫的瘦小身影自房內走出,黑衣人迅即閃進樹後,瘦小身影輕掩房門後,偷偷摸摸地往西邊走去。
黑衣人本在瞧清楚對方是名婢女後,原本不予理會,但不知為何走了兩步後,又突然改變心意,緊隨那名婢女而去。
珠兒在地牢外停足,四周探看了一下,在確定無人發現後,她才敢走進地牢。
在窄小陰暗的光線中,珠兒看不清前方地低呼著:「蝶兒,蝶兒,聽見我了嗎?給我一聲回答啊!」
蝶兒緩緩地睜開眼睛,在暗淡的光線中,她看見了沿著鐵欄杆前進的珠兒,她咬了咬唇,忍下想哭的衝動。
「我在這……」
聽到了低微的回應,珠兒趕緊奔了過去,隔著鐵欄杆,她伸長了手臂。
「蝶兒,你還好嗎?傷的重不重?對了,你一定餓壞了吧,我給你帶來了兩個饅頭,你趕緊過來吃……」說著,珠兒由兩邊的袖口各取出了一個饅頭,急急地遞上前去。
蝶兒忍著背後的疼痛,由地牢的一角慢慢地爬上前來,珠兒見狀蹲了下去,眼淚浙瀝嘩啦地往下掉。
「他們怎麼能這樣殘忍?也只不過是一碗粥罷了,就算被狗給吃了,也犯不著這樣啊,這……這簡直不把咱們當人看嘛!」
黑衣人在樓梯口聽見珠兒的哭訴,他皺了一下眉頭,反身準備離開,但蝶兒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雙眼亮了起來。
蝶兒閃過珠兒手裡的饅頭,急急地握住珠兒的手腕。「別哭,我死不了的。珠兒,你是我最好的姊妹,也是在相府裡唯一值得我信任的人,我可不可以要求你一件事?」
珠兒怔了怔,蝶兒慎重其事的模樣,讓她也不由得認真了起來。
「什麼事?你儘管說。」
「記得,這件事絕對不可以說出去,否則只怕不是二十個鞭子便能了事的。」
見蝶兒如此慎重地交代,珠兒點頭如搗蒜。
「在廢墟裡,有一個名叫龍二的男人,請你幫我把手上這二個饅頭送去給他,他一整天見不到我,會心急的……」
「他是什麼人?」珠兒驚呼。
「他是我日前救下的一個男人……」
「什麼?!」珠兒音量不自覺地大了起來,隨即掩住口改而細聲問:「你……你是說,你偷藏了一個男人在府裡?」
見蝶兒蹙眉不語,她又聯想到。「那碗粥也是藏給他喝的?」
蝶兒點點頭。
「你瘋了嗎……」
忽地,黑影一閃,一把長劍就架在珠兒的頸上。
「廢墟在哪兒?」黑衣人低聲問道。
「救……」黑衣人的突然出現,嚇壞了兩個女孩。
黑衣人-住珠兒剛張開的口,「噓!別嚷嚷。」
他收起劍,示意她閉嘴,轉而直視著蝶兒道:「兩位姑娘莫驚,在下並無惡意,我只是湊巧聽見兩位姑娘的談話,而這位姑娘所說的龍二,極可能就是在下急著要尋找的人。」
珠兒停下掙扎的動作。「真的嗎?那太好了,我帶你去,你快點把人帶走!」
「等等……」蝶兒急喚。「你是什麼人?為何要找龍二?」
黑衣人目光定在蝶兒身上,那眼神像在審視些什麼?而後他甩甩頭,打發掉不必要的聯想。
「快走啊,你還愣在這兒幹嘛?」珠兒催促著。
「珠兒,不行的……你說過我可以信任你的!」蝶兒哀聲懇求著。
珠兒停住了腳步,回頭。「我……我這是在救你啊!」
這傻丫頭,沒事藏一個男人在府邸,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快走吧!」珠兒狠下心來,掉頭離去。
對不起啊,蝶兒,我是在幫你!
你可別恨我啊!
***
整日龍顓都在心煩氣躁中度過,也不知為何,他今天一整日都心神不寧,心頭沉甸甸地像被壓住了大石般,再加上整日見不到蝶兒,心中隱隱閃著不安,卻又捉不住那不安的感覺為何?
