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在他的眼前蔓延著,不斷地擴展延伸,像是永無止境般地佔據他所有的視野。
多希望這樣的場景是在戰場之上,而不是在他心愛的人身上。
分離不過才十數天,剿滅亂黨、發現朱小小被毒殺的屍首、察覺幕後兇手的存在而馬不停蹄地直奔回京城的谷紹騫怎麼也想不到,被殺的不是立宗,而是他心心繫念的人!
這之間究竟是哪裡出了錯?珊瑚竟然被她最疼愛的宮女所殺,這簡直是令人難以想像!
忠心耿耿的翡翠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可是……證據何在?
血,仍在流著。
強忍著想衝進去的渴望,他在御花園的亭子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宮女們端著乾淨的水進人朱珊瑚的寢宮,又捧著染上一片紅的水經過他的面前,驚心怵目的紅,狠狠地絞緊他的心臟。
她的情況如何了?有多危險?那些御醫們究竟能不能救她?她被傷得有多深?流了這麼多血,她撐得下去嗎?
該死!淳杭去看消息看到哪裡去了?怎麼還不回來?明明知道他急得快要發瘋了!恨不得現在就能奔進那扇房門,偏偏……偏偏淳杭到現在都沒有回來,難道說……
不行!他等不下去了!
亭子裡的身形才剛動,便受到阻礙。
谷紹騫回頭,看到他的貼身總管單淳杭一臉沉重的模樣,是他阻止自己的行動。
他看著單淳杭,心裡有好多的問題想要問,然而他的喉嚨竟然發不出一丁點聲音。 「少爺,皇上要您進去。」單淳杭猶豫了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後這麼告訴他。
谷紹騫沒有任何遲疑,頭一轉,直直地奔進那扇他一直想要進去的門。
「珊瑚!」
當看見那張毫無血色的小臉時,谷紹騫只覺得自己被活生生地撕裂了。
他撲到她的床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那看不出任何生氣的臉龐。
這是珊瑚嗎?那個愛笑、愛鬧,臉頰總是紅撲撲,氣色紅潤健康的任性公主?可是眼前的明明就是她……這是她的眉、她的唇、她的臉,然卻不是那個活蹦亂跳的她。
珊瑚……珊瑚……醒醒啊!快張開眼,跟我說你沒事了,這只是你的一個玩笑、一個惡作劇而已……天!快醒醒啊!
谷紹騫放在床榻上的手緊緊地握成拳,他渴望擁抱著她,然而卻怕她會在他的懷中化成碎片,生怕一個觸碰,她便會在他的手中消失不見……
他該怎麼辦?怎麼辦?!
「谷愛卿。」
宣宗一臉哀傷地喚著。谷愛卿臉上的表情清楚地告訴在場所有的人,他是多麼深愛常德公主,唯有深愛的人才會露出那麼悲傷,悲傷到令人心碎的無助神情,只有深陷愛河中的人,才會有那麼哀痛欲絕的情緒……
「她會活著的……是吧?皇上……」低啞破碎的聲音從谷紹騫的唇瓣中吐出來,聲音中的絕望令人不忍告訴他實情。
「當朕允許你踏人這扇門的時候,你的心中應該有答案了。」宣宗一甩袖袍,用歎息般的聲音道。
「不——」他不接受,他拒絕,他不要失去她!
