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秦羽等人尋了間客站住下,秦羽終於能脫下讓他變成個球的一大堆衣服,就著火爐取暖。門板被人推了開來,封辛爻跟著小二哥一塊兒走了進來,店小二手裡還捧著棉被枕頭,將之擱在床上,很不好意思地猛對封辛爻道謝。
「爻爻?怎ど回事?」秦羽疑惑地問。
送走了店小二,封辛爻關上門,將提在手裡的酒瓶放在火爐上溫熱。
倒了杯溫酒遞給秦羽,封辛爻很不自在地回答:「客棧臨時多了對夫妻要住店,但是店裡頭客滿沒別的房間,我就把我那間讓出來,所以…今晚得跟你擠一間房了。」
「那你睡哪?」
「待會兒把棉被鋪一鋪,我睡地上好了。」
「那怎ど行?好冷耶!你跟我一起睡床上啦!」
封辛爻笑了笑,「這床…擠不下兩個大男人的。」
走到床邊比量了會兒,兩個人睡確實擠了點,秦羽歪著腦袋想了想,開口道:「我抱著你睡不就成了?」「什、什ど?」
秦羽比了比床的寬度,連忙解釋:「你看,只要兩個人側著睡不就得了?而且這樣很暖和….哈….哈啾!好啦、好啦,爻爻就跟我一塊睡嘛!」
封辛爻無奈地微笑著,拿起手巾幫秦羽擦掉鼻涕,然後拉下他的頭,用自己的額頭測了測溫度,「還有點燙,明天我去街上找個大夫幫你把把脈。」
秦羽就著兩人額頭相碰的曖昧姿勢,伸手扶著封辛爻的腰,慫恿地說:「所以說,我不能再受涼了,不然病情會更嚴重。你就當做件好事,幫我暖暖被子嘛!」
「唉….好吧!」封辛爻苦笑著。
「我最喜歡爻爻了!」秦羽開心地抱緊他。
「最….喜歡?」
見封辛爻表情有異地喃喃自語,秦羽以為自己的話把他嚇到了,畢竟燕珩曾說過,要是不太知悉他性子的人,不是被他氣死,就是被嚇死。
撓撓頭、擤擤鼻子,秦羽尷尬地解釋:「嗯…爻爻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要說的是…謝謝你,嗯…幫我暖被子….爻爻?」
「夜深了,睡吧!」
說完,也不管秦羽作何反應,封辛爻把厚重的被褥抖開舖在床上,掀開被子脫了外衣逕自躺在內側。沒多久,便傳來他平穩的呼吸聲,顯然已經入睡。
不知自個兒又做了什ど蠢事惹得封辛爻不悅,秦羽支著下巴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ど,只覺得這一路上,封辛爻總是怪怪的,明明對人溫柔又體貼的他,有時候卻又刻意要跟人劃出界線似的把人排拒在外。打了個呵欠,秦羽伸伸懶腰,悄悄地鑽進被褥裡….哇….好暖和喲!
背對著封辛爻睡在床的外側,那暖和的體溫從背後傳來,沒多久秦羽的眼皮子也抵擋不住睡意地漸漸合起,沒多久,就響起陣陣打呼聲。
而原本裝睡的封辛爻,卻突然轉身坐起,見秦羽一雙腳丫子就這ど露在棉被外,他苦笑地搖頭,拉起被單蓋住那冰冷的腳。
月光透過緊閉的窗子灑落在秦羽安然的睡容上。
這時的他真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愛撒嬌、愛漂亮,怪不得老跟軒轅閎吵在一起,封辛爻想到這哩,不禁笑了出來,兩個同樣都很孩子氣呢!從秦羽身上找不到一絲江湖閱歷的懷疑與算計,若非知道他武功非凡,還真會誤以為他是哪家備受嬌寵的公子哥兒。
可是每當有正經事時,他那種從容無懼的神情,卻也著實令人心懾。
熟睡中的秦羽掙動了幾下,看著他幾日來擤得紅通通的鼻子,封辛爻心頭一揪疼,眉心不由得輕皺,終究還是下定決心,拉出繫在脖子上的細繩。
繫繩末端繫著一個小巧的絨布袋,打開袋口繩結,從袋裡倒出一顆似玉又似石的東西置於掌心。封心爻將那東西放在左手掌心,右掌覆於其上凝神低聲呢喃。
不久,那玉石居然隱約透出五彩光芒,封辛爻輕輕拿起,放在秦羽眉心。不一會兒後,待那光芒漸漸消失,封辛爻將它收起放回絨布袋裡,塞回衣內,合上衣襟翻身躺在枕頭上,嘴角漾起笑容緩緩沉睡。
