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兩人一身黑衣勁裝夜探漢王府。
今夜的月被雲幕遮蓋住,隱隱約約地時而露臉、時而消失在雲後,沒有平日皎潔的光芒。
谷紹騫和上官馭避開重重警衛,像是一道清風吹過屋簷,緩緩地降落在挽紗閣門外。
「走開!你們統統給我滾!放開我!不要碰我!」
尖銳的聲音穿過窗戶落人屋外兩人的耳中,他們屏息貼近窗口,窺視著窗內的情形。
只見朱珊瑚散亂著一頭長髮,雙手被反綁於身後,四五個婢女圍繞在她旁邊。
她瞠大雙眼,眼中充斥著絕望的悲哀,凌亂的髮絲披散在臉上,使她的小臉看起來瘦削得嚇人,更突顯她那驚惶失措、不斷發出求救訊息的眸子,完全沒有她平時機靈淘氣的聰慧模樣。
儘管雙手被憲制著,但是她仍是用盡一切的方法攻擊所有接近她的人,站在她身邊那幾個婢女全部掛綵,沒有一個逃過。
「怎麼辦?這樣下去,漢王會殺了我們的!」他們聽見其中一個婢女說。
「可是她這個樣子我們根本就沒有辦法接近她,有什麼用?這麼任性的人乾脆就讓她餓死算了!」
「對嘛!皇上不要她、那個英俊的谷大人也不要她,還多虧是我們的王爺要她呢!居然不領情,哼!」
「怎麼辦啊?可以放著不管嗎?」
「不行!被王爺發現我們沒看著她那可就糟了!」
「擺什麼公主譜!哼!等王爺坐上龍椅,看你有沒有本事繼續囂張!」
這幾個婢女冷嘲熱諷笑得樂不可支,讓躲在窗外偷聽的谷紹騫氣得渾身發抖。
「紹騫……」原本大吵大鬧的朱珊瑚喊出他的名字之後,突然開始低低噪泣起來。
她用破碎的聲音喊著他、喚著他,卻惹來那群婢女們更惡劣的嘲弄。
「別喊啦!那個英俊的谷大人正在跟我們家的小姐親熱呢!」
「啊!如果可以我也想要跟谷大人親熱親熱!他是那麼地迷人……囑!羞死人了!」
「少來了!」
「你好臭美!」
谷紹騫聽不下去了,他縱身跳人房間裡,瞬間弄昏那幾個婢女。
「二哥!」上官馭大吃一驚,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他無奈地跟著跳人房間,看見谷紹騫衝到朱珊瑚的面前。
「常德!」他低聲喚著她。
朱珊瑚一看見有人靠近她,沒有預警地放聲尖叫,嘴裡嚷著,「滾!滾!滾!不要碰我!你們這群骯髒的人!走開!走開!我寧願死也不要讓你們碰我!走開!」
「我的天啊」谷紹騫痛苦地低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二哥!』上官馭低聲喊著,「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我們得走了!」
多虧這個公主神智不清,他們才能這樣光明正大地站在這裡。
「好!」谷紹騫沒有遲疑,一伸手點住朱珊瑚的睡穴,讓她昏睡過去。
「二哥!」上官馭不敢相信地看他。
「我今天一定要帶她離開這裡」谷紹騫眼神堅定地看著他,語氣充滿不肯妥協的堅持。
上官馭蹙眉,眼底閃著無奈。
「那就走吧!」上官馭知道他無法阻止眼前的二哥,只得點頭答應。
谷紹騫緊緊地抱住昏睡過去的朱珊瑚,縱身跳出窗外,上官馭跟隨在後。
就當漢王正意氣風發地在書房看著軍事圖表露出得意的笑容,當他的腦海中正在幻想他輝煌的登基大典時,谷紹騫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了他未來藍圖中的皇后,消失在這月光暗淡的黑夜裡。
學士府內的戒備似乎比以往更加嚴格了。
清晨,翡翠到井邊打水梳洗,回房時和由四人組成一組的巡邏家丁擦身而過。
推開房門,她將水盆端人內室,對著坐在床邊的人影輕聲地道:「谷大人,我把水端過來了,您先梳洗一下吧。」
「好。」谷紹騫應了聲,這才移動身體。
翡翠則是利用時間和隨後送早膳過來的明月快手快腳地收拾屋子。
除了桌椅以外,屋內的擺飾無一倖免全成了破碎的物品,殘缺的、破碎的,就像現在她們躺在床上昏睡的公主。
她們知道公主生病了,病的很沉、很重。
公主去漢王府待了四天的時間,她一個人前去,回來的時候卻是被谷大人抱回來的,而且驚悴、蒼白、虛弱,像是要消失在人世間一般地縹緲虛無。
她的身上還穿著四天前那襲繡著群蝶飛舞粉紅色衣裳,翩翩飛舞的蝴蝶還是她們兩人合作,一針一針花了數十個夜晚繡好的,可是就在谷大人帶回公主的那晚,右邊的袖子不見了,左邊的袖子也脫落大半截,衣擺的地方像是經過撕扯拉裂,早已看不出來原來的圖案。
宛如蝴蝶折翼。
這情景對翡翠和明月而言是一個多麼大的打擊啊!公主平時待她們情同姐妹,可是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是她們嚴重的失職!
