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櫻一直以為堯國是個荒蠻之地,但自進了堯都後,才發自個兒錯得離譜。那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及繁花似錦的春城景色,就算中原人引以為豪的蘇杭,也不及十分之一。
聽說堯國深受中原影響,上至君王、下王百姓,無不說漢話、習漢字,各式禮儀雖帶有自己特色,但仍與中原大同小異。他們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可恥的事,甚至深信,向先進的地方學習,自個兒也會漸漸變得繁榮。
中原人說,他們是小偷,偷走了文化和財富;而堯國人,卻自認借鑒陽光的月亮。
在驛館休息了數日,終於,堯皇召他們進宮去。
季初櫻頭上戴著一頂鳳冠,鳳的眼和羽均由粉色的寶石鑲成,身上的衣裳,則是她一貫喜歡的淡紅色。
她對著鏡子,看著自己粉雕玉琢的臉,忽然,看到一個俊美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後。
男子白袍上繡著金色的麒麟,頭上也是金冠束髮,皮膚雖然略顯黝黑,卻俊美十足,也氣派十足。
「阿揚?」季初櫻看得呆了。
蕭揚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沒有穿上上好衣料不像太子的窘態,站在門檻處,陽光輝映,儼然是個儀態端莊的皇家子弟,任何人都不可能把他跟那個睡在馬廄裡、蓬頭垢面的窮小子聯想在一起。
短短幾日的調教,正式衣裳一換,少年忽然長大,變為成熟的男子。
這一刻,季初櫻不得不佩服單于淳的眼光,薑還是老的辣,他像是早早看到了今天。
「阿揚,快進來!」她急忙轉身喚著他。
蕭揚倒不好意思,低著頭邁進來,長袍的下擺輕輕一甩,不經意流露出的瀟灑,讓一幫侍女看得目瞪口呆。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很怪?」他見眺地問。
「怎麼會呢?」若換了平時,她早就大剌剌地拍他的腦袋了,但今兒個,如同佛像上了金裝,她不敢造次,只是輕拉他的袖子讚歎,「有沒有人說過你是一個很俊美的男孩子?」
「你是第一個說的。」蕭揚似乎不滿意這樣的讚美,「我不是男孩子,我年紀比你大。」
「可是你的樣子比我呆呀!」季初櫻哈哈笑,「所以論智慧,你得叫我一聲姊姊。」
蕭揚似乎真的生氣了,咬緊嘴唇不說話。
「好啦,好啦,」她看見他僵硬的面部表情,改拉袖為握手,討好似地甩呀甩,「誰大誰小又有什麼關係?來來來,我替你擦些粉蜜。」
「我不塗那些陰柔的玩意。」他嚇得退一大步。
「把他抓住。」季初櫻長袖一揮,幾個聽話的侍女連忙將蕭揚團團圍住,手一按,他被迫坐到梳妝台前。
摒退了婢女,季初櫻便親自拿著粉盒,一邊替他擦粉,一邊柔聲勸慰,「瞧瞧你這黝黑的膚色,若進了宮,擺明讓人猜疑,人家歸海弦細皮嫩肉的,哪是你這副模樣?」
蕭揚看著鏡中自個兒越變越白皙的臉,雖然極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那雙小手,像有法力似的,把他徹底鎮住了。一顆心,對它們在他臉上任性的舞蹈,竟還有一絲歡喜。
「你是不是很緊張?」她聽見了他急促的呼吸聲。
「有一點。」不過不是為了進宮的事,而是因為她的手。
「放心好了。」她仗義地拍拍他的肩,「有我在,就算到時露了餡,憑本小姐聰明的腦袋,也能助你化險為夷。」
他沒有再開口說話,但緊繃的臉舒緩下來,眼裡多了一縷溫柔的意味,嘴角輕揚,像是在對著她笑。
這笑意持續了很久,直到他們被引領到堯皇面前時,才收斂。
