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大街小巷到處都張貼出一張官府緝拿飛賊的告示,而上頭的畫相正是久馬。
二寨主由街口撕了一張回來,急忙破門而入。
「你們快來瞧瞧,這是怎麼回事?」
所有人都擠了上來。「耶,這不是久馬嗎?」
久馬皺起了眉頭。他哪有長得那麼醜?要畫也不畫張漂亮點的,真是的!
「你被通緝了?!這是怎麼回事?」
大夥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弁裔和舒允兒一前一後出來,弁裔見眾人齊聚,便走了過來,問道:「怎麼回事?」
二寨主趕忙將告示遞給弁裔看。「官府出告示要抓我們家久馬,你說是怎麼回事?」
弁裔對著那張告示沉吟。
「弁裔,你看這……」
「是個引子。」
弁裔才剛向舒允兒回道,外頭立即又出了狀況,一名負了傷的禁衛軍衝了進來,就與外頭試圖阻擋的兄弟們打了起來,那名禁衛軍口裡還直喊著:「我要見三爺……」
所有的人又飛快地奔了出去。
「槐桑?」弁裔驚喊了一聲:「快住手,這個人我認識!」
眾人停下手來,身負重傷的槐桑跌跌撞撞地跪到弁裔面前,弁裔即奔下台階去攙扶他。
「出了什麼事?你怎麼了?」
槐桑又要跪下,弁裔阻止。
「槐桑無能,槐桑救不出大皇子,又保不住三爺的家眷,槐桑該死!」
所有的人包括弁裔在內,均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弁裔身子一晃,踉蹌了幾步才站了穩,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沉痛地喃喃道:「……到底難逃一劫!大皇兄……死了?」
槐桑慌亂地再道:「不,還沒有!」
弁裔這才定下神來。「說,把話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本皇上對處決大皇子一事仍有些遲疑,但八爺與六爺的動作頻頻,陸陸續續又舉出了多起不利與大皇子與三爺您的罪狀……」
「他能有我什麼罪狀?」
「六爺在三爺您的東院裡逮著了數名動亂分子,他們齊口在皇上面前指稱聽命於三爺,又說三爺目前正在策畫,於近日準備發動大規模的叛亂,一舉攻上京城……」
弁裔咬著牙打顫。「沒想到他們計畫如此周密,手段如此絕情!」直視著槐桑,痛聲再問:「皇上信了?」
槐桑垂下頭去。「信了!皇上一怒之下,當場就下了聖旨命六爺和八爺負責緝拿三爺,並同時抄了三爺的四座府第、六座糧倉!大皇子則被處以極刑,三日後午時處決!」
「抄了?!全抄了?」
弁裔只覺頭嗡聲作響,其他情緒都提不上來,他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舒允兒。
「弁裔——」舒允兒想勸什麼,但卻找不出任何一句話來,只能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鬼見愁這時走了上來,他一手搭住弁裔的肩說:「跟我回水滸寨吧!」歎了一口氣,又道:「水滸寨地勢奇特,易守難攻,固若金湯,只要咱們回到了水滸寨,就算是皇上也奈何不了咱們!」
「我要去救大皇兄。」弁裔很平靜地說。
「不成,這不是拿命開玩笑嗎?」久馬衝了上來,「你是腦子壞了不成?!現在,他們布下了天羅地網就準備逮你,你居然還想回去送死?」久馬大聲吼著,就怕弁裔腦子不清醒。
「就算是送死,我也必須回去。」弁裔只凝視著舒允兒一人,他看著她,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頰。「如果他們真有心置我於死地,我又能逃到什麼時候?」
「你想死沒有關係,但你難道就不顧允兒了?」久馬氣得又吼。
弁裔的手滑下,握住舒允兒的細滑柔軟的手,捏著她的手心,深情地凝著她,問:「你會原諒我吧?」
舒允兒點點頭,闔起雙眼,臉頰輕靠著他的肩頭,柔聲道:「天上地下,去哪都好,只要跟著你,逃與不逃,全都無所謂。」
「你們……你們是想氣死我啊!」久馬已經快氣瘋了。
鬼見愁沉思了一會後,問:「那麼你倒說說,你有什麼想法,難道你想就這麼殺進京去劫囚救人?」
「爹?」
鬼見愁吹鬍子瞪眼睛的。「爹什麼爹?難不成我的女兒和未來女婿要去送死,我這個做土匪老子的,能睜眼不管嗎?」
「爹——」舒允兒紅了眼眶,奔過去抱住鬼見愁。「謝謝爹,謝謝爹——」
「謝什麼謝,你這傻丫頭!」鬼見愁用力地摟住了舒允兒,牛脾氣的他也紅了眼眶。
***
所有人聚集在大廳,聆聽著弁裔的返京大計。
