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裔伏在舒允兒床邊不眠不休的照顧了她兩天,直到她終於燒退,他才放心地睡去。
席齊兒拿了一件披風,躡手躡腳的走進房內,輕輕的為弁裔披上,又探了探床上熟睡的人兒,為舒允兒撥開額上的發,發現她的臉色已經紅潤了許多。
席齊兒唇上逸著一抹微笑,目光又飄向弁裔,然後很輕很輕地在他身旁跪了下來。
她不敢吵醒他,眼前這男人的下顎鬍渣點點,格外令她不捨和心疼;她恍惚的想,這就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愛的表現?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撫上那俊逸的面頰,然,纖手在空中頓了住。
不,不對,這份愛不屬於她的……這個男人也不屬於她呀!
突來的驚覺駭著了席齊兒,她匆匆站起,反身狼狽地奔出門去,在門口撞上了另一個同樣滿臉鬍渣的男人。
她一愣,在男人的眸裡,她看見了與她同樣痛苦的神色。
「她怎樣了?」久馬卡的很緊的嗓音,像是著了寒、啞了。
又是一個深情的男人!
「燒退了。」她盯著他,問:「為什麼不自個進去看看?」
為什麼舒允兒有這麼多人愛著,而她卻連一個也沒有?這就是命?
不該出現在久馬眼中的沉鬱竟然明寫在他的眼眸,他看著她,怪她明知故問,轉過頭,情難捨地望向房內的那張床,一雙牛眼立即紅了一圈。
「他還挺本事的,是不是?本來我還想等他病倒了,好恥笑他。」他笑,以掩飾心頭的低落。
席齊兒低下頭去,不知道該接些什麼,一個跟她一樣可憐的男人!
「喂,你會不會喝酒?」他突然問,眼睛也不看她,依然看著房內。
席齊兒抬起頭來,看著他,像下了決心似的用力點頭。
他沒看見,自顧自的又說:「和我去喝一杯怎麼樣?當然,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反正我一個人也照樣能喝……」
「不,我也去!」席齊兒急急地擋了話。
呃?久馬回過頭看向她,以為他聽錯了。他剛剛只是隨便說說,沒料到她竟然應允?
凝著席齊兒盈盈的眼眸望了半晌,之後久馬一手撫著額頭,仰天嗤笑了一聲。
懂了!
「那還等什麼,同是天涯淪落人!」他撇撇嘴笑著說,看著又垂頭的席齊兒,大刺刺地拍了她的肩,拍了後又覺不妥,搔搔頭尷尬地笑。「那就走羅!」
一對不襯眼的男女,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在廊上行去。
***
舒允兒一覺醒來,立刻感覺到左肩胛那難抑的灼熱感,痛得她雙唇緊抿著。
「允兒,你總算醒了。」一張放大的俊逸臉龐,正咧著一口白牙對她徐笑著。「這一覺,你可睡得真久。」弁裔玩笑道。
「我……」舒允兒掙扎著要坐起,弁裔趕緊扶住她。
看了看周圍的環境,是陌生了許多,她好像真的睡了好久,久的像是去另一個世界繞了一圈才回來。
她眨了眨眼,還好回來了,否則就再也看不見這張臉了!
弁裔任著舒允兒的纖手在他臉上游移,雙眸炯炯地凝著她。「感覺好些了嗎?傷口還痛不痛?」
「痛!」她撒嬌地趴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怦怦的心跳聲。「能痛才好,要不曉得痛,那才是糟。」她輕喃著。
「怎麼說?」他的拇指在她臉頰細細摩挲,溫熱的氣息呼在她的耳畔,鬍渣摩著她細白的頸子,有些兒癢。
她輕輕推開他,仰頭凝視著他,心疼地看著他下顎冒出的點點鬍渣,她伸手去碰它們,會扎手的。
「痛,就代表我還活著,活著,就能再看到你、摸得著你,那不是很好?所以就算痛一點點,又有什麼關係?」
他凝著她,什麼也沒說,抱著她的頭攬進懷中,很快的,他含在眼眶裡的淚落了下,又飛快的讓他擦了去,下巴抵在的發上,胸口激動澎湃地翻騰。
「你哭了?」偎在他的胸前,她揚眉。
「沒有。」沉著沙啞的嗓音否認。
