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程前往休士頓前,莫蘭和莫莉一起回家打點行李,蘇大成獨自在醫院陪伴兒子賽門。
回到家,莫蘭默默地打開了衣櫃挑選了幾件賽門的小衣服,莫莉在一旁幫忙折疊放人賽門專用的維尼熊行李箱裡。
整理到一半,莫蘭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工作,聲音一哽,已經哭腫的眼睛又流下了新的淚水。
「姐——」
「我該怎麼辦?莫莉,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她終於崩潰了,跌坐在賽門的小床上,痛哭失聲。
「你……你還愛姐夫嗎?」莫莉小心翼翼地問。
「愛?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對大成的愛是親情還是愛情、是責任還是愧疚?我分不出來了!我早就分不出來了!」莫蘭猛烈地搖頭,直想要拋開滿腦子的迷惑和痛苦。
「你怎麼會有愧疚?姐夫不也時常假借工作的關係,時常把你和賽門丟在家裡,他的脾氣壞,我知道他還打過你!」莫莉終於說出了對蘇大成的不滿。
「莫莉,你不懂……大成為了工作免不了有壓力,情緒難免失控,都是可以原諒的。而我……如果我離開,他們會把我看成一個拋夫棄子的蕩婦,一個罪不可赦的女人!」
「為什麼?你不過是選擇你愛的人,漢強不是想要離婚和你在一起嗎?而且漢強也會接受賽門,你不是說要排除困難在一起、你不是要追隨你所愛的——」莫蘭對莫莉說過的話言猶在耳,當時莫蘭想像的未來是一幅美麗的前景,讓莫莉也不由自主地陷入。
「莫莉,愛情在這個情況下就死了!現實殺死了愛情!我不能讓大成知道我和漢強的事情。如果大成知道我為了別的男人離開他,為了尊嚴,他一定會離婚,還要和我爭賽門的監護權。莫莉,你不知道,男人為了面子會拚死維持尊嚴。他會報復的,他會想辦法奪走我最心愛的人,奪走我的一切,我鬥不過他,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愛情而放棄了賽門。」
「所以……你決心要離開漢強——」
「漢強現在官司纏身,我顧不了他,他也幫不了我。我們……我們是沒有辦法在一起的。如果我決定和大成重新開始,就不能讓他知道我和漢強的事情,否則他不會回頭的,賽門也永遠沒有辦法擁有一個完整的家,賽門已經這麼可憐了,我怎麼能剝奪他的幸福和權利。讓一切都恢復到最開始的時候,忘掉這一切吧!」
莫蘭的淚已經哭干了,她來回不停地撫弄著賽門的小外套,不再言語。
莫莉沉默著,想不到所有人的愛情,都禁不起現實的考驗。
想不到海誓山盟都會變色,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呢?現實謀殺了愛情,愛情謀殺了幸福,要如何取捨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
她為愛情發出輕歎,結束了對愛情的幻想。
她看清楚了愛情的真貌,那載著她飛翔的翅膀已經逐漸消失了。
……*◎*……
下午的時候,白洛可搭上飛機直飛紐約。
莫莉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自己的公寓,正要踏上二樓的階梯時,卻感覺身後有人注視著她的背影。
她倏地轉身,只見長廊另一端站著一個黑影,她原本心驚得想要呼叫,然而聲音卻全哽在喉間。這黑影慢慢地向她移近,他的身形也越來越明顯。
長廊兩旁的燈照亮了他的真面目,莫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凱平?!」
他熟悉的身影慢慢地靠近莫莉,緊蹙的濃眉透露出思念的情緒,眼鏡的背後隱藏著悔恨。
「莫莉,我……我好想你——」凱平用著令人心碎的嘶啞語調對莫莉說。
莫莉急忙轉移話題:「你……你來奧斯汀做什麼?你在這裡等多久了?」她看著失去神采的凱平,眼中掩不住的憔悴,竟然感到有些心疼。
「早上我就到了。我來找你回去,莫莉……和我一起回去,我和老闆說好了,他說如果你回紐約,你的工作還空缺著,等你——」凱平顯得有些笨拙地說。
「我不會回去的,我在這裡很好,我姐姐住在這裡,還有我的侄兒賽門,我的家在這裡,我不會回去的——」莫莉心慌意亂地解釋,他怎麼可能以為她還會回頭?