受到最大打擊的是翡翠,因為她除了服侍公主以外,還肩負保護常德公主的重大任務!
從公主回府到現在,沉重的自責感壓在她的心頭上。
她怪自己!公主前往漢王府的時候她就應該要跟上的,可是她沒有!她竟然因為身子不適而躺在小屋裡休想,沒有盡到要隨侍在公主身邊保護她的任務!
而且,在漢王府的人傳達公主想留在漢王那裡逗留遊玩的意思,卻沒有吩咐人將她和明月接過去的時候,她就該要有所懷疑了,可是她竟然遲鈍地乖乖留在谷府,等著公主回來!
她為此而深深地自責,尤其看到公主變成誰也不認得的時候,她悲憤得想要闖進漢王府,殺光那些害公主變成這副模樣的人!
可是,她壓下這股衝動,沒有真的上門索命。
索命的時間隨時都有,可是現在的公主需要她們的服侍,她不能重蹈覆轍,離開公主身邊半步。
環視四周,確定已經整理完畢之後,她回身低聲詢問已經用完早膳坐回床邊的谷紹騫,「谷大人,需要我們準備什麼東西嗎?」
「準備一壺茶吧!常德醒了會想要喝水。」深邃的眼神悠悠地飄過她的眼,又重新落在朱珊瑚沉睡的臉上。
那雙眼,寫著自責、懊惱,與濃濃的傷痛。
「是。」她和明月齊聲應諾,一齊退出房門,將空間留給他和常德公主。
等到翡翠和明月皆退出房門之後,他才伸手解開朱珊瑚的睡穴,但卻不解開她身上其他的穴道。
只見那排如羽扇般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幾下,緩緩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揚起,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眸。
就如同前幾天的情形,那雙美眸一瞧見他就露出驚惶失措的情緒,坦白直接得令他的心揪疼。
漢王不知道給了她什麼樣的刺激,捨她畏懼有所有的人、排斥所有的人,連食物也不肯人口,硬塞只會讓她吐得一塌糊塗,讓她更怕他的存在。
看著她越來越虛弱的模樣,他焦急得快要發瘋,怕失去她的恐懼一天多過一天,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對她說卻無從說起,神智不清的她根本就聽不進去他的話!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的感情付出得有多麼地深刻、多麼地執著。他的心在那日御花園裡接住她輕若柳絮的身軀時,便已經開始在牽掛。
「對不起……」他低聲地道出內心深處的愧疚,想要伸手撫摸她的臉卻又怕見到她抗拒的眼神,「我把你帶出皇宮,是希望能讓你避過所有的是非,可是我錯了」
他難過地皺緊眉心,烏黑的瞳鎖著她的,將千言萬語化成誠懇的視線,盼望她能正眼瞧他一眼。
只要一眼就好,讓他知道她聽進了他的話。
可是他這回終究還是失望了,常德的眼中依然只有恐懼與逃避,她拒絕面對現實。
「你要我拿你怎麼辦?常德……」他的手還是忍不住地撫上她的粉頰,從肌膚相貼的親密接觸中可以感受到常德的顫抖,她的恐懼透過他的掌心爬過手臂,狠狠地撞擊他的心。
像是被燙到一般地縮回手。無言地望了她好半晌,才又再度伸手。不過這次不是撫摸她的臉,而是解開束縛她行動的穴道。
「呀——」尖銳的慘叫聲如同以往地發自她的小嘴,谷紹騫心痛地看著她從床上奮力跳起來撲向他,用盡所有的方法攻擊他。
他無言地承受她所有的攻擊,心驚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地發現她一天比一天還要微弱的力氣。
常德,醒醒吧!不要這樣傷害自己了,求求你!
