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人的日子對羅飛而言並不好過,別人是充分陶醉在各式各樣活動裡,他卻是被思念和嫉妒沖昏了頭。
原先他就約略得知芊雅在台大的情形:活動不斷,人來人往。何況芊雅也警告他「開學後,我可沒這麼多空閒囉哦,你要自己去享受新鮮人的生活,別盡耗在我身上。」然而事實一一呈現眼前來,他卻沒法子平心靜氣地接受。
合唱團、撫幼社、大新社、代聯會,芊雅的時間幾乎排得滿滿的,又加上大二功課稍微吃重,留給羅飛的時間只剩晚上十一點以後,而且還不一定能夠停留。
她住在父親為她在台北購置的公寓裡,二十幾坪,二間房間。原本她考慮把一間房間讓給阿飛住,阿飛執意不肯,於是芊雅把它租給另一個同學。
當狀況一一發生後,阿飛才知道自己錯了。芊雅已不再是以前的芊雅了,再怎麼親熱也僅是短短一個小時,她說:
「不願意別人說閒話。」
「不要租房子給別人。」阿飛有點頹喪,每次來去匆匆。
「我好怕一個人住。再說,現在也不好意思叫玫玲走。都是你,當初我要你搬來,你就拿蹺擺譜。」芊雅故意激他,「走,回去吧。太晚了,我還要做功課。阿飛,起來吧。」
阿飛躺在床上,呆呆望著天花板,充滿挫折感,「芊芊,這是我們來台北後第一次相聚,足足一個月了。你好忙!那個夏志翔,我上次在迎新會上看到了,果然是個人物。」即使在經過懷孕事件之後,阿飛仍然覺得握不住芊雅。
他的聲音聽不出來是什麼情緒,芊芊發嗔:
「你又來了。夏志翔、吳文良、雷達廷、陳俊達,你要數的話,還多著呢。阿飛,他們都只是朋友。別浪費精神去想了。阿飛,我們之間,還需要我不斷不斷地保證嗎?」
「真的嗎?」阿飛一把將她壓回床上,逼視她,「真的嗎?你對夏志翔一點感覺也沒有?他是那麼出色的人物。」
「沒有?多著呢。」芊雅故意誇張地的聲調,
「他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幽默風趣大方瀟灑,哪像你這麼小家子氣。你啊,沒有哪一點好。」
阿飛聞言,整個臉塌下來。
「你知道嗎?他會唱歌,拉小提琴、跳交際舞,周遊過十幾個國家,會講英法西三國語言,阿飛,你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暗戀他嗎?」
「也包括你?」
「我?」她噗哧笑出來,「你該去打聽看看,有多少男孩子追求我。我也知道,他對我下了很多苦心。但是,但是——」她看著阿飛,聲音一變為淒楚,「阿飛,難道你不知道嗎?我的心裡只有你。」
阿飛聞言,激動不已,唯有緊緊擁住她,傳達自己內心的情感。他突然覺得自己好笨好傻……
「我也明白告訴他,你考進來了。他也留意過你,我想他會死心的。」
芊雅幽幽地說。
阿飛不能再多說什麼了,只能抱著她。他在心裡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永遠愛她珍惜她。
不過,當數日之後在椰林大道上和他們不期而遇時,他可沒那麼樂觀了。
「羅飛!」芊雅喊住他,當時他上完英文課,騎著腳踏車正趕著去上共同科。聽見芊雅叫他,突然煞住,回頭,芊雅吟吟地朝他揮手,旁邊正是代聯會主席夏志翔。
「羅飛,來,我跟你介紹,這就是夏志翔學長。學長,他就是羅飛。」
夏志翔以著批判式的眼光橫掃羅飛一下,臉上露出外交官式的微笑,「學弟,歡迎如入杜鵑花城。」
阿飛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他才不願意叫什麼學長學姊。
