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龍鎮的姚家姑娘要出嫁了!
鼓樂喧天,銅鑼響遍了鎮上的大街小巷,花轎所到之處,炮竹聲僻哩啪啦地猶如漫天紛飛的桃花,瓣瓣的花屑抖落了滿地巷道。明明距離大年初一還有月餘,這時候的鑼響炮聲驚擾了鎮民,大家還以為記錯了過年的日子,便十分好奇地探著頭想要辨個分曉。人來人往的街道,大夥兒踩踏著花紅的炮屑,交頭接耳地看著迎親的大隊。
花轎頂端張燈結綵,後面則懸掛著一個畫有紅色八卦的米篩,上面寫了「兩姓同婚」、「百子千孫」的祝語。長輩們說,惡鬼最喜歡找新人的麻煩,這畫有八卦的米篩可以驅邪避魔。
花轎後頭跟了幾十槓的嫁妝,每一槓都有兩人共同抬著。嫁妝裡包羅萬象,有用的、穿的、傢俱廚灶,就連雞鴨牛羊,都綁著紅綵帶放置在車欄裡,大隊的人馬,浩浩蕩蕩地一路前往陽谷縣的魏家。
「是哪一家的姑娘?排場這麼大!我打娘胎出來還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外鄉的過路人都不免好奇地問道。
「唉喲!您可真是孤陋寡聞,今天可是桃花莊的閨女要出嫁了。他們姚家不論家業、田產,在蟠龍鎮可沒有人能夠比得上的,不過這個還不稀奇!」這站在外鄉人身邊的大嬸,抓住機會忍不住要大嚼舌根一番。
「那什麼才稀奇?大嬸您何不說來聽聽!」外鄉人順口問道。
「姚家的老爺是鎮上有名的大財主,聽說他啊……從前不過只是個替人看帳的管家呢!近年來生意是越做越大,生的閨女貌如桃花,就連那一雙三寸金蓮啊——蟠龍鎮裡還無人能出其右哪!」
這下外鄉人更好奇了,急忙打岔。「哦?!那麼這姚家結的親家來頭一定不小了?」
「可不是嗎?龍配龍,鳳配鳳,兩方若沒十兩棉花還真是免談。這生意人不是最愛攀官家的嗎?對方可是陽谷縣的六品知縣。府縣一疏通了,不就財源廣進了嗎?」
「原來如此。」
外鄉人笑了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一邊目送花轎抬向鎮郊——
街道上的人潮在轎頂沒下西線後,漸漸散去,遺留了滿地五彩的炮屑,隨風飛起。
這花轎要抬到幾十里外的陽谷縣,路途大約要走上老半天。路上必須經過一條河,其流水湍急、奮力地排開兩岸邊的積雪;河上有一座無名的老橋墩,中央高高拱起,橋寬僅供兩三人行走。過了橋墩,左邊的小道通往楓林鎮的方向,右邊則是通往陽谷縣。
望眼橋墩四處荒涼,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沒一會兒,轎夫們抬得肩酸,吹哨吶和敲鑼的都不禁慢慢地停了起來。
「小姐,您渴不渴?劉媒婆說咱們在橋墩上先歇會兒。」一個丫頭跑近花轎,掀了掀轎簾的一角相詢。
「渴是不渴,倒是腳底冷得讓人受不了。」轎子裡的新娘微嘟著嘴嬌嗔地埋怨。
「唉,我就知道這大冷天的,紅棉襖和金霞帔都是中看不中用。小姐,這毛氈子先蓋著,等咱們到陽谷縣,我再幫您拿下。」丫頭秀紅將白毛氈端進了轎帷。
「都是爹爹!在這樣的天裡出閣,好像怕我嫁不出去似的。」姚心妍噘起了半天高的紅唇,扯著暖手的白狼毛,心不甘情不願地端坐在轎裡自言自語。
「大小姐啊,今天可是你的大好日子,你可要再忍一忍,新娘子嘛!總得打扮得漂漂亮亮、風風光光的才是,天冷就顧不著了。」媒婆知道,這姚大小姐是個沒吃過苦的千金,少不了會有幾句怨言,誰教知縣老爺這麼等不及要討了這媳婦。
這桃花莊的媒可不好說,幾年下來不知道推辭掉了多少好人家。劉媒婆也不懂,這姚老爺怎麼突然開了竅願意嫁女兒了?
