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途中,褚群毅哼了一路的歌。他的心情好得無以復加。為什麼?哈哈哈,因為從今天起,楊秋苓將和他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三十天,而且還同房間。呵呵呵,總算讓他當初的「假結婚」付諸實現了,雖然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但他一定會好好把握這七百二十個小時,好讓它成為孕育未來真實婚姻生活的溫床……
「啊!」他的腦袋靈光一閃。「莫非這是媽的計謀?」
他愈想愈覺得錯不了,秋苓的母親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忍不住想要縱聲大喊:「媽,謝謝你!我會努力加油,不會讓你失望的!」
喲唷!加油!
他推開大門,高聲喊道:「我回來了!」
「回來了?」楊秋苓自廚房中走出,身上掛著條圍裙。
「你在做飯?」他訝異地指著她身上的圍裙。
「是呀,我整理好房間,肚子就感到有點餓,看看表你也快回來了,所以就煮了鍋海鮮粥。」她解下身上的圍裙。「洗洗手準備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好!」他喜孜孜地將公事包往沙發上一擺,急忙奔往盥洗室去洗手。
她竟然做好飯等他回家一塊吃,他簡直不能相信。夫妻守則第一條——回家有熱騰騰的晚飯吃。嗯,她已經開始扮演「褚太太」的角色了,而且是在楊媽媽還沒來之前呢,這是不是表示她不是在演戲,而是——呵呵呵呵呵,真是漸入佳境啊!
「嗯——好吃,好吃。」他津津有味,一口接一口地吃著。「還有嗎?」不一會兒便端著空碗詢問她。
天哪!他已經連吃三碗了,怎麼還吃得下?他平常的食量明明沒這麼大嘛,難道她煮的粥真有這麼好吃嗎?還是他餓昏了?她不覺納悶著。
「你真的還餓嗎?」她立起已然見底的鍋子。「我沒想到你會吃這麼多……」她歉然地看著他。「要不然,我再做份三明治給你吃好了。」
「不用!」他立刻拉住準備起身的她。「我不餓,我只是不想浪費一鍋好粥罷了。」
「啊?」她不解地望著他。
「別驚訝,我真的要謝謝你煮這麼好吃的粥給我吃。你不知道,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在下班回家之後,馬上有熱呼呼的飯可以吃了,今天真是太幸福了……」他注視著她染上紅暈的雙頰,誠實地吐露著心聲。
「噯,你不嫌棄我的手藝就已經很給面子了,幹麼還說這些客套話?」她不好意思地嗔怪他。「對了,冰箱裡有新鮮柳橙汁,要記得喝…」接著,她便轉身準備將鍋碗拿到廚房清洗。
「柳橙汁?」他跟在她身後,邊走邊問:「我冰箱裡怎會有柳橙汁?」
「是我去市場買回來壓的。」她轉頭對他說:「煮飯之前,我發現你的冰箱實在瘦得可憐,所以就決定去超市大肆採購一番。反正媽明天就來了,不用擔心東西吃不完。」回轉過身,她拿起洗碗精便要傾倒。
「我來吧!」他阻止了她。「大家分工合作,你做飯、我洗碗,這才合理。」
她毫無異議地把洗碗精給他。「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麻煩你了。」接著,在踏出廚房之前,她又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停下了腳步。「群毅,我今天想了想,還是覺得我們應該輪流睡床,怎能讓你整個月都睡沙發床?這太說不過去了。所以咱們還是輪流睡吧,否則我會不安的。」
「秋苓——」他欲發言表示意見。
可是她不肯給他機會。「別再找一堆理由來說服我!我有先見之明,知道自己口才不好說不過你,你就讓我安安心心住上一個月,好嗎?」她懇切地哀求起他。
「你真的很固執,」他搖了搖頭,無話可說。「好吧!只要你喜歡,怎麼做都行。」
「謝啦!那我先去洗澡了。今天我睡客房,碗你慢慢洗吧!」她稱心快意地邁步離去。
一抹笑意,在他的唇邊漾了開來。