「上課去?」芊雅為了掩飾阿飛的失禮,忙問他,又轉向夏志翔,「他以前是飆車高手。」
「哦?」那個外交官兒子揚起眉毛,有點訝異。
阿飛微微一怔,心裡隱隱不悅。芊雅為什麼提這事?「對不起,我趕著上課。芊雅,下了課我去你那裡。」
這一下換芊雅的臉變得很難看了。
夏志翔望著阿飛豪放不羈的背影,沉思式地瞇起眼睛,「好個愛快羅蜜歐!!他的確有種與眾不同的味道,芊雅,不過,我不認為他適合你。」
「又來了!!」芊雅歎了口氣,「學長,我得跟你說過幾次?你別浪費時間在我身上了。錢曼娟、沉心怡她們對你的用心才值得你花心思。」話雖如此,有這校園第一才子之稱的代聯會主席列名於追求者名單,芊雅不能否認自己心裡微有虛榮心作祟,並不那麼討厭他的糾纏——事實上,她還挺喜歡與他相處的,這才是要命之處。
「芊雅,」他笑得好溫柔,「你別急著趕我走。是不是怕抵擋不住我的吸引力而成為負心者?」
芊雅故作噁心狀,「得了吧,你。」她藉誇張的動作來掩飾自己的不安,也明白他藉噁心的語言來隱藏對她的用心。走著走著,兩人都沉默了。
「讓一切順其自然吧。芊雅,不過,我提醒你,要做感情的主人,不要做奴隸。」夏志翔若有所指。
好個夏志翔!!芊雅傾頭回視他,突然覺得自己彷彿裸裎一般站在他面前,內心亦然。
她突然覺得他是一個遠比他外表要複雜成熟得多的人。
是夜,阿飛和芊雅一見面就鬥上了。
「你為什麼在夏志翔面前把話說得那麼露骨?」芊雅先發制人,「你犯不著要在每個人面前宣稱你是我的親密愛人吧?」
阿飛嗅到她話裡的不滿,也回敬她:
「你也大可不必在他面前提我的私事,這算什麼?他老兄代聯會主席又怎樣?我不需要和他比。你如果覺得我這個男朋友令你顏面盡失,大可另謀高就。」
「你不後悔?」芊雅聞言,冷冷地回答,比起夏志翔的穩重,阿飛的輕浮愈來愈讓她難以忍受了。
他喘著氣,悶不吭聲。說是不對,說不是也不行,找不到台階下,心越發急,一急之下,更不知說什麼好。
「那好,明天起,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身邊不乏人陪伴,而且多的是。我已經受不了你這個幼稚粗魯無禮的野小子了。」
阿飛死命地瞪著她,冷冷的目光森然地劃過她身上,然後,他沒有第二句話,憤然摔門而出。
芊雅一時愣住了。自己怎麼啦?為什麼說那麼重的話?難道真的不想和阿飛在一起了?
幼稚粗魯無禮的野小子!!這是第二次了,從芊雅口中說了出來,阿飛心寒到了極點。心裡登時明白自己在她心裡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幼稚的野小子。
是的,我這個野小子怎麼跟那個彬彬有禮的謙謙君子相比?人家可是個外交官的兒子啊!而且還是鼎鼎有名的代聯會主席,我算什麼??情勢再明白不過了。驕傲的公主理當匹配俊逸的白翎騎士,我算什麼?
他痛苦失望沮喪,無法從深深的挫折感中站起來。課也不上、書也不念了,鎮日心碎地閒晃。
直到同班同學裴-找上門。
阿飛開門見到她,非常震驚。他和她並不熟啊!
「對不起,這麼貿然來找你。」她小聲地說,有點委屈,「你好幾天沒來上課,大家都在猜你出什麼事了。老師再點不到你來,怕會把你當掉,所以,我不得不來通知你。」她好費力地解釋自己的貿然。
「進來吧。」阿飛撥開雜物,給她一把椅子。
裴-環視零亂的房間,深知主人一定處於非常時期。
「這是上課的筆記。快期中考了,你看一看,應該很快可以趕上。我走了。」她怯怯地站起來把筆記交給他,然後迅速地走到門邊。
「謝謝!」阿飛不能不感動。這麼厚的一疊筆記!!
