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芊雅,生在溫室裡,長於花房中,是一朵纖秀柔美的小花。不過,是帶刺那種的。
父親是中部商界重量級人物,膝下唯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灌養著,視如明珠鑽石。
從小,資質聰穎的芊雅在各方面的表現都非常出色,一路以優異的成績自小學進入明星初中,然後考進省女中,又以出色的外表,榮膺學校樂儀隊隊長,林天祥自是更加寵愛了。
一開始,都是令司機每天用賓士車接送上下學,後來由於芊雅的反對而取消,原因是她不願意藉賓士車來顯示自己的家世,更不願和同學之間造成隔閡,所以她極力說服父母親讓她自行搭公車上下課。起初林氏夫婦頗為擔心,又令司機陪著,芊雅大表反對,堅持自己上下學,她說:
「爸媽,我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立了,不要給我這麼多保護好不好?每天叫人接送上下課,教人家多為難啊,我要像其他同學一樣騎自行車或搭公車。」
「騎自行車?」林美倫瞪大眼睛:
「不行不行,多危險啊。」
「那麼搭公車!」芊雅挺直肩膀,不做退讓。這是她首度為自己爭取獨立,顯得那麼堅決。
「好吧!」林天祥終於讓步:
「不過,每天一定按時回家。」
「好的,謝謝爸爸!」芊雅高興得抱住父親猛親,高興自己終於擺脫了與眾不同。
別人是拚命努力地想要與眾不同,而芊雅卻是從小就極力地想要和別人一樣。無論外表、穿著或者聰明才藝,她天生就是鶴立雞群與眾不同,無論她多麼刻意壓抑自己的表現,她總是無法令別人對她一視同仁。
「芊雅太出色了!」
「來,我們請芊雅為我們示範這個舞蹈動作!」
「各位同學,仔細看林芊雅的動作。」
「林太太,芊雅實在太好了。」
多少欽羨的目光、多少嫉妒的眼神,由於賓士車、由於她的美麗、也由於她的出色,在友伴之中劃了一道巨大的鴻溝,從小就這樣,即使是上了高中之後,又因身為樂儀隊隊長,任憑她捨掉賓士車,卸下驕傲的外表也無法跨越那一道鴻溝。
所以,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挫敗之後,她也慢慢放棄了,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裡,與鋼琴、舞蹈、書本為伍,活得有點寂寞孤獨。
除了朋友,她幾乎是沒有煩惱的。
從小,就有不斷的傾慕信。為此,林氏夫婦特別小心叮嚀:
「芊芊,不要隨便和男生交往,知道嗎?等上了大學再交男朋友,而且要帶回來給爸媽鑒定。」
他們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觀察保護著,唯恐掌上明珠被人輕易摘取了。
向來,芊雅都是不為所動的。儘管成打成打的信件寄到學校和家裡,她總是交給父母,或大聲在眾人面前誦念,笑得像個天真無知的小女孩!
唯一的例外是羅飛。
初中時,她首度的學業競試輸給他,便對他特別留意,當初只把他當成學業的對手,不曾有過其他念頭;孰料,上了高中之後,幾度從同學口中獲得他的消息不僅不能忽視反而意外地懸念,而當接到他寫給她的第一封信時,心竟狂跳不止。第一次,她藏著信,不敢給父母親知道;第一次,臉紅心跳地讀著信,心裡雀躍不已。
不過,那份狂喜早已隨著目睹羅飛和孫如眉一道在綠園出現市消失殆盡,生平首度,她仔仔細細地把信件黏好,彷彿沒拆過一般,按著原址,寄還給寄件人。