皇宮的大殿很深遠,不僅奢華,而且威儀。
任何朝代的皇帝都會不惜重全建造這樣一座殿堂,因為在炫耀自己財富的同時,那刻意營造出的肅穆氣氛,能震懾住階下來者的魂魄,使他們莫名其妙地產生一種恐懼,然後可以老老實實地跪下。
季初櫻知道自己說了大話,這會兒,站在這大殿之中,她不可能再憑著自己那不起眼的小聰明幫助別人什麼。禮儀太監傳喚的聲音在她耳邊轟轟作響,大殿的深幽使她內心微顫,頭有點昏,腳有點抖。
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的確確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老百姓。
她偷偷瞄著身邊的蕭揚,竟發現他出奇的平靜,也許他內心的起伏不亞於她,只是他向來不會表露自我。
由於距離太遠,她看不清堯皇的瞼,但那凌駕在任何人之上的氣魄,她可以感受到,也許真命天子就是如此,不說不動,已經可以讓人臣服。
「弦兒。」堯皇低沉的聲音傳來,「來,靠近些,讓朕好好瞧瞧你。」
蕭揚猶豫片刻後,便移了步子向前走。他俏悄背過手,朝季初櫻擺了擺,示意她站在原地,以防不測。
「呵……」堯皇細細打量著蕭揚,良久,輕歎一口氣,「長大了,真像你的母親,朕這些年來找得你好辛苦,你可知道?」
聽這溫和幽然的語氣,似有萬般無奈和辛酸,還有對久遠回憶的遙望──這是季初櫻沒有料到的。
短短幾句話語,不像帝王對亂臣之子說的,倒像是慈父對失散多年的愛子說的。真詭異。
「站在你身後的,是侄媳吧?」堯皇看了看季初櫻,「弦兒果然好眼光,來人,賞。」
堯皇手一揮,立刻有太監端了稀世珍奇、萬丈綾羅,捧上殿來,整齊跪下。
季初櫻有點不知所措。本來她以為堯皇會故意刁難她一會兒,提些尖銳問題,以審核她這個侄媳的水準,所以昨兒夜裡,她挑燈把宮庭禮儀背個滾歎爛熟,又打聽了些堯國的風俗趣聞,以便增添交談中的親切感。
誰知精心的準備,沒一樣用得上,心裡頓時一空。
不是說堯國人以妻子的好壞來衡量丈夫的品性嗎?光瞄了一眼,就斷定「弦兒好眼光」?以貌取人,身為一國之君,也太膚淺了吧?
單于軍師,跟本在騙人!
「弦兒,這些年委屈你了。」堯皇繼續道,「朕即刻讓你恢復文賢王之封號,命人重建王府,再賜你尚書房行走之金牌,跟你那些堂兄弟們一齊議政,如何?」
此語一出,連蕭揚也不由得愕然。
恢復封號,不是千辛萬苦的事嗎?為何還未開口,就唾手可得?並且白自得了個議政的金牌?太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總讓人不放心。
然而看堯皇那滿臉的真誠,近乎討好的語氣,又不忍心懷疑。
「父皇──」蕭揚正呆立著,只見一名男子步上前來,朗聲道,「父皇請三思!」
「三思什麼?」堯皇微微蹙眉。
「堂兄與我們失散多年,外貌已然全非,這『認親』之前,是否該多盤問幾句?父皇別忘了,從前只要宮裡一貼出尋親的皇榜,就會平空變出數十個冒充者……」
這說話之人,便是堯皇的長子,文頌王──歸海隱。
「有單于軍師作證,錯不了!」堯皇的聲音泛起不悅。
「單憑單于軍師片面之辭,兒臣認為不可信。」歸海隱窮追不捨,「兒臣有朋友在揚州,正好與季府私交甚密,據他說,單于軍師帶這位『堂兄』回國之前,他們府裡似乎弄丟了一個人。」
「那又怎樣?」
「那位朋友帶給兒臣一幅畫像,畫的就是失蹤之人,聽說揚州城裡,都把這失蹤之人喚作『歸海公子』。」歸海隱從袖中拿出一卷畫軸,手一抖,畫展開,歸海弦的笑顏躍然紙上。
季初櫻感到心都快跳出來了,小手緊緊的抓著裙邊,她擔憂的目光投向蕭揚。
這小子,到了此時此刻竟仍定力十足、面不改色,穩健地立於殿中,彷彿他身為皇子是不爭的事實。
如此,該歸功於單于淳的調教,還是他天生的膽量?