弁裔已派槐桑連夜趕回京城,聯絡其他親信,希望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當時在皇上面前招偽供之人,並搜查有關六爺及八爺結黨營私的罪證,他希望能一併舉發,然後直接面聖,求皇上把這一切弄個清楚,釋放大皇兄以及一干因莫須有罪名含冤入獄的無辜百姓。
「三天的時間,夠不夠呀?」有人提出質疑。
舒允兒看向弁裔。「這樣行嗎?為什麼我們不乾脆直接到法場劫人?」
弁裔搖搖頭,眼光掃向所有人,最後直直地注視著舒允兒。
「一開始,我確實曾有此打算,但經仔細思考後,又覺不妥,若直接到法場劫人,就代表我承認了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也等於承認了大皇兄篡位的野心,我想大皇兄也不願如此。
官,我可以不要;王爺之位,我可以放棄,但是絕不要背負個不忠不義之名留於後世。
當初之所以開倉濟民,最主要的也是希望人民能有個安定的好日子可過,民安方能固定,可現在府第抄了、糧倉沒了,那些無辜的百姓沒了落腳的地方已經夠可憐了,又要他們再背叛亂的罪名,為弁裔含冤入獄,甚至枉送性命,這弁裔做不到!」
一屋子的人聽了這話,全都噤聲了,對弁裔也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以前他們心底多少總有些瞧不起他們這些王爺、大官的,認為他們只懂得向百姓收稅,以圖自身榮華富貴,壓根不管小百姓生活如何困苦,不過現在……他們是打心底佩服起這位三爺,也有了入京的共同體認。
「我瞭解了!」鬼見愁直視著弁裔,舉手往他肩上重重一拍。「就咱們允兒說的那句話,什麼天上……地下的,反正就你決定好了,你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做了!」
弁裔感謝地點頭微笑。「有了你們這群大俠挺身相助,我相信這事絕不成問題!」
「好好好,既然不成問題,那咱們就好好的給它喝個痛快,來,乾了,乾了!」
所有人一起舉杯,整座廢園子歡騰著笑聲,彷彿所有的陰霾都已過去。
***
喧嘩過後,夜已沉,廢園再度悄然無聲,所有人在大醉之後大抵都沉入夢鄉。
弁裔站在大院裡,靜靜的聽著大廳裡傳來彼起彼落的打呼聲,望著院落裡越來越大的落雪,心裡頭依舊是紊亂得緊。
「這麼多條性命握在弁裔手中……」歎了一聲,仰望高掛空中的冷月,眼眶泛紅,卻再也濕潤不起來。
舒允兒自後頭走了出來,手裡拿了一斗篷悄悄地由身後為弁裔披上。
弁裔按住放在肩上的纖手,握著她,轉過身來面對著她。
舒允兒凝視著他,盈盈的水眸中閃著幽幽的光。「為什麼不進去睡?」
他凝著她。「陪我說說話好嗎?」
她點頭。
牽著她,找了一處雪落不到的地方坐下。
她看著他,又轉回頭,將視線放在一朵蓋了霜雪的梅花上頭。
「你不用那麼擔心,正所謂生死有命,」嘴裡吸了口涼氣,再說:「人活著重要的不是活了多久,而是活著的時候,你都幹了些什麼?那才是最要緊的,是不是?」舒允兒先打破沉默地開口說,又去看他。
弁裔癡癡地凝望著她,心底真有說不出的感動。「為什麼你總能這麼清楚的看見我的內心?」
舒允兒聽了以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深情地看著他,直直地看入他的黑瞳裡。
「因為我愛你,所以聽得到你心裡頭的聲音。」
「允兒——」
他緊緊地抱住她,現在任何言語都無法描繪出他的心境、他的感動。
「我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啊!」他喃喃地。
舒允兒眼眶發紅,但強忍住淚水,因為現在不是哭的時候,誰都不能哭。
「我何嘗不是這麼覺得?」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她哽咽道。
弁裔放開她一點點距離,大掌輕輕摩挲她的臉頰,凝著她,喃喃地說:「知道我有多久沒看見你的笑容了嗎?你笑起來很漂亮,再笑一次給我看看。」
她的唇緩緩地漾開,笑得十分溫柔,她澄澈的眸子閃動著溫柔的媚光,如一池春水般幾乎要溺斃了他。
他默然的瞅著她,驀地,一用力,又摟緊了她,下巴靠在她的發頂,幽幽地說:「我很矛盾,一直都很矛盾,你是我最想保護的女人,可是每一次將你扯進危險之中的人總是我,如果當初你不認識我,該有多好!」
「再說我就要生氣了!」她沉聲地說,推開他,看著他,想佯裝怒容,但裝不起來又笑了出來。
「我們可不可以別再這麼生離死別的?」她拉著他的手,充滿自信的說:「你不是說最喜歡看我笑的嗎?那就別再把我逗哭了,我相信咱們一定會成功的,你人這麼好,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放心好了!」說著,就用拳頭去捶一下他的胸肌。
