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不褪色 第九章
    情敵相見,本來應該分外眼紅。然而,眼前的情景卻並非如此,街角某間小小咖啡館裡,三個昔日劍拔弩張的女人,表情倒還算平和。

    「喜帖!喜帖!」邱明妍揮舞著手中的大紅喜字,「夏姐,鄭姐;來來來,一人一張,到時記得要賞臉喔!」

    那日在超級市場偶遇後,夏綠忘了,邱明妍倒沒有食言,居然真的定了這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約了她連同鄭傲雪見面。

    夏綠接過紅帖,禮貌的淺笑。此刻,再次面對邱明妍,已無從前的膽戰心驚,大概,風的求婚,使她心中頓添無限勇氣。以往的種種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才是風選定的妻。呵,「妻」,好久遠的名譽,彷彿幽蘭的淡香,讓人心悅、心安。

    而邱明妍釣到名門公子,自然要在眾人面前炫耀一番,何況,坐在桌邊的兩個女人,是她最想炫耀的對象。她的確愛過秦風,許久以前,那個男人的外表、才華、魔鬼般的氣質、不羈的個性,讓她不得不愛。但她自認是聰明的女人,即使再愛,對方心有所屬,她也會知難而退。如今,邁入豪門的腳已踏進一隻,不切實際的愛情還有什麼好值得留戀的?充其量,藉著發帖子的機會,讓情敵們觀賞觀賞她的幸福,填補那分不甘的心。

    至於鄭傲雪,這幾年來事業愈發如日中天,光是廣告收入,就賺了幾千萬,年底還有到好萊塢拍片的機會。一個女人,成績驕傲至此,談不談戀愛也就無所謂了。她不會羨摹邱明妍——錢不是自己的,有什麼值得羨慕;也不讓自己羨慕夏綠——秦風那個沒定性的傢伙,跟了他,整日疑神疑鬼,遲早要得心臟病,罷了,罷了,再愛也罷了,她對自己說。

    於是,三個女人,各自揣著自己的微小的幸福,坐在一起,和顏悅色。

    「明妍真是越來越漂亮了,到哪家美容院做的保養?」鄭傲雪纖纖玉指在空中劃了劃對方艷麗的臉龐,「快把地址告訴夏小姐,估計她近期也會用得著。」

    「喔,對了!」邱明妍附和,「夏姐跟風哥好事也將近了吧?」

    夏綠詫異地看了看這兩個消息靈通的女人,不置可否的笑笑。風才向她求的婚,她們怎麼都知道了?或許只是憑空猜測,說的客氣話吧。

    「喲,夏小姐臉都紅了,還不好意思哩!」鄭傲雪諷笑,這在我們電影圈子裡早就不是秘密了,黃製片連禮金都備好了,只等你們發帖子了。」

    「就是,就是,」邱明妍也笑,「當初風哥跟黃製片打賭說他一定能抱得美人歸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笑得東倒西歪,沒一個是相信的。沒想到,風哥還真有本事,這麼多年了,照樣美夢重溫,簡直把所有的男人都氣死了!夏姐,快點透露一下,風哥是怎麼追回你的?我要學點浪漫絕招,回去告訴我家那位,讓他照著練習絛習,否則,一天到晚對著一塊木頭,悶都悶死了!唉!」

    「嗯?」夏綠越發覺得奇怪,「打賭?」

    「對呀對呀,賭約是,如果風哥輸了,就再跟黃製片簽一年的約,如果贏了,黃製片就要為你們的新婚之喜送九十九萬的禮金,數目好嚇人喔!」她不看對方詫異的神色,仍然滔滔不絕地補充。

    「這個……是什麼時候的事?」夏綠終於發現事情不對勁。

    「上個月呀。這個賭約圈子裡好多人都曉得的,有的還跟著下注起哄哩!咦,鄭姐,好像你也參與了嗎?」

    「是呀,」喝一口咖啡,鄭傲雪悠悠回答,「我還下了十萬塊賭金呢,賭他們兩人沒指望,現在……唉,血本無歸嘍。」

    上個月,就是風滑雪出事被救後、住到她家裡來的時候,那時候,他明明已經腦子受創、淪為癡呆兒,哪裡有智慧跟別人打什麼賭?

    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騙局!

