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諾貝爾的錯 第一章
    十歲的展力游坐在天橋上的欄杆間,這裡的視野很寬廣,可以看見所有進出的人車。天橋上的行人稀疏,沒有人干擾,鬧中取靜,是一個很適合等待的地方。他高高的俯瞰熙熙攘攘的凡塵,人間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纖細敏感的眼底;如果外公的黑頭車經過天橋下的話,他是絕不會錯過的。

    車輛喧騰的噪音啃食著他滿腔期盼的心靈。他足足等了一個下午,如果不是有小狗在身邊陪伴著他,這漫長的等待不知道要如何才能熬得過來。

    展力游手握著小狗的皮帶,轉身含怨的說:「諾貝爾,你說……哥哥會不會又騙人了?他是怕沒有人陪我,才會送你來。哼!我才不稀罕!小狗又不會說話,又不會帶我去玩,我不要小狗,我才不要你!走開——走開!」他負氣的揮手,放開皮帶,趕走依附在他身邊的小牧羊犬。

    狗兒嗚嗚咽咽的,垂頭喪氣的退開了幾步,沒有多久又搖頭擺尾的貼到展力游的腳邊,彷彿不願走開。

    展力游看著天橋下人車往來,眼淚抑止不住地奪眶而出。他低下了頭,用肩頭的襯衫擦乾鼻涕和眼淚,連小狗諾貝爾也加入了清潔的工作,不住地舔舐著他臉上的淚水。

    「走開!走開!連你也要來可憐我是不是?爸爸每天都不在家,外公不要我,哥哥又離開,媽媽死了永遠都不會回來……我不要你來可憐我,走開!什麼諾貝爾,取這個名字難聽死了,我不要你!走開啦!」展力游又將諾貝爾推開,手臂緊緊環繞著自己,整張臉埋在膝上,孤孤單單的獨自坐在天橋上哭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展力游哭累了抬起頭來,才發現皮帶已經不在腳邊,身旁的小狗不見了!

    「啊!糟了!」  

    他慌慌張張的站起身,趴在欄杆上四處呼喊,卻怎麼也看不到他最心愛的小狗。「諾貝爾!你在哪裡啊——我剛剛說的都不是真的啦!你快回來叼!諾貝爾——」他後悔不已,明明愛死了這只黏人的小狗,嘴裡卻時常說著言不由衷的氣話。天橋下車子這麼多,萬一  他開始害怕起來。他知道,全世界的人都會離開他,但諾貝爾不會,它會忠心的守護在他的身邊。可是,他竟然惡狠狠地把它趕走,他心裡懊悔不已。

    「唧!」一陣尖銳的聲音劃過黃昏的夜空,那是汽車緊急煞車的聲音,展力游心跳加劇,腦海裡閃過一幕小狗陳屍路中的畫面,立刻魂飛魄散地往聲音的方向跑去。

    跑到大馬路邊,他的腳步猝地停了下來。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女孩抱著他的諾貝爾,正輕聲細語的安撫著它,他慢慢的走近……

    十一歲的顧真真,柔聲的說:「不要怕喔!可憐的狗狗,一定被嚇壞了,對不對?乖乖喔……不怕不怕……這裡車子這麼多,不可以亂跑喔,不然的話會被輾成肉醬的,不是我要嚇你,是真的耶!」

    展力游大聲打斷了真真的話。「亂講!它才不會被輾成肉醬,你胡說什麼?」

    真真不甘示弱,理直氣壯的頂了回去。「誰說我亂講?剛剛小狗跑到了大馬路上,車子這麼多,要不是我把它抱過來,肯定會被壓死。」

    展力游沒有道謝,只張開兩手冷漠的說:「還我!這是我的狗!」

    「是嗎?證明!」

    「項圈上有名牌,NOBEL。」

    真真細看項圈上的英文字母,卻怎麼也念不出來。

    她心有未甘的將小狗放回他的手中,嘴裡還忍不住數落幾句。「你聽好!是你的狗就要好好的照顧它,要把它當作你的心一樣,要很用心很用心的看好它,不可以這樣隨隨便便放開它,知不知道?小狗也跟人一樣,有感覺、有生命,既然你是它的主人,就等於是它的家人一樣,不能隨便將它丟掉!」

    展力游不理她,抱著小狗便轉身要走,她不放心,焦急的在展力游的身後喋喋不休。「喂!喂!你如果不會照顧小狗,可以把它給我!我一定會比你還要小心——喂!你聽到了沒有?」