「不客氣。」說完,她快步離開,臉像火燒一樣發燙。
阿飛拿著筆記,這才沉甸甸地感覺到自己肩上的責任。是的,即使被林芊雅給甩了,也犯不著當成世界末日。何況,這個文憑的意義太重大了,對母親而言尤其是,他不能拿來賭注。這麼一想,嚇出了冷汗,趕緊K書。
在校園裡幾次和芊雅不期而遇,她似有話要說,偏偏拉不下臉來。羅飛見她身邊夏志翔老是陰魂不散地杵著,惡狠狠地掃他們一眼,轉身就走。芊雅難過極了,眼淚梗在心裡,卻動彈不得。
夏志翔太機伶了,不會不知道這是個大好時機,怎會輕易放過?於是更加慇勤了。
室友玫玲也勸她,「放著夏志翔這樣出色的人物不要,你簡直太笨了。羅飛太不穩定了,不適合當老公。芊雅,我們現在挑男朋友也等於是在找老公了,羅飛太浮了,真的不如夏志翔。趁早和他吹了吧,如果你不好意思去說,我替你約他攤牌。」
「玫玲,別管我們的事,好不好?你不會懂的。」芊雅急著阻止她,深怕她造次。
玫聆聽這話,特別刺耳,訕訕然走開:哼,笑我沒談過戀愛?追我的人多著呢,只是本姑娘不像你那麼人盡可夫而已。好心勸你還嫌人家雞婆……玫玲心裡不舒服極了。
的確,以羅飛目前的幼稚,太不可靠了。如果他繼續這樣,她沒有把握能夠再一次忍受他多久,所以,她決定磨一磨他,給他一些考驗。接納夏志翔倒未必,但芊雅決定要疏遠羅飛一段時間,看看彼此有多少成長的空間。
因此,羅飛一天天的企盼一一落了空,芊雅再不像以前那樣讓步了,她沒有一通電話、沒有隻字片語,似乎存心和他劃分界限了。
而羅飛因為太倔強了也不肯去求她,萬一她再給予嘲笑怎麼辦?他怕自己承受不住那致命的打擊。
假日回台中,他向阿傑借來「羅蜜歐二號」,又像風一般奔馳在大度路上了。
只有速度!!只有這種感覺!!他眼裡閃著亮光,只有這些是永遠不變的,他扭轉油門,加速飛馳,芊雅一度進入腦裡,爾後在極端驚人的速度下,他終於成功地把她甩出去。什麼都不剩了,只餘下「飛馳」。然後,他終於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回台北後,他和班上二位愛好飆車的同學到處拉攏一些校內的同好,於是,經由他們熱切的連署奔走,在學期結束之前,他們終於成立了台大有史以來第一個速度研究社。這名字聽來有點好笑,他們原來就叫飆車研究社,被打了回票,後來改做速度研究社才通過,乍聽之下還以為是個物理研究團體,原來是個不折不扣的飆車黨。
呂浩是副社長,也是社團的核心人物,經過一兩個月的奔走,他和新社長羅飛儼然已成為死黨。呂浩收集了好多外國的賽車資料,看得羅飛大大嫉妒羨慕,「哪天,我們如果可以參與其中,那該多好!」
「羅飛,不一定喔,人生際遇變化萬千。如果多年後你留學美國,說不定我就會在賽車雜誌上看見你的丰采了。」呂浩開玩笑地說,瞅著他。
「我早聽說你就是著名的愛快羅蜜歐。怎麼不飆了呢?」
阿飛笑笑,不想提,只說:
「發生一次意外之後,我把羅蜜歐推入大海中,愛快羅蜜歐就從此消失了。」
「他可以再復活啊。」
不可能了!不可能了!阿飛知道,那個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愛快R不會再復活了。「呂浩,你聽過一首詩嗎?生命像一條河,你涉水其中,一秒鐘之後,你腳下的河水已經不是原來的河水了。」
阿飛的話裡有一絲滄桑,一抹哀愁,好像不只飆車。呂浩猜想,在阿飛的飆車裡一定有很多故事。他想問,看他一臉落寞,於是打住,留他一人去嚮往事計較……
耶誕節快到了,台大照例有許多盛大的舞會。阿飛一直沒參加過。突然接到裴-的邀約,他猶疑了半天,不好拒絕她,便答應了,「不過,我不會跳舞,你別見怪。」
「那我們去看熱鬧呀。」