她笑,手指在他的心窩兜著圈圈。「你不承認沒有關係,嘴巴可以騙人,心可不會騙人,我聽得很清楚,你哭了!」她硬拗。
輕輕一聲歎息,他不再說話。
他的手撫著她的髮絲,她的身體好暖,這種感覺跟以往不一樣,嗯……怎麼說呢?失而復得吧,有點偷來的味道。
「餓不餓,我去取碗粥來?」
弁裔想要起身去取粥,舒允兒突然一撲,又抱住了他。
「小心!」他連忙抱住她軟綿的嬌軀。
「別去,你哪兒也別去!」她挽著他挽得好緊。「我不餓,我只要你在這兒陪著我就行了。」
弁裔伸手再將她攬進懷裡,唇抵著她的發頂喃道:「不去,我哪兒也不去,我就陪著你,永遠陪著你好不好?」
「這可是你自個說的?」她貼在他的胸前嬌道。
他一怔,沉吟了。
「你後悔了?」她緊張地。
他的手指在她臉上摩挲許久。「那是我最大的奢望,我怎麼會後悔?」
「真的?」
「真的。」
「那就好!」她滿足地嬌道:「這輩子你完了,被我霸上了,你會很麻煩的。」說著,她就呵呵地笑了兩聲,「哦,痛!」扯痛了肩胛,柳眉都皺在一塊了。
「小心!」心疼地,他按住她的傷處。
咦……舒允兒大眼珠朝四周轉了一下,發覺不對了,拾起頭來,她問:「久馬人呢?他怎麼不在這裡?還有齊兒姊姊呢?齊兒姊姊有沒有受傷?」
「你先別緊張,他們都沒事。」
弁裔扶她靠坐在床頭,凝著她。「是我不准任何人進屋,我不要有人打擾了咱們獨處的時間,咱們浪費在別人身上的時間已經太多了。」
「你怎麼可以這個樣子?」不知怎地,她為那話裡的隱隱含義羞紅了臉。這個人,看起來就很斯文,可做起事來卻那麼霸氣。
他握著她的手,湊到唇邊輕啄。「難道你不想與我獨處?你希望見到滿屋子不相干的人?」
「什麼不相干?你這人真壞!」她輕捶了他一下,雙頰酡紅加深,發窘的俏臉別有一番韻味。
弁裔握住她的粉拳,伸手抬高她下巴,凝著她盈盈含情的水眸,心裡一陣熱流洶湧,他的唇便直直地蓋了下來,熱烈狂炙地吻住她柔軟的唇瓣,並加深吸吮交纏,欲罷不能。
舒允兒只覺得渾身一陣酥軟,剩下一股熱由腹部下方蔓延開來,若醉酒似的,輕飄飄得令人直想沉醉。
老天!這感覺美好得亂七八糟!她好想再繼續沉淪下去。
良久,他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她的唇,但雙臂仍緊緊摟著她,下巴抵在她的發上,胸口仍因激動而狂跳,他好想抱她,若不是礙著她的身子尚未康復,他真的好想這麼做——
努力壓抑內心的激盪,他現在必須馬上離開以平息胸口的-火,於是隨口找了個說辭。
「想喝粥了嗎?你已經二天沒進食了。」因努力壓抑而顯得低沉的嗓音問。
「不,我不要!」
咕嚕——一聲答應聲違背主人意思地自她的腹部傳出,舒允兒愣了下,整張俏臉全漲紅了。
弁裔怔了下後大笑,愛憐地揉揉她的頭,「我去端粥。」他說完,起身準備去端粥。
舒允兒低下了頭,突然想到了什麼。
「弁裔!」她叫了一聲。
弁裔在門口回頭。「什麼事?」
她望著他,她……她的衣服換了?他……他又說不准任何人進屋……那……那這身衣衫……
倏地漲紅了臉,舒允兒羞赧地再垂下頭去。
「沒……沒事,你快點去吧!」
弁裔搖頭失笑,以為她又像剛才那樣捨不得他走。
「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他說。
舒允兒的心口怦怦地跳著……
看了?他看過她的身子了?雙手在自個的身上遊走,臉龐燒熱的厲害……
看了!全看光了!
猛地拉起棉被蓋住整個頭,啊,羞死人了!
***
舒允兒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找久馬。
「久馬!」她跑到了客棧前廳看不到人,又往後花園跑。「久馬、久馬,你在哪兒啊?」
「久馬,我叫你,你有沒有聽到,你還不快點給我出來!」站在一株大樹下,她大聲喊著。
蹲在樹上的久馬,用力地睜著一雙紅通通的牛眼,盯著樹下發急的人兒。她還會找他,這表示這丫頭還有點兒良心,也不枉他從小疼她……
咚——
一滴水珠滴落在舒允兒的頰上,纖指一抹,她怔了下,天氣這麼好,不可能下雨啊?