    展力游停下腳步,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心裡的怒氣,他原本感激的心情,已被這嘮嘮叨叨、愛說教的臭女生給說得煙消雲散了。

    他猛然回頭。「你想都別想!它是我的,你又不是我的誰,我也不認識你,我才不會把小狗給你,你別作夢了!」

    顧真真甩著兩條長辮子,驕傲地說:「哼!你可別說的太快,我爸爸說,『事與願違』,意思就是我們週遭發生的事情,時常會和我們的想法相反!懂了吧!」

    「我幹麼要懂?我最討厭人家說成語了。臭女生,囉哩叭嗦,真受不了!難道你爸爸沒有告訴你,不要隨便在街上和男生說話嗎?你看上我,我可看不上你。」展力遊說完,快步的走開。

    「什麼?我看上你?哈——笑死人了!我如果看上你,我就……我就……」顧真真想要說完還沒有發表完的結論,可是看著漸漸走遠的展力游,卻腸枯思竭的擠不出後面的話來。

    「笨!我真笨!怎麼會跟這種男生說話?真是錯誤!我會看上他?那更是超級無敵的大錯誤……對了!我站在這裡做什麼?妹妹要我買書,還有什麼?糟糕……想不起來了!」她搔了搔頭,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開。

    雖然住在相同的城市裡,但偶然間擦身而過的兩人,誰也不記得誰,緣分只是稍作試探的揮灑而過。只有顧真真的那一席話,展力游永遠記在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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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後。

    入夜,五彩的霓虹燈閃爍,像燃撓的雲霞,一張張紅男綠女陌生的臉,在另一個紙醉金迷的夜裡相逢。

    「花緘」酒店的VIP包廂裡,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響徹整個空間,大電視螢幕裡,一個濃妝艷抹充滿現代感的女郎,在一處不搭調的古代鄉間背景前搔首弄姿。

    「我為你瘋狂,我為你吃不下飯,我一看見你,靈魂就煙消雲散。愛我……愛我……如果你不愛我,我就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哀怨淒涼的愛情音樂一結束,包廂裡難得有了短暫的安靜。

    突然,「啊——」臥躺在黑色牛皮沙發上的展力游,發出低沉的怒吼。

    全場的男女一時間還搞不清楚狀況,回頭一看,才知道帶頭的老大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不停的猛叫,一旁的鶯鶯燕燕們急忙圍了上來。

    「力游!你怎麼了?我來看看……」麗莎難掩關切的眼神,一隻塗滿蔻丹的玉手柔柔地探了上來,另一隻手還狠狠拍開也想要乘機襲來的幾隻蔥蔥玉手。  

    「我看!」  

    「不!我來看看,我知道,有可能是中風。」

    「怎麼會?力游才二十出頭,身材又這麼好,怎麼會是中風?」

    「身材好?你又看過了啊?」

    「誰又看過了?我說一定是中風!」  

    「不可能的!力游……力游……」

    四個女人吱吱喳喳地不停發表意見。

    「不要碰我!你們全都滾開!」展力游痛苦地窩在沙發上,兩道斜飛入鬢的濃眉緊緊皺起,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線,明亮的單眼皮配上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樑、俊秀的五官吸引了這包廂裡的所有女人。

    「老大!你是不是舊傷又發作了?」一個身形同樣高大的男人衝破粉紅牆圍,貼近展力游的身前遲疑的問。  

    「廢話!你看我像是在演戲嗎?」展力游強忍著痛楚,抬頭怒目大吼。

    「是不太像……如果真的是演戲,實在是太逼真了!」阿清傻呼呼的想要拍馬屁,可惜拍的不是時候,照例又要討一頓罵。

    「你他媽的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還不快點打電話給阿圖師,叫他馬上來幫我看看!」展力游臉色鐵青的命令著。

    「是的!老大,我現在馬上就打!」阿清正是展力游的貼身嘍囉,一聽到指示馬上拿起手機。

    不久後,阿清排開圍繞在展力游身邊的眾美女,有些吞吞吐吐地說:「老大,阿圖師家的電話都……打不通耶!」

    「打不通就打手機啊!你的腦袋裝漿糊啊!」展力游不耐的回應。  

    阿清搔了搔頭又說:「可是……老大,阿圖師沒有手機。」

    「怎麼可能?沒有手機的人都該去坐牢,什麼時代了,還不買手機,存心跟我過不去……」展力游咬著牙根說。

    「那——我們去醫院好不好?」阿清小心翼翼的提出意見。

    「阿清,你看過我進過醫院嗎?打死我都下去!」

    他對醫院有恐懼感,從小到大不知看過多少角頭老大直著扛進去、橫著招出來。不久前為了替朋友出頭打架受傷,他硬是不去醫院,還好老爸的好朋友阿圖師是個有名的氣功師傅,替他用氣功推拿了幾次,總算有些好轉。可是原以為痊癒的舊傷,在這節骨眼又發作了!