「父皇不覺得奇怪嗎?」歸海隱繼續淘淘不絕,「按理說,堂兄在單于軍師的照顧之下,養尊處優,應該面如滿月才對,可是眼前的這位『兄長』,即使抹了粉蜜,依然黝黑駭人,真讓兒臣百思不得其解。」
果然,他被陽光和風虐待多年的皮膚,出賣了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堯皇倒出乎意料地不耐煩,明顯維護著眼前他認定的「侄兒」。
「兒臣斗膽推斷,真正的弦堂兄,在揚州被調了包,眼前這位是冒充的!」
大殿原該有的一片肅穆,此刻湧起了竊竊私語。
「是嗎?」堯皇挑眉,「眼前這個弦兒尚有單于軍師可以作證,你說的那個弦兒,又有誰能作證?隱兒,你該不會讓父皇僅憑一張來歷不明的畫,就妄下結論吧?」
「兒臣不敢如此唐突。」歸海隱一躬身,「不過,兒臣聽奶娘說過,弦堂兄的背脊上有塊蛇一般滑長的胎記,父皇還記得嗎?兒臣的奶娘就是從前餵養過弦堂兄的奶娘,所以她說的話,應該可信。」
歸海隱得意一笑,轉身面向蕭揚,「這位兄長,您不介意脫下衣衫,讓咱們瞧瞧那塊胎記是否還在吧?」
蕭揚抬起眸,銳利的目光逼得對方不得不收起挑-的笑容,他不疾不徐地回答,聲音中竟有絲能與堯皇媲美的懾人威嚴,「我並非階下囚,憑什麼你說的話我得照做?」
「如果兄長不想讓人懷疑……」
「讓誰懷疑?你?這朝堂之上,是皇上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你……」歸海隱沒料到一個黑小子竟敢如此跟他說話,他堂堂一國皇子,平時身邊都是奉承之人,敢罵他的,除了堯皇,再無別人,這剎那間,他氣得牙關有些顫抖,「這麼說,你是不敢脫嘍?」
「本人素無斷袖之癖,要脫也不在一個男人面前脫。」蕭揚露出嘲諷的微笑,不再理會。
周圍觀眾聽到如回答,也不由得跟著嘿嘿笑出聲。
而歸海隱不僅牙關打抖,身體也打抖。他從未受過如此侮辱,情緒一激動便不顧後果,抽出隨身佩劍直指蕭揚。
佩劍雪亮一閃,「啊」一聲,季初櫻尖叫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像是一種很自然的反應,她癱軟在地上。
不是真的昏了,而是裝的,藉此轉移那揮劍者的注意力。
從前,她就常假裝昏倒來唬弄那些欺負她的人,根據她的經驗,凡在緊要關頭,只要有人昏倒,便能扭轉局面。至少,能拖延點時間。
果然如她所想,成功了!
這聲尖叫及倏然的昏倒,愣住了歸海隱的動作,像是驟然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幹了件蠢事,竟在堯皇面前,未經許可便衝動地拔劍,不是愚蠢的行為,是什麼?若非他是皇子,恐怕這一下要惹上蔑視君威的罪名了。
「櫻櫻。」殿內頭一個有動靜的是蕭揚,他幾乎是飛撲著,將季初櫻摟入懷中,捏著她的人中,助她甦醒。
「來人!拿水來!快請大夫!」他厲喝。
「揚……我沒事……」季初櫻緩緩睜開雙眼,本想丟個調皮眼神,示意他自己是裝的。但,看到他焦急的神情,感到他擁住自己的溫暖懷抱,忽然之間,她捨不得了。
為什麼要推開他對她的寵愛呢?讓他心疼著自己,豈非一種春日融融般的幸福?迷戀他籠罩著她的濃郁氣息,動情忘我的呼喚,還有那不自覺的激動……已經好久沒人這般在乎她了,就讓她騙他一回吧!