疑惑地,舒允兒仰起頭往上看,一眼就對上了那雙腫的紅通通的牛眼。
「久馬?」她吼。
被她發現了!久馬起身就要逃開。
舒允兒一提氣飛上樹梢,只手按住他的肩膀。
「你一個人躲在這兒做什麼?」她盯著他紅腫的眼看,研究著。
久馬躲避著她搜索的眼神,將頭一直往後撇,再撇、又撇……
「脖子扭到了啦!」她沒好氣的瞪著,扯著他的手臂問道:「你在哭什麼?是誰欺侮你啦?」
閃不了啦,為了面子說什麼也得撐到底。
久馬沒好氣的嗤了一聲,「開什麼玩笑?你瞧見我哭啦?神經病!」抽噎了兩下,嘴硬的死拗。
舒允兒聳聳肩笑了笑,知他是面子掛不住。
「好吧,你是大英雄,大豪傑!」拍了下他的肩膀,自個就往樹幹坐了下來,一雙腿在半空晃動著。
「坐啊,你站著做什麼?」她仰頭看他。
撇撇嘴,久馬依言坐了下來。
「還痛不痛?」他看了她一眼,視線移到肩胛。
「你關心啊?我還以為你真不理我了!」她笑,側過頭看他一張委屈至極的苦瓜臉,就用手肘去撞了撞他。「開玩笑的,我知道你很擔心。」
「我擔心有個屁用!」他咕噥。
舒允兒不敢答腔,抿了抿嘴,將下移的視線調向遠方。
久馬八成還在惱著弁裔不肯讓他進屋的事。也是啦,依他的牛脾氣肯定受不了,但她這會又不能替弁裔說話,否則久馬會更生氣,所以她只好選擇閉嘴羅!
久馬張嘴想說什麼,轉頭看了看她,一瞧見她水晶般的美顏又吞了下去,但話憋在心裡實在是不好受,忍不住了就朝天空「啊——」大叫。
舒允兒雙手-著耳朵,那雙漂亮的柳眉全皺在一塊了。
喊完了,悒鬱的悶氣也舒展了一些,久馬歪著頭,就對舒允兒咧著嘴笑。「我要回水滸寨了。」他狀似輕鬆地說。
舒允兒以為自己聽錯了,愣直眼地看他,支吾地道:「我……我是要回去呀……可是……可是……能不能……能不能……」她緊張的比手劃腳的。
久馬依戀的眼神在她緊張的表情上逗留了許久,這才拍拍屁股站起身來。
「放心吧,沒人要你跟我一起走,想留下你就留下吧,你爹那兒就我一個人罩好了!」
不要啊!她不要這麼快就走了,那弁裔怎麼辦?他們才剛剛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她捨不得啊……咦,久馬說什麼?!
舒允兒呆地看著久馬躍下樹,他那臉上的表情大有壯士斷腕的氣魄,就在她發愣的當下,他真的就頭也不回地走人了。
在久馬要拐彎時,舒允兒終於回神,大喊:「久馬!等一下……」跳下樹,她追了上去。
「你這是怎麼啦?」舒允兒緊抓住久馬的手,氣喘吁吁的,身上的傷還沒完全好,一會跳一會跑的,還真有點吃不消。
久馬望著她,視線慢慢的往下調,直到她握住他臂膀的地方,眼眶又忍不住地泛紅。
「你抓著我幹什麼?沒聽見我要回水滸寨啦?」
「你不能就這麼回去,要回去也得把話說清楚!」
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平常久馬都很黏她的,現在突然變了,受傷了也不來看她,傷好了又找不到人,人找到了又莫名其怪的要離開,突然之間,她好像變得不再重要,這種感覺很不好。
「我還能說什麼?」久馬很委屈的望著她看,「反正你再也不需要我了,以前我跟著你,是怕你遭人欺侮,現在都已經有人取代了我的位置了,那我還留下來幹嘛?」
她心虛的撇開臉。「你在胡說什麼啊,誰取代你了?」
「他呀,那個三爺!」久馬人朝前跨了一步,長臂往客房處指去,「反正你現在心裡頭就只有那個人,沒有我久馬了,那你還要我留下來做什麼?」
愈說愈委屈,愈說愈上火,嗓音也愈來愈大聲,像是故意說給某個人聽似的。「不過,不要說我沒警告你,那個人很陰險的,明明一身的功夫,沒事卻喜歡裝的像只病貓,像這種人你就要當心點……」
「久馬!」舒允兒喝了一聲,打斷久馬示威的喧囂。
久馬看了她,眼珠子往右一飄,胸口悶火更熾。「不想聽就算了,反正我現在說什麼都不中聽,我走人就是了!」
「久馬——」舒允兒又拉住了他,祈求的眼神望著他。「你聽我說好不好?」
