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冬天了,他們在歐洲各國流連忘返,從夏末到深秋,已經過了一季。
流連忘返?不,是存心不願意回來。
輝沒有告訴她時間過了多久,她也不問,只記得所有該去的地方,似乎都去過了。
保鏢仍在身後跟著,由於他倆去的地方很多,有時候會跟丟,但很快的,他們又可以把他倆重新找到──颯風保全的資訊網很強,這話不假。
不過,萬事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就拿現在來說,他們已經到達這個小鎮兩天了,仍不見保鏢的蹤影。
她很想看看在沒有人護衛的情況會發生什麼事,這也是她會和他出國旅遊的真正目的。而輝,似乎也很樂意能僥倖甩掉"尾巴"。
輝真的會害她嗎?
這個疑問在她心中纏繞了一季,有種強烈的預感,這幾日答案就會自動顯現。
雖然半信半疑,但她已學會暗中保護自己,比如,當輝體貼地遞給她一杯牛奶時,她會趁其不備,將牛奶倒入窗邊的花盆。
她還會藏一隻銀製的勺,吃東西的時候用它來試探食物是否安全──很古老的方法,但很有效。
她的身上備有一隻袖珍型手槍,每到一個地方,會首先弄清楚警察局的電話號碼,她也會帶一小瓶刺激眼睛的辣椒水。
她自嘲地微笑,覺得自己像電視中的女間諜,這些年拍的戲,告訴她很多經驗。
這個小鎮比較偏僻,能娛樂的地方不多,這天在街頭漫步時,他倆竟同時發現了一間小小的賭場。
嚴明輝本性難移,頓時手癢難耐,摩拳擦掌要進去試試運氣。
"只賭一下下。"他發誓。
關風穎沒有阻止他,只留給他賭一下下的本錢,把所有現鈔和信用卡統統拿走。
"你在這裡玩,我先回渡假村。"她回答。
"開車小心一點。"嚴明輝在她臉上輕吻,眼裡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然後不自然地笑。
"不要賒帳!"她叮囑,"先把搭計程車的錢留起來,如果輸光了,我可不來救你。"
他聳聳肩,看她向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車是在德國買的,已經大半個月了,那天,輝提議買一輛車越野旅行,她答應了。
很想看看到底他會對她做什麼,所以,無論他提議什麼,她都答應。
可是,此刻關風穎有一點後悔,因為,她發現他們的車失蹤了!
明明停放在這兒,怎麼會無緣無故不見?她歎了口氣,只得接受事實──車被偷了。
渡假村在山頂,靠近終年積雪的地方,現在沒有車,叫她如何攀上那曲折的山道?
呵,殺手沒有盼到,小偷倒出其不意地來到她身邊,此時的關風穎哭笑不得。
迫於無奈,只得報了警,揮手攔下計程車。
遊玩一天之後,十分疲倦,關風穎回到小木屋,立刻倒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打盹。
電視打開,不時喧嘩的聲音提醒她不要睡死,因為,輝還沒有回來。
"本台記者快訊──"
像是作了好幾個輕淺的夢,新聞女主播的聲音忽然宏亮地來,把她嚇了一跳。
看看時鐘,竟然已過午夜,嚴明輝騙了她,在山下待了這麼長的時間,明顯不是小賭而已。
揉揉惺忪的眼,她自認已經睡夠,縮在沙發的一角看新聞。
"十二點四十分,在渡假村附近的懸崖下,發現一輛墜毀的賓士M-CLASS越野車,據悉,此次交通事故的發生地點,可能是被稱之為死亡地帶的魔鬼拐角。由於這輛賓士M-CLASS越野車防傾平衡桿和彈簧下支臂上的橡膠墊磨損,導致行駛時偏向懸崖一側,再加上煞車系統失靈,所以經過魔鬼拐角時疾速轉彎,墜下懸崖,車毀人亡,目前警方正就此事做進一步調查……"
賓士M-CLASS越野車?莫非是她被盜的那輛?
鏡頭晃過車牌,看了頭幾個字母,她完全可以肯定了。
可憐的小偷,竟在冥冥天意中,做了她的替死鬼。
車子怎麼會有問題?記得幾天前才送去維修,難道被人動了手腳?
如果真的被動了手腳,那麼嫌疑犯只有一個,她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關風穎睡意全消,在房中徘徊,終於決定打通電話……
一切準備就緒後不久,她聽見嚴明輝的腳步聲。
看起來他滿開心的,步伐輕鬆,吹著口哨,似乎還不知道車禍的消息。
或許,已經知道了,所以才這般興奮。
燈已被關風穎熄滅,當他轉動鑰匙打開門的剎那,她"啪"的一聲,讓屋內重現光明。
"啊──"
出乎意料,嚴明輝居然失聲大叫起來,手臂擋住光線,身形劇烈一震,呆若木難地盯著她,彷彿看見鬼魂。
"輝,你回來了!"關風穎笑盈盈若無其事地迎上前去,"怎麼這麼晚?贏了還是輸了?"