不過這個媒人禮倒教劉媒婆賺翻了。她不知道跑了幾趟蟠龍鎮,使盡了三寸不爛之舌,才能有今天的好事。一想到那白花花的銀子,劉媒婆的心就嘎吱嘎吱地麻癢,姚家千金的埋怨,她只有當成了耳邊風。
相對於這樁婚事,姚心妍是一百個不情願。還不是她爹爹姚勢天為了擴充產業,打了一個如意算盤,將自己的女兒送給官老爺當媳婦,期望在富裕的陽谷縣縣府裡撈個一官半職。如此一來,若真的官商一把抓,下半輩子財源廣進,三輩子都不愁吃穿的。
她心裡明白,只要是爹爹的主意,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只是這婚事,娘老是皺著眉頭念著不妥,更不停地告訴爹爹再多等些時候,至於要等些什麼,卻沒說個分明。於此,心妍亦只有全聽憑爹爹之命了。
姚心妍時常在想,掀開喜帕的那一剎那,究竟需要什麼樣的勇氣?想到這裡,她的心就七上八下,沒一處能安放。她連對方的面都沒有見過,那和她緣定三生、相隨一世的,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嫁得金龜婿,相隨即是家。回首桃花莊已經不再是她的家了!
這幾夜來,她總是夢見自己一身的紅嫁衣,立在暗濤滾滾的江邊,等待江上的船隻停泊靠岸來迎接她……突然間,頭上的喜帕被一陣浪花卷般的殘風挑起,她來不及捉住,只見那大紅喜帕飄啊飄的,像一朵紅雲捲進了江心。她急得連聲大喊:「我的喜帕——我的喜帕——」她邊叫邊追趕著……猛然間喜帕飄進了一隻堅實的大手中。她細看,原來是名男子站在一條舵艋小舟上。又突然,她一不小心腳底一滑,倏地跌入了河裡。她張嘴尖叫,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可是心裡卻清楚地聽到小舟上的人不停地叫喚著她。「心兒!心兒!」她想要奮力地撥開水流往前游向小舟,可是手腳撥動得越是快,身體越是往下沉,前方的他就越遙遠、越飄忽、越迷濛……
她時常作這樣的夢,但她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為什麼時常在她的夢裡出現?為什麼他不停地喚她「心兒!心兒——」
姚心妍還沉浸在遐想中,就聽到遠處傳來馬聲蹄踏。飛鴻被驚嚇後,「唰」地一聲劃破天際,打破了四方的寂靜。「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姚心妍的丫頭驚慌失措地掀開轎簾。
「怎麼了?」心妍掀開了頭上的喜帕,探頭往前看。
「劫匪!是劫匪!」在轎前的劉媒婆踮起小腳,神色驚慌地跑到轎前。
一片塵煙揚起,大夥兒揉揉眼,不敢置信地張大了眼睛——前方策馬奔來的騎士們,個個腰間都佩著明晃晃的長刀,在陽光下摺照閃動,一股股騰騰殺氣霎時間從四面八方襲來。
抬著車轎嫁妝的轎夫紛紛放下了擔子,靠攏到花轎四周,丫環侍女們都擠到內圍裡,驚慌失措地不知如何是好,整個花轎的隊伍就這樣停在橋墩的中央。
不遠處前,劫匪們慢慢地從楓林鎮方向而來。
「他們要的一定就是這些貴重的嫁妝,咱們這就放棄了,別和他們鬥,保命要緊啊——」站在一旁的轎夫說道,其他的轎夫隨從也齊聲應和。這不過是民家的花轎,夫家也只是個六品官爺,自然沒有官差或侍衛相隨保護,只有幾個中看不中用的轎夫。
「是啊,咱們這蝦兵蟹將的,怎麼和這些凶神惡煞打?!不如趕緊腳底抹油、先溜為妙。」轎夫說。