後來,幾度在路口遇到羅飛騎機車來等孫如眉,她覺得自尊心受到傷害,怨恨自己竟然曾經為一封信而狂喜,竟然曾經為一個那樣膚淺的人牽掛過:他考上哪裡?成績好不好?……啊,真是太丟臉了,她不屑地望著他,掩飾內心的刺痛,告訴自己:
「一個這麼膚淺幼稚的男生,一個這麼無知不知自重的女孩子!」
回到家,悶悶不樂地把自己鎖在琴房裡,彈了好幾個小時的鋼琴,偶爾也想掉淚,不由自主卻想起羅飛,她覺得羞愧極了,彷彿無地自容。
眼見女兒變得有點憂鬱,美倫憂心忡忡地告訴丈夫:
「再過一年就要聯考了,我覺得芊芊有點失常,你想是什麼原因?會不會是陷入感情困擾?」
「不會吧!」天祥沉思半天:
「芊芊一向聽話,她心高氣傲,不會輕易喜歡任何人的。再說,她每天上課之外就是在家,你有看到什麼可疑的人嗎?」
「沒有哇!還不是一大堆信件,她都給我看。也沒有什麼異狀。」美倫歪著頭想了好久,才說:
「或許是青春期吧,特別容易發愁。暑假我們帶她出國玩一趟,好不好?」
「你們母女倆去玩吧,我工作忙,走不開。」
「又是工作!」美倫有點生氣,卻也無奈。
「老是工作!」
「有什麼辦法?我也想出去玩一趟啊。老婆,別生氣,等我把大陸的廠設好,再設法挪一個長假,我們去度二度蜜月,好不好?」
「你?」美倫假裝生氣,轉過身去。天祥趁勢捻熄了燈,半晌說道:
「我們女兒長得那麼漂亮,我看愈來愈有得煩惱囉!」
「早知道,生兒子就不必煩惱那麼多了。」美倫幽幽地說。
「現在生也來得及呀……」
「呸!」她的嘴唇忽地被堵住,再說不上話來了。
芊雅的父母,恩愛出名。在一圈商場好友當中,鮮有人能及得上。十幾年的婚姻,甜蜜如昔,偶爾有一點小吵,卻也無傷大雅。
只不過,夫妻相處久了總有煩膩的時候,天祥又不喜到外頭逢場做戲,久而久之,難免無聊。
這種偶爾覺得無聊的心情幾次向好友康文傾吐,竟引發了康文的記憶,他想起一度聽聞一種流行於歐美上流社會的週末豪華派對換妻遊戲,慫恿天詳參加:
「沒什麼嘛,大家遊戲一場,之後還是互不認識。不留姓名、不帶感情,純粹打發時間,你先來看看吧。」
瞞著美倫去了幾次,擔任候補,若有某人的先生因病缺席,他可以遞補。
幾次下來,刺激又新鮮,天祥欲罷不能。因此,利用一次在床第之間的歡悅之時,他向美倫提出了參加的想法。
美倫瞪大眼睛,嚇壞了:
「怎……怎麼可……能?」
「你真是老古板。人家歐美已經流行數十年了,搞不好幾百年了。」
「不!」美倫斬釘截鐵地表示不幹這種傷風敗德的事。
「傷風敗德?不會吧,美倫,這個俱樂部的要求是會員要彼此不認識,並且在事後不准提起也不能聯絡,純粹只是排遣時間,換換口味。」
「不,不,我做不來。」美倫一想起那景象來,臉紅心跳的,不能接受。
「美倫,你想想,只是遊戲,既可以增加生活的情趣,又可以調節我們夫妻的感情,你別固執吧。」
後來,禁不住丈夫再三央求,美倫也擔心若不允了他,不知他會私下幹些什麼勾當,總想:自己也跟著去,好歹夫妻都參與,應該不會對婚姻造成傷害吧?!
於是,他們跨出了第一步。而這一步跨出,再也回不了頭,一次又一次,食髓知味,他們愈來愈不能自拔。
而他們怎樣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會在神不知鬼不覺當中不小心洩漏了出去,傷害了他們最疼愛的女兒。
※※※
「二年三班羅飛,立刻到訓導處,二年三班羅飛,立刻到訓導處報到!」擴音器傳來訓導主任老K刻板的聲音。才第一堂課上完就被Callin,羅飛搖搖頭,給阿傑使了個眼色,太空漫步似地晃到訓導處。
「羅ㄏㄨㄟ,」老K每次都叫偏了,露出二排略嫌黑黃的牙齒:
「你又闖禍了。又飆車啦,還差點搞出人命。你說,這次要大過還是小過。」
「隨便。」羅飛面無表情。心想,好個一線兩星的李正豪!!