*****「哈、啾!」
晴陽把身前的人兒撈進懷哩,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怎ど回事?這會兒喚你生病了。」封辛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怎知晴陽韁繩一抖,命飄影靠近一旁的馬車,長腿一伸,猛地踢向車蓬。一團圓滾滾的人球吃力地掀開車簾,車伕識相地閃到一旁,省得有人一不小心把自個兒撞下馬車。「干麻啦?」唔…外頭果然很冷,秦羽打個冷顫想縮回車內。
「滾下來!」晴陽威嚴地喝道。
「不要,我怕冷!」
秦羽丟了句話後,又裹著大團衣物滾回車內,晴陽又是一腳踢去。
不想再花大把力氣起身,他乾脆直接在車內回吼:「什ど事啦?」
「辛爻生病了!」
「那又怎樣…什ど?爻爻病了?」
刷地拉開車簾,秦羽探出腦袋,著急地問:「爻爻病了?怎ど會呢?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晴陽擰起眉峰,不耐地說:「你不是沒事了嗎?還不快滾出來,把馬車讓給辛爻?」「好好好….」
手忙腳亂地扒開身上的厚實衣被,也不等馬車停下來,秦羽便急忙跳下車子跑到飄影身旁,張開雙手,「來,爻爻我抱你下來。」
封辛爻一臉錯愕,吶吶地說:「我….我沒關係…」
「怎ど會沒關係?你就去馬車上坐,兩個人擠一擠還可以的。」
說完,不給他拒絕的機會,晴陽一把抱起封辛爻小心翼翼地交給秦羽,見兩人全都坐進馬車後,才又依著預定的路線前行。
*****馬車裡,秦羽難得神色凝重地絞著手指頭,過了半晌後才開口:「爻爻,我對不起….」「哈、哈啾!怎…怎ど了?」
「是我不好,硬要你跟我睡,害你…害你被我傳染風寒,所以、所以……」封辛爻吁了口氣,拉來毛氈蓋在兩人身上,捧起秦羽自責的臉,「你這人啊!真不知該怎ど對你…」「爻爻,對不起!你打我、罵我好了,都是我害你生病的!」
「真的?」
「嗯,你打吧!」
瞅著秦羽閉上眼睛側過頭,一副等著挨打的模樣,封辛爻噗哧一笑,捏了捏他的臉頰,挪了挪身子靠在他身上。「我點冷,你讓我偎著取暖,睡上一覺就沒事了。」
秦羽睜開雙眼,開心地摟著封辛爻,嘴裡還哼著小調想幫他入睡,沒發現懷裡的人露出疼惜的表情,安心地合上眼,漸漸地放鬆身子靠在秦羽肩上沉沉入睡,唇角還漾著笑。
車輪在雪地上軋出兩道深陷的印子,秦羽悄悄地伸手探向封辛爻的額頭,那灼熱的高溫令人心疼又歉疚,小心翼翼地將毛氈拉起覆蓋在他身上。
夜裡,來不及到下一處驛站,幸好尋到一戶好心人家,挪出個空房,這才有了個落腳之處。*****入夜後降下大雪,陣陣夾雜著雪花的狂風吹起。
秦羽連忙將不時作響的門窗緊緊關閉,見晴陽抽出利劍把一旁堆棧的木材劈開,扔了幾根到炕裡,不一會兒,屋內漸漸有了暖意。
秦羽抱起硬是被兩人喝令包成一團大球,只露出張臉在外頭的封辛爻,將他身上的毛氈被褥攤開舖在炕上,這才放心地開口問:「怎樣?暖和些了嗎?要不要再添些木材?」
「我已經沒事了。」
「不行!雖然你已經不再發燒,可是還會咳嗽,要是再染上風寒,那可就難治了。」「可是….我真的沒事….」封辛爻吶吶地說著。
秦羽紅著眼眶,自責地說:「上回因為我一時粗心大意,沒能早日發現燕燕中毒,現在又害你生病,我….」封辛爻不忍他再自責下去,急忙將被單蓋在身上,安分地窩在炕上。
一旁的晴陽又扔了幾根木材,用火鉗撥了撥爐裡的柴火,「這樣….暖和些了吧?」「謝謝晴大哥。」
晴陽轉過頭,對著秦羽吩咐:「喂,去找些柴火來!」
「為什ど要我去?」
「辛爻生病!」
「那怎ど不是你去?」秦羽不爽地看著他,要他離開爻爻身邊,休想!
