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訂婚典禮只剩下兩個星期,林伊慕不再像先前那麼鎮定。
她要回家。
這與愛情沒有關係,並不見得她非要嫁楚文俊,但不是他也會是別人,這是為了媽媽臨終的遺言——慕兒,媽媽被別人罵賤女人罵了一輩子,你回到爸爸那兒後,可要好好爭氣呀。
病危的母親,使盡最後的氣力,嘶啞著擠出這一句話,然後像是完成了什麼心願,閉著眼睛去了,嘴角帶著一絲希冀的微笑,她沒有強迫女兒答應,因為她知道她一定會答應,這輩子就這個願望,她能不答應嗎?
林伊慕記得,她對著冬天雪白清冷的陽光僵立了好久,才將媽媽的手握了握,放入被單,算是允諾了吧,她沒有哭,儘管從此以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無所謂,活著似乎就是為了完成這個遺願。
為了這個理由,她才跟著父親回到林家,雖然她恨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為了這個理由,她才拚盡心智考上明星大學,別的富家子女是花錢進去的,她卻是真槍實彈考上去的,雖然她對學位並不熱中;為了這理由,她收斂從前隨心所欲的個性,換上淑女的外衣,雖然她知道這只是偽裝;為了這理由,她才答應跟楚文俊訂婚,雖然她連那個男人的樣貌都記得不太清楚。
但此刻她卻被囚禁在這裡,失蹤的消息大概已鬧得人盡皆知了吧,林家自然有替她掩飾的方法,只要她能夠在訂婚典禮當天準時出現,所以時間不多了,她得想辦法。
「砰——」白瓷盤摔在門上,猛然碎裂,這是第五十六個,也是一連好幾天她對待早餐的態度。
「林小姐,吃一點吧,你這樣會叫我們難做。」身旁的女傭戰戰兢兢地勸道。
林伊慕偷笑,她並非絕食,每天她都會藏起一點食物,再把大部份摔得稀爛,但表現上,她要裝出絕望憤怒的神情——狄昊天不會不理的,他留她在這裡,似乎不是為了要她的命。
果然——
幾分鐘後,玄色的衣著出現了,狄昊天恢復得不錯,短短一個多星期,已經看不出他受的槍傷,不再需要輪椅,而是邁著悠閒的步子踱進來。
「聽說你不願吃飯?」他靠在門邊,戲謔地打量她,像在取笑一個淘氣的小孩。
「我要回家!」這句話,每次見他她都要重複一遍,是開場白,也是結束語,她不會再對他說其他的話。
他像是沒聽見,目光環顧屋內一周,指著牆上裝飾用的雕花盤子,「那兒還有,如果覺得不解恨,可以繼續摔它們,外加這些景泰藍花瓶,摔光了我會叫人再送來,但你必須吃飯。」
好建議!伊慕咬牙切齒地心忖,然後一陣陣猛然的摔打聲音再次響起,每一次都伴隨著圍觀女傭的捂耳尖叫,幾分鐘後,風捲殘雲一般,屋內所有易碎物品蕩然無存。
狄昊天面不改色,仍是悠閒地把手環在胸前,像在觀賞一齣戲劇。
「很好,很好!」他鼓掌,「如果不是因為盤子不太夠,我也會加入助興。」
「你……」林伊慕瞪著他,喘著氣,老天,她該怎麼激起這男人的怒火?
有了!
瞥過一眼地上的碎瓷片,她頓時知道該怎麼做了,這樣也許有效,她趁人不備時迅速撿起鋒利的瓷片,往自己手腕割去。
「你瘋了?!」他顯然沒料到她會有這樣大膽的舉動,終於變了臉色,一個快步奔過來,打掉她手中的利器。
「放開我——」林伊慕奮力掙扎。
不知是什麼布料被驟然撕裂,一層又一層纏在她的手腕上,像是纏住了她的呼吸。
「調皮的小孩!」他的神色迅速恢復日常的戲謔,聲音不細聽,聽不出略帶一絲沙啞,他揮起大手,一掌打在她的臀部上。
「不要——」林伊慕抱住頭,以為那一掌是衝著她的臉而來,但接下來的觸感卻令她詫異不已,他居然像個哥哥,在懲罰似的打她的……屁股?