「我警告你啊,我們學校雖然不是第一志願,好歹也是明星學校,你再繼續這樣破壞校譽,當心被退學。不要以為有人背後撐腰就囂張。」
阿飛盯著窗外一叢叢鳳凰花,聽著蟬嗚唧唧,心裡想著蟬兒七天的生命,有些字眼跳進了他心裡:火焰、輝煌、凋落、死亡;老K仍繼續口沫橫飛。
末了,老K做結論:
「看在你上次替學校掙到的冠軍獎盃上,功過相抵,記個小過了事。你滿意嗎?」
阿飛點點頭,說:
「可以。」
「那,回去吧。」老K低頭抄寫紀錄,看他走遠,又補上:
「聽說你在省女亂交女孩子,小心點,別惹禍上身。孫如眉紀錄不好。」
阿飛一愣,半晌,回道:
「我的紀錄也不怎麼光榮吧?!」頭也不回地回教室去了。
阿眉雙親離異,沒人管。性子剛烈,愛玩會讀書,縱使使壞,也沒人拿她奈何。舉凡舞場、KTV、保齡球館,哪裡沒有她的蹤跡?名聲早已狼藉在外,倒是認識阿飛之後收斂了不少,由於阿飛不喜跳舞唱歌,她也就金盆洗腳鮮少涉足上述場所,似乎一心一意想當阿飛的好「老婆」了。
阿眉的個性好強,敢愛敢恨,阿飛這一年下來早已領教夠了,有時想起她的機伶、狠勁、任性,不免有點心驚:當初起意與她一道,只不過想激激林芊雅,誰知後來愈玩愈不能抽身,想逃掉已被阿眉緊緊地扣住了。也由於心中並不做長久之計,阿飛始終克制自己嚴守份際,寧願打空炮彈,也不輕易和她發生關係。並不是阿眉沒有意思或欠缺女人味,而是在阿飛的潛意識裡有種排斥,不想與阿眉糾纏太久,或許林芊雅始終是個陰魂不散的影子。
晃回教室,導師未到,阿傑偷偷問他:
「大的還是小的?」
「小的。」
阿傑如釋重負,之後,又想到主意了:
「下課,我們去台中港。」
「幹嘛?」
「好玩的事多著呢。」
阿飛點點頭。導師剛進來,頗富深意地看看他,然後開始上課。
下午放學後,阿飛又被心理咨商室的吳神父約談。
吳神父四十多歲,英俊不輸電影明星,且又多才多藝,阿飛始終想不出他為何要出家當神父。有一次問他,他笑著說:
「我一出生,就喊著瑪莉亞,瑪莉亞。我父母一聽,不做他想,就這麼定了。」
「開玩笑!」阿飛不信,嗤之以鼻。
「好,說正經的,是為神。瞧,你又不信,」他看著阿飛嘴角浮起不屑的笑意。
「大概只有一個答案你會滿意,我曾愛上一個美麗絕倫的女孩子,對方卻不理我,最後嫁給了別人,我絕望之餘,只有選擇天主以度餘生。」
阿飛不禁想到林芊雅,腦裡浮出一幅幅景象,芊雅披婚紗,旁邊一個英俊的新郎,不知是誰,而他則傷心欲絕地立誓歸屬天主……
「瞧,你接受了吧?!人們只願意接受自己想的答案,所以,常常,問的人等於自問,答的人等於白答。不過,我還是得問,你非飆車不可嗎?」
阿飛回過神,聳聳肩,反問:
「你非當神父不可?」
「不一定。」吳神父故意壓低聲音:
「如果教皇願意讓位,當教皇也可以。」
阿飛嘴角一拉,笑開了,說:
「如果可以賽車,不飆車也行。」
「你又沒駕照,危險!」吳神父搖搖頭:
「而且,最近很多幫派紛紛藉飆車滋事,你身處其中,危險極了。」
「危險?」阿飛嗤笑:
「活在現在的台灣,哪個時候哪個地方不危險?食用油有毒、飲水有毒、蔬菜水果有殘毒,空氣品質不好、交通事故不斷,空中地上,建好的沒有建好的,自然的、人為的,有哪一樣不危險?地震水災風災,飛彈核電廢料,殺人搶劫毒氣、不危險嗎?」
「沒錯,但是分為可避免與不可避免。飆車之生命危險乃屬可避免。」
「你錯了,吳神父。飆車是不可避免的,對我而言。」
吳神父定定地望著他,良久良久,才說:
「阿飛,要不要談一談你的家人?」
「不要。」阿飛言簡意賅地拒絕:
「他們都很好,沒有必要。神父,如果沒別的事,我和同學約好了,得先離開。」話聲甫畢,他前腳已在門邊。
吳神父點點頭,雙手一攤,對著他的背後喊:
「阿飛,有空常來坐坐,我很喜歡和你聊天。」
「我也是。」阿飛真誠地說。說完,小跑步離開,趕著去和阿傑會合。
阿傑在校門口等他,一見他劈頭就問:
「吳神父說些什麼?」
「如果他不當神父要做什麼,……」阿飛輕輕一笑。
阿傑則彷彿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迷迷糊糊地跟著走。
「喂,阿飛,我覺得你真的很行耶,連吳神父都喜歡你。阿草那些缺德鬼還說神父有斷袖之癖,他——」阿傑看見阿飛的眼神,突然止住口。
阿飛側臉望他,滿眼疑惑,問:
「他還說什麼?」