「淳杭!」他奔到屋外,大聲地呼喚著自己的總管。
「少爺!」單淳杭立即趕到。
「去把寒少虛找來!快點!他應該有辦法救珊瑚,我會想辦法讓她留著一口氣,去!快去!」
「少爺別急,我已經派人快馬去請寒大夫過來了。」早就料到自家主子的想法,單淳杭已經安排妥一切。
「很好!那我……」谷紹騫急急地轉身,打算返回朱珊瑚的寢宮。
單淳杭在這個時候突然伸手點住他的穴道。
「淳杭……你!」谷紹騫話只喊到一半,眼睛一閉,昏睡過去。
「你以為我會任你累壞自己的身體嗎?」單淳杭穩穩地接住他軟倒的身體,「等你睡醒,你還有得忙呢!」
「我聽說常德遇刺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朱珊瑚遇刺後的第三天,得到消息的順德公主匆忙返回宮中。
她直奔朱珊瑚的寢宮。寢宮內,除了昏迷不醒的朱珊瑚躺在床榻上外,還有她的婢文明月、神情萎靡的谷紹騫和他的總管單淳杭。
「奴婢明月參見順德公主。」明月一見來人,立即曲身行禮。
「免了免了!」順德公主露出焦急的神情問:「常德皇妹的情形如何?」
「一直昏迷不醒……」明月紅著雙眼,可能因為哭很久的緣故,她的眼睛紅腫得厲害,「御醫說……說……」
明月說到這裡,眼眶裡含著的淚水再度落下,話也說不出來了。
「這……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遇到這種事情?」順德公主好似也問不下去,紅了雙眼。
「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谷紹騫突然抬起頭來,目光森冷地瞪視著順德公主。
「咦?」順德公主微愣,不解他惡劣的態度所謂何來。
「這裡不需要你做作的假慈悲,出去。」他瞪著順德公主,沒有音調起伏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慄。
「我……常德是我的妹妹,我來看她有什麼不對?」順德公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發寒的背脊提醒她眼前的男人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正對著她張開嗜血的尖牙。
「你真要當她是你的妹妹,就不會四處散發惡意的謠言,毀損她的聲譽」
幕後兇手的面貌正逐漸清晰,單淳杭真不愧是軒轅堡的二總管,短短的三天便搜集到不少資料,那些幾乎都是被謠言蒙蔽雙眼的百姓們所不知道的真相!
他沒有看走眼,珊瑚雖然個性驕縱任性,可是卻不會無緣無故傷害任何人,她就是愛逞口舌之快,才會讓謠言越演越烈,一發不可收拾,遂了順德公主的心意。
都是他不夠細心!要是他多留意一點,必定會發現隱藏在叛變之後的真相,珊瑚今天也不會這樣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對抗牛頭馬面的索魂練了!
「你怎麼這樣血口噴人?太過分了!」順德公主腳步踉蹌了下,大眼含淚,語氣像是不甘地控訴。
谷紹騫面無表情地從懷中掏出一疊紙張,只見袖子輕輕地飄動,一瞬間,他手上那疊紙不知何時已經整整齊齊地被擺放在順德公主的跟前。
將東西丟到順德公主的面前後,谷紹騫看也不看她一眼,逕自把視線停留在朱珊瑚昏睡的臉龐上。
順德公主拿起紙張逐一閱覽,每看過一張,她臉上的血色便退一分,當紙張慢慢地從她手中滑落時,她的臉比那些紙張都還要來得蒼白。
風從窗口吹人,帶起散落於地的白紙再度飛揚於空中。
風靜,紙落。順德公主溫婉的表情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厲鬼般的臉。
「你是怎麼知道的?」她不再佯裝賢淑溫婉。柔和的嗓音換成冰冷如刃的聲音。
「是朱小小的死讓我發現的。」該死的自己,竟然到現在才發覺這一切行動的幕後陰謀!
「為什麼?」順德公主微盛蛾眉。她的安排非常地完美,怎麼可能被識破?
「她讓我想起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漢王不可能放過你只想佔有常德。」順德公主的容貌並不比珊瑚差,只是一個美得城府,一個美得率真自然。
順德公主默然,無言的沉默代表她的回答。
是的,漢王叔公的確連她也不放過!只是對漢王叔公而言,她只是個開胃菜,真正的主菜是常德!
好恨!真的好恨!當她慘遭漢王叔公的凌虐時,常德卻是享受到親情的溫暖和眾人的寵愛,兩個人一起做錯事,挨罵的總是她,而不是常德,為什麼?兩人的容貌明明不相上下,為何漢王叔公只欺負她卻不去對付常德?!
她當時年僅十歲,完全不能明白自己為何會遭受到這樣的待遇,可是隨著年歲的漸長,她才漸漸明白漢王叔公的打算。
漢王叔公想要奪取皇位,而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皇后人選,就是常德!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是常德不是她?
為什麼遭到這樣不人道虐待的人是她?
為什麼她要成為漢王叔公的棋子?