「不聽話的小孩就應該這樣!」又是一掌,不重不輕,並不覺得痛,只引得林伊慕想笑。
「你幹麼?」話一出口,她便愣怔,那語調竟有明顯的嬌嗔。
他似隱隱的愣怔,在對上她不知覺的撒嬌眸子時,他龐大的身軀壓下來,壓得她無處可逃,「不要想用絕食和自殺來威脅我,沒有用,如果你再敢這樣,我會懲罰伺候你的女傭人。」
「你……」他就那樣自信,斷定她不願連累無辜嗎?
「還有——」他聲音忽然放低,低到只有她一人能聽見的耳語,「下次偷藏食物的時候,選些有營養的東西,不要光啃乾麵包。」
林伊慕驚得呆了,他……居然知道自己的詭計?!
「可憐的小東西。」狄昊天看著她的驚愕哈哈大笑,拍拍她僵硬的小臉,瀟灑地離去。
這傢伙……可惡至極!
她深吸一口氣,並不放棄。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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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公作美,從清晨開始就下起連續的纏綿秋雨,林伊慕坐在窗台上,任冷雨飄進窗子,打濕了窗簾,打濕了地毯,也濕透了她的全身,儘管早已瑟瑟發抖,但她仍然保持這個姿勢坐好,濕漉漉的頭髮貼住臉頰,不言不語。
女傭們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她想幹什麼,但都不敢言語,接觸了一個多星期,她們知道這位林小姐時常有些古怪的舉動,最好不要打擾。
狄昊天不知到哪裡鬼混去了,整天不見蹤影,林伊慕心裡輕哼一聲,大概又是找他的明星名模風流快活去了。
從前,她以為這些黑道上的混混們,泡妞也頂多泡到酒國名花就算很了不起了,但這一個多星期,她從二樓的窗子俯視到院裡來來去去的美人,才發現自己錯得離譜!那都是些熟悉的面孔,雜誌上、電視上經常能見到,其中一位竟是被眾人稱為「玉女派掌門人」的甜姊兒歌星,這也就罷了,另有一位更讓林伊慕大跌眼鏡,居然是電視台節目主持人,聯合國駐非洲扶貧的親善大使。
她不知道這些女人是否都屬於狄昊天,但總有一個是他的吧。
黃昏的時候雨停了,天邊露出幻妙的霞光,狄昊天也回來了。
這次他可沒那麼溫和,從他踢門而入的聲音,她知道自己終於惹惱了他。
「你在搞什麼鬼?!」他一把將她揪下來扔到床上,幽瞳閃著足以殺人的光芒。
「我病了。」林伊慕愣愣地說。
「你當然有病!」他怒喝,「淋了多久的雨,說!」
掰開指頭,細細數給他聽,「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唔,大概快一個白天了。」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的冷眸轉向那群打顫的女傭。
「林小姐……不讓……」顫抖的聲音同時回答。
「哈啾——」一個噴嚏打斷了狄昊天即將對女傭們裁定的刑罰,「好冷喔。」她抱住被子。
「愚蠢的小孩。」他的聲音溫柔下來,親手拿過一塊乾爽保暖的毛巾,替她擦那成綹的頭髮。
「唔——」林伊慕閉著眼睛,享受這種超級待遇,不知為什麼,她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舒適,從發尖暖到心間。
「嘿。」狄昊天看著她如同貓咪一樣縮在被子裡,不禁怒氣全無,低嘎的聲音傳入她的耳膜,「你以為把自己弄病了,我就會心軟放你走?」
「哈啾!」她的鼻子又癢起來,癢到說不完一整句話,「我才沒有……那麼想……你……鐵石心腸……我感冒了。」
「想讓我送你到醫院,乘機逃走?」
「你們有自己的醫院、自己的醫生,我逃不走。」
「那你到底想幹什麼?」他笑了。
擰擰鼻子,呼吸暢通後她坐起來,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地看著他,「帶我出去走走吧,呼吸新鮮空氣對我的感冒有好處。」
「只是想出去走走?」他仍笑,「想去哪?」
「楓旋山!」她脫口而出。
她知道楓旋街依山而建,背靠的就是楓旋山,山的另一邊是大海,這樣的佈局可以防止外人圍攻,但也方便了裡面的人逃走。
「好啊。」沒想到他竟爽快地答應,「換身乾淨衣服,我們走。」
「呃……」她倒猶豫,「你……要帶保鏢嗎?」
「怕有人暗殺我?」他又笑。
她最恨他這樣的笑,彷彿早已把她看透。
「不是,」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只是怕把感冒傳染給更多的人。」
「我不帶保鏢,就我們兩人出去逛逛。」他眨眼,「這樣滿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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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困了這麼久的林伊慕,一來到山上便情不自禁地蹦蹦跳跳,她信手摘一把楓葉在手中揮舞,狄昊天跟在身後,不疾不徐,像在放任一隻狂歡的小羊。
「喂,你好慢喔,不怕我跑了?」她膽大妄為地把楓葉拂過他的眼睛,縱聲大笑。
「山後面是大海,跑過去你只有淹死。」他毫不在意。
是嗎?林伊慕心裡暗自盤算,總算得了這個機會,該怎麼把握才好?