「揚,我胸口好悶……」她裝出虛弱的嗓音、疲憊的眼神,氣若游絲般說。
原本只是想助他化險為夷,沒料到這即興的演出倒成了她征服他的武器。呵呵,好自私。她心裡偷偷笑著,備感甜蜜。
「噓,不要說話,大夫一會兒就來,馬上就好了。」蕭揚心疼不已地撫著她,像哄孩子般,不顧眾目睽睽,將俊顏緊貼著她汗濕的額。
他一抬頭,看見呆愣著的歸海隱,忽然氣勢逼人地問:「現在,你還想看我的後背嗎?」
「我……」歸海隱連連退步。
「今天就讓你看個仔細。」蕭揚大手一揚,衣袍驟然撕裂,露出整個背脊。
那兒,竟真有一塊胎記,不似蛇,倒似一條大蟒,幾分猙獰、幾分氣派,像守護神般貼著他壯實的肌。
「看清楚了?」蕭揚狠狠一睨,「這會兒,還說我是冒充的嗎?」
這胎記是天生的,還是單于淳計畫周密,找人替他繪上去的?季初櫻來不及問,因為下一瞬間,她已被蕭揚打橫抱起,大步走出殿外。
沒經過堯皇准許,無視所有人的目光,他只念著她的身體。
季初櫻呆了,殿內所有的人,自然也呆了。
季初櫻迫於無奈的坐在一群聒噪的宮嬪中間。
文賢王府尚未建好,她和蕭揚只得暫時住在宮裡,每天宮裡是太監和女人的世界,面對流言蜚語、唇槍舌劍,時時刻刻都讓人感到似有一群麻雀在耳邊飛繞。
蕭揚那傢伙倒好,常被堯皇召去熟悉國家大事,她可慘了,獨自一人孤立無援地任由耳朵被荼毒。男子不得擅自入宮,她連素來討厭的單于淳都見不著。
今兒個日和風輕,幾個王妃齊聚御花園飲茶,季初櫻初來乍到,若不加入似乎不太禮貌;但加入了,又插不上半句話,徒增無聊。
於是她偷偷打著呵欠,嗑著瓜子以便不用開口,聽一幫女人用炫耀的口吻說著各自丈夫的壞話,再聽她們數落婆婆的可憎面目、小姑的壞脾氣和府裡新納的妖嬈小妾……原來,天下女人的話題,都大同小異,從揚州到堯都,聽到的都是一個調調。
「文賢王妃頭上那只簪是在哪兒打的?」開口的是文頌王妃,「真別緻!」
一聽就知來者不善,這文頌王妃,便是那日在大殿上出糗的歸海隱的妻子,這段日子,見了季初櫻總喜歡冷嘲熱諷一番,像在替丈夫出氣。
可憐的歸海隱,原本他合情合理的猜測,卻被蕭揚這個騙子一舉推翻,說真的,季初櫻挺同情他的,也認為一個王子替父親維護家族血統的純淨,沒什麼錯。所以面對咄咄逼人的文頌王妃,她能忍則忍,畢竟自己和蕭揚作賊心虛、理虧在先。
但對方不屈不撓,越發變本加厲,好像有點過分。
她知道自個兒頭上那只木簪樸拙可笑,文頌王妃口中的「別緻」兩字實是一種嘲諷。
沒辦法,戴習慣了,只覺得這簪子不似金的那般重、不似玉的那般滑,舒服簡單。即使進了宮,堯皇賞賜的首飾無數,她仍只願意戴著它。
況且它是阿揚雕的,每一道鏤空的花紋,都著他的心思,要取下來,還真捨不得。
「文賢王妃全身上下哪兒不別緻?衣裳顏色素淨、頭上沒多餘的髮飾,連胭脂粉蜜也只撲一點點,聽說中原皇帝昏庸,揚州想必生活十分疾苦,文賢王妃定是在家裡養成這簡單樸素的好習慣,哪像咱們這般揮霍無度。」另一個王妃也語帶諷刺。