「我……我到過你的公司,他們說你已經不在那裡工作了。」
「哼!我想他們不只給你我的地址,還告訴你為什麼了,對不對?」
「D&B公司的新聞鬧得很大,很多華人都知道,想要查出來並不難,困難的是要如何把你的心挽回——」
莫莉轉身看著長長的階梯,她的手緊握著鐵欄杆,一腳踩在階梯的第二級,不上不下,躊躇不前。
在紐約的時候,她和凱平是同事。凱平是大學後才移民來美的,剛進公司時英文並不很流暢,基於是同鄉,莫莉在工作上幫助凱平很多,自然而然地漸行漸近,兩人從好朋友的感情漸漸發展成男女朋友的關係。交往一年後,他們甚至一起計劃了未來。可是,有一天清晨,莫莉沒有事先電話通知,來到了凱平的公寓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想不到開門的竟然是公司的女同事,是個華裔,叫安妮。凱平衣著不整地出來,慌亂心虛地看著莫莉。當時她什麼都沒有說轉身就逃開了,一路逃來了奧斯汀。
「對不起!莫莉,我想我欠你一個抱歉,我真是個傻瓜,我不應該讓你走的,我好想你……莫莉。」
「不要說了!凱平,都過去了——我好累,我要進去睡覺了,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吧!」
凱平低頭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遞給莫莉。
「好!莫莉,我住在這附近的飯店,上面有我的房間號碼,明天早上我會打電話給你,我們一起出來吃個飯,好不好?」
「明天再說吧!」她平靜地看著凱平。一個溫文儒雅的男人,一個溫柔體貼的朋友,一個她曾經真心想要托付的男人,明明就站在她的眼前,卻不再使她的心房悸動了。是因為他的背叛嗎?還是因為她的心早已經另有所屬?
莫莉轉身緩緩地踏上了階梯。
現在的她已經沒有空間和精神思考了,什麼事都交給明天吧!
……*◎*……
莫莉走進了自己的公寓,也將凱平的身影關在門外。
她靜靜地佇立在客廳的中央,閉上眼睛,白洛可仰躺在沙發上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她習慣性地打開電腦,自從搬來奧斯汀後她連e—mail都改了,可是她竟然還是收到了一個message,是白洛可寄來的,一定是那一天她在廚房煮酸辣湯時,白洛可從她的電腦裡找出來的。
有一天
我在天外的旋律中醒來
尋覓到了一個跳脫出五線譜的半小節音符
我揚起手捕捉
奏出了一組春天的圓舞曲
那含羞的音符
還不肯安分地隨我起舞
我將她擁到唇邊
傾吐成我生命中最美的一首樂章
莫莉——BWM
為什麼?莫莉反反覆覆地看著白洛可寫的小詩,他這個人不相信永遠的愛情,卻可以將愛情玩得淋漓盡致。他英俊多金,會送花、會寫詩、會調情、還會演舞台劇上的羅密歐,他可以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女人,包括她。
這也是莫莉害怕的原因。
她曾經相信永遠,卻開始害怕愛情。
白洛可,我怎麼可能不愛上你?她愛得心裡發疼。
莫莉伸出手撫摸著電腦屏幕,她想用手心來碰觸這些詩句,就像她能夠輕觸到白洛可的身影般,她想要永遠記住這種美好的感動,只要一輩子感受到一次,就夠她回味一生一世了。
她按下回信的按鍵,逐字打出——
洛可,我知道紐約的冬天很冷,細讀著你的詩句,感覺就好像和你倚偎在隆冬裡的壁爐邊,如此的溫暖。
我也知道,遇見你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我再也不能將自己的情緒控制自如了。這個時候,我們同樣擁有漆黑寂寞的夜晚,卻要身處遙遠的兩地。我不想再逃避了,在這世界上,也許只有你才能結束我的孤獨。
你告訴我,要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的理智時常在嘲笑我,我的心卻時常為你鼓動著,我是如此地想要相信,是的,我是相信的。所以告訴我,渴望靠近你,是愛情嗎?我曾經對你說過,愛情會讓人像信仰上帝一樣的膜拜,它無時無刻地在空氣裡流竄,心跳會為它停止,親吻時會忘了呼吸。
第一次,在我的生命裡,我全都感受到了。
可是,你說過,愛情的發生是一段美麗的錯誤,要緊緊抓住瞬間即逝的感動。所以告訴我你的瞬間可以保留到永恆嗎?還是——這只是你想要抓住剎那的感動所經營和助興的台詞?