「這怎麼可以!那我們呢?小姐呢?或許他們根本不是劫匪!咱們看清楚再說!」丫環秀紅聽見,大聲相詢。
「別傻了!等你看清楚,小命都沒有了!」
「你也趕緊跑了吧!都自顧不暇了,還管得著別人,快走吧!」
「是啊!大夥兒一哄而散,說不定還能保命,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大夥兒七嘴八舌的,放下了貴重的東西,四方逃竄。
「秀紅,你不可以走,你們一個都不許走!」姚心妍探出了轎門,大聲命令著眾人。
姚心妍話一說完,前鋒的土匪揮舞著大刀,吼聲震動整個草原。「留下新娘子——」
姚心妍身著厚重的嫁衣,急急忙忙地跨出了轎門,一陣踉蹌跌落在橋墩的石地上,她望著丫頭秀紅,抬起手等她來扶持,卻見到秀紅和媒婆眼中的遲疑,姚心妍心底打了個寒顫,緩緩地放下了手,頓時心灰意冷。
「秀紅,快走,土匪們要的是新娘子,你若留在小姐身邊,怕是連你也做了壓寨夫人,快走!」劉媒婆老沉義薄,也顧不了大媒禮,拉著丫頭秀紅跟隨著其他轎夫,轉身就跑了。
「小姐,小——」丫頭秀紅被媒婆強拉著衣袖離開,身影漸遠,聲音卻還迴響在空氣中。
所有人都只顧保命的逃散,一個個消失在橋墩四周枯黃的草原上。
姚心妍踏出了花轎,無奈裡著小金蓮的她根本跑不遠,只有眼睜睜地看著盜匪騎著快馬越逼越近。
「老大,你的新娘子模樣真俏!」第一個衝上前的光頭土匪,有著濃眉大眼的國字臉,粗獷的身型卻綁了個頭巾,並不十分協調。光頭的劫匪見到姚心妍,倏地勒起了韁繩,馬頭嘶鳴一躍,將地上的姚心妍嚇得花容失色。
劫匪陸陸續續到來,團團圍住了花轎的前後。
「老四!可別對未來的大嫂子無禮。」一個清俊高瘦,說話斯文的劫匪開口。
在這兩個土匪的身後,是個身穿黑衣狼毛背心、身型魁梧、精悍挺拔的年輕漢子,一副閒情的氣勢坐在馬上,一雙銳利的眼神如鷹一般,高高在上地俯視著眼前驚駭過度的倉皇佳人。
「老大,就是這新娘子吧!」這光頭土匪回頭問身後的黑衣漢子。
「來,別怕,來我這裡。」這黑衣男子兩腳輕觸著馬腹,持韁上前,伸出手,彎身對她開口。
姚心妍巍巍顫顫地站起身來,一步步地往後退……
「姑娘!我們不會害你的,真要害你,你還有命嗎?」光頭漢子的聲音大如洪鐘,聽來讓人心生畏懼。
「老四,你別嚇唬人家。」高瘦的劫匪上前軟聲說道。
「你們不要過來!」姚心妍語畢轉身,一眼便瞥見了橋下湍急的水流。
「新娘子!不要做傻事,這河水冰冷刺骨,你跳下去準會沒命。老大她——」瘦高的劫匪急著說道。
那黑衣漢子興趣盎然地瞧著姚心妍。她一身大紅,胸前浮繡著一隻昂首翹尾的金鳳凰,或許她恨不得自己現在便能展翅高飛。
姚心妍佇立在寒風下,桃花容顏強做鎮定,可顫抖的小手卻已悄悄地背叛了她的意志!
他微微牽起了嘴角,透出一絲嘲弄,似乎在瞧著好戲,認定了她沒這個膽量,更認定她會乖乖順服,是而伸出的手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放下過。
她一言不發地扯下鳳冠及身上的珍珠金線霞岐後,兩眼堅定地望向黑衣男子那輕忽的神情,毫無懼色。
那瘦高的劫匪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姚心妍撲通一聲,瞬間就躍入了冰凍的寒河裡。
* * *
好冷!想必是地獄吧!