「不,你可以和別人跳。」羅飛堅持。裴-無所謂地點點頭。
她算是夠義氣了,連機車都不曾碰過,竟然義務加入速度研究社,還捐了不少錢。呂浩他們都知道她所為何來,暗暗嘲笑羅飛的笨。其實,他們誤會了,羅飛不是笨,是故意裝傻。
舞會上紅男綠女來來往往、歌舞繞樑,氣氛感人,空氣裡浮動著年少的夢想與綺情;或激昂或輕柔的動作裡流露著年輕的欲求……
很多人的目光都不知不覺給舞池中的一對男女吸引住了,他們動作優雅柔美,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美麗動人,羅飛和裴-也被吸引了……天!是芊雅和夏志翔!羅飛突然覺得整個房子的空氣變稀薄了,而四周人群不斷膨脹,他卻不由自主非得逼自己朝她看,好個傾國傾城的小佳人,那優美的背影、那輕柔的舉止,那巧笑倩兮、那溫柔旖旎,卻不再屬於我羅飛了。
「裴-,我們離開,好不好?」他逕自先走。
裴-有點不捨,口裡還念著:
「那個女孩子是誰呀,長得真美,和夏志翔真是一對絕配。」
阿飛走得很急,並不打理裴-,一直走到醉月湖才停步。
「你怎麼了?好像不舒服。」裴-有點懷疑,「羅飛,你是不是認識那個女孩子?」
他望著湖水,搖搖頭,「不,我不認識她。」
他說謊!裴-的心裡突然產生強烈的失落感,面對那麼出色美麗的女子,她不禁自慚形穢起來。
阿飛成立「速度研究社」的消息很快地傳到芊雅的耳中,她不禁有些高興——他終於做些事來了。的確,他不能老是把時間耗在我身上,將來,他可要怨我的。於是,芊雅更加堅定了暫時不見他的決心。
不過,她也有一些擔心,每次看他對夏志翔那種恨不得殺人的眼光,真教人捏一把冷汗,唉,真是個孩子,他要怎麼樣才能長大成熟一點呢?我將來可不會是個在家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他如果老是這樣吃飛醋無理取鬧,怎麼得了?他真的是需要好好地磨一磨,為了將來,我得忍,不能一時心軟又讓了他……
阿飛痛苦不能發洩,唯有投入速度研究社的社務發展當中。偶爾,他會借呂浩的愛車去飆一飆,發洩過剩的精力,但是,對芊雅的思念卻時時刻刻地煎熬著他。
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了,半夜裡去找芊雅。但是芊雅不在,她去參加營隊了。玫玲轉述她的話——
「羅飛,你要爭氣點,學習穩重成熟,不要心浮氣躁,要像個大人。」
玫玲轉述起來,卻變得不倫不類,「至少要像夏志翔那樣不令人擔心。羅飛,我覺得你不應該老是纏著林芊雅耶,或許……」
「她去參加什麼營隊?」
「和那個夏志翔啊,什麼合唱團研習營——」玫玲話未說完,羅飛已憤然絕塵而去。
「真是個毛毛躁躁的小孩子。那個夏志翔成熟穩重多了,我看林芊雅遲早會改變心意……咦,關我什麼事?」玫玲突然住口,開始自怨自艾,「我還是擔心自己吧!」
整整半年,芊雅和羅飛彼此不再見對方,卻無時不刻不在想念著對方。
芊雅不能不承認夏志翔的確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朋友,甚至眾人也順理成章地把他們劃為一對。但他們彼此都清楚事實不是如此——
「林芊雅,你這個頑固的小女巫,還在考驗我?你等著,最終你將會心悅誠服地成為我的女朋友,甚至我的妻子。」夏志翔輕鬆地說著,在他眼裡,林芊雅是萬中選一的最佳對象,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的情人標準,他有信心會贏得最後勝利,何況,她已經離開那個小子了,還有什麼障礙呢?