他握住她的粉拳,打起精神也擠出了一個笑。
「是的,一定會成功的!」
「嗯,一定會的!」
***
二日後,京城終於傳來了好消息,槐桑在六爺欲殺人滅口時,搶救下了其中二名招偽供者,那二名招偽供者在親眼目睹其他幾名被殺害滅口後,都表示願意到皇上面前坦誠這整件事情全是六爺一手策畫。
幾名親信也-集了不少六爺與八爺私謀串連的證據,更進一步追查出六爺府裡竟暗藏了一件龍袍。
這下子,什麼都不必說了,只要將所有人證、物證往皇上面前一呈,就可真相大白了。
既然萬事俱全,弁裔自然是領著所有人喬裝入京,準備營救大皇子,然事情並不如預期般順利。
他們人一到了京城,就立即被層層官兵包圍,這很可能是六爺、八爺所佈的眼線帶回了消息所致。
免不了,又是一場殺戮,所幸水滸寨的弟兄,個個武藝高強,就算大批的衛兵不斷地圍攻上來,他們還是能應付。
「弁裔,時間緊迫,你先入宮要緊!」舒允兒貼近弁裔身邊道。
弁裔抬頭看向高空的烈日,再回頭看向舒允兒。「好,你要小心!」
「我會的,」舒允兒回道,然後抓住弁裔的手臂,一笑。「記得要回來!」
弁裔點頭,兩人眼神交會,一切盡在不言中。之後,弁裔躍身離開,舒允兒再繼續奮戰。
***
弁裔迎著凜冽寒風,悵悵地望著積雪覆蓋一層層的宮闕,和掃得纖塵不染的天街,沉吟了一會,就直接進入宮中。
禁衛軍擋道:「三爺?!」
「我要見皇上!」
「三爺,如今您是……」
「我要見皇上!」
「三爺,恕屬下無禮!」說著,隨即擺開陣仗。
弁裔仰天發笑。「你們就是把我押著也行,我要面聖,不管是用什麼樣的方式,我都要面聖,快點,時間來不及了!」
禁衛軍面面相覷,遲疑著。
弁裔不想再浪費時問,長袖一揮,直朝裡頭走去,禁衛軍來擋,他就躍身飛簷走壁,嚇呆了一群禁衛軍,待禁衛軍回神欲追時,弁裔早已來到了養心殿外。
一大批的禁衛軍趕到,驚擾了殿內的皇上,皇上才剛站起,弁裔就已開門而入。
「三弟?」皇上面露吃驚的表情,但倒不至於惶恐。
弁裔單膝跪了下去。「弁裔特來為大皇兄請命,請皇上刀下留人!」
皇上走了出來,抬頭看天,「都辰時正了!」幽幽地自喃,手背後、回頭。「你以為朕這麼處置,心裡好過?」
弁裔神色一凜。「處決親兄弟,心頭不好過是自然,然錯殺了親兄弟,又情何以堪?」
「錯殺?」
「大皇兄無罪,弁裔無罪!」說著,立即呈上早已寫好的奏本,「皇上就先看看吧!」
皇上皺起眉頭,仔仔細細地閱讀了一遍,猛地瞪大了眼,直直地看向弁裔。「這……這全是真的嗎?可有證據?」
「人證、物證俱在,皇上可立即派人搜查六王爺、八王爺府第,就可真相大白!」
「來人啊……」
***
當所有的事情都已落幕,弁裔帶著舒允兒與水滸寨一干人正準備離京時,皇上突然下旨召見。
這是舒允兒第一次見皇上,心裡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弁裔握緊舒允兒的手。「不用那麼緊張。」
「他差點就砍了你的頭耶,我怎麼能不緊張?」舒允兒想也沒想地就回道。
剛自後頭走過來的皇上,恰巧聽見了這話,即哈哈大笑。
「不愧是個女中豪傑,就連說起話來都與朕的那些妃子不一樣,有趣,真是有趣!」
弁裔微笑,伸手擁住舒允兒,再對皇上微微弓身行禮。「我和允兒,是來向皇上辭行的。」
皇上仰臉吁了一口氣,款款說道:「朕都還沒開口,你急個什麼?被你這話一堵,叫朕怎麼往下說去?」
「皇上不必說了,您要說什麼,我們早就知道了,弁裔說了,他不要做王爺,所以那一大堆什麼挽留之類的話,就全免了吧!」舒允兒口快地就直接回道,方纔的緊張不知什麼時候全飛了。
皇上更驚奇了,他直直地看著舒允兒,好像還沒能完全反應過來。「三弟,我這位弟媳可真特別!」
弁裔看著舒允兒微笑,心下好滿足,他摸摸她的頭,又轉向皇上。
「皇上是真的不必慰留了,其實我早就有了隱世的打算,只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時機罷了,而現在……」他又看向舒允兒。「時機到了,你瞧,我有這麼一個特別的妻子,只要能與她一生相伴,就足夠了,其他的我全不要了!」
皇上盯著弁裔沉吟了半晌,見他眼神中的堅定,知再留也留不住了,終於,歎了口氣,道:「朕明白了……好吧,就依了你!」
「謝皇上。」
弁裔與舒允兒謝過皇恩後,弁裔牽起舒允兒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幸福地走了。
皇上看著幸福的兩人漸漸走遠,心中不禁感慨……
是得天下的人幸福,還是得所愛的人幸福?
答案似乎非常明顯……
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