從小,他就禁不得她求,胸口那團氣又化了。
「這麼囉嗦,要說什麼話就快說!」嘴硬的將臉往旁邊撇去。
「久馬,你看著我!」舒允兒拉他,他不睬。
舒允兒繞了個位置到他面前,他又別開眼,這一來一往兩三次以後,舒允兒火了。
她大吼一聲:「久馬,你把臉給我轉過來!」
「幹什麼這麼大聲,你還像不像個女孩子啊!」臉轉過來了。
舒允兒歎了口氣,伸手去牽他,久馬全身顫了一下。
「沒有人可以取代你的,」舒允兒真誠地望著他,注視著他發紅的雙眸。「真的,我們的交情沒有人可以取代的。」
久馬那雙牛眼再次重燃火熱的光采。「那……他……」
「弁裔?」舒允兒問,一提到弁裔,她的表情馬上就變了,連她自己都不自覺地,唇角漾了一朵好甜蜜的微笑,屬於戀愛中女人所有的。「他和你不一樣,不能這樣比的。」她又羞又怯地輕道。
剛提上來的氣沒兩分鐘就洩了,久馬愁著一張臉看她。
「哪裡不一樣?我們都是男人……哦,我知道了,他是王爺,我是莽夫,他尊貴,我沒格調,你就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沒錯吧?」
舒允兒抿抿嘴。「你再胡說八道,當心我真生氣了!」
瞪了他一眼,又伸手去牽他。「咱們自小一塊長大,說實話,我當真早忘了你是個男人了!」她老實的說。
「你說什麼?!舒允兒!」久馬鼓著腮幫子哇哇大叫。
這也太傷人了吧,他可是堂堂的六尺之軀耶!從頭到腳,他那裡不像個男人了!
舒允兒兩手-住耳朵,陪笑道:「別氣,別氣,我的意思是說,你不覺得我們要好的跟一家人沒兩樣嗎?別用那種眼光,你知道我說的不是夫妻那種,是兄妹那種。」
「誰要……」
她知道他要說什麼,飛快的堵住他欲說出的話。
「我知道你現在還弄不明白,不過別擔心,等到那一天,你碰到了一個真正喜歡的女孩時,你就懂我的意思了。」一雙水燦的眼眸真摯地就這麼望著他。
「白癡才不懂!」他撇嘴咕噥著,極不甘心的。
「什麼?」舒允兒沒聽清楚地再問。
弁裔不知何時已來到舒允兒的身後,「怎麼了?」輕輕攬住她的腰,宣告所有權似的。
舒允兒將頭往後一仰,順勢靠上他的胸膛。「剛剛你不是說有事要辦,已經辦妥了嗎?」
「辦妥了。」貼近她柔軟的身子,弁裔像只蜂,貪婪吸汲著她身上的香。「久馬怎麼了?」提醒著舒允兒,並抬眼看向久馬。
久馬狠狠地瞪著弁裔那雙攬在舒允兒腰上的手,上前去推開舒允兒,一臉凶神惡煞的逼到了弁裔跟前。
「我警告你,別說你是個王爺,就算你是天皇老子都一樣,允兒要有個什麼閃失,我絕饒不了你,聽懂了沒有?」
「聽這話,好像是你要走了?」弁裔瞇著眼問。
「哼!」久馬別過頭去,又對舒允兒交代。
「算算時間,你爹大概也回來了,總得有一個人先回去頂著,消消他的怒氣。」他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既然你都說了,咱們情同手足,這個罪我不替你頂,誰頂,是吧?」
「久馬——」
「好了,好了,你知道我最受不了人家哭哭啼啼的,」伸手拍拍她的臉頰。「別玩瘋了,家還是得回的,不然我會回來綁你,聽見了沒有?」
「知道了,過幾天我就回去。」舒允兒難得乖巧的應諾。
「那……」好捨不得哦!「那……我走了!」留戀的再看一眼,怎麼沒人留他啊?
唉,算了……都到了這種地步了……心裡再不服氣,都得認輸了……
舒允兒眨眨眼,看著久馬已經走遠的身影,回過頭看著弁裔。
「我傷了他的心了。」她哽咽地說。
弁裔摸摸她的頭,將她攬進懷裡。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眼光同時望著久馬消失的方向。
對於久馬,弁裔心中有著深深的惋惜,在弁裔看來,久馬是條鐵漢,是足以交心的朋友,只可惜兩人立場尷尬,再多的惋惜也全是白搭。
倘若有一天情勢能改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