跳入河中的那一剎那,姚心妍沉沉地陷入了河心,一股激流將她天旋地轉地推擠,霎時她全身的血液恍若凍得無法支配自己。她不想放棄,可身體卻不聽使喚。
很快的,她不再覺得刺冷,也漸漸地失去了意志。她閉著眼在水裡幽幽恍恍飄搖,讓一片碧藍的水波推送著……她的長髮、她的衣衫,都失去了重力,和著河流輕輕飄飄,與水草交融,就好似水中的精靈般,翩翩起舞。
突然間,一個身影如箭一樣地射入水裡。
下一秒她的身體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抓住,迅速地往上拉起。她想要掙扎,可對方就像自高空墜進了深水的鷹鳥,銜著獵物緊咬不放,萬頃的水都阻止不了地將她往河面上送。
姚心妍昏迷中似乎知道有一雙鐵石般的臂膀,緊緊攬住她的身體,她想掙扎,卻又捨不得這暖烘烘的懷心。
「好了——好了——你沒事了。」一個低沉的聲音不斷地在她耳邊低語。
好熟悉的聲音——
姚心妍連張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亦分不清是真是幻,只有迷迷糊糊地任人擺弄著。
那一雙手臂將她擁得好緊,他在她的耳邊不停地述說:「不要怕——有我在。咱們趕緊回家,我不會讓你死的——我不會的——」
姚心妍吐了好大的一口水,似夢似醒地囈語著。「不要離開我!他們逃跑了,他們都不顧我逃跑了,你不能再離開我了——」這次是她緊緊地攬住這溫暖寬闊的背腰,低聲輕泣著,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口,說什麼都不願再放手了。
他俯首輕輕抹去她冰冷頰邊那惟一溫熱的淚水,像對嬰兒般的溫柔低噥。「別哭了,心兒——有我在——」
就是這熟悉的聲調。姚心妍在這輕聲軟語中漸漸調勻了呼吸,她不再感覺害怕,靠在那溫暖堅實的懷裡,她竟然像孩子般安詳地沉沉入睡。
* * *
姚心妍睜開眼睛,發現身上蓋著厚重的毛氈子,房間四周是不起眼的擺飾,和自己住了十七年的豪宅猶如天淵之別!她掀了掀眼簾,不敢確定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假。
她覺得自己好像生了一場大病,全身虛脫無力以至動彈不得。再次緊閉起眼睛,腦中一幕幕的情景,如排山倒海重現在她的眼前。
花轎、劫匪、逃跑、跳河——她頓時呼吸一緊,猛然坐起身,大聲尖叫了起來——
突然,她身旁高高隆起的毛氈子竟然出聲。「小聲點,留點力氣,你沒有事了!」
「啊——你是誰?你——」她話還沒有說完,就瞥見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肚兜,隨即趕緊拉高毛氈後,才看清楚身旁這個身形魁梧的男人——
這男人竟然上身一絲不掛,還大剌剌地伸了個懶腰。
姚心妍不敢再往下看去,脹紅著臉,惱羞成怒地大吼。「你是誰?你不要臉,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這是我的房間,你可真是喧賓奪主。再說外頭冷得緊,你還病著,來——快躺回來吧!」沈梓秧拍拍身前的枕頭,溫柔中帶點戲謔。
「你——你是那土匪——」姚心妍話還沒有說完,眼眶中斗大的淚珠全都不爭氣地迸了出來。
今天她姚心妍還是個新娘子,被人用八人的大紅花轎抬著,清清白白的要出嫁。
可是——可是——她現在,她現在的清白和名聲,全要毀在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上了。
「土匪?可以這麼說吧!只是我搶的不是財物,而是人」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你若佔了我的清白,我——我會殺了你,再殺了我自己,我爹不會放過你們的,他會燒了你們的賊窩,殺你們個片甲不留,你——這殺千刀的,咳——咳——」姚心妍一陣謾罵後岔了氣,猛地咳個不停。
「你得了風寒,傷及心肺,少說點話——」沈梓秧關心說道。