    「有病就要到醫院啊!到底為什麼不去呢?」阿清不解的搔搔頭。

    「不去就是不去,關你屁事啊!」

    「老大,不如我們現在馬上到阿圖師的家裡,每一次你都叫人家出來替你推拿上藥,人家阿圖師年紀也大了,聽說要退休回南部老家,我知道他家——」

    「廢話少說!走人啊!」展力游吃力的站起身,貼身嘍囉阿清趕緊快步上前攙扶著他。

    下一首點播的歌曲又開始響起,但沒有人拿起麥克風唱,主要人物就要離開,個個都沒了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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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展力游不停的罵。都是麗莎,趁他沒有防範的時候,想要對他毛手毛腳,他情急之下閃得太過用力,差一點跌到沙發下,才會舊疾復發。

    「他媽的,我再也不要和那些色婆娘出去了!」

    「老大,是大老闆交代你到自家開的地方多走走看看的,而且那些女人是永光伯的朋友找來的,都是上好的貨色,可以刺激業績!」

    「怎麼?我天天泡酒店、卡拉OK、餐廳、飯店的,還不夠啊?真搞不懂我老爸到底在想什麼?天底下有誰的老爸希望自己的兒子天天沉迷在酒色財氣中的?」

    「還不是要你多瞭解自家的事業,多磨練應酬交際的手腕,多看看辣妹訓練定力……有這種老爸還嫌,天底下哪裡找這種好事情……」阿清咕噥著。展力游的父親就是娛樂界大亨展永光,他的名號一說出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黑社會裡的地位舉足輕重,涉足的行業總不離情色娛樂。

    「哪有女人這麼大膽的?敢吃我的豆腐,真是不知死活……」展力游忍著痛,咬牙切齒。

    「怎麼個大膽法?」阿清將車子繞出了停車場,一邊操作著方向盤,一邊好奇的問。

    「她吃了豹子膽了,一隻手猛往我的褲襠裡伸,我就是為了閃她,才會傷到我的腰!又發作了……我最、最、最討厭這種太主動、自以為性感的女人了!」展力游神情惱怒,兩隻眼睛像是要冒火似的。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哈哈哈……」阿清忍不住笑。

    「有什麼好笑的?」

    「老大,店裡這麼多的辣妹,你竟然一個都看下上眼,你……你不會是有問題吧?」阿清搖搖頭,不禁替老大感到惋惜。

    「我是有問題,我的問題就是和你們這幫人混太久了!阿清,我警告你!老子對女人是有潔癖的,寧缺勿濫。哪像你們一點品味都沒有!只想簡單唱個歌,還叫來這麼多辣妹作陪,你們真是一群寡廉鮮恥的好色之徒、獐頭鼠目的社會敗類……」他罵得咬牙切齒,只可惜這種話阿清聽多都已經麻木了。

    展力游不禁替自己覺得可悲,他從小就是在這樣不良的環境中長大的,都怪老媽去世的早,要不然他肯定可以有一個健康的家庭生活。

    「老大,你怎麼這麼愛用成語,把我的頭都搞昏了。」阿清忍不住抱怨。

    「誰叫你書不讀多一點……」

    「老大,你是讀得比我多,把高中當五專讀,哈哈……算不清的小過警告,這樣輝煌的成績還真少見,畢得了業也真是奇跡。」

    「關你屁事!」

    兩人在車上開始不停爭論,一時間,展力游幾乎忘了後腰的痛楚。

    二十分鐘後,阿清將車子駛進一個小巷道裡,都市化的高樓圍牆裡,佇立著一幢日式的老舊建築。

    「到了,阿圖師的家就在這裡。」阿清下車替展力游引路。

    展力游一手撫著後腰,懷疑地看了看四周。這名聞遐邇的氣功大師怎麼會屈就在這樣破舊的小巷老屋?嗯,武俠小說裡面的高人都是這樣離群索居、淡薄名利,對世事不聞不問的,看來阿圖師也是個隱士……