忽地,遠處傳來——聲,龍顓一躍飛出,尋聲而去,但當他瞧見來人不是蝶兒後,便直覺地出拳襲擊。
「大哥,是我!」黑衣人閃開龍顓的拳頭急喊。
龍顓聞聲在空中急收住招式。
「青宇?!」龍顓幾乎不敢置信地喚著。
黑衣人拉下蒙住臉的黑布,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出現在龍顓的面前,他傻傻地憨笑著。
「找了大哥好久,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卻沒想到意外地撞見賣字的窮書生,我一看便認出了那是大哥的字,又費了好大的勁,才查出那字畫是由丞相府賣出的,所以我便猜想大哥一定是在相府了。」
龍顓點了點頭,明白青宇所說的,就是他讓蝶兒拿去賣的那些字帖。
「那日我受重傷後被蝶兒所救,之後我就一直在這兒,你呢?落崖之後,你去了哪?」
「多虧馬車落崖時勾住了峭壁,我才得以保住一條小命,之後就一直苦尋大哥的下落,但城裡都傳說著大哥已死,一度我還信以為真,原本準備從此退隱山林,所幸後來撞見那位窮書生,才得已讓咱們兄弟再次相會。」
「太好了,能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龍顓高興地連拍青宇肩膀,並與他熱情相擁。
倏地,樹下人影一閃。
「有人。」龍顓驚覺地。
青宇這才想起珠兒,「喔,那是帶我過來的姑娘。」
龍顓皺了皺眉,輕喚:「是蝶兒嗎?」
珠兒怯怯地走了出來,原本低下的頭在費了好大的勇氣後才拾起來。「你……你……你還敢提蝶兒,蝶兒差點就被你害死了!」
龍顓聞言,胸口如遭重捶,急奔了過去一把拽住珠兒的手腕,瞪著她問:「她怎麼了?她現在人在那兒?」
原就被龍顓的氣勢駭得話都說不好的珠兒,這會更是瑟縮的連一句話也吐不出來了。
青宇雖對龍顓的反應感到詫異,但看到抖得不能再抖的珠兒後,他立即代她回了話。
「大哥問的可是牢裡的那位姑娘?」
「牢裡?!」他大喝,回頭瞪視著青宇。
青宇點點頭,珠兒也跟著一顆頭顱猛點。
「快帶我去!」
***
近午了?
她居然睡得這麼沉!
蝶兒由床上勉強地爬了起來,這才發現外頭的陽光正炙熱地照在窗簾上頭,她有些恍惚,不太明白究竟身處何處?
「蝶兒,你醒了?害我好擔心哩!」珠兒笑著端了一碗湯藥過來。「快,快把它給喝了,大夫說這藥材很貴哩,平常人是喝不到的。」
蝶兒納悶地看著房內的擺設,她是不是還在作夢啊?
還是……她已經死了?
否則她怎麼會待在這麼漂亮的房間?
珠兒依著她的視線在房內繞了一圈,「很漂亮對不對?」她帶著幾分羨慕的口吻眉開眼笑地問。
蝶兒疑惑的目光移轉到了珠兒的臉上。
珠兒喜孜孜的一張臉還未開口,大門就被一群人給撞了進來。
「蝶兒姑娘,求您饒命啊!小的是瞎了眼才會開罪您哪!求您饒恕啊!」
「蝶兒姑娘,我們也都全瞎眼了,求您饒命啊!」
「蝶兒姑娘……蝶兒姑娘……」
蝶兒被一室跪地的人給嚇壞了,她傻著一雙眼詢問似的看向珠兒,珠兒朝她露出一個不勝得意的笑容。
在得不到幫助的情形下,蝶兒只好硬著頭皮說:「我不怪你們,你們全都起來吧!」
「謝蝶兒姑娘,謝蝶兒姑娘,蝶兒姑娘真是好心腸,難怪菩薩保佑!」一群人忙著起身,七嘴八舌的說著好聽話兒。
「好了、好了,你們全都出去吧!蝶兒姑娘才剛醒,別吵得她沒法休息。」珠兒神氣地發落著一群人出房,然後一眼瞥見寶兒,這丫頭平常最愛欺侮蝶兒,不趁機出口氣怎麼行?