「這山上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她問。
「只是一座普通的山罷了,」他淡淡回答,「那邊有個瀑布,你們女孩子可能會喜歡。」
「真的?」她眼睛閃亮,「怪不得一直聽見嘩嘩嘩的聲音,我還以為是海水,嘿!快帶我去!」
繞過樹叢,瀑布竟就在眼前,雖不能說是飛流直下的九天銀河,但也頗為壯觀,已是秋季,卻沒有乾涸,紛紛濺落在一碧幽潭中。
她這才發現瀑布旁還圍著一群小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昂頭觀看。
「這裡怎麼會有小孩子?」林伊慕詫異。
「是附近孤兒院的孩子,」狄昊天指指山腳,用一種極為自得的聲音解說,「楓旋街的孤兒院是全亞洲最大最好的。」
「哈,天下奇聞!」她嘲諷,「你知不知道你的毒品一天能害死多少人?卻又大發慈悲辦什麼孤兒院!」
「有的事是無可奈何的;有的事卻能自己掌握,」他的口氣頓時冷下來,帶著一股蕭索的意味,「辦孤兒院,大概是我自已能掌握不多的事情之一。」
這男人在說什麼!扮哲學家嗎!她瞪了他一眼,繼續面對瀑布。
「昊天大哥。」孩子們的老師走過來打招呼,是位極有氣質的女老師。
「這麼晚了,還帶孩子們上山?」他的口氣中有一絲不滿。
「下了一天的雨,他們悶壞了,看著夕陽漂亮,就帶他們上山來觀賞日落。」女老師像做錯事般低下頭,「下次不會了。」
「天黑後山路會不好走,早點回去吧。」他發號施令。
孩子們這時都看見了狄昊天,紛紛興高采烈地圍過來,有的要他抱,有的要他講故事,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他露出難得的燦爛笑容,摸摸這個的腦袋,拍拍那個小臉,舉起一個最胖的小男孩,玩笑似的拋高,引起一陣童音的歡呼。
一旁的林伊慕又是大開眼界——想不到,真想不到,名聲勝過魔鬼的狄昊天,竟有鄰家大哥哥的慈藹面目。
腳跟無意中踩到一粒石子,石子向後滑下山坡,林伊慕回頭一望,頓時想到如果……如果趁現在逃走,應該有可能,因為此時的他完全忽略了她,而且正被一群孩子絆住。
林伊慕不動聲色,悄悄往後退,待掩入樹叢後一拔腳,飛也似的往山坡下跑!
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否對了、是否正奔向大海,她只告訴自己不要停、使勁地跑,擺脫那個惡魔。
正在跟孩子們調笑的狄昊天猛然發現她鑽入叢林的身影,迅速回神,喝聲傳入林稍,「伊慕,快回來!你想被淹死嗎?」
但林伊慕根本聽不進去,她只知道這聲音是要逮捕她,完全聽不見話語中擔憂的成分。
狄昊天正欲排開孩子們的圍繞,追上她,憑他的速度他相信自己能追得上,然而一個一直站在潭邊的孩子,這時卻受了同伴們退後時的無意撞擊而落入水中。
狄昊天望了望正拚命奔跑著卻不知自己將有危險的林伊慕,又看了看在水中掙扎的孩子,立刻脫掉外衣鑽入水中。
秋天的潭水已有一股寒氣,狄昊天忘了他剛動過手術,槍傷的小腹被涼水侵襲,頓時刺痛得抽搐起來。
原本熟識水性的他,在托著孩子到達潭邊時,忽然一陣眩暈。
那頭奔跑著的林伊慕已到達另一處高坡,氣喘讓她放慢了腳步,好奇心卻讓她不由回首眺望。怪事,那傢伙居然沒有追上來?
