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夜幕裡,一彎詭異的上弦月正銳利地閃著銀光。光線灑落下來,房頂上,院子角落的雪都像抹上水銀似的,幽幽發亮,不過就是清寒襲人。
一雙溫和的眼瞳由窗口望了出去,似乎看出了某些異樣。
「稟三爺,北莊之前就收留了不少災民,而下午又突然擠進來一堆人,糧倉原本預定到下個月的量,我看這下子是不足了!」王總管手裡拿帳簿,語氣中多少有些埋怨。
不是他這個做奴才的多事,實在是眼前這個主子叫人頭疼。
近幾年來不但外有兵禍,又天災頻傳,致使田野蕭條,物價飛漲,京裡頭時有動亂發生,正處風雨飄搖之際,各個王爺莫不看緊自個兒的荷包,就怕一不當心就折損了財富,喪失了權貴。
可他這個王子卻反其道而行,不想辦法留住身邊僅剩不多的財富,還極盡散財之能事。不但以別莊作為收容所,更開了六處糧倉供養災民,這樣的行事作風,看在他這個做奴才的眼裡,雖然嘴裡不說,心裡可氣得很哩!
弁裔雙眸仍凝著窗外,不到一裡外,一只夜鳥自樹梢啪啪飛起,像是被驚嚇了般,繞了兩圈,淒厲尖叫。
夜闖禁苑?是誰不想活了!
「這場雪大概可以歇著幾天,明兒教大夥趁晴,再送些糧食過去。」弁裔轉身交代,才說不上兩句話,已咳個不停。
王總管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走上前去關上窗。
「別關。」又咳。
「天冷了。」王總管回頭說:「外頭風強,三爺您這文弱的身子可禁不得風吹,萬一病著了,可顧不了那些災民了。」話中多少有些諷刺的意味。
唉,同樣都是兄弟,同樣都是龍胎,可怎麼這個三爺就跟其他王爺不同,不能武也就算了,偏偏又體弱多病,唉,像這樣的爺怎麼去與其他的八位爺爭?看來,他這輩子注定了是坐不上位的。
弁裔微微笑了笑,踅回書案旁,坐下。
「災民有你照料著,我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再咳。
王總管略一弓身,行揖。「天晚了,三爺該歇息了。」
弁裔呵了個欠。「真是不早了,王總管也早些歇著吧!」
王總管點了點頭,收起帳冊,順口說:「回頭我讓丫頭小翠為您煲個粥,暖暖身子。」
「不了,」弁裔回拒,仲了個懶腰,又呵了欠:「我累了,不想人吵。」起身,准備寬衣。
「是,我知道了。」王總管弓身退了出去。
喀地一聲,門關上。
確定王總管離開後,窗門再度打開,此時遠處燈火照亮了半個天空,分明就是出事了……
轉身吹熄了桌上的蠟燭,一道身影穿窗而出,在黑夜中逸去——
***
一道身手靈巧的蒙面黑影,施展輕功飛上了桃樹,避開了宮內巡邏的禁衛軍後,躍下桃樹閃入一道窄牆。
「呼,這裡人可真多!」稚嫩的抱怨聲在蒙面布下輕輕逸出。
纖細的黑衣人探了探頭,眨了眨靈動的雙眸,拉下蒙面布,露出了一張水晶般的稚嫩嬌顏。
趁著空檔,她大大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接著又跺了下腳,惱道:「怎麼皇宮這麼大,一個院又一個院的,簡直就像座迷宮嘛,我看就連小鳥飛了進來,都不見得知道該由哪個方向飛出去,唉……真是糟糕,該上哪找齊兒姊姊呢?」
原來,這就是舒允兒,水滸寨寨主鬼見愁的獨生女,今年剛滿十六,正值活潑好動的年紀,而她口裡喊著要找的齊兒姊姊,則是東山鎮北的席家女兒席齊兒,也就是日前被皇上打入冷宮的席婕妤。
又一道人影躍下。
「舒允兒走啦!在這兒被逮著,穩死的!」身旁高出她一個頭的黑影緊張地催促道。
舒允兒斜眼往高個瞪去。「膽小怕事就別跟來!」
高個無辜地歎了口氣。「我要不是怕不能對你爹交代,我才懶得管你!」一邊說話,一邊忙著左右張望。
探了探頭,又是一群禁衛軍經過。
高個伸手往舒允兒肩上一扯,兩人趕緊貼住牆壁,待禁衛軍遠去。
禁衛軍一走,舒允兒立即只手按住高個兒,皺皺鼻子噘著嘴說:「你盡管安心吧,這兒離天山遠得很哩,我爹才管不著我!」咻地一聲,人影已躍上屋頂。
「我這條命遲早被你害死!」嘴裡抱怨著,人也跟著飛了上去。
這個高個兒是水滸寨二寨主的兒子,名叫久馬,長舒允兒兩歲,兩人是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