為什麼常德可以自己找丈夫嫁,而自己卻得聽從父王的安排?嫁給一個連自己看了都覺得噁心討厭的男人?
為什麼常德未來的駙馬是那樣美好的男人,而她卻只能獨守空閨、忍受漢王叔公那違反倫常道理的侵犯?
她也喜歡谷紹騫啊!喜歡到不想把他交給常德,想要獨佔這樣一個出色的男子!
「……那又能代表什麼?」
她抬高下顎,散發出尊傲的氣勢,不想輸給眼前這個全身充滿殺氣的男人。
「你很聰明,聰明地利用了漢王的野心。」谷紹騫沒有抬頭看順德公主一眼,溫柔的眼光眷戀地注視著朱珊瑚的臉。「你讓朝廷上下充滿動盪不安的氣氛,表面上好像是漢王起兵造反,但實際上,你卻是利用漢王來引開所有人的注意力,想要殺了常德!」
「她本來就該死!」真正的目的被揭露出來,順德公主不打算再隱瞞自己的恨意,便惡狠狠地喊道:「是她!都是她奪走我的一切!她該死!」
「這樣的你,和漢王有什麼不同?」平靜的音調未變,但是那字句間散發出來的殺氣讓順德公主幾乎站不住腳。
她怕這個男人!
「我已經被毀了,常德當然要付出代價!就算我的手段像漢王叔公那般陰險也無所謂!」她無法壓抑心中的恐懼,失去冷靜地大吼。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為什麼常德不乾脆一點死掉算了?為什麼她的運氣總是那麼地好?幸運總是眷顧她,而她順德呢?卻總是被噩運纏身!
「不要把你的不平全部發洩在常德身上,你是你,她是她,她沒有必要替你承擔那些事情!」
「為什麼不?」順德公主的語氣陡地提高,「為什麼她可以幸福地享受一切,而我卻得忍氣吞聲接受所有的噩運?這公平嗎?」
「人的一生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只要行得正、坐得直,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男子如此,女子亦是如此!」說到這裡,谷紹騫抬起頭來,目光炯銳地看著順德公主。「你既然可以利用漢王而不被漢王察覺你的陰謀,就應該把這份聰明才智應用在如何阻止戰爭上,並讓更多人免於受害,然而你並沒有!」
不!不是!
「你只會不停地指責常德,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常德的身上,卻從來沒有想到替自己爭取一個公平的機會,是你的消極和不負責任的態度造成你現在的局面,你根本沒有資格來罵常德!」
「不是這樣的!」順德公主幾乎要崩潰般地大吼著。
「你除了把自身的不幸發洩在他人身上以外,你做過什麼?」
住、住口!
「對那些跟在你後面受到凌虐的姑娘,你做過什麼?你幫過她們嗎?對她們伸出援手過嗎?」
不要再說了!
「答案是沒有,對不對?」
「我殺了你!」順德公主尖叫著。
不是這樣的,她才不是這樣的!這都是谷紹騫狡辯,那是無稽之談,無稽之談!
她取出懷中暗藏的短劍,劍尖對準昏迷中的朱珊瑚飛撲過去。
谷紹騫見狀,立即挺身護在朱珊瑚的身前,忠心護主的單淳杭則站在主子的面前,張開他的防護網。
「公主」
說時遲那時快,一抹嬌小的身影橫擋在眾人之前,劍尖沒人她的心口。
「明月!」
谷紹騫和單淳杭皆是一驚。
順德公主鬆開握劍的手,抱住明月軟倒的身子。
「順德公主……夠了……別再錯下去了,這一切……都是明月的錯……」明月一反平時傻大姐的模樣,用著堅定且悲傷的眼神看著順德公主。
「明月……」順德公主顯然也遭受到極大的震驚,瞪大著雙眼看著明月。
「是明月……沒有盡好責任……使公主您受到這樣的羞辱……是明月的錯……」明月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起來,臉上的悲傷清晰可見,「就讓明月……帶走這一切的不愉快吧……請公主不要再傷害自己了……」
「不……不……」順德公主僵硬地搖著頭。
「明月,你……」谷紹騫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殺出明月這個意料之外的人物。
她清明的眸子轉而望向谷紹賽,露出抱歉的笑容。「請谷大人替明月向常德公主致歉,是明月欺騙了常德公主。」
「這是怎麼一回事?」明月不是自小就在珊瑚身邊服侍的宮女嗎?怎麼可能會跟順德有關係?