她看著不遠處人頭鑽動的山坡,聽著那飄過來的孩子們的哭呼聲,隱隱感到不對勁。
難道出了什麼事?不管,逃命要緊,出了再大的事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
抽足又奔數步,心中的不安越衍越烈,迫使她再次停下步子,孩子的哭喊聲愈來愈大,樹頂的葉似乎都在微顫。
伊慕無奈地深深吸進一口冷氣,轉身往回跑。
「出了什麼事?」心急的女老師忽然聽到身後有人詢問。
這不是那個剛剛跑開的女孩子嗎?她怎麼又回來了?女教師顧不得猜想,指著深潭泣不成聲,「昊天大哥……他……他在裡面……好久都沒上岸。」
林伊慕看著女教師懷中混身濕透、滿面驚恐的小女孩,看一眼潭邊狄昊天丟棄在那裡的外衣,立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那傢伙,槍傷未癒就冒充英雄下水救人,活該有這種下場!
救人?這好像不該是黑社會老大該有的情操,何況救的是一個小孩子,見義勇為、無私奉獻,統統應該屬於那種道貌岸然的社會棟樑才對,比如楚文俊。但她打賭,楚文俊是不會在秋天跳水救人的,尤其是自己受了槍傷的時候。
「讓一讓!」她推開女教師,躍進水中。
明明是囚犯,卻主動搭救劊子手,呵,真是諷刺。
看來今天是逃不掉了……
潭中的狄昊天只感到自己不斷地往下墜,深水嗆著他的鼻,堵著他的胸,張開虛弱的眸,他看到一條白色的美人魚向他游過來,水草般緞亮的長髮,玲瓏的身子,關切的眼神……是在作夢嗎?他已經死了,才會看到這樣美妙的景象?
最不可思議的是,那人魚的臉像——林伊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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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溫暖!
這是誰的懷抱?是媽媽的嗎?
八歲那年發高燒,媽媽就是這樣抱著她跑過了九條街,她們叫不到計程車,而救護車由於修路,要四十分鐘以後才能到,媽媽等不及了,替她裹上毯子,急急地跑著,那時媽媽已有哮喘的毛病,那時父親已經好久沒匯生活費過來了。她們住的窄小公寓,斷了水、斷了電,僅剩的錢因她的一場病,完全耗盡。
沒人知道她們是怎麼熬過來的,包括她們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度過了那段魔鬼般的歲月。
清晰地記得,許多年未曾出門工作的媽媽只找到了一份車衣女工的活,雖然醫生說布料中的細小纖維會加重她的哮喘,但媽媽還是日夜加班,為了她的參考書、為了她的新衣服、為了她在校的營養午餐,或者一次學校舉辦的春遊。
十五歲,她背著媽媽到街上找零工,但各式小店聽說她不能上白天班,而且只有十五歲,都不敢雇她,直到那天她走進了巴比倫。
她並不覺得做酒廊公關是什麼丟臉的事,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在出賣著自己身體的一部份,有的賣的是體力,有的賣的是腦力,政府官員在出賣腦子裡的治國之方;商業富豪在出賣手下員工的勞動成果;哲學家、文學家在出賣自己的胡言亂語,任何偉大的職業都是一種變相的出賣行徑,她只是賣一兩個笑容,應該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行。
那裡的媽媽桑倒很好說話,跟電視裡逼良為娼的老鴇還有一段距離,媽媽桑借給她彩妝、租給她衣服,讓她看起來不止十五歲。
由於聰明好學的緣故,戴菲兒這個名字很快竄紅,她會在繁華熱鬧的夜晚唱兩首歌、喝兩杯酒,跳一段還算含蓄的舞蹈。
有時她會做一兩件「壞事」,或為了打抱不平,或為了重病的母親,如——
偷了兩個錢包,因為醫院催繳母親的住院費。
撬了三部車,因為車子的主人欺負她的姊妹。
拿酒瓶砸了十九個男客人的頭,因為他們對她動手動腳。
偷來的錢,在她寬裕的時候又悄悄地還回失主的口袋,至於撬過車和打傷男客人的頭,她很快就忘了。
最後母親還是去世了,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給過她如此溫暖的懷抱。
這個抱著她的人到底是誰?那胸膛寬廣厚實,那氣息沉鬱動人,那環著她的臂膀像避風港般安全。
「媽媽……」她在睡夢中低呼。
環抱著她的人一怔,微微動了一下。
她立刻依依不捨地貼上去,貼得更緊。
「媽媽,不要走……」眼淚也許是受了懷抱的熱度,冰溶似的,一時間傾洩而下,想止也止不住,她只能抽抽泣泣,沉醉在夢與現實的邊緣,品嚐愛與痛,不願清醒。
狄昊天看著哭泣的她,像個小女孩般無助,手指不由得伸到她的腮邊,輕輕抹掉淚珠。
十多個小時前,當他從水中醒來,難以置信地望著為他做人工呼吸的林伊慕。
她不是跑了嗎?怎麼會忽然間又回轉,而且……再一次救了自己!