在座其餘王妃,平日雖與文頌王妃互相看不順眼,但來了外人,自然一致對外,於是你一言、我一語,逼得季初櫻無路可逃。
呵呵,畢竟受了她們在朝參政丈夫們的影響,懂得損一個人,要先損他的國家,滅對方威儀,季初櫻自認沒有舌戰群儒的口才,懶得與她們辯駁,只得暗地裡發笑。
「文賢王妃這簪子是什麼做的?中原真乃泱泱大國,竟有如此奇特的材料。」王妃裝傻問。
「看著像木頭。」
「木頭?!我以為木頭那種低劣的東西,只能用來做桌子、椅子,原來也能做簪,不會吧!」
「怎麼沒有?我還聽說過,中原的女人用筷子來椎髻呢!」
「筷子?太可憐了!那麼粗糙,會傷害頭髮嗎?」
「文賢王妃的頭髮這麼漂亮,應該捨不得讓木頭傷害吧?不對不對,這簪子肯定不是木頭做的!」文頌王妃也跟丈夫一樣,喜歡窮追不捨,「文賢王妃,快告訴我們,你這簪子到底是用什麼做的?」
一根簪子,值得討論半天嗎?
季初櫻呼了口氣,剛想回答,卻聽見身後有人代替了她──
「是木頭做的!」
池塘邊,綠蔭下,一個英武無比的獵裝男子朝她們走來,俊美的臉龐能與太陽爭輝,修長的身軀如天神般偉岸。
寂寞的宮庭之中,只有娘娘腔的太監跟陰柔不中用的皇子,如此瑰麗的「景象」確屬罕見,剎那間,所有的妃嬪都像被貓咬掉了舌頭般,眼光直愣愣的盯著來人。
季初櫻不知自己該臉紅地低下頭,還是驕傲地把頭拾起──她的阿揚,越發光輝奪目,彷彿埋在土裡的珍珠終於揮去塵埃,露出無可比擬的亮澤。
入宮這些日子,也許是睡得好、吃得好,蕭揚原先略顯單薄的身體逐漸厚實起來,幾乎可以用魁梧來形容,而那張臉,也慢慢變成漂亮的古銅色,褪去昔日的黝黑,留下了陽光打磨出的明亮。
他不是養尊處優、弱不禁風的皇子,他那種來自江湖、實實在在的男子漢氣概,是女人們真正投以迷戀目光的原因。
「文賢王剛才說什麼?」文頌王妃雖然喜歡看美男子,但隨即想到了受辱的丈夫。仇人若醜一點,容宏大量的她或許還能消氣,但對方如此出眾,她不由得氣上加氣!「這簪子是木頭做的?騙人的吧!看您這麼疼文賢王妃,哪捨得讓她穿戴荊釵布裙?」
「對呀,除非王爺您的心不在王妃身上!」一群女人跟著挖苦。
「內人戴著這釵,不過是給我面子。」蕭揚微微一笑,「因為這是我幫她雕的。」
「什麼?!」一群女人頓時驚得闔不攏嘴。
季初櫻不覺莞爾,狡猾的阿揚,抓住了這群嬪妃們的最大弱點,給予有力的一擊。
宮裡不缺吃、不缺穿,這群女人最渴望得到的,是男人們的溫柔愛意,只可惜她們的丈夫不是拈花惹草,就是高高在上,何曾,為她們雕一支木簪?
眼見她們目光中頓時流露出的強烈妒意,她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好好好,你方唱罷,我登場,先前被這群女人羞辱了半晌,這會兒該她出擊了;季初櫻從來就不認為自個兒是一個忍氣吞聲的善良人!