這是我的房間嗎?褚群毅端著兩杯加了冰塊的柳橙汁進到臥室,這才發現他臥室裡的所有擺設已完全改觀了。在她的巧手挪移之下,原本極男性化的屋子有了女性的溫柔。鏡前桌面的一角,被瓶瓶罐罐的化妝品佔據,和他的保養用品相互對應。茶几上的花瓶裡,則插著朵朵白色鬱金香,散發出優雅的馨香。而牆上的一隅,則立著張未攤開的沙發床,顏色與他的床同色調。一時之間,似乎連空氣也變得溫暖芬芳起來。
「群毅,」她剛自浴室走出,不由得被坐在床上的人影嚇了一跳。她還沒習慣在臥室裡看見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洗好碗了?」驚魂甫定,她走到鏡前坐下。
「嗯。」他伸手遞給她一杯柳橙汁。「你也喝一點,維他命C豐富哦!」
她含笑接過。「謝謝。」
「這……」他環指屋內。「真令人驚奇,你讓這個屋子充滿了生氣。」
「真的?」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我原本還擔心萬一你不喜歡該怎麼辦呢,現在我可放心了。」她轉身面向鏡子,放下杯子之後,隨即伸手從抽屜中拿出吹風機。那動作自然得彷彿這是她住了一輩子的地方似的。
他一邊看,一邊高興地喝著柳橙汁。
「對了,」她對著鏡中的他說道:「我整理過你的衣櫥,所以如果你有什麼東西找不到的話,問我就行了。」
「好。」他笑著把空杯放在茶几上。「那我去洗澡了,你吹完發也早點休息吧!」
「嗯。」她對著鏡中的他微微一笑。
他轉過身走向衣櫥準備拿取換洗衣物,身後隨即傳來吹風機轟隆轟隆的聲音。
打開衣櫥看,裡頭果然煥然一新、井然有序。她的衣服一律擺在右方,而他的則在左方;他原本凌亂散置的襪子,現在也整齊地被安置在竹製圓籃中。至於另一個方形的竹籃裡,則排列著她的絲巾、手帕,及絲襪,這一切是多麼新奇而又多麼令人感到幸福啊!
「群毅,你是不是找不到你的衣服?」
「啊?」他自沉思中驚醒。「沒有,我只是在想明天要系哪條領帶。」他連忙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
「那就好。」她收拾好吹風機,站起身,臉龐因為剛受熱風吹拂而微微泛著紅光。「那我先去睡了,晚安。」
「晚安。」他癡癡傻傻地看著她淺笑離去。
回過神之後,他便向浴室走去,不意竟有陣陣茉莉花香迎面撲鼻而來。他環顧四周,發現牙刷成雙站立、毛巾成對並列,連洗髮精、沐浴乳、刮鬍水、嬰兒油也都整整齊齊地排列在新置的置物架上。再一次,一層又一層的幸福感將他緊緊包圍,他不禁對著鏡中的人兒喃喃自語:「褚群毅啊褚群毅,這未來的三十天你可得好好努力,加油吧……」
星期天上午,褚群毅和伍風相約打網球,兩人飛快地吃完早餐之後,便興致高昂地夥同也想乘機散散步、曬曬太陽的古慈雲一塊出門。
屋子裡少了三個人,顯得冷冷清清。楊秋苓正在熨衣服,習習涼風自陽台漫入屋中,和著電台傳來的歌聲翩翩起舞。
她跟著旋律哼唱,心裡頭一邊想著,轉眼間,媽也上來台北兩個星期了,她和群毅默契十足的演出,完全沒有露出任何端倪可讓母親心生疑竇。她覺得非常欣慰,尤其是母親的面色紅潤,更是令她心安。
其實她和群毅在母親面前,並沒有刻意要表現得特別恩愛或是特別親密。兩人就像平常相處的方式一般,唯一較不同的,大概就是多了些小動作。他會不經意地拉拉她的手,或輕輕將她攬在懷中,有時,也會輕吻她的面頰。然而,儘管不尋常,這一切卻都顯得那麼自然,她不但沒有絲毫想抗拒或羞怯畏懼的感覺,反而對這份溫暖和恬靜之感頗頗覺享受。兩人分攤家事、觀看深夜的電視影集,甚至有時群毅還會拉著她在臥室翩然起舞,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他們總是精力充沛,往往到了凌晨一、兩點還了無睡意,似乎總有聊不盡的話題可以談論。她覺得日子變得充實、精彩而且有趣多了。
她還記昔日同母親同住的情形,母女倆總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可是,這十多天來,她倆竟連大聲說話都不曾有過。不知是因為有群毅在的關係,還是她和媽媽之間有了改變?她忍不住微笑起來,如果這樣的日子可以無止盡的延長,那該有多好啊!