「不要你管!你到底是誰?我——」姚心妍又是一陣猛咳。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秒的錯愕,但又很快地隱沒,只剩下關心和焦慮的眼神。「好了!好了!再說下去,等不到你來報仇,命就要先不保了。躺下來吧!你的身體還沒有全好,來,我幫你順順氣——」沈梓秧的語氣溫柔,上前想要將她扶下。
「不要碰我!拿開你的髒手。我打不過你,可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姚心妍此時像是全身長滿了針的刺蝟。「你現在的臉已經蒼白得像鬼了!別這麼想不開,其實你的身子我在以前就見過了」沈梓秧略顯無奈,沉聲道出。
姚心妍不等他說完,顧不得身上只有一件肚兜,憤然吼道:「你不要臉,你胡說——你——我要殺了你!你這沒有良心的土匪——」
「我沒有良心?你很快就會知道我有沒有良心了。可你要想殺我,得先把身體養好,否則便宜全讓我佔了。」
姚心妍氣極,大吼一聲撲上前——
沈梓秧雙手牢牢地接住了她迎面而來的拳頭,鎖緊了不放,姚心妍動彈不得,只能尖聲怒吼,死命地掙扎,然而抓著她手腕上的大掌,卻像鐵鉗般地銬著她,絲毫不為所動。
沈梓秧緩身靠近了姚心妍,雙眼炯然的臉,英氣勃發。
「我的心在這裡,等你把病養好了,就把它拿去吧!我已經等了你十七年——」他抓著她的手緊貼上他厚實的胸膛。噗通噗通的心跳像是會燙人般地,姚心妍別開了臉想要掙脫開來。
「你下流!你無恥!你……我根本不認得你——」她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火,然而,她越使勁,他就越收緊力道。
「你會的!我會喚醒你的記憶的,心兒,我是——」
才從鬼門關裡走回來的姚心妍,身體還是虛軟無力,禁不住一陣內心激動,臉上忽青忽白,霎時間呼吸急促了起來,胸前更是不住地上下起伏,雖然想要強振起精神聽他說他是誰,到底還是力不從心,頭重腳輕的一陣暈眩。
倏地,她頹然癱軟在他密密實實的懷裡,昏厥了過去。
* * *
「你總算醒來了!」
姚心妍一睜開雙眼,就瞧見一名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坐在床榻前。她的皮膚稍黑,嬌俏的面容不帶一絲善意,這不禁讓姚心妍起了戒心。
「你是誰?這是哪裡?」姚心妍打量著四周。
「我叫陳寶晴,這裡是楓林鎮,陳家口的擎天刀莊。」陳寶晴勉強回應。
「我怎麼會在這裡?」姚心妍努力撐起身子問道。
「這——說來就話長了!倒不如先把這湯藥趁熱喝了,我再好好的告訴你。」寶晴轉身端來了一碗濃稠稠的湯藥,舀了一湯匙,呼呼地吹了幾口氣,就要湊上姚心妍的嘴。
「拿走!我不喝。」姚心妍一手拍下了陳寶晴的手寶晴沒有防備她會有這突來之舉,一把將湯藥和瓷碗僻哩啪啦地摔碎了一地——
「唉拗!真是的!這藥我可是煎了一個早上的,就這麼被你糟蹋了——」寶晴俯身在地,兩腮氣鼓鼓的,一邊收拾一邊大聲埋怨著。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說完姚心妍掀開了毛氈,顧不得身上只有褻衣,還打著赤腳,起身就要往門的方向走。「小心!別起來!地上全是碎碗——」
陳寶晴呼聲要阻止她下地,可是已經晚了一步。
啊——好痛!姚心妍心中大喊,但就是不願叫出聲音來,強忍著尖銳的痛楚,瘸著腿就要打開房門。
忽然房門大開,外頭的陽光刺眼,一名男子罩了一身的光環——姚心妍瞇起雙眼,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她整個人就被懸空抱起o
姚心妍睜著一雙杏眼,看清了這雙目炯炯、一臉怒氣的魁梧男子,他就是先前輕薄她的男人。此時聞著他獨特的男性氣息,她兩手使勁推拒他的胸肌,不料竟然令她一陣暈眩——