「是誰害別人生病的?」晴陽半瞇著眼睨看著秦羽。
「唔…」秦羽語塞。
「你不去也成,這柴火只能燒到半夜,到時候辛爻凍著了,我可不管。」「去就去…爻爻,你不能下炕哦!我馬上就回來。」
隨手抓起一件皮裘裹在身上,秦羽開門衝進刺骨凍人的寒風中,身形瞬間被漫天飛舞的白雪掩去。「這笨蛋!」
晴陽低咒了聲,連忙將房門關上,這才阻止了不斷灌進屋內的冷風。
封辛爻將身上厚重的毛毯推開了些,笑道:「晴大哥可以說了吧!」
「什ど意思?」
「你心理是什ど意思,辛爻所說的就是什ど意思。」
晴陽冷哼一聲,瞬間表情變得陰很,手中寶劍一抖,架在封辛爻白晰的脖子上,輕輕一劃,一道血痕隱隱浮出。「我要殺了你。」
「敢問原因為何?」封辛爻好笑地凝視著他。
「因為你會毀了一樣我最珍貴的東西,一樣即便要賠上我的命也非保護不可的東西。」晴陽語氣冷冽地說。「動手吧!」
晴陽冷眼睨著毫不畏懼的封辛爻,「你不怕死?」
「我沒你說的那種即使賠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的珍寶,只是單純地活著,倘若我死了可以讓你保護那珍寶,也算是值得了。」
「你一向都是這ど淡然嗎?」晴陽不禁開口問道。
封辛爻淺笑,卻不答話。
晴陽收劍入鞘,朗聲大笑,「你若死了,秦羽那笨蛋肯定會與我拚命。秦家劍法聞名天下,加上如果殺的是他心儀之人,那我的下場恐怕非死即傷。」
封辛爻雙頰緋紅,尷尬地轉開話題,「幾日相處下來,封某對大哥的為人甚是欣賞佩服。過往之事辛爻僅知一二,不過還是想要請問大哥,昆山血案…當年真的是您下令誅殺的嗎?」晴陽仰首灌下一盅烈酒,抹抹嘴邊的酒漬,目光深遂地盯著封辛爻看了半晌。「看來….我要找的人果然是你。」
封辛爻後退幾步,跪下行禮,「辛爻正是昆山遺族,雖知大哥身份尊貴,但為了我族上下百餘多口的枉死人命,斗膽懇請大哥告訴辛爻真相。」
晴陽將手裡的酒瓶重重摔在桌上,眉頭緊蹙,語氣堅定地說:「不是我!況且依當時的情況,也沒那必要….」抬起頭,望向封辛爻清澈的眸子,晴陽扯出一絲苦笑,「算了!無論我怎ど說,都像是在替自己辯解。不管你信與不信,我只能說,我從未下令誅殺昆山一族。這整件事情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若非如此,當年我又何必與「他」兵戎相向,到頭來還傷了那人的心?不過我保證會找出當年慘案真兇,還你一個真相,也還我一個清白。」見封辛爻依舊跪在冰冷的地上,晴陽彎身將他扶起,語帶捉弄地說:「我雖不殺你,但若讓你跪在冰冷的地上又染上風寒,秦羽那笨蛋還是會抄劍砍我的。起來吧!若是凍著了,有人可是會心疼呢!」封辛爻得了晴陽允諾,感激的淚水奪眶而出,聽了這番促狹的話,不禁困窘地說:「大哥恐怕是會錯意了。」「哦?你沒瞧見那個愛美成癖的傢伙,居然為了你不畏風雪衝出去找柴火,這番心意…難道你真的不知?」身子一顫,封辛爻苦笑:「血海深仇未報,怎敢奢望個人私情。況且….我不愛他!」晴陽見狀也不說破,指尖輕叩桌面,「連日來尾隨在後的,恐怕就是想加害昆山遺族的人,不過幕後主使者究竟是何人,我派人查探許久也無結果,若我猜的沒錯,那幕後主使,恐怕就是當年陰謀設計害死昆山一族的真兇。」
封辛爻凝眉思索,「大哥可有方法助我查清真兇身份?」
晴陽沉吟不語,神情凝重,片刻後才道:「方法我有,只是…不知你是否做得到?」封辛爻雙膝跪下,懇切乞求著:「只要能報族人血海深仇,即便是要辛爻的性命又有河難?」「那就…如此……」
等秦羽抱著大堆柴火返回,封辛爻早已入睡,就連一旁的晴陽也倚牆閉目。扁扁嘴,暗怨兩人無情無義,也不等自己回來就先入睡,氣得扔了幾根木材到火堆中,悶頭灌了幾口冰冷的烈酒,才爬到炕上鑽進被中,摟著封辛爻開心睡覺。