她看著熨斗下方的白襯衫,倏而想起自己和群毅的那番對話:「秋苓,你別這麼辛苦,把衣服往洗衣店裡一送不就好了?」群毅說。
「你平常都不洗衣服的嗎?」她並不直接反駁,只是指了指陽台上的洗衣機。
「難道那是買來擺著好看的?」
「當然不是。」群毅又說:「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太累了,何況你又不讓我自已洗我的衣服……」
「我喜歡自己洗衣服。」她打斷他,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洗衣店洗回來的衣服哪比得上自己洗來得乾淨?況且用洗衣機還分什麼你的我的、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的衣服嗎?」
「那好吧!」他雙手一攤。「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許讓自己太辛苦,知道嗎?」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是的,『爸爸』!」她又調皮地對他行起舉手禮。
他則忍不住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兩人相視而笑……
「秋苓!」
「……」
「楊、秋、苓!」古慈雲用力、一個字一個字地大喊。
她猛眨了眨眼睛,看見古慈雲端坐在沙發上,手中還握著杯果汁。「媽,你怎會在這兒?你不是和伍伯伯、群毅一塊出門了?」
「我都已經回來坐在這裡大半天了!」她啜了口果汁,指指她衣服上的熨斗。
「哎呀!」她倉皇地急忙把它拿開。
做母親的覷著女兒。「你在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還不停地傻笑呢!」
她看著已然留下一片焦痕的襯衫,雙眉不禁緊蹙。「沒有啊!」看來,得替群毅再買一件了。
「沒有?不會吧!莫非——」她賊賊地笑著。
「莫非什麼?」她連頭都沒抬,放下了手中那一件「失敗的作品」,拿起另件襯衫。
「莫非是在回憶昨夜春宵……」古慈雲極為曖昧地看著她。
「什麼?媽……哎喲!」一個不慎,她的手被燙到了,她連忙將碰到熨斗的手指含入嘴中。
古慈雲立即起身,替她將熨斗立於一旁,並且拉她在沙發上坐下,好察看她的手。
「你啊!老是這麼粗心大意!」語氣又氣又憐。
她縮回了手,心頭在意的仍是方才母親的暖昧之語。「媽,你剛說什麼?」一邊輕撫著起泡的手指。
「沒聽見就算了!」她悶悶地說道,繼而眼睛一亮。「秋苓,你和群毅打算什麼時候才讓我抱孫子?」
她一聽,不由得驚訝得跳離了沙發。「孫子?」這兩個字讓她杏眼圓睜,聲音也抖顫起來。
「幹麼?我問這個有什麼不對嗎?」古慈雲給了她一個大白眼。「你應該知道高齡產婦的危險性有多高,應該盡早計劃才是。」
「呃,這個……」她囁嚅著,不知該如何啟口。
「拜託,這又不是多困難的事情,瞧你剛剛笑得一臉幸福的樣子,可見你們的『春宵』不錯嘛!」
「媽——」她的臉脹成一片赭紅。「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有沒有胡說,咱們心知肚明。我現在是用很嚴肅、很認真的心情在跟你談這件事,不要讓我失望,讓一個老人家傷心而死是很不孝的……」
「死?」楊秋苓的內心不斷重複著這個字眼。
古慈雲看著女兒越趨沉重的臉,心中卻是得意萬分。「你和群毅商量一下,可別讓我死的時候,連個送行的孫子都沒有,那可是很沒面子的,知道嗎?我去補個回籠覺,不用叫我吃午飯了。」說畢,便轉身回房去了。
楊秋苓緩緩坐進沙發,怔怔地想著母親的話。
「傷心而死」、「很沒面子」、這是什麼歪理?可是「死」?唉!她該怎麼辦呢?她總不能再為母親生個孩子吧?她覺得自己真的被困住了……
「秋苓!」褚群毅撫著她的肩。「秋苓!你怎麼啦?」他看向她糾結的眉心。
她抬頭一見來人是他,二話不說便傾身往他肩上靠了過去。
他輕拍她的背。「怎麼了?」語氣中滿是疼惜憐愛。
「唉!媽剛跟我說……」這……這教她怎麼說得出口?