    夏綠吸了吸氣,鎮定情緒,做最後的一搏。「可是……風一直病著,他應該……」

    鄭邱兩女相視一笑,一左一右兩隻手搭到夏綠肩頭,故作歎息道:「唉,可憐的人,你不會真的以為秦風變傻了吧?」

    「什麼!」一道電流自心到腦,像是要劈裂了她。

    「夏姐,上次我都提示你去看風哥的新作了,看了你就會知道,男主角扮成傻子,只是一種接近女主角的手段。」邱明妍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就是!」鄭傲雪也捧起肚子,「全世界的男人都變白癡了,秦風也不會傻,那小子太精了,他就是吃定了你心太軟,才敢這麼膽大妄為。」

    「這說明夏姐太愛他了,過於擔心他的健康,才沒有發覺其中有詐,要是換了我們,早就識破詭計,把他趕出門了。」

    「怎麼?還不信?來來來,我教你,現在你就到他面前問他一道IQ題:有一個人站在三十層樓往下跳,他為什麼沒有死?換了其他真正的傻瓜,一定會照實說出答案,而秦風那個鬼傢伙只會斜著眼反問:跳樓?那人幹麼要跳樓?」

    不絕於耳的笑聲再次自兩個女人嘴裡響起,引得四座側目。唉,太開心了!看到秦風最愛的女人被整得滿臉蒼白,真是爽快!

    咬著下唇的夏綠,握著咖啡杯的手無聲輕顫。

    原來,一直以來,那個傻瓜是她自己,被人耍了、騙了,還以為重拾了愛情,笑得那麼白癡,那麼燦爛。

    是呵,她們說得對,因為她太呆了,才會被他騙倒,要是換了別人,換了一個稍稍能思考的人,早就會發現破綻。

    他……那麼惡毒,從一開始,就設好了圓滿的局,算計她。

    開始,在髮型屋裡,在服裝店裡,他口口聲聲說是她的男朋友,昭告天下,讓她的人,沒有了退路。半夜裡,藉著雷電,故作驚慌爬上她的床,讓她的心,也沒有了退路。

    然後,他裝瘋賣傻,上演失蹤鬧劇,讓她在邁爾斯面前流露情感,成功擊退情敵。

    再然後,拍攝廣告時,他使出苦肉計,讓她最終於心不忍,退出工作圈,鑽進他看的狹隘的「家」,再無處可去。

    最後,寫一篇肉麻丟臉的文字,讓她無意中讀到,於是,整顆心,整個人,當了癡呆的俘虜,讓他的陰謀徹底得逞!

    好可怕的一個人,好陰險的一個人。

    串通了醫生,串通了律師,串通了邱明妍甚至鄭傲雪,讓全世界看她的笑話,而他自己,就可以得意忘形的大數鈔票了!

    難怪,她說自己怎麼這樣好運,在他所有的舊愛驟然失蹤、無人照料他時,成為了他貼心的看護!難怪……難怪……

    騙了她、無所謂,可他不該只瞞著她一個,卻讓所有的人,甚至她的情敵們,心知肚明。而事實的真相,竟由著兩個外人代以轉述,而且,還是嘲笑著轉述。

    「夏姐,夏姐,」邱明妍已經笑得岔了氣,喘息著喚回僵硬失神的她,「今天風哥的新電影補拍最後幾個鏡頭,你不去給他打氣?」

    今天?補拍?呵,那個混蛋,居然找王醫生出面,說是要帶他回去複診,這一切,想瞞著她到什麼時候?