「表哥,她的病還沒有好,就是不吃藥,你看!我煎了一早上的藥剩不到半壺了,還灑了滿地——唉喲!她的腳流血了,刺的還真不淺。」寶晴嚇道。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們這一群貓哭耗子假慈悲的盜匪!」姚心妍奮力地掙扎,小腳亂踢著,更加速了血流。沈梓秧倏地將她放上床榻,一手按著她的肩膀,讓她無法動彈,一手握起了她的小腳仔細端詳。
「姚姑娘,我們可不是盜匪,你不知道,表哥可是——」寶晴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沈梓秧揮手制止。
「寶晴,去拿盆乾淨的水、傷藥,和幾條可裹傷的布巾。藥我來餵她。」沈梓秧關切的眼神片刻沒有離開過姚心妍。
陳寶晴心不甘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後,推門離開。
「我不喝,我絕不喝,你們不放我走,我就死在這裡。」姚心妍氣憤地想將按在肩膀上的大掌移開。「把你的手拿開,你——你不可以碰我的腳!」
女人的一雙小腳只有夫君才可以欣賞。
姚心妍在五歲的時候便開始纏足,十四歲時,她那雙纖足就傳遍了整個蟠龍鎮。
還沒有任何男人觸摸過的小腳,這會兒,竟讓一個毫不相識的男人捧著端詳!她寧願死去,也不願受這種屈辱,氣極敗壞之下,斗大的淚珠再度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沈梓秧將姚心妍腳上的碎瓷小心翼翼地一個個拔了下來。其中有一、兩片小碎瓷細細的鉗在肉裡,他湊上口將它們吸了出來,之後隨即為她止血。
姚心妍握緊了拳頭,面對他狂勃的行為卻毫無能力阻止,索性極力忍著痛,就是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血止住了,來——把藥喝了。」沈梓秧將桌上半壺的藥重新再倒上了滿滿的一碗,才一轉身,就見姚心妍兩手搖著嘴,只露出倉皇的雙眼,遠遠地蜷縮著身體靠在床角邊。
沈梓秧一語不發地坐上床榻,咕嚕嚕地將一碗湯藥喝了半碗,姚心妍見他突來的舉止,一時還弄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只見他上前將她拉近身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後腦勺。
姚心妍一時還沒有會意過來,那毫無防備的雙唇就被他緊緊地吻住——
她氣極之下,兩手握拳,拳頭像落下的雨點一般,不停地打上了沈梓秧壯碩的前膛。
可他仍不為所動地一口接著一口灌藥。
她狂踢亂舞的四肢還是抵不過他的強勢……漸漸的,她不再掙扎了。
她的淚水氾濫,萬念俱灰,心想,他一定是想要迷昏了她,再讓她就範。姚心妍等他將最後一滴藥灌入她口裡的時候,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嘴角還緩緩地流下了血絲……
「你你想做什麼?」沈梓秧大驚。發現她想咬舌自盡,他急忙地撬開她的唇,將自己的虎口接近食指處硬是放在她的兩齒之間。
姚心妍滿口的鮮血,已經分不出是自己的還是他的了,她只是死命地咬住,不論是自己的舌頭,還是他的手。
他們四目交接,誰也不願先放棄。姚心妍想要他吃痛求饒,可是他卻面無表情,兩眼睜睜地瞅著她。
姚心妍第一次這麼仔細、這麼接近地瞧著這個男人。他的雙目似鷹,眼神堅定清明,五官竟然是如此的俊朗而清秀。第一次,她覺得他一點都不像搶匪。
「唉啊!你們在做什麼?」寶晴端著清水進房,看到了眼前驚心動魄的景象,手一發軟,叮叮咚咚地將手上的鐵盆子打翻了。
姚心妍被寶晴驚醒,這才放鬆了口。
陳寶晴顧不得一地的湯湯水水,跑上前要看看沈梓秧的手傷。
「表哥,你的手不要緊吧!讓我瞧瞧!這姑娘是怎麼了?你三番兩次地救她,她不領情就算了,幹麼還把你的手咬傷?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寶晴將沈梓秧的手仔細地擦拭乾淨。
「我沒事,不能怪她。」沈梓秧拿開了手,似乎有意要迴避寶晴的觸摸。