他在心中大聲地向上蒼懇求著。
朱珊瑚作了一個夢,一個似真似假的夢。
夢中,父王不要她、母后不要她,就連她視為第二個父王的叔公也在這個時候欺侮她。
她的身體被人看過了,她的唇被噁心的東西碰過了,原本她是穿著一件白色的衣衫羅裙,很柔、很美、很潔淨的一件衣裳,可是現在卻被看不見的手染上了顏色。紅的、黑的、黃的、綠的……這些顏色混合在她身上交織出醜惡混濁。不管她是如何地搓洗都無法將那骯髒的顏色抹去,白衣再也沒有原來的潔白無瑕。
她好害怕!她知道這是一件很重要的衣裳,可是她把它弄髒了,再也無法恢復!
她四處找人幫忙,可是沒有人能夠幫助她,反而替她染上更多的顏色,這下子不只是衣服,連她的手、腳、皮膚都無法倖免!她開始覺得呼吸困難,手腳越來越沉重、不聽使喚。
誰來救救她?誰來幫幫她?她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明明是這麼小心呵護這件衣裳的!
就在她快要放棄希望的時候,一個有著溫柔聲音的男子出現了。
他用溫柔的嗓音跟她說話,用瞭解的眼神體貼地看著她,漸漸地,她發現自己身上的顏色變淡了,也減少了,而男人的眼睛與聲音卻是充滿痛苦,那說不出來的悲傷擰緊她的心房,讓她感到深刻的不捨。
她試圖看清那個男人的容貌,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無論她是多麼努力地記住他的容貌,卻在一眨眼之間遺忘得無影無蹤,唯一牢牢記住的是他的聲音、他的眸。
她知道那個男人是為她痛、為她愁,可是她卻不知道原因,男人可曉得嗎?她有多麼想替他分擔那憂、那愁,多想瞭解他的悲苦、疼痛從何而來,她捨不得呀 今天,她坐在老地方,等著那個男人的出現。
艷陽高照的天,微風吹拂,亮油油的綠地在她面前延展開來,空氣中飄蕩的是百花齊綻的清香,四周演奏的是清脆婉轉的鳥兒啁啾聲。
她帶著緊張又興奮的心情等待著男人的出現,她想要瞭解男人究竟在憂愁什麼、悲傷什麼,想要看到男人深情的眼、溫柔的聲音。
她盼著、等著,一顆芳心怦怦地跳動,心緒被羞澀與說不出來的甜蜜拉扯著。
可是她等到的卻不是男人,而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毀滅。
漢王叔公出現了,他帶著一張猙獰的面孔對她伸出巨大的手掌,輕易地抓住她。
原本明亮的世界突然被黑暗所籠罩,陽光沒有了,失去亮光的世界,男人是不會出現的。
她驚恐地尖叫,拼了命地從漢王手中逃走,放開腳步在黑暗中奔馳。
她寧願被黑暗所吞噬也不願意落入漢王叔公的手中,那種感覺太恐怖、太毛骨驚然,漢王叔公不再是她的親人,是她今生最大的夢魘,揮之不去的牛鬼蛇神。
她奔馳得好累,可是追逐的腳步聲近在耳邊,她只能跑、不停地跑……
誰來救救她?她已經累了,不想要再陷入這場惡夢裡,誰來帶她離開這可怕的惡夢?
「常德!」
誰?誰在呼喚她?這……這聲音好熟……是那個男人!
那個有著溫柔嗓音的男人!
「常德!醒醒!」
她想醒啊!可是她卻醒不過來,她被困在黑暗裡找不到路!
「看著我!張大你的眼睛看著我」
有啊有啊!她把雙眼睜得都痛了 可也看不見呀!
「常德!」
一道白光倏地從她眼前炸開,瞬間她只看得見一片白茫。
「常德,看著我!該死的!看著我呀!」
是男人的聲音!天啊!這代表她安全了嗎?可以不必再逃了?
她吃力地眨眨雙眼,眼前開始有了模糊的景象,身體漸漸有了感覺。
「常德?」
她聽見男人在喚著她,溫柔的聲音是那麼地小心翼翼。
她很想笑,想要給男人一個放心的微笑,可是她又覺得好累,累得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不過,這次她一定要將男人的臉牢牢地記住,她不想再遺忘男人的臉。
模糊的景象漸漸地清晰起來,她在男人的呼喚中瞧清了那令她心心繫念的臉。
「紹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