「笨啊,別老跟著我,這樣更容易引人注意,我看這樣好了,你往東邊找,我往西邊找,先找到的人吹聲口哨作暗號,還有,記得找著了也別嚇壞齊兒姊姊,知不知道?」
「那你自個可得小心點哦!」久馬不放心地交代。
「知道了啦,男人也學婦人家一樣羅羅嗦嗦的。」舒允兒瞪了一眼久馬,站了起來,奔了幾步,躍下,人就一溜煙地就不見了。
久馬搔搔頭,臉紅了紅。
「你不也一樣,沒點女孩兒的樣,我看以後誰敢要你?」嘀咕著,他往另一邊躍下。
***
「啊——唔——啊——」
驀地,舒允兒聽見了奇怪的聲音,尋音而去。
那聲音聽來有點像被凌虐的喘息聲,可又不太像,嗯……一時之間倒也形容不出來那是個怎樣的聲音。
禁不住好奇,舒允兒貼近一扇紙窗,沾了點口水將紙窗戳了個洞,貼近一只眼去瞧——
「嗯……嗯……好舒眼啊!快……快……再快點……」
什麼啊?那一只雪白的大腿怎麼吊在半空晃……
練功嗎?
咦……耶……
突地,舒允兒驚慌地連退了好幾步,左腳不慎踢到石頭,整個人往後仰倒,碰著了頭。
「啊——哎唷!疼啊!」
這門外一連串的聲響,驚動了屋內那對赤裸的男女,兩人驚慌失措地一邊抓衣物,一邊大喊:「啊,有刺客!啊……抓刺客啊!」
這一喊,四周立即鼓噪起來,整座皇宮的人一時之間吆天呼地地大喊:「抓刺客啊,抓刺客!」
舒允兒一驚,反而亂了手腳。
頓時,銅鑼大響,四面八方的禁衛軍全圍了上來。
舒允兒轉身急著脫逃,「完了,我看這下死定啦!」
舒允兒忙著逃命,腳沒停腦子也沒停,剛剛香艷火辣的畫面,在腦子裡轉呀轉的……哦,羞羞臉!羞羞臉!回去不曉得會不會長針眼兒?
就在舒允兒心有旁騖間,一件斗篷突然朝她頭頂覆下,並將她攬身一抱,一瞬間她就只覺身體一輕,跟著腳就離了地。
她會被帶去哪?
舒允兒心一驚,拚了命地掙扎著,可來人的手臂力道強勁,舒允兒掙脫不開,反被拴的死緊。
完了,被抓到了!她這顆頭真的不保啦!
不要吶,她年紀還輕,她才不想這麼早死咧!舒允兒拚了命的伸腿猛踢。
「別動!」
斗篷外低喝一聲,反手制止,在纏斗間,一只大掌不意地覆上一團柔軟,兩人同時一愣。
「女的?」男性壓低的嗓音充滿了訝異。
舒允兒先是愣住了,低頭瞪著胸前那只突來的大掌,臉龐瞬即發紅發燙,腦袋則慢了半拍才收到反應——
「啊——你不要臉!」
不知自何處借來的力道,她用力地推開箝制她的男人,並結結實實的摑了人家一個耳光子。
弁裔瞬間愣了住。
「該死的臭男人,看我踢爛你的命根子!」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舒允兒曲膝要往他胯間踢去之時,他兩指一點,封了她的穴。
「想活命,就別出聲!」弁裔嚇阻道,看著她舉在他胯間的腳,也為自己捏了把冷汗。
「你可真悍啊!」
尚分析不出這句話是褒是貶,後頭即傳來一陣吆喝聲,「刺客在那兒……發現刺客了!」
舒允兒發急地瞪大眼,兩顆骨碌碌的眼珠子直轉向身旁男人,驀地,一張男性的唇猛地覆下,突然封住了她的唇,並牢牢地將她鎖入胸懷中。
「唔……唔……」該死的男人,「唔……唔……」剛才窗內的畫面再度躍入舒允兒的腦海,大眼一睜,整張臉燒紅的不可思議。
「唔……唔……」男人灼熱的舌竟然不要臉的竄入她的口中……
她驚嚇的眼睛張得大大的,嬌小的身軀在堅若磐石的緊抱下,掙扎反成了摩擦,這樣一來反而更引男人興奮,原本環繞在她纖腰上的大掌,此刻竟悄悄的往上移,轉而貼住她胸前的柔軟豐盈。
「刺客在這,快把刺客抓起來!」驀地,喧天的鼓噪聲大嚷,禁衛軍朝他們的方向一擁而上,手裡的火把將四周照的通亮。
弁裔的斗篷依然覆蓋著舒允兒,他自個兒則緩慢地由斗篷內探出個頭來,一邊掩著扣子,微慍地問:「出了什麼事,要你們這般大驚小叫的?」
禁衛軍個個愣直了眼。
「三爺,是您?」眾人慌得急忙擺手,趨前一步跪下叩頭道:「三爺,您幾時來的?這會宮裡頭正在鬧刺客,您……您在這……」
「怎麼啦?沒看見我正在辦『正事』嗎?」弁裔皺起眉來,慍斥,「我只想尋個刺激,卻被你們這般大驚小怪壞了好事,怎麼,難不成你們將我當成了刺客?!」
「這……這……」這不像是三爺的作風啊!三爺怎麼會在這皇宮偏院交歡?