    「他們在哪裡拍戲?」夏綠聽見自己冷而靜的聲音。

    「咦,夏姐你不知道?在海灘呀。我和鄭姐要不是等一下還有事,我們也會過去看看的。」

    ◎◎◎

    這片海灘人跡罕至,正因為人跡罕至,才越發顯現出一望無際的藍,那明亮透明的藍色,連著天和誨。

    選定這裡,正是為了排除旁人的干擾,但萬萬沒想到,仍有神通廣大的影迷,不知從哪得了消息趕赴現場,簇擁在攝制組劃定的圈子外,對著自己的超級偶像大喊大叫。

    秦風,久不露面的秦風,依然一派淺淡休閒衣,拋出誘人笑容,悠閒坐在沙灘上。他的長髮沒了,少了幾分俊逸,卻多了無限陽剛。

    「風哥,為了一個女人,損失一頭留了多年的寶貝頭髮,你可真捨得。」黃製片遞過無糖飲料,笑著打趣。

    拇指輕輕一撥,白色的瓶蓋劃出一個優美的弧,飛落沙中,秦風怡然自得地飲一口,並不答話。

    「我不是心疼禮金啦,只不過,世界上這麼多女人追著風哥你跑,幹麼非要選她?」黃製片將椅子挪近一尺,眼中充滿好奇。

    秦風俊朗的身影俯身拾起瓶蓋,繼續挑動指尖,彈著那小小的蓋,卻依然不答,只是默默的笑。

    「真的,小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善察言觀色的蠢人,無視那淡如輕風的笑中暗藏一絲陰暗的不悅,非要八卦的問出個所以然不可,「那個姓夏的女人有什麼好?胸部不夠大,面貌不夠美,聽說脾氣超狠,還沒什麼錢。從前,多少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女人主動投懷送抱,其中幾個還富可敵國,風哥你連用都不甩,為什麼,偏偏要選她?還費盡心力,上演一出苦肉計?唉,小弟我真感到不值!難道風哥你只是對到不了手的東西念念不忘,一時圖個新鮮,喜愛富有挑戰性的事而已?」

    「黃,」秦風嘴角仍然輕撩,眼中卻已全無笑意,口氣似是不經意,但細聽,卻有不容置疑的嚴厲,「如果你明年還想繼續跟我合作的話,最好不要說我太太的壞話,哪怕是一個字,懂嗎?」

    「太太?」這一驚嚇可著實不小,黃製片的臀下椅子險些歪翻,「風哥,你是說……說你……」

    秦風並不理會對方受的驚嚇,右手輕輕探進褲袋,不一會兒,摸出一隻絲絨的小盒,目光在盒蓋彈開時,變得溫柔。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盒中閃爍的光芒是來自什麼——鑽戒!一枚設計獨一無二,不會過於庸華但絕對能反射出非凡價值的結婚鑽戒!

    「這個都買了,還像是在開玩笑嗎?」他抬起手,一道淺金的陽光映入盒內,迅速,四射。

    「風哥,風哥,你做什麼!」經紀人急忙跑了過來,「啪」地關上那引人側目的小盒子,」好多影迷都在看著哩!」

    誰都知道,少女們心目中的偶像明星一旦宣佈了婚期,也就宣告了影迷的幻想破滅。雖然,現在秦風躋身了導演行列,但留給影迷們多一份幻想,終究會多一份巨大的市場。他……怎麼這麼蠢?

    可是,經紀人的動作已經晚了,已有不少圍觀影迷看到了真相。

    「是不是我眼花?秦風剛剛拿出來的好像是戒指……」

    「是戒指!是戒指!一看那光澤就知道是枚超級大鑽戒!」

    「什麼意思?難道他要和誰結婚了?新聞怎麼都沒報,沒聽說呀……」

    紛紛的議論從四面八方湧來。

    「各位Fans,你們猜得沒錯!」俊朗的身影排開阻礙他站立的經紀人,赫然竄起,洪亮的聲音清晰入耳,「是,我是要結婚了!」

    「啊……」

    聞聽此言,欣賞他才華的影迷大力鼓掌,欣賞他外貌的影迷掩面哭泣,既欣賞他才華又欣賞他外貌的影迷,只得心酸的笑笑,最終,還是選擇了祝福。全體攝制組也是一片嘩然。剩下可憐經紀人,依然在悔恨挽救明星的動作遲了一步,退到一旁,大掌自己的耳光。

    而這熱鬧的場景,全數落在不遠處剛剛邁下計程車的綠衣女子眼中。

    這個王八蛋!明明風華絕代,明明狡詐無比,居然在她面前冒充其貌不揚的癡呆,而她這個沒大腦的人居然也被騙倒了!全世界那麼多女人,為什麼偏偏欺負她一個?

    怒火漸熄,一股空洞的感覺卻上心頭。為什麼……他是她目前惟一的親人啊,為什麼連他都這樣欺騙她!她還能信賴誰!還能……依靠誰!

    輕輕的走近,透過人群的空隙,看那俊朗的笑容,看他面對影迷對答從容的姿態,聽他的聲音像動人的雲雀盤旋於海灘的上空……

    移動的步伐停了,雙手環搭胸前,眼裡泛起晦暗的笑。

    她靜止,望著他,幾乎是同時,忙於應答的他,忽然像受了心電的感應,也赫然靜止,抬頭望著騷動人群中惟一靜立的一點。

    「綠……」秦風所有的話語活生生嚥了回去,良久,才僵硬的吐出這個名字。

    她……終於發覺了。一直不知道該怎樣對她啟齒,現在,她終於發覺了。是好事吧,省了他難言的口舌,但,本該生氣的人,為什麼對著他——笑?

    那笑,讓人心裡竄起一股森森的涼氣,他從沒見過她眼中有這般的笑,像是一種絕望。

    性格直爽的她,不是一向想罵就罵、想哭就哭的嗎?為什麼……要這樣……笑?