"輸、輸了。"嚴明輝半晌說不出話,顫抖的唇蒼白,很費力才擠出幾個字。
"我聽見你剛才吹口哨了,輸了還這麼高興?"她意味深長地盯著他看。
"習慣了,"他畢竟是經歷過世面的人,努力壓抑情緒,恢復正常談吐,"反正我總是輸,也不在乎輸這一、兩次,沒有輸光我已經很高興了。"
"要不要吃宵夜?我來煮……"
"不,我很飽。"他側過臉去,假裝漫不經心地問:"對了,你回來的時候還好吧?一個女孩子單獨開車,我滿擔心的。"
"我是搭計程車回來的,車子被偷了。"注視著他,她觀察他臉上細微的表情。
"哦?"他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車被偷了不要緊,只要你平無事就好。"
"咦?原來你不知道車子被偷的事?"關風穎聲音裡充滿故意的驚奇,"電視上都播了,我記得那間小賭坊好像有電視機。"
"玩得太投入,沒有注意到。"
"那個偷車的賊還真夠倒楣的,居然出了車禍。"
"是嗎?"他臉上的表情更不自在,"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他墜下懸崖,車毀人亡,警方說,是因為車子出了問題,輝,我想不明白,前幾天我們才送去修理,怎麼這麼快就出問題了?"
"也許是車行的師傅不夠用心。"嚴明輝喉結艱難地滑動。
"輝,你渴不渴?要不要喝口水?"她仍然笑著,但笑容變了質,似乎有一絲諷刺的味道。
"不要!"他猛地推開她遞過水杯的手。
"幹麼這樣緊張?怕我在水裡下毒?"手在空中繞了個圓弧,她就著那杯水一飲而盡。
"穎兒,不要說笑話,我怎麼會那樣想。"他神態窘迫,連音調也變得沙啞。
"因為你怕我報復……"關風穎湊近身子,目光閃爍,"輝,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剛才說的都是謊話,車子沒有被偷,那個墜下懸崖的人其實就是我……現在,是我的鬼魂在跟你說話。"
"啊──"嚴明輝面如死灰,恐慌地跳開。
"哈哈哈……"關風穎神經質地笑起來,不知道怎地,眼淚也流了下來。
這就是她愛了多年的人?是她奮不顧身投入全部花樣情懷的人?
呵,她果然是色盲──天生這樣盲目,連一個男人的心都看不透。
"輝,我剛才好想重溫一遍'Les Amant De Neuf',"她盯著他,"那部電影是你介紹我看的,記得嗎?因為它,改變了我的演藝事業,這一生,我都會感激你。還記不記得這部片於說的是什麼?男主角以為茱麗葉.畢諾許是他一直追尋的那個白衣女郎,他愛上她,跟她一起跳傘,扮小丑逗她開心,甚至為了她,在幫她的情人偷藥時被人開槍打傷……
"可是,直到最後,他鮮血淋漓快要死的時候,卻再次看到了昔日的白衣女郎──他這才明白,原來他一直護衛著的女孩子,並不是最初愛上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淚水乾了,眼睛變得深邃了。
"輝,我跟'Les Amant De Neuf'中的男主角一樣,這些年……我錯了愛人。"
她因為這部影片而愛上他,但是,這部影片也似乎預言了他們之間的愛情只是一個錯誤。
"輝,我對你這樣好,你怎麼忍心殺害我?那天,你向我求婚,後來又主動提出要帶我出國旅遊散心……這一切只是為了製造更多機會跟我單獨相處,然後方便殺死我,對嗎?"