甚至為了救她,由小感冒轉為發高燒,吊了一夜點滴。
除了罵她笨,他再也想不出別的詞。
狄昊天對女人一向沒有太多的興趣,也許是因為身邊的脂粉從未缺少過,並不渴求,也不會十分珍惜,他既不會像王永榮那樣,玩過女人們之後就傷盡她們的心,也不會像貼身護衛阿平那樣,為了一個女人而身陷牢獄,他的女人都被照顧得很好,在床上很愉悅,在服裝和首飾店裡更愉悅,女人對他而言,就像他的手槍,每把都用過,每把都保存完好,但也只是一把手槍,有它縱然好,可少了它,用刀子也照樣能砍出一條活路。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留下林伊慕,也許她如同一把自己從未用過的新型手槍,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因為新鮮。
這把新型手槍他並不打算馬上啟用,在不熟悉它的性能之前,他寧可好好觀察,慢慢玩味。
聽說讓女人愛上自己的最好方式,就是直接佔有她們,一般來說,女人很難忘記在床上表現突出的男人,但這次,他卻不願走這樣的捷徑,他發現這個女人深邃多變的心更讓他著迷,得到她的身子之前,他要先得到她的心,就像吃雞蛋時,他喜歡先吃蛋黃一樣。
愛?
是的,他要讓她愛上他,他可以不愛她,但她必須愛上他——人對槍可以無情,但槍必須聽人的話,讓使用者得心應手。
從未追過女人的他,還不太明白怎樣才能擄獲女人的心,大概先要給她溫暖吧。
「媽媽,不要哭,我不再偷錢了,再也不敢了……」懷中的人兒滴落著淚水,似乎想起了某些回憶,絮絮地夢囈,「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但是你不要哭,醫生說的,你的病不能哭……我跪在這裡……媽媽,求你用掃帚打我吧,衣架也可以……不要哭……」
狄昊天凝住眉,心不知為何忽然一酸,手臂不由得收了收,將哭泣的她環得更緊。
「不要走!不要走!媽媽,我再也不敢了——」
一聲驚叫,懷中的人兒醒了,睜大的眼睛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像迷路的小孩。
「媽媽呢?」她似在詢問狄昊天,也似在自言自語。
「燒退了,覺得好點了沒有?」他伸手探探她汗淋淋的額。
「媽媽……」她懵懂地呆望著狄昊天,「你不是。」
「我當然不是。」狄昊天失笑,他是男人,怎麼可能是她的媽媽,這個傻小孩,錯得也太離譜了吧!
「那她去哪裡了?」她半夢半醒,拉著他的衣袖,纏著他給她答案。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一把將她摟進懷中,溫暖的大掌摩挲著她的面頰,讓她清醒。
隔了好久——
她像是已擺脫惡夢,無力地靠著他,低低問:「我睡多久了?」
「對一個發燒的人來說,不算太久。」他將她輕輕放在枕上,注視她散漫的眸,猶豫著要不要開口,但最後還是說了,「你……剛才作惡夢了。」
「是嗎?」她並不吃驚,淡淡答道:「我肯定又講夢話了吧?講了些什麼?」
「你在叫媽媽,叫她打你,你說你再也不偷錢了……為什麼偷?」
「喔,」她的情緒倒平復很快,波瀾不興,「大概是夢見十五歲那年的事,那時媽媽病了,我沒錢交住院費,所以扒了兩個錢包,呵——」一聲輕笑,「後來在洗衣板上跪到半夜,洗衣板,你知道是什麼嗎?林浩宇的情婦居然還用洗衣板搓洗衣服,真是天大的笑話!這就是女人失寵後的悲哀!」
他的掌心輕輕撫著她的背,像是要沖淡她的怒氣。
「你媽媽呢?她一定很疼你吧?」她縮著身子,偎著他。
「不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去世了,我對她沒有多少印象。」他奇怪自己居然跟她討論這些。
「那樣很好,」她幽幽地說,「至少你不用為她的死傷心。」
他沒有回答,是呵,他從未傷心過,周圍的環境不允許他傷心,但——空著的心,更難受。
秋季的雨又下了,打在窗欞上,如一盤散珠,淅淅瀝瀝的聲音包裹著這兩個只是依偎卻不再言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