    阿清領著展力游推開暗巷的木門,才發現裡頭原來還別有一片天地。門後是一座清幽古樸的小花園,蜿蜒的小道延伸到主屋的門口,四步的小階梯後是一道綠色的紗門,阿清敲了幾下……

    「什麼人啊?」屋裡傳來一個嬌嫩的嗓音。

    「請問阿圖師在嗎?」阿清大聲詢問。

    只見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女打開紗門探出頭來。「我爸爸不在,有事嗎?」

    阿清還沒有開口,展力游焦急的問:「阿圖師到哪裡去了?」

    小女孩回道:「我不知道……」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我現在就要找到他!」展力游一臉痛苦的模樣,說話的口氣非常急躁。

    「我老媽都找不到他了,我怎麼會知道?」小女孩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明知他是來求醫的,還故意不為所動,對這種狀況已經麻痺了。

    「他媽的……」展力游忍不住嚷了起來。

    「我爸爸沒有住在他媽的家……」小女孩張著無辜的大眼說。

    「我才不管你老爸的媽住在哪裡!上一次阿圖師給我塗的藥還有沒有?你家裡面還有沒有人會替人家上藥推拿?」展力游大刺刺地走了進去。  

    「喂!喂!我媽不在家,只有我大姊可以幫你。」

    「那就叫她來啊!」展力游不耐的說。

    「我大姊在講一通很重要的電話,你要慢慢等……」

    「三十分鐘前你家的電話就打不進來了,難不成你老姊一直都沒掛電話,這女人怎麼這麼長舌?」展力游氣急敗壞的說,完全沒想到自己有求於人。

    「你不要批評我大姊,她很凶的喔!等一下她會把你折成兩半變成癱瘓。對了,你們到底是誰啊?我們家可不隨便替人看病的!」小女孩刻意刁難他。

    阿清上前禮貌的欠個身。「小妹妹,我是永光伯的人,他是……」

    「啊!你們是黑道流氓啊!一定是永光伯的打手,我老姊最討厭你們這種人了!」小女孩不屑的看著他們兩人。

    「他媽的,什麼黑道流氓?打手?你這個討厭的小孩……」

    見展力游又要破口大罵,阿清急忙上前圓場。「小妹妹,麻煩你趕快請你大姊出來看看好嗎?」

    小女孩嫌惡的斜瞪了展力游一眼,原本還滿欣賞他俊秀搶眼的外型的,沒想到與他的外表完全相反,他一點氣質水準都沒有,令她失望。

    「好啦!」小女孩心不甘情不願的往屋內走,打開了一扇木門,原本隔音效果就不太好的老屋,瞬間清晰傳出屋內的大姊正在電話中暢談的聲音。  

    「老姊,永光伯又有打手要來看病了!我說老爸不在,可是他們還是不聽!我不管了——」女孩說完,一溜煙的就跑開了。

    「我告訴你,別對男人寄望太高,他們只要碰到身材火辣的女人就會腦充血,智商指數呈直線墜落……是啊!女人是感情的動物,男人是感官的動物,換句話說,男人都是虱豬……佩雯,像那種男人不要也罷,你還要感謝那個可憐的女人接收這種垃圾——啊——什麼?他真的這麼說啊?真不要臉!那個辣妹真有那麼性感——真是的,你放心!這些可惡的男人一定會自食惡果的,到時候他爬回來找你,你一定要一腳把他踹開撞牆,撞得腦漿四溢、血肉模糊——」

    「哈!別作夢了,他放鞭炮都來不及了,還什麼腦漿四溢、血肉模糊,你恐怖片看太多了!物以類聚,肯定長相也很恐怖……」展力游原本還想耐心的在客廳等候,可是聽到最後再也受不了了,他怎麼能夠讓這長舌婦一味的謾罵男人?想到此不禁嚷嚷了起來。

    屋內的聲音頓時減低了不小。

    又過了五分鐘。

    「是啊——門外有一隻狗在吠,所以很吵,我們不要管——你慢慢的告訴我……」屋內的對話還是不停。

    「她說我是狗?阿清!這個女人說我是狗耶!真是不知死活……」

    阿清死命攔住想往裡頭沖的展力游。

    展力游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了看牆上的古董時鐘,長針慢吞吞的踢動了五次。顯然這長舌的女人還是沒有想掛電話的意思,真是可惡!