問句忽然止住,因為,她再也問不下去。
"因為……我更需要錢。"退至房間角落的嚴明輝低聲地回答,"對不起……可是我不得不這樣做,你可能不相信,你是我這些年來最喜歡的女人,所以一直不捨得碰你。那天我向你求婚……是真心的。當時我想,如果你答應,我就放棄這個計劃,可惜……你拒絕了。"
抑住了害怕,這個時刻不管她是人是鬼,他都得做最後的一搏,否則,她隨時可以就車禍的事出面指控他。
身子向前一撲,將她壓倒在沙發上,加大力量的手掌,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他看見關風穎沒有感到意外,也沒有害怕,只是心死地看著他,眼裡浮現一絲嘲笑,不知在嘲笑他的垂死掙扎,還是嘲笑她自己愚蠢的愛戀。
身下不知什麼時候多出一把袖珍型手槍,握在她的手裡,頂住他的喉嚨。
突然,幾個身手敏捷的員警從臥室裡衝出來……
"輝,我忘了告訴你,"當員警將他按倒在地時,她的諷笑仍在,"剛剛我報警的時候,他們說,光是車禍的事,並沒有足夠的證據起訴你,但現在,我想證據夠了。"
端木佟到達關風穎所在的小鎮已經是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他衝進當地警察局,看見關風穎披著毯子坐在長廊上。
這一季,她在漫遊,他卻一直悄悄跟在她的身後,直到兩天前跟蹤斷了線。
心急如焚讓他寢食難安,現在終於得到她的消息,卻要強壓下一顆激動的心。
聽說,她的車墜下山崖,聽說,是她用自己做餌,引出嚴明輝的真正面目。
如今兇手已被逮住,他卻絲毫高興不起來,他怨她不顧自己的安危,怨她在最關鍵的時刻卻把他推到局外。
匆匆的腳步聲引起關風穎的注意,見到他的時候,她臉上顯然流露出驚喜,嘴唇微張,似乎想要喚他。
但端木佟假裝沒有看到,滿臉冷漠地走進警長辦公室,把她獨自留在門外。
哼,他不能輕易原諒這個小傻瓜,他要讓她知道,以後不可以這樣任性妄為,否則,結果只有一個──換來他的冷漠。
關風穎低下頭,失望地裹緊毯子,很乖地等待他出來,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讓從警長辦公室走出的他於心不忍。
原想一直不理她,能撐多久就撐多久,但心軟讓他只能給她減了刑。
"一起吃早餐吧。"他緩緩踱到她身邊,用依舊不帶任何情緒的語氣道,"聽警長說,你可以走了。"
"好啊!"她無邪地笑了,主動依到他身邊,弄得他冰山即融。
"虧你還笑得出來!"端木佟惡狠狠地想罵她。
"佟,你還在生我的氣嗎?那天在酒吧裡我點的歌你有沒有聽見?"她好似在撒嬌,"人家都道歉了,你還生氣?"
"我當然氣!"不是氣她當日不相信他,而是氣她居然讓自己身處險境,卻瞞著他,"萬一出什麼事,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以為自己有一支小手槍,懂得打電話報警就很安全了是不是?嚴明輝這麼有力氣的一個大男人,隨時可以把你掐死!"
"可是他最後還是掐不死我呀!"關風穎有些得意,翻開毛衣領子,讓他看脖上的掐痕。
"還敢讓我看這個。"端木佟更加氣急敗壞,俯身吻住那淡的痕跡。
"不要……這裡是警察局。"她含羞地推開他。
"那就換個地方。"他仍不願給她好臉色,拖著她往外走。
"等一下……讓我戴上眼鏡。"她嘻嘻一笑,從包包裡翻出他送的禮物。
這件禮物她一直貼身帶著,在這深秋的異國街頭,第一次派上用場。
還沒下雪,天氣卻已冷得她受不了,她把身子縮進他的懷裡,像初生的嬰兒打量這個世界。
"呵……完全不像我想像中的模樣。"看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感歎。
天空的藍色沒有她想像中的清澈,楓葉深紅不似她期望的那般鮮艷,早晨的陽光並非純粹的金黃,秋風中的花朵,色澤是那樣的單調……
這個世界,不如她的想像,但她卻高興,因為她看到了真實。
"你以前說過,像檸檬那樣的黃色,酸酸的,明亮的,它是什麼?"記得嚴明輝曾用各種事物比喻色彩,她告訴他赤橙青綠藍紫,卻獨獨少了黃。
那是她和舊日戀人之間的秘密,他卻執著地想知道。如果,她肯說,就表明她已真正將那個人拋棄。
關風穎沒有回答,她只是踮起腳,吻住他。
"到底像什麼?"不滿意她敷衍的吻,端木佟仍然追問。
"笨佟!"關風穎翹起嘴,"檸檬那樣的黃色,酸酸的,明亮的,就像接吻時的感覺……"
"你跟他接過吻了?"他嫉妒地大叫出聲。
"哈,不告訴你!"她扮了個鬼臉,大笑著跑開。
街邊有間小小的油畫店,經過的時候,她忽然停住腳步。
"怎麼了?"端木佟詫異。
"阿佟你看……"她指著櫥窗,輕歎,"這上面畫的,是鳶尾花嗎?"
顏色沒見過,但從那花的形狀,她可以分辨出來。
"對,深紫色的鳶尾花。"
"原來紫色這樣濃郁詭異,一點也不像我想的那樣美。"
"穎……"怕她憶起傷心往事,端木佟強轉過她的身子,"雖然我不是一個浪漫的才子,不能用漂亮的詞藻為你描述各種色彩,但是……我可以為你配一副合適的眼鏡。"
呵,這話好傻!但聽在她耳朵裡,卻是甜蜜蜜的。
此刻,她在乎的不是美麗的想像,而是眼前真真實實的一切。
她的手撫上他胡碴初生的俊顏,愛意濃濃地觸摸著這個讓她看到彩色世界的男人。
她覺得很滿足。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