於是珠兒又喚道:「對了,寶兒,將那盆洗腳水端出去,換盆乾淨的進來。」
「啊!」寶兒皺皺眉頭,她可是府裡的一級丫鬟,平常除了服侍少爺、小姐,其他粗活她是不用做的。
現在要她倒蝶兒的洗腳水?
是不是弄錯了?!
「怎麼,你不肯?」珠兒挑眉看她。
「不、不,寶兒怎敢不肯?」寶兒咬牙切齒地走向那盆水。
這反而弄得蝶兒不好意思了。
「珠兒,怎麼能讓寶兒做那種事呢?」她細聲說著。
「她能幫你倒洗腳水是她的福氣,寶兒你自個說,是不是啊?」珠兒提高音量地問著。
寶兒連忙彎身福禮。「是、是,是寶兒的福氣,是寶兒的福氣!」說著,便迅速溜了出去。
「哈哈哈,蝶兒你看見她那個樣子了沒?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珠兒捧腹大笑。
蝶兒不解地皺起眉頭,珠兒這樣做不是又闖下大禍了嗎?
「這回恐怕不只是二十個鞭子了!」蝶兒咕噥地。
珠兒聽見了,她停下了笑,充滿憐惜地看著蝶兒。
「蝶兒,你已經熬出頭了,你知道嗎?從今以後,任誰也不敢再欺侮你了,那個打你二十鞭的胡總管,現在正躺在大牢裡不能動呢!以後別說是要寶兒為你倒洗腳水,就是要她為你穿鞋,她也不敢說話哩!」
蝶兒聽得心慌不已,忙問:「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一覺醒來,大家都變了?還有這是誰的房間?為什麼我們不是待在柴房裡?」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珠兒神情愈來愈得意,她拍著蝶兒的肩安撫道:「你先別急,聽我慢慢的說,從今以後你算是翻身了,這以後穿好吃好的根本就不成問題,瞧瞧這兩天,你就不知道湘王爺又派人去買了多少東西來……」
蝶兒蹙了蹙眉。「湘王爺?」
「是啊,就是湘王爺,他啊……」珠兒隨即想到,她還沒告訴蝶兒這兩天發生的事,於是她急著報喜道:「蝶兒,記得你救起的那個龍二嗎?天啊,你可知道他是什麼人?他可不是平常人哦,他是當今皇上的二太子龍顓,湘王哩!」
「二太子龍顓?湘王?」
蝶兒咚地一聲跌入床角,頓時她只覺得腦海裡一片亂烘烘的,滿心的混亂與茫然,她聽不清珠兒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麼,整個情緒被一股不安所籠罩。
珠兒將蝶兒發白的臉色當是驚喜過度了,她喜孜孜地又道:「相爺說你救了二太子算是立了大功,從今以後可以不用再做奴婢的工作了,還有,還有啊,好事還不只這一件哩。
咱們小姐對那個湘王爺一見傾心,相爺知道了後,立即向湘王開口提親,本以為湘王爺會馬上答應了這門親事,可是你知道怎麼了嗎?湘王爺竟然說他喜歡的人是你哩。」珠兒頓了頓,故意吊吊蝶兒的緊張的心情。
蝶兒低低喃囈像是探詢,又像自語:「為什麼……」
珠兒笑得一張嘴都快闔不攏了,根本就沒注意到蝶兒怪異的反應,只急著報喜。
「你知道又怎麼了嗎?小姐一聽馬上回答她願意與你姊妹相稱,讓湘王收你為房。蝶兒你說,你這是不是出頭天啦!」
蝶兒目光含淚,空洞地聽著珠兒在耳邊不斷地叨絮著,心裡則不斷地想著: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啊!
天啊,這到底是怎麼了?
他怎麼會在一夕之間變成了二太子?
湘王?
那麼她平凡而唯一的愛情呢?
難道又只是一縷雲煙?
哦,老天爺,您何苦如此這般捉弄人?