    「這女人一定丑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才會把天下的男人都罵光,哼!肯定是因為沒有男人看上她,才會這樣心理變態——」展力游朝著屋內大吼,阿清緊張的拉扯著他的衣角。

    「老大,你不要再說了,耐心一點,再等一下啦……別忘了我們是來看病的。」

    展力游的背又開始隱隱作痛,使他按捺不住火氣。「我他媽的當然知道!我等的還不夠久嗎?她以為她是菩薩在放屁——神氣啊!他媽的,我不給她看了!」

    「可是……老大,你的背不是很痛嗎?你又不上醫院,還是等一下給阿圖師的女兒看看吧!也說不定阿圖師馬上就回來了啊!」

    「不要看了!這點痛算什麼?忍一忍就好了,咱們男性的尊嚴可不能在這裡被這種醜女人踐踏。回去你再繼續打電話找阿圖師來家裡。閃啦!」

    「男性尊嚴被踐踏?有嗎?我覺得她說的很好——」阿清搔了搔頭說。

    展力游悶了一肚子的火,轉身想要離開時,屋內的聲音突然停了。

    「站住!剛剛那些話是誰說的?」

    展力游和阿清兩人同時停下了腳步,那一聲大喝真是中氣十足,光聽到聲音就讓阿清驚嚇得失了魂。

    阿清回頭,一隻手急忙指著展力游,慌慌張張的劃清界線。

    「哦——是你說的啊!你有膽子就回頭看看,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醜得人神共憤?是不是心理變態?」顧真真兩手插腰,瞇著眼瞧著背對著她的高大男人。

    展力游翻了個白眼,深吸了一口氣。腰痛難過就算了,沒想到還得應付這種難纏又沒人要的女人,真是有夠倒楣!

    他不耐地回頭打量身後的女子,從腳趾頭到小腿、胸部,一直到五官,最後再上上下下的總覽一次,內心不禁升起一股詫異的感覺。

    任誰都無法將剛剛那兇惡聒噪的聲音與她清靈秀麗的臉龐連上,她的摸樣和他想像中的有很大的出入,她的眼睛好大好圓,嘴嘟起來的樣子可愛極了,令她素淨的小臉顯得格外活潑動人……

    看慣了週遭濃妝艷抹,矯揉做作的女人,眼前的女子反而讓他眼睛一亮,看得他有點陶陶然——

    「心理變態是絕對有,長相……可以騙得了幾個吧!」展力游編著口是心非的話來掩飾心動。

    「你們給我滾出去!有膽的話,你就再回來看看,我一定把你們一個一個折成兩半變成癱瘓!」

    阿清一面緊跟展力游,一面還不停的回頭致歉。「再見,對不起、對不起啊——」

    「不必!」

    顧真真氣呼呼的跺腳,全身的毛孔直豎,就像一隻發怒的貓,恨不得有十隻尖銳的利爪,能夠狠狠地在那只蠢豬囂張的豬臉上劃下深深的十道血痕——

    剛剛聽到妹妹在房外說,這兩個男人是永光伯的打手。她最痛恨這些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暴徒了。他們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就是拳頭,他們汲汲營營的唯一目的就是金錢和權力,他們用來調劑壓力的唯一方式就是美色和一些低級娛樂。

    哼!這些蠢豬,永遠都不會明白這個世界還有許多值得追求的美好事物。

    例如她的藝術、她的夢想……她的愛情……

    唉!不值得,不值得為這兩個蠢豬而破壞了今天的好心情。

    顧真真舉起兩手往懷心一放,屏氣凝神的試圖平息胸中的怒火。

    都是老爸,自從公務員的崗位退休後,就全心鑽研中醫的氣功推拿,沒幾年打出了名聲,求醫的人絡繹不絕。由於老爸歲數已大,不堪勞累,所以雖然她還只是個藝術系的學生,但閒暇之餘也得充當助手分擔父親的工作,學一些推拿的功夫。

    坐了五分鐘,顧真真站起身正想回臥室去時,門前的庭院突然傳來一陣吵雜的人聲,一個熟悉的聲音是父親的,另外還有兩個人,似乎……似乎就是……

    「阿圖師,你終於回來了!我們差一點錯過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耶,我們老大的腰痛又發作了——」阿清說道。

    走在前頭的阿圖師無奈的說:「我是到陳議員家了,人家都開黑頭車來接了,我不好意思拒絕,唉!我要退休了,偏偏許多人情推都推不掉……我看啊——我一定要趕快回老家養老,再多待下去,我一定會短命。」

    他們又回來了!顧真真不敢相信,剛剛才把他們罵出去,怎麼才一會兒功夫,又踅返回來?