芊雅可刁鑽呢,滑溜得像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他哪抓得住,「學長,我覺得我還是當你的學妹比較自然。至於其他嘛,那是不可能的。」
「你還想他?」
她搖搖頭,「不只,我是真的愛他。」芊雅的眼光突然變朦朧了,增添了無比的柔情,「因為愛他不得不給他一段時間,讓他成長。而經過這一段日子的分離他使我更確信他才是我真正適合的人。」
夏志翔一臉不自在,「這麼說,我被三振囉?不過,我得提醒你,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你的愛快羅蜜歐現在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乖巧溫柔的女孩,恐怕早已不是你的羅蜜歐了。」
「假如是真的,我會祝福他的。」芊雅傾起頭幽幽一笑,「不過,假如我不顧一切地把他搶回來,你想我會成功嗎?」
那還用說?!夏志翔悶悶不樂地走開,這是他生平所受到最大的挫折。
裴-會是羅飛的女友嗎?不,我不相信。芊雅一從夏志翔口中獲得這個消息就渾身不自在,愈想就愈不能忍受。她想,這個遊戲該終止了吧?羅飛!羅飛!我終究離不開你的。她想起兩人的情愛,曾共有的歡喜怨嗔,然後又想到裴-,竟然能夠分享那一切。不,不,我再不要偽裝了。芊雅幾乎立刻奔向羅飛的住處……「你?」門打開,站的人竟是裴-!!芊雅盯著她看。
「你?」她也好吃驚。
這一切還需再說什麼嗎?芊雅心裡慢慢滴著淚。
「羅飛出去買飲料,等一會兒就會回來,」裴-適時發揮了女性的本能故意凸顯自己的位置,「要不要進來喝杯水?」
芊雅搖搖頭,「不必了。」
她沿著樓梯拾級而下,羅飛一眼就看到她,心臟差點兒停住。
她黑黝黝的眼神含著種種不滿與怨恨,羅飛羅飛你竟然通不過考驗!短短半年,你就可以接納另一個女孩,而且居然是那麼平庸的一個女孩子!!
阿飛原來即將衝口而出的驚喜被她的眼神逼了回去,「你來做什麼?」脫口而出的卻是冷冷的疑問。
「我聽說你新近交了一個女朋友,趕來瞧瞧,居然是那種——醜小鴨。」芊雅控制不住自己的妒火,一時出口傷人,「羅飛,你的品味似乎愈來愈差了。」
阿飛簡直不能相信芊雅居然說出這麼刻薄的話,即使自己對裴-沒有什麼特殊感情,他也不容許芊雅這樣侮辱他的朋友。於是他冷冷一笑,「是嗎?我還以為你來找我呢。難道夏志翔也認識了一個醜小鴨什麼的,我看,他大概也明白了醜小鴨終究比虛有外表的假天鵝來得好。」
「羅飛,你——」芊雅蒼白著臉,毫無血色,那眼神充滿怨恨悲傷絕望,「你放心,他陶醉得很,他的品味比你高明多了,絕不會對一隻毫不起眼的醜小鴨有興趣。」
「也許我過去的品味並不怎樣,現在倒好得很。」羅飛一字一句,夾槍帶劍,殺得她遍體鱗傷。
「我終於明白了。你是一個多麼殘忍無情的人!才多少日子,你居然說出這麼刻薄無情的話,把過去所有的一切都一筆抹殺。也好也好,我總算明白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了。從今以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你該去和你樓上的醜小鴨溫存了,看看在你的甜言蜜語的滋潤之下,將來會不會變成真正的天鵝。」說完,在還沒哭出來之前,她快步奔下樓,推開他,投入街道中。
阿飛怔怔的,還在旋風中。她來做什麼?她為什麼這麼在意裴-?為什麼如此絕望?難道她還在乎?——不,不可能的,你別上當了,她只不過來嘲笑你罷了。她不是安心要丟開一切嗎?她不是已經和夏志翔出雙入對了嗎?——那她為什麼要來?