「所有的一切……明月房裡有書為證……翡翠……翡翠不是自願要傷害公主的……」明月的聲音越來越虛弱。
「不!明月!你走了,我怎麼辦?」順德公主慌了、亂了,她沒有想到明月會衝出來替常德擋劍。
「公主……,漢王已死,所有的恩怨已了……常德公主是無辜的……她……」明月痛得猛一吸氣,「公主……冤冤相報何時了……就讓明月帶走公主所有的罪惡與血腥吧……」
說到這裡,明月緩緩地閉上雙眼。
「不」
順德公主痛徹心扉的悲鳴響徹整個宮殿。
所有的事件在明月死後便結束了。
順德公主親手埋葬明月之後便落髮出家,穿上烏紗的她顯得平靜自然,算計陰沉的氣息已經從她的臉上緩緩褪去,還給她一張清麗的臉。
宣宗賜名為「明悔」,自此浪跡天涯,助盡天下受到凌虐的女人,人稱「明悔神尼」。
而朱珊瑚是在痊癒之後才得知這件事情。
明月本來是漢王為了得到順德公主而安排在她身邊的密諜,武功平平卻有一身精湛的攝魂之術,可以瞬間迷惑人心,操縱被攝魂之人。
可是,應該冷清冷心的她卻對受到漢王凌虐的順德公主動了側隱之心,進退兩難的她被順德公主識破她的真實身份,原本以為她會憤而殺害自己的,沒想到順德公主竟然原諒了她…… 決定不再受到漢王控制的她們佈置出一場叛變的局面,讓漢王自嘗惡果。
一開始的計劃只是要對付漢王,可是當計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順德公主的心竟然開始走樣!看著朱珊瑚備受寵愛的模樣,嫉妒的情緒漸漸支配順德公主的埋智,她開始散播可怕的謠言,到最後,竟然將明月安排在朱珊瑚的身邊,等候時機殺朱珊瑚好報復她這八年來所受到的屈辱!
明月不斷地苦功順德公主,希冀能喚回她的理智,可是她的規勸卻讓順德公主變本加厲,慫恿漢王趕快對朱珊瑚下手,通明月去對翡翠施展攝魂術。
所有的計劃全部脫軌,谷紹騫的涉入、朱珊瑚受害、順德公主那被逼得幾乎要發狂的神經,壓得明月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放棄殺手之心的她終日為此而苦惱、愧疚,她自覺愧對這一串事件當中最無辜的朱珊瑚,卻又拿眼前的局面束手無策,還有翡翠……她對朱珊瑚的用心不下於她對順德公主,偏偏她卻殘忍地讓翡翠對朱珊瑚下殺手……
這一切的恩怨情仇該落幕了,她明白自己的攝魂之術遭到多少人的覬覦,更明白如果再任順德公主這樣下去事情只會更糟糕,所以她一直在等,等著人來制裁她的罪。
輕輕地放下手上的絹布,朱珊瑚默默地不發一語,才剛從天牢裡被釋放出來的翡翠臉上,寫滿複雜難解的神色。
谷紹騫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朱珊瑚的臉,他十分不安,明月的自白內容太過令人震撼,以珊瑚那好惡分明的個性,她那顆心能承載多少?
「好傻的明月……」無數滴淚水像斷線的珍珠滾滾滑落她的臉龐,她撲進谷紹騫懷裡泣不成聲,難以言語。
「是呀,好慘的明月……」谷紹騫的心中既感傷又備感安心,這場屬於皇室內鬥的戰場中,他是外來人,無法體認他們的痛苦與掙扎,他唯一在乎的,是眼前這個奪走他的心的皇室公主。
在這場詭橘複雜、風起雲湧的宮廷戰爭面前,他的家仇顯得渺小,更何況漢王的罪證——一現於人世,洗刷當年慘遭漢王設計誣陷的冤獄,爹和娘都可以安心地瞑目了!
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