「王爺說的哪裡話,這簪子如此漂亮,又包含著您的心意,妾身只是捨不得摘罷了。」季初櫻千嬌百媚,靠向蕭揚。
「可在座幾位王妃卻覺得我虧待了你。」蕭揚看著她頑皮的目光,受了暗示,大力配合。
「你不是說,前些天在城裡的書畫齋,看到文頌王親手繪了一面扇子給他的愛妾嗎?」
她瞄了瞄文頌王妃,「愛妾」兩個字一出口,她那張臉煞然慘白。
「扇子也是不值錢的東西,難道文頌王也虧待了他的愛妾?」季初櫻揚眉吐氣地笑,「文頌王妃,您倒說說,您是要成堆冷冰冰的金銀珠寶,還是要文頌王親手繪的扇子?」
她沒有回答,先前不饒人的嘴,此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櫻櫻,你在大太陽底下坐了老半天,身子還撐得住嗎?若是像上回那樣昏倒……」蕭揚怕再說下去,有人會當場尋短見,立刻轉了話題。
「哎呀!」季初櫻立刻會意,見好就收,馬上按住額側大嚷,「頭好暈。」
「來來來,快回宮裡歇著。」
「妾身走不動,王爺可不可以扶我?」她撒嬌。
「當心。」蕭揚一個箭步,攬她入懷。
他倆當眾把情調得如火如荼,看得一群飢渴的女人嫉妒得想殺人,兩個主角卻卿卿我我,抑住心中笑意,飛奔回他倆的小天地。
季初櫻衝至躺椅邊,前俯後仰,笑得肚子發疼,但突然的,神情轉為幽黯。
「怎麼了?」蕭揚擔心地問,「真的覺得頭暈?」
「不,只是覺得好沒意思。」她轉了個身,自然地向躺椅躺下,彷彿蕭揚已是親人般,可以在他面前姿態隨意。
「在揚州的時候,我就處處提防著周圍的嘲笑和不友善,想法子還擊他們,護衛自個兒,如今來到異國還是如此,真累啊!」
蕭揚看著她因奔跑而泛起紅潮的小臉,眼底泛起心疼般的溫柔,也不避男女之嫌,坐在躺椅邊,依戀地凝望她。
「你今天怎麼穿著獵裝?」她伸手逗弄他衣帶上的流蘇。
「堯皇叫人教我騎馬射箭之術,說這是堯國皇族都得會的,我可不能丟了公子的臉。」
「公子?」季初櫻笑了,「忠心的小僕人,還沒忘記他?你家公子這會兒都不知是死是活。」
「師傅已經派人回揚州繼續打探,相信不久後就會有公子的下落,我要做的,就是繼續扮演好他的角色,等他回來……」
「然後把王位還給他?」她無奈地搖頭,「阿揚,你以為歸海弦如果回來了,他會放過你?只怕不等堯皇判你欺君,他和單于淳就會先殺了你。」
「我的命,本來就是師傅的。」蕭揚苦澀地回答。
「如果你和歸海弦注定有一個人要消失,」季初櫻望向窗外晴朗天空,「我希望走的是他。」
蕭揚一震,不敢相信。
「呵!我很毒,對不對?」她苦笑,「咒自己未來的夫婿死,阿揚,我不是一個好女孩……」
「你是。」蕭揚打斷她的話。
「單純的傻孩子,」小手撫上俊顏,拍了兩下,「總有一天,你會被我騙了。」
「總有一天,你也會知道,我不是什麼單純的傻孩子,我年紀比你大。」蕭揚輕哼。
季初櫻先是訝異,然後放聲大笑,呵呵,他為什麼這樣在意被喚作孩子?一再強調他比她年紀大。
她的阿揚如此可愛,若兩人一輩子這樣相處下去,定會幸福快樂吧?
一輩子相處?姊弟是不行的,兄妹也不可能,朋友更是瞬息萬變,一男一女,想長相斯守,只有一條途徑──夫妻。
這詭異的詞驟然冒出來,把季初櫻嚇了一跳,雙頰立刻滾燙,她翻過身,不願看他,也努力地抑制住這奇思異想。
憶及剛才在花園裡,她和他假扮成恩愛夫妻,遭來了多少嫉羨的目光,她不敢奢求那樣的幸福,因為幸福從來就離她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