「說什麼?」他多希望可以永遠這樣摟著她。他撫著她的發,輕輕柔柔的。
「她……她問我們……什麼時候……生孩子……」她紅著臉,還是囁嚅著把話說出了口。
「孩子?」他停住手上的動作,繼而揚起一抹淘氣的笑容。「沒問題!」
她聞言,立即離開他的懷抱。「群毅——」臉上的紅暈直延至耳根。
他笑著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我是說我的健康沒問題。」
她瞪了他一眼,嘟起雙唇。「人家都快煩死了,你還有心情說笑。」
「好啦!這有什麼好煩的?你就告訴她,我們不打算生孩子,不就成了?」
「你不想生孩子?」她驚慌地叫出聲。
他聞言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她納悶地看著他。
他仍在笑,笑得眉飛色舞。
「你到底在笑什麼?」她忍不住伸手輕打他,可是他仍然笑不可抑。「群毅!」最後,她只得厲聲阻止他。
終於,他止住了笑,可是發出的聲音仍然不穩。「你問得好像是你想和我生孩子,而我不願意似的。」他笑迷迷地直盯著她。
瞬間,她整張臉紅得像只蘋果,低下頭,她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而他對於她的表現真的是樂到心坎裡了。她有想過要為他生個孩子嗎?呵呵呵呵呵,太完美了。
他握著她的手,眼中滿是溫柔。「我想生孩子,而且——想和我深愛的女人生一大群孩子。」
「哦!」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微微地感到被扯痛。
他偏頭想了想,突然冒出一句:「你覺得媽和伍伯伯之間的感情如何?」
「你怎會想到問起這件事?」她有些驚訝。
「為了要轉移媽的注意力呀!」他解釋道:「如果他們兩人情投意合,我們就可以充當月老為他們牽紅線,而如此一來,媽也就不會有什麼閒功夫管我們生不生孩子了……」
看著他自以為聰明的高興模樣,她不由得搖頭苦笑。「他們倆本來就是一對戀人哪,當年沒能攜手共度一生,一直就是他們心中的遺憾。可是,你別忘記,媽得了胃癌,還有多少日子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她才沒有——」他脫口而出,卻又及時住了口。
她有些不解地看他一眼。
「呃,我是說,也許你該問問伍伯伯的意思,或許他願意一償當年宿願……」
他連忙找話圓謊。
「但是——」
「別但是了,你怎麼知道媽的病一定不會好?現在醫學如此進步,說不定會有奇跡出現呢!。」
「是嗎?」她可沒有他那麼樂觀。
「總得試一試嘛!」他認真地說道:「還是你要我去跟伍伯伯提?」
她又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跟他說好了。」
「好吧,那就別多想了。」話才剛說完,突然,就有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響起。
楊秋苓立刻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褚群毅只好拍拍自己的肚子,湎腆地笑罵:「真是不爭氣!」
「來吧!開飯了!」她拉起他的手,笑著往廚房走去。
伍風坐在客廳裡啜著甘醇的烏龍茶,一邊心滿意足地對著一旁看電視的古慈雲說道:「秋苓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她那道『佛跳牆』簡直和你做的不相上下。」
古慈雲沒有看他,一雙大眼仍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光幕。「以她的水準來說,的確是不錯了啦,不過要跟我比嘛,那可還差得遠呢!」
「什麼還差得遠?」褚群毅正巧端著水果走進客廳。他將水果置於桌面,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是啊,你們在聊些什麼?」隨後走進的楊秋苓也挨著他身邊坐下。
「沒什麼、沒什麼!」古慈雲一見他們小倆口進來,立刻轉移話題。「我只不過是在數落伍風,他這個做長輩的,也應該關心關心你們的事情嘛!」
「我們的事情?」兩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不知古慈雲葫蘆裡賣了什麼藥,而伍風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一時「霧煞煞」起來。
「是呀!」在吃了片水果後,古慈雲又繼續發表她的高論。「他這個當醫生的,應該讓秋苓早點明白當高齡產婦的危險性有多高,也好建議她該如何及早擬定生育計劃,做好一切懷胎生子該有的心理準備呀!哎,不是我在說,他實在太不關心你們了……」
「媽,你怎麼這麼說話?」楊秋苓唯恐伍風感到難堪,連忙低聲斥責,同時,也為著母親再度提到這個「敏感」問題而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咦,我這麼說有什麼不對嗎?」古慈雲一臉無辜的模樣。「伍風,你說我有說錯什麼嗎?」她直盯著他脹紅的臉。
正當楊秋苓再想說些什麼時,卻看見伍風緊急制止的手勢,連褚群毅也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噤聲。她只得暫且壓抑住滿腔的不悅,忍住了想要說出口的話。
「慈雲,你沒說錯。但你忽略了一點,」伍風開口了。「群毅和秋苓都是成年人,早該有這方面的常識和認知,也許他們兩人早已擬訂了計劃,我們做長輩的又何必多管閒事?只要適時地給予關心,讓他們知道當他們有所需要的時候,我們總是在身邊,這就足夠了。而且我也相信,只要群毅和秋苓兩人有任何關於醫學方面的問題,他們一定會找我相詢,因為他們知道我一定會在那裡。對不對?」
「對!」群毅和秋苓異口同聲,答得簡潔有力。
被伍風這麼一番搶白,古慈雲頓時啞口無言,但好強好勝的她怎會輕易妥協?