    她穿過客廳,打開紗門後,果然第一眼就看到那可惡的男人。

    「你們還敢回來——」

    「阿真啊!你去把我昨天調好的藥膏先拿出來。」阿圖師看見女兒,無視於她氣呼呼的表情,就先開口使喚她。

    「爸!他們剛剛才被我轟出去,你別幫這兩隻蠢豬看病。」顧真真告狀。

    「你不要蠢豬蠢豬的亂叫好不好?要不是你那麼長舌,霸著電話不放,我們也不會白跑這一趟。」展力游不甘示弱的回應。

    「我講電話的對象剛剛失戀,有可能會鬧自殺,人命關天耶!我當然要好好的開導人家,你不知道還敢這樣大吼大叫!你是什麼病?看你站沒站相的樣子,是痔瘡?菜花?還是不舉?很急嗎?急著想生兒子,還是急著想投胎啊?那就到婦產科或殯儀館掛號啊!別來這裡!」顧真真挺起胸膛,不留餘地地大罵,平時努力維持的淑女形象全被破壞了。

    展力游氣得咬牙切齒。「你……你這個女人,有夠狠——」

    真是個狠角色!他算是遇見敵手了,自從老媽去世後,這世界上也就只有這個女人敢這樣教訓他。

    「你們兩個人還真有話聊……」阿圖師語調沉穩緩慢的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面無表情、雲淡風清地走到客廳裡,逕自拿著調好的藥材又走出來。

    「聊?」阿清更迷糊了,他們明明是在對罵,阿圖師竟然像沒事人一樣的走開。

    「力游,我的大女兒很健談吧!」阿圖師心裡十分羨慕展力游初生之犢的勇氣,小聲的問他。

    「阿圖師,我聽說你有三個女兒,如果個個都像她這樣,那我真的很同情你。」展力游不滿的神色顯而易見。

    他和阿清都有所不知,阿圖師的家裡有三個潑辣女兒和一個難纏的老婆,身處在四個女人的環境中生活,如果沒有肢體動作,面對這樣吵罵的場面還算是小兒科的。

    「真真,我從陳議員那裡回來很累了,你來替他推拿一下後腰,我再來運氣上藥。」阿圖師將一壇專治跌打損傷、黑糊糊、但氣味清香的膏藥擺在桌上準備使用。

    顧真真看到老爸無動於衷的模樣,忍不住又說:「爸——你看他一副娘娘腔、弱不禁風的樣子,鐵定會受不了我的手勁。」

    阿圖師還沒有開口,展力游立即脫口而出。

    「誰說我娘娘腔、弱不禁風啊?你的判斷力有問題!我可是游泳校隊,跳高跳遠,射箭飛鏢全國大喜比賽囊括金銀銅鐵牌。看你的個頭還不到我的肩膀,瘦得像根竹竿,身材扁得像木板,活像個營養不良的非洲難民,你會有什麼手勁?笑死人了!」展力游咬著牙關,努力挺起受傷的腰,用著充滿男性氣概的語調理直氣壯地說。

    「不信你就試試看啊!」顧真真挑釁的捲起了衣袖。

    「好啊!誰怕誰啊!」展力游不到三秒鐘就脫掉了上衣,有意炫耀自己的身材,證明這娘娘腔的形容詞絕對不適用在他的身上。

    「你可以不用脫衣服的……」顧真真想阻止卻來不及了。

    「我是要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男子漢的身材!」

    「可是我一點都不想看!」

    「你非看不可!」

    「你無聊又無恥……」

    「我就是!看清楚了沒有?」

    「你……」

    他們怒目相視,在對方挑釁的視線之下,誰都不願輕易示弱。

    顧真真還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這個大流氓。他的身高的確很高,身材壯碩有型,五官還滿秀氣的,眉毛又濃又黑的飛入兩鬟,嘴唇的顏色比她還要紅潤,皮膚比她還要光滑,染成深棕色的髮絲囂張的舞動著……

    她不自覺地看得出神了,一顆易幻想的心融化了小小的一角,如果他可以不要開口說話,她肯定會為他心動。

    唉!只可惜他不是啞巴,這樣的死德行也不可能會改變,所以她是絕對不可能看上他的。顧真真腦中迅速的飛掠過這些想法。這個時候的她,已完全忘了老爸曾說過「事與願違」這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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