但疑心歸疑心,眾人倒也不敢妄自動手,一時之間就這麼僵住了。
恰在這時,又聽見西面的禁衛軍狂喊:「刺客在這,快抓刺客!」
眾人終於得以松了口氣,將領拱手道:「對不起,擾了三爺的興致,但請三爺還是盡早歇息,今夜的皇宮不甚安寧。」
「知道了。」弁裔蹙眉。
「走!」大批禁衛軍起身,又朝西面奔去。
被箝制在斗篷內的舒允兒,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個臭男人,可聽見剛才的對話後,方知對方並無敵意,還救了她一命,心裡多少平衡了些,氣也緩了,於是藉著空檔,將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個被喚三爺的男人身高比久馬還要高一些,五官嘛……是長得挺帥的,哦,不不不,簡直帥得不像個男人……像……像畫裡走出來似的,俊挺的面容再配上高挺的鼻梁,以及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質,一看就知絕非尋常人。
不過,他與她非親非故,為什麼要救她?
見大批禁衛軍離去,弁裔這才吁了口氣,回頭正巧抓到舒允兒窺視的目光,他陰險地笑了笑,伸手攬住舒允兒連躍幾個枝頭,翻過宮牆。
出了宮牆之後,弁裔斗篷一掀,轉身就要離去。
「喂,」嬌嫩的嗓音緊張地喊了一聲,「你就這麼走了,那我怎麼辦?」
弁裔轉身,踅了回來,咧了一口白牙徐笑。
「我剛才想救你,你卻想讓我絕子絕孫,呵,像姑娘這麼忘恩負義,依你說,我還需要管你嗎?再說,刺客本來就該死,不是嗎?」其實這兒已是安全地帶,死不了啦,最多凍個兩三個時辰,穴道自然就會解開。
舒允兒哪裡知道已處安全之地,她真以為他不管她了,於是雙眼怒火地瞪著弁裔。「我不是刺客,我只是想救出齊兒姊姊!」
「齊兒姊姊?那是誰?」弁裔挑眉。
舒允兒噘起嘴來。「齊兒姊姊就是齊兒姊姊嘛……啊,我想起來了,齊大叔說皇上封了齊兒姊姊什麼席婕妤來著……」
「席婕妤?」弁裔雙眼一瞇。「你和她是什麼關系?」
這個席婕妤他倒有點印象,上回幾個嬪妃惡整她,正巧被他碰上,之後又有幾面之緣,印象中,她人長得漂亮,性情又溫柔婉約,但這種人注定了難以在後宮生存,前陣子聽說已被送進了冷宮。
這就是女人入宮後的命運,長得不具姿色的,注定了一輩子不受寵幸;長得太具姿色的,又易招妒,得失間一旦掌控的不好,就是這等命運了。
見他沒有為她解開穴道的意思,舒允兒又急又氣的回道:「我和齊兒姊姊沒什麼關系,不過是三年前一起吃過一頓飯罷了。」
她說的理所當然,因為三年前的這一頓飯,就讓她對溫柔美麗的齊兒姊姊念念不忘,本來此次想趁爹不在,偷溜下山,再會會齊兒姊姊,可下了山才聽齊家人說她在半年前被選入宮,且最近又因性烈得罪了皇上,被打入冷宮,日子過得好可憐的,所以她就一時沖動闖進來啦!