只見她不動聲色地說道:「好吧,這樣看來,顯然是我多慮了。不過,我可要再次提醒你們,」她直盯著群毅和秋苓,口氣嚴肅,表情認真。「不管你們訂了什麼計劃,我想含貽弄孫的心可是又急又切,如果和你們計劃中的藍圖有所出入,那麼我勸你們最好還是修改一下,免得讓我老人家含恨而終,這可是會遭天譴的,希望你們好自為之。晚安,我先去睡了。」說完,她便起身走回房中,沿途還不時地嗯嗯哼哼什麼「腰酸」、「背痛」、「腳力不支」、「年紀大、不中用」之類的話。
而這些話就像是顆定時炸彈,在大伙心上覆上重重陰影。時鐘滴答滴答地擺動,三人只是沉默。
良久,伍風才終於忍不住率先開口:「你們倆就別理你媽了。她的個性我最清楚,你們為她做的已經夠多了,她還成天在腦裡掛著死啊死的,簡直和小孩子一般胡鬧,真是太不像話。」聽得出來他是有些動氣了,手還不時上下左右地晃動。
楊秋苓見狀倍覺難受。這本來是她和母親之間的問題,嚴格說來,伍伯伯根本可以袖手旁觀,甚至置之不理的。但他卻將責任攬下,全盤接受母親的任性和惡言。並且在她得知母親患病時,還像個慈父般地給她安慰和幫助,甚至代為照料母親的生活起居,她實在欠他太多太多,這番情誼教她怎生報答?
「伍伯伯。」她突然落淚跪倒在他面前。
「秋苓,你這是幹什麼?」他驚嚇得忙拉她起身。「群毅,你還愣在那兒幹麼?快來幫忙啊!」
褚群毅這才傻乎乎地傾身扶起慟哭的楊秋苓。他著實也被她突發的行為嚇得愣一愣。
只見她淚眼朦朧,聲音哽咽。「伍伯伯,我代媽向你致歉,請您原諒她的奚落和無理。你對我們母女倆才真的是做得夠多了,而她竟然還如此對待你,伍伯伯,真是對不起……」她一邊說,一邊哭得更傷心了。
褚群毅心疼地摟起她,輕聲規勸。「別哭了,別哭了。」「古、慈、雲——」伍風不禁在心中咬牙切齒地想著:「你最好識相點,別再對秋苓耍花招,否則我會將真相揭穿,屆時看你還驕不驕傲得起來!」
他憐愛地著著淚眼婆娑的人兒,柔聲安慰道:「秋苓,你別想太多,我已經習慣你媽牙尖嘴利的說話方式,早就學會不把它放在心上。說實在的,我也不怕你們笑話,這麼久以來,我一直深愛著她。但這並不意味著我不愛你伍媽媽,她用盡一生的生的時光為我分憂解勞,給我溫暖的家和傑出的兒女。對於她,我除了愛意之外還有深深的感激。而你母親,是我刻骨銘心的愛戀,我無法忘懷,她早在我心上烙了印,我抹不掉、揮不去。而這樣的心情你伍媽媽是全數知悉的。最初她也無法接受,但是由於我的關愛、忠誠和負責的態度,終於讓她瞭解,我和你母親的過去是她未能參與的部分,她是無權也無能干涉的。說來好笑,她在臨終前,甚至還督促我別再錯失良機。所以,你千萬別再自責了,明白嗎?」
楊秋苓深深地被這一席話感動了。
這才是真愛吧?無論世事如何變化,媽媽始終是伍伯伯心上最初與最終的等待。
然而,誰又是她此生最初與最終相候的人?
陳斌嗎?不,不是他!