***
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須問天。
她以為她的生命重燃了希望,卻不知命運對她是如此殘酷與無情,她所編繪的美麗景象都還來不及窺探,就已被現實扼殺了。
蝶兒的唇角掛起一抹淒楚的笑,面對珠兒那張難掩興奮的小臉,她倒不知該如何解釋她此刻的心境了。
是她太貪心嗎?還是不知足嗎?
有了錦衣玉食的生活,不都該像珠兒這般喜上眉梢的嗎?
那她為什麼只覺得心沉沉地墜落,掉進了暗無天日的黑洞?
就在蝶兒陷入深思之際,門被推了開來。
「湘王爺。」珠兒連忙起身對剛進門的龍顓急急福禮。
他揮袖示意珠兒離去,一雙黑瞳瞅在倚著軟綿錦枕的蝶兒身上,蝶兒的一雙水眸亦瞅住了他。
他確實氣宇軒昂、威風凜凜,頗有皇室的尊貴氣息。
她由頭至腳地再瞧他一遍,不禁起了疑惑,現在這滿身光華的男子,可是她當日救起那個血跡斑斑、沉默不愛說話的男人?
可是那個每夜守候,溫柔體貼教她讀書識字的男子?
可是那個與她徜徉在嫵媚的春光中,陶醉在歡愛中的男子?
「醒了?」
低沉的嗓音在臥榻旁響起,一雙炯炯的黑瞳依舊緊瞅著她,他伸出手靠近她的臉龐,她別過臉閃開去。
「蝶兒?」他攏緊濃眉,不解她的反應。
「別碰我!」蝶兒的語氣中滿是哽咽。
「你是怎麼了?哪裡還疼嗎?讓我瞧瞧。」他心急地再次探手。
這回她的動作更大,一手將他揮了開去。
「我都說了別碰我!」她滿腹的委屈盡化成斗大的淚珠,一顆顆地滾落她的臉龐。
龍顓微瞇起眼,不發一語地放下手。
「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不早點兒對我說?」她哭著控訴道。
「如果我早些知道你不僅僅是高樓,而是我一輩子也登不了的天,我就不會妄想去攀爬那座天梯,我就不會這麼不自量力地愛上你,愛到我……愛到我……天啊,現在你要我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
空氣像窒息了般沉默許久,他緩緩地開口了。
「你想多了。」他淡淡地說,表情沉靜,情緒猶未曾波動。「無論我是誰,對你來說都是一樣的,當日對你的心意也是真誠的,千年不變。」
一張俊容朝她逼視而來,那眼底的柔情似水,眼見就要將她淹沒,就在他唇角輕輕觸上她後,她急急地大吼並往後退去。
「不一樣,你怎麼會一樣呢?」她掀開錦被爬了起來,踉蹌地走到窗台。
窗外是大好的天氣,湛藍的天空就連一朵白雲也無,可怎麼她卻感到渾身的冷冽。
她回頭對他露出一個讓他心如絞痛的笑來。
「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她輕吟道,水眸瞅著他問:「你能給嗎?」
他一僵,整個人定住了,表情於瞬間刻劃了複雜的情緒。
他能應允她嗎?
他極想啊!但耳畔卻不斷地響起青宇的話。
你不能為了個人的情愛而罔顧朝廷社稷的安危,皇上需要你,你不能就這麼讓龍-那小子搬弄權政,搞得民不聊生……相府握有極大的權勢,是龍-一直想籠絡的對象,你必須答應這門親事……
「夠了!」他大吼,為腦海裡不斷響起的聲浪。
然,蝶兒怎會知曉呢?
這一吼,她當是龍顓責備她太過貪心了,腳下一軟,她踉蹌地往旁跌去,若不是龍顓眼明手快,疾步奔了過去將她接個滿懷,只怕這會她又要受傷了。
他傾身靠近她,將她緊緊地摟入懷中。
「蝶兒,我愛你,你必須對此深信不疑,全天下再也沒有一個女子,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你必須如此相信著。」
承受著他的重量,蝶兒咬著唇,眼角凝著淚,她還能再說什麼嗎?
她能貪心嗎?
他是皇子啊,本該擁有眾多嬪妃服侍,她一個小小的蝶兒算什麼?
怎可癡心妄想獨佔他全部的愛呢?
她的愛注定了是要一輩子不周全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