「吃過一頓飯?」弁裔差點被口水給梗住,這可真是他自小到大聽過最好笑的一句話了。
為了只見一次面的人冒死相救?這種人如果不是白癡,就根本是想自殺,所以也用不著管她了,因為這種人絕對不長命。
「喂,你又要去哪裡?你還沒有幫我解穴!」舒允兒又叫,可弁裔卻相應不理,完全沒有幫她的打算。
「你……你……」舒允兒氣壞了,腦子一轉,跟著就大嚷:「待會我被逮著了,我就向他們招供,說是三爺派我來夜探皇宮,因為……因為三爺想密謀造反!」
弁裔瞬間止住雙腳,緩緩地回過頭來,凝著她看了一會兒後,臉上的笑容逐漸擴大。
舒允兒心虛地咽了咽口水,昂高下巴。
笑得這麼陰險,他不會一氣之下,乾脆把她給殺了吧?
早知道就不叫住他了……該死的久馬,到現在還不出現?咦……剛剛又喊刺客,久馬會不會出事啦?
弁裔踅回到舒允兒的跟前,將頭湊了過去,仔仔細細地瞧她,這才發現她有一張精致如水晶般的臉龐。
「姑娘這麼千方百計的想留住我,無非是懷念剛才未完成的事兒。」他曖昧地接近她,手指挑弄地撫過她水晶般的臉頰,直到她的肩頭。
「你!」舒允兒氣得滿臉通紅,而經他手指撩撥所制造出的輕柔觸感,又引得她一陣酥麻,心口不由得泛起一陣騷動。「你還不快把手給我拿開,待會兒看我不剁了你!」
「噓,小聲點。」他邪邪地笑著,又撫上她如水晶般的臉龐,發現她的表情還真是多變,靈動的惹人憐愛。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啊?」盯著她因羞憤而益發晶亮的水眸,他眸裡的興味更濃了。
美啊,真是美極了!
美女他看過不少,後宮裡頭就有一大堆,更不用說那些公主、千金的;但,卻沒有一個女人美得像她這麼生動、這麼有味道。
他發現自己非常喜歡逗她,像上了癮似的。
她死瞪著他,心跳沒來由的加快,耳根子也跟著熱燙起來,而他的手還不規矩地到處挪動著……
她該恨不得剁了他的手才對,但是……他的手、他的眼,都像是會點火似的,只讓她覺得渾身發熱,敏感不已。
「該死的色胚,還不放開你的手——」她有氣無力地喊著,聽起來倒成了曖昧的語句。
「好,不用手,用嘴。」
她還弄不清楚什麼意思時,他的唇又再次覆上。這回她可有了感覺……屬於少女體內陌生的歡愉被挑了起來。
她的眼神逐漸迷蒙,像被催眠了似的,穴道何時被解,她都渾然不知,一雙手還主動地套上了他的頸項。
原本只是想逗逗她,但現在情況似乎變得難以控制,他低低呻吟一聲,呼吸不覺急促起來。
驀地,弁裔眼眸一閃,發現身後有人——
「喝!」
久馬大喝一聲,由樹頭跳下,手持一只棍棒猛朝弁裔背後揮去。「可惡的男人,你在對允兒做什麼?!」
弁裔以極快的速度手攬舒允兒連翻兩個身,閃過突襲。
仍逗留在弁裔懷中的舒允兒,一瞧清楚突襲的人是久馬時,立即興奮地大喊:「久馬!」
絲毫未察覺一直緊摟著腰的手松了,舒允兒直朝久馬奔了過去,用力地往他胸前給了一拳。「死小子,你跑哪去了,我還當你出事了哩!」
久馬吃了一拳,猛咳,臉紅了紅低聲咕嚷著:「我也以為你出事了,心裡擔心的要命!可沒想到你竟然和個男人在這兒摟摟抱抱的……咦,那個男人呢?」
「咦?」
舒允兒回身已不見弁裔的身影,她愣愣地呆站了好久,心好像突然被挖走了一塊似的,感覺好空洞。
「那個人是誰?」久馬走到她的身邊問。
「我還沒問咧。」好落寞的口吻。
久馬猛轉過頭,整張瞼紅的像煮熟的蝦子。
「什麼?!你都還不知道人家是誰,就和人家又親又抱的,舒允兒,你到底是不是個女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