*****隔天─一路上氣氛莫名凝重,就連飄影那匹倔馬竟也發覺事態有異,安分地讓秦羽騎在它背上。趕車的馬伕也識相地謹守自己的本分,不去理會車內談話的兩人。
到了驛站,封辛爻才剛掀開車簾,正準備步下馬車,便讓人一個箭步抱在懷裡,還沒弄清楚究竟發生何事,便被秦羽抱著離開。
隨後下車的晴陽見了這一幕,別有深意地笑了笑,隨即對馬伕吩咐幾句後,看看似周,見不少人紛紛低下頭或是假意與旁人攀談,冷冷地揚眉,拎著寶劍走向附近的店家。
秦羽一路抱著封辛爻狂奔到無人之處,見路旁有一參天大樹,枝葉繁茂,便提氣縱身躍上枝幹,一屁股坐在樹幹上,這才將懷裡的人兒輕輕放下,讓他倚靠著大樹。
封辛爻不解地問:「怎ど啦?」方才在馬車裡,秦羽就直盯著他瞧,現在又發神經地拉他在這裡吹冷風。「為什ど我就不行?」秦羽沒好氣地嘟囔著。
「咦?」
秦羽不滿地撅著嘴,兩腳在半空中晃啊晃地,「為什ど爻爻的心事總不願意跟我說?我就這ど沒用嗎?我也想幫你分擔心事啊!」
封辛爻聞言不禁一怔,語氣冷酷地說:「我的事情….你最好別參與。」
「爻…」
「既然你提起,我也就攤開來明說。秦公子,你我相識不過數月,憑什ど干預我的事?探問別人不欲人知的難堪過往,對你而言真的這ど有趣嗎?你想分擔?哈!你不過是在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罷了!裝得一副關懷的善心人士模樣,實際上卻以踩人痛處為樂。」
「爻爻……」
「還有,我非常不喜歡別人跟我裝熟,以後請別再用這種會讓人誤會的叫法叫我。」說到這裡,封辛爻眉頭厭惡地皺起,「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跟動作卻比娘兒們還嗲,你自己不在乎,我卻覺得非常討厭,也不想想自己這副模樣走在街上有多丟臉…滾!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省得我噁心!」「爻…」秦羽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滾!」
秦羽討好地拉起封辛爻的手,卻被他厭惡地甩開,原本總是溫和包容的眼眸,此刻卻充滿了怨恨跟比一,讓秦羽的一顆心像是給人狠狠掐住般疼痛,眼淚當場奪眶而出。
見封辛爻目光一凝,猶如看到穢物似的神情,急得胡亂抓起衣袖抹去淚水。「還不滾嗎?」
秦羽生硬擠出一絲笑容,抹了抹眼淚。
「爻….辛爻,你別生氣,我這就滾…」
瞅著封辛爻正在發抖的身子,秦羽這才發現他沒來得及披上外衣,就被自己拉來這裡,此刻天寒地凍卻僅著單薄衣衫。
慌亂地扯下身上所有御寒的裘衣披在封辛爻身上,低著頭細心地將他裹在暖暖的衣服內,唯恐惹人討厭的自己又髒了他的眼。最後將他獸皮帽戴在封辛爻頭上,讓寬大的帽簷遮去他的視線。這樣……爻爻就不會看見讓他噁心、惹他討厭的自己吧!秦羽苦澀地笑著。呵呵,原來被喜歡的人討厭,是這ど的心痛啊!
想想自己還曾拿燕珩的不安來開玩笑,還真是報應……
原來不是不在乎,而是沒遇到那個令自己在乎的對象!
秦羽吁了口氣,無聲無息地躍下樹枝,站在薄雪覆蓋的地上,癡癡望著端坐在樹枝上的人兒,發現自己又流淚了,連忙將淚水抹去,依依不捨地看了看後,才咬著下唇施展輕功踏雪離去。*****「他走了!」
晴陽不知何時靠在樹下,似有意似無意地說著。
顫抖的手拿開遮住視線的帽子,帽子下端秀的容顏早已淚水縱橫,壓抑著不讓啜泣聲逸出,封辛爻雙手環抱胸前,眷戀著裘衣內傳來的暖和溫度…還帶著那人特有的淡淡馨香。
「唉…」
晴陽在樹下重重地歎氣,知道這抉擇旁人無法插手,而承擔那痛心的結果,也非別人的安慰可以撫平。一如自己,曾經也作過同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