「阿飛,你回來啦。剛剛有個女的,一臉神氣地敲門,看到我,頭抬得高高的。我問她要不要進來坐,她理都不理人……」裴-故意裝得很無辜。
「裴-,對不起,我累了,你的問題我明天再給你解答。可不可以請你回去,讓我清靜一下?」阿飛的心亂成一片。
裴-識趣地收了收桌上的書本,說了聲明天見,帶上門離去。
翌日,阿飛收到了一疊信件與大大小小的禮物,全是他送給芊雅的,裡頭附了一封信:
羅飛:我把你給我的所有回憶還給你,但我會永遠記得你給我的侮辱與輕視。今天之前,我還存著許多美麗的夢想;而今而後,它將變成可憎的記憶。
林芊雅
阿飛的手冒出冷汗,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那麼害怕過。芊雅的怨恨力透紙背,天啊,我究竟說了什麼混賬話?羅飛頓時感到椎心刺骨的疼痛。
他花了一筆不小的錢請李玫玲吃飯,希望透過她瞭解芊雅的事。
「你這個傻子,」玫玲美食下肚,終於對阿飛微微示好,「還不趕快去找她,她的眼裡只有你。」
「那個夏志翔,他——」
「他算老幾?在芊雅這個笨女人的眼裡,只有你才是最完美的,也只有你才是她的寶貝。」
玫玲看看阿飛不能置信的眼光,又說:「沒錯,她是覺得你有點幼稚,所以她給你時間和空間讓你成長成熟。說實在,我也不覺得你有多好,偏偏她對你癡心得沒話說,一聽說你和那個裴什麼的要好,她就忍耐不住了,再也不管你幼稚與否了,說要去找你,大概害怕你被別人搶走了。昨晚就沒回來,我以為她在你那裡……早上回來,一臉慘白……」她話還沒說完,羅飛丟下一句「謝謝」便匆忙起身,朝校園奔去。
文學院、圖書館、共同科教室、合唱團、幼撫社……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遍了,全都沒有她的蹤跡。
「沒有啊,她沒來上課。」
「沒看到她。」
「林芊雅?沒有啊。」
阿飛發狂般地來往奔走,像一隻失去方向的動物撞來撞去。
夏志翔!她會不會去找他?於是羅飛又跑到工學院,還有代聯會辦公室,也沒有看到夏志翔。
「你找我?」夏志翔從圖書館冒出來,淡淡地問:「有什麼事嗎?」他可打從心眼裡不喜歡這個小伙子。
「學長,你有沒有看到芊雅?她昨晚沒回住處,今天又沒來上課,我到處找都找不到她人。」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夏志翔也慌了,收起書本,一臉嚴肅,「你對她怎樣?」
「我們有一些誤會。」
「誤會?誤會而已?」夏志翔真想揍眼前這個渾小子。
「這些誤會都拜你之賜。」羅飛不能不恨他。
「我?」夏志翔一邊走,一邊啐道:
「呸,你才是糊里糊塗的王八蛋。我追她是事實,但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出來她心裡只有你——」任何人嗎?夏想想有點強辭奪理,話已出口只好繼續,「你是個超級笨蛋!」
夏志翔也找遍了她可能去的所有地方,還是一無所獲。
正當絕望時——
「台中!!」兩人一齊喊出來。
羅飛二話不說,立刻趕往車站,搭上國光號南下。
芊雅果然回了家。
一進家門,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望著房裡想起羅飛繾綣的記憶,越加傷心難過。
美倫怎麼哄都沒用。
然後,阿飛又來了。
「怎麼每一次都和你有關係?我們芊雅前世究竟欠了你什麼債?」美倫忍不住搖頭。
「我不要見他,叫他滾!」芊雅發狂般地喊著:
「叫他滾,我再也不要見他了。」她摀住耳朵,哭得肝腸寸斷。
「芊雅,對不起,我不該說那些話。請你原諒我。」羅飛杵在門口,低聲下氣地哀求。
「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滾回你的真天鵝身邊去,我不要再見你。」
兩人僵持了數個小時,芊雅還是不肯開門。阿飛只好先行返家。
才一踏進家門,淑月紅著眼睛,有點意外,「你回來了?今天一整天找不到你。」她吸了吸鼻水,神色不對。
阿飛一悚,看看家裡,並無異議,他看見賈尚仁,喊了聲「叔叔」,見他也大異平時,難得對阿飛露了點溫情。
賈珠衝他喊了聲「哥」;而賈龍則意外地朝他頷首。
「怎麼啦,媽?」又吵架了?——可是也不像。
「阿飛,你——你爸過世了。」淑月隱忍著淚水一字一句地說:
「今早你鄉下的一位親戚跑來要求你回去替他送終。說他去世三天了,是心臟病突發。」
阿飛怔怔的,聽著淑月繼續說,心裡頭一種莫名的感覺一直擴張,似是悲哀又似淒楚的感覺不斷不斷地擴散……
他哭不出來。一個生他卻幾乎和他沒有關係的人,除了血源、除了名分,他不知道兩人之間還有什麼關聯。他沒有哭,但是比哭更難過,為他難過嗎?還是為自己難過?沒有必要,沒有必要啊!他的存在早就沒有意義了,但是,真的沒有意義了嗎?真的沒有意義嗎?
「你明天早上去鄉下一趟,好嗎?好歹他是你的父親。」淑月看看賈尚仁,「我不方便去,也不想去。你替我給他上一柱香,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