洛可,我不在乎答案了,我只想見你,我只想觸摸你,我只想蜷伏在你的懷中,就算墮落我也無所謂了——
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莫莉讓心指引著自己真實的感覺,一個字一個字地顯現在電腦上屏幕,她一遍又一遍重讀,腦海裡紛紛擾擾的思緒又阻擋在眼前。
莫莉按下印表機,將白洛可給她的小詩和她自己寫的回信都印出來。
她還是沒有勇氣對白洛可表白自己真正的感情,她取消了傳送的指令。
最後,莫莉拿起第一張薄薄輕盈的白紙,裡面盛著白洛可滿滿的浪漫字句。
今夜,所有的喧囂吵嚷全都暫時地落幕,莫莉的心情在這沉沉的夜裡慢慢地沉澱。
……*◎*……
隔日十一點多的時候,莫莉的門鈴聲大作。
「一定是凱平,他不是說會打電話嗎?怎麼直接就來了!」莫莉整整了衣衫,不疑有他地打開了門。
一個穿著華麗、姿態優雅的女人定定地站在門前,右手提著名貴的皮包,手上還有一疊文件夾。
「你……你是黛思?」雖然和黛思只有一面之緣,可是他們姐弟突出亮麗的五官讓人印象深刻。
「哼!你姐姐莫蘭呢?我到過她家都找不到她,她是不是躲起來不敢見人了?」黛思邊說邊跨進了莫莉的公寓裡東張西望。
「你!什麼不敢見人,是我侄兒生病了,她和我姐夫都到休士頓的醫院去。」莫莉將門敞開,追著黛思進到房裡。
「一定是遭天譴了!」黛思漠然地說。
莫莉一時間氣白了臉,想不出為什麼有人會說出這樣冷漠無情的話來。
「住口!你在說些什麼?我侄兒生了很重的病,他還小,只有四歲啊——」
「那又如何?如果不是他的母親行為失檢,或許就不會報應在他的身上了。」
「出去!你今天來就是要告訴我這些的嗎?我不歡迎你,請你走!」要不是看在白洛可的分上,她早就破口大罵了。
黛思仔細地審視著站在門口的莫莉,想要找出答案,為什麼白洛可會如此鍾情於她?
自從知道弟弟為了莫莉留在奧斯汀,還為她接下案子以後,黛思就找人打聽了莫莉的一切。幾天前,白洛可還打電話給住在加州的父母,對他們提及莫莉,想要介紹莫莉給他們認識。黛思沒有想到眼前一個如此平凡的女人,竟然會讓白洛可想要安定下來。她不甘心,她恨莫蘭,也恨莫蘭的一切,包括她的妹妹——她們姐妹都是魅惑男人的巫婆,一點一點地舐蝕他們的心,下了魔咒,讓男人的身心都離不開她們。
「莫莉,漢強他昨天提出離婚的要求了,一點都不顧他會一無所有,一點都不顧我們二十多年的情分,一點都不顧……一點都不顧……」黛思猛然背過身,不想讓莫莉看到她臉頰上的淚水。
「黛思……」莫莉看到黛思脆弱的一面,心裡不知如何安慰。
「蘇大成回來了,你說莫蘭和蘇大成真的會破鏡重圓嗎?」黛思挺了挺胸膛,又出現了那種不可一世的神情,那種傲氣竟然和白洛可有幾分神似。
莫莉點了點頭。
「那麼這些資料就沒有用了。」黛思斜眼看了看手裡的文件夾,頭還是仰得老高。
「什麼資料?」莫莉好奇地瞧著那一疊文件。
「你自己看看吧!這一份是要留給你們的,我還有許多備份。」
莫莉接過黛思手中的文件夾,攤了開來,觸目所見的就是莫蘭和漢強相偕進入飯店的照片,還有姐姐莫蘭寫的信以及他們倆相偕出遊的親呢照片。
「我還有電話錄音帶,說了很多有關於蘇大成的醜事,只要我把這些資料寄到報社,你應該可以想像會掀起什麼軒然大波,蘇大成的仕途恐怕就要毀了。」
「你……你不會這樣傷害他們的,難道你連你丈夫的名譽也不顧了?難道得不到的東西就要毀了你才甘心?莫蘭會離開漢強的,你就放了她吧!」
「我不過是要確定莫蘭不會再和我的丈夫糾纏不清,而且我希望你替我傳話給莫蘭,就算她得到了漢強,也不過只是得到一個負債纍纍的囚犯,你想想看莫蘭真的能夠接受這樣的漢強嗎?」
「你說什麼?」
「漢強涉嫌在D&B從事內線交易,證據確鑿,證管會將要追回這項內線交易所得的利潤,還要處三倍的罰款,這筆錢沒有我出面解決,達成和解,他就會鋃鐺入獄。」