他的負心離棄其實並非她否定他的唯一原因。
當年,她不發一言地讓他離去,沒有挽留,也沒有在他面前揚聲哭泣。自始至終,她只是讓他自由地作選擇。因為年少輕狂的她始終以為她會是嬴家,但是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她的心曾因而整個瓦解、粉碎,世界也為之崩壞、墜跌。
但是現在她明白了,其實薄悻的人該是自己。是她不夠愛他,否則她不會輕易放手讓他走,她會傾全力抗爭,就像浴火鳳凰般奮不顧身地往烈火中飛奔,只為了再一次的重生——
是的,沒錯,是她對不起陳斌。
那麼,究竟誰才是她傾注一生該相候的人?
她一抬頭,望見褚群毅的雙眸。
是他嗎?他眼中熾熱、關愛,和憐惜的波光是為她流轉,是為她燃燒嗎?
她不能想、不敢想,還是,她根本不願去想?
「秋苓,你還好嗎?是不是不舒服?」他擔憂的語氣,輕輕晃進她的耳朵。
「沒有,我沒事。」她別轉過頭,避開他的目光,望向伍風。
「伍伯伯,你所說的話深深地將我震撼,我找不出任何字彙可以傳達自己現在的心情和感受,但是,卻讓我聯想到群毅曾跟我提的一件事……」
她轉頭看他,他則握緊她的雙手,給她一個鼓勵的笑臉。
她點頭微笑後,再度望向伍風。
「伍伯伯,如果您不嫌棄媽生死未卜,命在旦夕,是否願意與她再續前緣?」
「什麼?」他張大了口,以為自己的耳朵壞了。
褚群毅立即婉言接道:「伍伯伯,我們一直認為您是唯一可以讓媽幸福、快樂的人,也確信你們終會互許終身、攜手相伴。雖然媽的病曾動搖我們的信心,但你剛剛的一席話,卻又再度燃起了我們的希望……」
「是呀!」她又連忙接口。「伍伯伯,你願意陪伴一個來日無多的人走完這最後人生路嗎?
伍風沉默不語,只是微笑地直搖著頭,不過心中卻在暗想:群毅這孩子還真該頒給他個最佳演員獎,關於慈雲裝病的事他知道得可清楚呢,怎麼這會兒倒和秋苓聯手算計他?這鬼靈精,莫非他準備將計就計地湊合他和慈雲?
「伍伯伯,您又是微笑,又是搖頭的,究竟是願意還是拒絕呢?」褚群毅直肚直腸地問道。
「群毅!」楊秋苓忍不住斥責他的急躁。
「哈哈哈!好了,你們兩個未免也想得太多了,其實無論有沒有那張結婚證書,我都會陪她到最後的,所以,你們就別操心了。」
「但是,或許媽在乎那張紙呀,畢竟您從未對媽坦言您的感情和想法,她又怎麼確定?也許她根本從來就不明白……」褚群毅一時間激動起來,因為他曾犯過相同的錯誤,所以他才要極力勸阻伍風別重蹈他的覆轍……
楊秋苓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是怎麼了?難道他曾這麼熱切地愛過而被拒嗎?
是誰?「她」是誰?
她的心倏地有如被萬針椎刺,止不住地疼痛起來。
而伍風聞言也目瞪口呆,因為群毅的話對他而言無異是當頭棒喝。當年,他和慈雲不就是這樣分的手嗎?但是……會嗎?在走過人生大半旅程,看盡世間繁華、愛怨嗔癡之後,他們這一對半百老人仍會一如當年負氣分手嗎?
「有可能,對不對?」
褚群毅鏗鏘有力的問話,將伍風和楊秋苓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他又繼續接道:「所以,伍伯伯,您是不是該考慮一下,對媽表白您的感情?
無論她是否在乎那張紙,最重要的是,她明不明白,對不對?」
見伍風沉吟不語,他轉頭看向楊秋苓,尋求她的支持。
「呃,這個……」她支支吾吾。「我……我……不知道媽會怎麼想,但是……但是若換作是我,我也希望能聽到愛我的人對我明白表示他的感情,說真的,那種難以確定的不安全感實在令人倉皇……」
「真的?」褚群毅的聲音高亢地揚起。
她則定住疑惑的雙眼看住他。
「咳!」伍風輕輕咳一聲,阻斷了兩人相視的目光,繼而沉重地說道:「我會好好想想你們的話的,謝謝。」
這一夜,三個人的心都受到極大的震撼。
伍風意識到自己可能再次失去古慈雲。
楊秋苓明白她等的人不是陳斌。
褚群毅則揣測著「相愛的時候到了嗎?」
唯獨古慈雲這個始作俑者,酣然而眠。
秋夜,儘管風寒露重,卻冷卻不了三顆悸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