寶晴一陣失望,又見了躲在床角的姚心妍一副嬌弱惹人憐愛的模樣,心中就有一肚子的火;正想上前看她的傷卻瞧見榻上那一雙纖纖玉足,顯得楚楚可憐、嬌美動人,寶晴忍不住低頭看看自己的一雙天足,心底不禁自慚形穢了起來。
「寶晴,麻煩你將她的腳傷裹好,我去叫人來把這裡收拾乾淨,順便派個人在門口守著。」沈梓秧也在說給姚心妍聽。他轉身想要離開,然而,又不放心地轉頭——
「寶晴。」他低喚一聲。
「什麼事?表哥。」寶晴轉身詢問。
「替我看好她。」沈梓秧擔心地望了望姚心妍,離開前,忍不住又交代了一句。
「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寶晴撤了撇嘴角,心不甘情不願地回應他。
陳寶晴回身,走到了姚心妍的腳跟前,拿出了一條長長的布巾想要替姚心妍裹傷。
「不要,我自己來。」姚心妍縮回腳,伸手拿起了布巾,一圈一圈的纏繞著。
「你的腳好小,真是好看!」陳寶晴忍不住出聲讚美。
姚心妍一臉沉默地看著陳寶晴,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再看著她的一雙大腳。
寶晴看她眼中並沒有輕藐,便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娘去世得早,爹爹又忙著刀廠的事,沒有人很得下心來幫我纏腳,唉!都怪我自己,怕痛,才拖到現在,已經來不及了。男人就是喜歡這樣的小腳是吧?表哥也是吧——難怪——」寶晴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自怨自艾了起來。
「他是誰?」姚心妍問。
「什麼?你說什麼?」寶晴回過了神,湊上耳朵問。
「你說的表哥是誰?」姚心妍有氣無力地問道。
「他嗎?他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陳家口,擎天刀莊的當家——沈梓秧。」
沈梓秧——沈梓秧——為什麼這個名字好耳熟?姚心妍在心中反覆不停地默念著這個名字。
「他的母親是我姑姑,他們是在十一年前回來陳家口的,雖然他們姓沈,但是爹爹說他仍然是陳家惟一的男孫,所以爹爹去世以後,就將擎天刀莊傳給他了。咱們擎天刀莊的功夫,是大江南北無人能比的,煉出的刀劍利器更是千金難求。」寶晴說得口沫橫飛,但又覺得意猶未盡,跑出了房門,沒一會兒,手裡就拿著一把短刀進來。
「瞧!這便是傳聞中削金斷玉的寶刀!江湖上的人都夢想拿一把咱們的擎天劍和斷玉刀。就連刀莊裡鑄劍、煉刀的人,個個也都會使刀舞劍,這黑道白道都要怕咱們三分呢!」寶晴自顧自地說完後,順手就將短刀放在桌上。
寶晴看了看姚心妍,忽然間想到了她的處境,這又轉了話題。「也難怪你會以為他們是一群盜匪。其實你和表哥從小定過親,他不過拿回了屬於他自己的東西。可是姚家和沈家十幾年來早已經互不往來,姚家的人也已不認這門親了,才會把你嫁到陽谷縣的魏家,所以你們的親事根本作不得準的。」
「你——你騙人,這不是真的。」姚心妍脹紅著臉,不敢置信地說。
「哼!我正希望這不是真的。姑姑從小就告訴我,表哥有個媳婦兒在蟠龍鎮,起先我還以為姑姑在騙我,想不到是真的。哼!我才想給表哥做媳婦兒呢!哪知道半路殺出來你這個程咬金?!唉喲!」寶晴兩手搞著嘴,驚訝自己說出了深藏已久的內心話。
須臾間,兩人在屋內相對無言,各有所思。
「好了!好了!你可千萬別再尋死,這裡沒有人會害你的。表哥劫轎是為了你好,你可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寶晴不耐煩地說著。
姚心妍隱隱感到寶晴的敵意,於是縮回被窩裡,默不作聲,一股傲氣使她不想再低聲相詢。
「不過,如果你想走,可沒有人會攔著你。」陳寶晴說完眼睛故意一瞥桌上的刀,隨後便帶上了門走開。
姚心妍心念起伏,雙目微睜微閉,不多久就虛弱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