黛思走到莫莉跟前,嚴肅地說:「所以,如果漢強執意離婚,我是絕不會幫他出錢解決這場官司的,我還會公佈這些資料給報社,讓他們在華人界裡無法立足,連你姐夫的政治前途也要毀於一旦。」
「你的計劃是多餘的,他們不會在一起了。」莫莉不為所動,淡淡地一笑。
「不錯!他們不再見面最好,可是為了要確保他們不會藕斷絲連,我要你們姐妹永遠消失,最好不要再在我們面前出現!」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莫莉力圖鎮定,想盡力讓自己的神志清醒,但是心底的一股激流已經一點一滴地沖毀她偽裝的尊嚴。
「莫蘭和蘇大成到了休士頓,你也最好離開!我知道白洛可對你很有意思,我都很清楚。不過你可別得意得太早,我這個弟弟非常的傑出,從小就很有女人緣,他看上的女人沒有一個逃得了,可是他從來沒有認真過,你——當然也不例外。莫莉,我勸你,不要被愛情沖昏了頭,它來得快,去得也快,白洛可是情場的殺手,你可不要被他殺得體無完膚——離開他吧!我要你離開他是為你好,你配不上白洛可!」
「我不配是嗎?謝謝你告訴我。原來你來說這麼多,目的就是要我離開白洛可,你為什麼不早說,省得多費唇舌。配不配不是由你來決定,離開與否也不是由你來做主!」
她們對立了許久,冷冷的空氣流竄其中,冷得莫莉寒透心底。
「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能毫無歉疚地和白洛可交往?反正我已經豁出去了,你們害我的婚姻破裂,我會把你們一個個拖下水,絕不留情——」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會離開,我會離開奧斯汀、我會離開白洛可——」莫莉沒有多想,衝口而出,可是話一出口,心好像被撕裂了一樣,她最終要將自己再放逐一次,雖然幸福就在眼前,愛情已然悄悄在醞釀,可是這一切的一切她又要放棄。
原本就得不到的,就無所謂放棄。莫莉只能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好!要我相信你,就看你怎麼做了——」
黛思不願多作停留,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匆匆離去時,一個男人擋在門口,原來是凱平,莫莉不知道他站在那裡有多久了?
「借過。」黛思冷漠高傲地說。
凱平急忙側身讓黛思離去。
莫莉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動,看到了凱平也不說話,彷彿像個影子、像股輕煙,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了。
「莫莉!莫莉!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凱平上前想要扶助搖搖欲墜的莫莉。
「來,到沙發上坐下來,那個女人怎麼了,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她是誰?什麼資料?什麼白洛可?你在奧斯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凱平不斷地追問著。
莫莉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心裡不斷地對自己說:無所謂了,無所謂了,無所謂幸福,也無所謂快樂和痛苦,什麼許願?什麼祈求?都沒有用了!注定不能擁有幸福的人,連許個願都是奢求……
她沉默良久,盈上水霧的眼睛緩緩地抬起。
「凱平……我們回去吧!」
人生就像一場宴會,不要流連於美妙的音樂中,在微醺時離開最好,因為那不過是一場空虛的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