    「秦先生,這位是誰?是不是……」眼尖的影迷看到了秦風的呆立,好奇地問。

    「她……」向來對答如流的秦風竟有幾分語拙,「她就是我的未婚妻。」

    「哇——」

    歡呼聲頓時躍起,人們掩蓋不了激動,對著夏綠指指點點,幾個備有相機的影迷,反應迅速,立刻大拍照片。

    「各位,」不料,這位焦點人物竟然開口了,含著方纔的笑意,甚至,笑意……更濃,「不介意借你們的超級偶像給我幾分鐘吧?」

    「不介意。」少男少女們熱情回答,「幾個小時都沒關係。」

    「謝了。」悠然地轉身,向沙灘的無人深處走去。

    而她身後,小心翼翼的步伐緊緊跟隨,怯怯地保持著一段距離。

    「綠……」終於到達了無人地帶,轉過一個可以遮擋遠處目光的岩石後,秦風再也忍不住的抓住她的臂,「綠,你說話,不要再走下去了。」

    焦急的心快被她不急不慢的步伐折磨死了。

    靜靜地回眸,那絲笑依然在,彷彿已凝固在她臉上。

    「綠,你說話!不要再那樣笑了!」秦風煎熬的心終於爆發,「你可以打我,罵我,隨便你怎麼整治我,但是……求你……不要再那樣笑了!」

    夏綠的笑容並沒有因為他的哀求而終止,反而更加深邃,一指輕輕抬高,劃著他俊朗的臉龐,幽幽的話語隨風吐露,「你知道嗎?兩個小時前,有人告訴我你沒有傻,她們叫我問你一道IQ題,如果你說不出答案,就證明你沒有傻。我決定來問你,風,聽好,一個人從三十層樓跳下來,他為什麼沒有死?為什麼?嗯?親愛的,快告訴我。」

    「該死的!」他狂暴的怒氣被豁然激起,「是誰!是誰在多嘴多舌?一定是邱明妍和鄭傲雪那兩個八婆,對不對!」

    「你不回答,說明你沒有傻,我應該高興的吧?終於看到你健康了,正常了,我應該高興的,」笑容仍在,但一顆淚,緩緩滑下她的面龐,「只不過……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全世界都知道真相,只有我,一個人被當成笨蛋耍得團團轉?親愛的,你知道是為什麼嗎?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可就是想不明白……」

    「見鬼!」秦風一把摟緊她失神的身軀,灼熱的臉貼上她冰涼的臉,「綠,是我的錯,如果不這樣……我……想不到別的辦法接近你啊……你原諒我好嗎?原諒我,就這一回,我們……結婚……」

    「結婚?」她像是聽得恍恍惚惚,繼而,淺笑轉為大笑,笑聲震動著,直笑到彎下腰來,摀住肚子,「不,我不結婚,」笑聲終於停止,嘴角依然輕抽,「我想不出自己為什麼要嫁一個欺騙自己的人,實在想不出。」

    「綠——」恐慌的神色由於聽到這樣的答案而變得更加張狂,撲身向前,壓住剛想離開的人兒,一個踉蹌,兩人撲倒在沙灘中。「綠,我不許你反悔!你答應過的,不許反悔!不許!」

    激烈的吻驟然而下,像是要吞噬懷中的人兒,狂亂的手插入那柔髮,強迫翻滾,直至兩人的發間滿是沙。

    夏綠沒有喘息,從前,只要他這樣狂浪地吻她,她到最後都會嬌喘不已。但這次,當他的唇投降的離開她的時候,她依然是鎮定的像從沒經歷任何風暴。

    有淚滴到她的臉上,從上方,那個男人的臉龐,跟她的淚交織在一起,讓她分不清,誰是誰的。

    「綠,不要這樣對我,求你不要這樣……」秦風看著她枯死的表情,感到渾身的氣力都耗盡了,垂頭倒在她肩上。

    「我可以走了嗎?」她推開他,站起來撫去身上的沙。

    就像三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沒有再追上來。那時,他捂著額,蹲在樹下;現在,他癱平了身子,躺在沙灘上。一望無際的沙灘,仍是依著那一望無際的藍色,在天和海之間。

    夏綠揮手叫了計程車,一坐下,淚水就傾流而下,從輕輕的抽泣轉為放聲的嗚咽。她知道司機從後視鏡中奇怪地望著她,但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只是,不停的哭,如同三年前,在蛋糕店的門前感情失控。

    這時,皮包內的手機忽然響了兩聲,一通留言進來了。

    她拭淚察看,知道一定是他的口訊。

    他說:「綠,我買了戒指。」

    只有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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