「……能……說……什麼?阿飛,別甩他,他嫉妒你,若想扯你的後腿。上次看見你載阿眉,那小子眼睛差點噴出火來。」
「有機會,我們應該找他出來談談。」阿飛冷冷地說。
阿飛則冒出了不少冷汗,改問他:
「今天不去接阿眉?」
阿飛搖搖頭:
「剛好她沒打電話煩我,趁機會擺脫一下。」
「你不怕她被人把走?」
阿飛笑笑,毫不在意。
「說真的,阿飛,我覺得你好像心不在她……」阿傑歪著頭猜想:
「你該不會喜歡上別的女孩吧?!」
「別胡思亂想了。」阿飛狠狠地往他頭上一敲:
「走,去阿正家拉車出來。」
阿傑還是不肯罷休:
「哪天你和阿眉吹了,把她讓給我,好不好?」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阿傑想起阿眉的凶悍,說:
「說的也是,她是恰查某,我不出三天準被她整死。算了吧。」
阿飛又好氣又好笑看著他,踩著腳踏車,向風裡奔去。
去到梧棲,沿海漁船都已入港,道路兩旁儘是兜售新鮮海產的小販,好不熱鬧。
「入夜以後,這兒可精采!新近崛起的鬼風隊常在這兒附近出沒,我聽說他們常常亂來,沒有法紀,搶劫、殺人、恐嚇,無所不為。」阿傑從一攤魚貨裡撈到誤入漁網的小海龜,和它吹著氣玩耍。
「帶頭的,叫什麼名字?」阿飛遠望無邊的天際,海平面上飛鳥劃過,平添落日滄桑。
「叫戴揚,灰狼戴揚,聽說他從北部轉學青年中學,父親是市議員,作風陰狠,縱容哥兒們胡做非為。」
「看來,很快會找上我。」
「那還用說?!在中部,誰不知道愛快R?不過,我覺得還是避開他們那一夥人比較好。」
「如果他下戰書,怎麼避?」阿飛笑笑。
逛了一圈之後,他們乘著海風沿公路奔馳了一會兒,不出五分鐘,立即引來了一群飆車旅的側目,阿飛那繡著「R」字的外套太醒目了。
一群人呼嘯而過,背面露出鬼風魔兒「鬼」的標幟。
「是他們。」阿傑跟上來,以阿飛聽得見的聲量。
阿飛把速度慢下來,不想貿然和他們卯上。
「阿傑,我們回去吧。」說著,把機車掉頭,向市區前進。
孰料,鬼風隊在幾分鐘內彷彿鬼魅一般尾隨而至,前前後後包夾。
阿飛不理,加快油門,在很短時間內就擺脫他們,但是,阿傑沒跟上。
他發現苗頭不對,折回頭,才發現阿傑的車和他們其中一輛擦撞了,一夥人藉故尋隙。
阿飛停下車,大步向前,眼睛掃了一下,問:
「戴揚,灰狼戴揚是哪一位?」
「你是什麼角色?叫那麼大聲?」其中一個小癟三大呼小叫刻意扇火。
良久,一個低沉的聲音才從人群中響起,話聲一出,四下立刻安靜。
「久聞愛快羅蜜歐的大名,今日才得一見,真是幸會幸會。」然後一個高個子穿著靴子皮褲直挺挺地站立在眾人之前。
「他們故意擦撞我的。」阿傑低聲向阿飛說。
「這是見面禮?」阿飛指著阿傑的車子。
「因為閣下不領情,只得出此下策。」灰狼一點也沒有歉意。
「有辦法追上他啊,為何出此小人行徑?」阿傑忍不住衝著他抗議,阿飛按住了他,朝灰狼笑說:
「我不知道閣下你會在這一群隨處吆喝的車陣中,有失禮的地方,請你原諒。今天的事我們也不想追究了,大家算是認識一場,以後多多照顧,阿傑,車子還可以跑嗎?我們走吧。」說完,阿飛走回車子,跨上去,踩動引擎。
「慢著,」灰狼大踏步朝他走來:
「哪天,想向閣下討教討教,肯賞光嗎?」
阿飛笑笑,不置可否,說:
「後會有期!」
灰狼細長的眼睛閃著詭異的光芒在背後注視他們,阿飛覺得寒氣逼人。
「是位狠角色。」阿飛心裡很清楚他們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回到阿正家,阿飛叮囑阿傑:
「以後別去台中港了。盡量不要單獨行動,你去Call大胖、小胡他們,讓他們也別去,哥兒們盡量一齊行動。」
「好。」
「阿眉要你回電。」阿正從屋裡冒出頭來:
「還有,我爸問你哪時候再比賽,他最近缺錢,想再撈一票。」
「叫你爸檳榔多包一點吧!」阿飛放回愛車,踅回阿正家的客廳,逕自打開冰箱:
「如果阿眉打電話來,就說我還沒回來。」
「你幹嘛?想甩掉她?沒那麼容易喔。」阿正從漫畫書裡抬眼覷他。
「不是啦,我很累了,想回去了。如果給她電話少不了又要陪她,她是夜貓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飛說著走著,到了門邊,想起什麼似的。
「啊,我快可以考駕照了。等我拿到駕照,看那些條子還有什麼話說。阿傑,我先走了。」
阿傑正玩「魂斗羅」,沒空理他,只應了聲:
「嗯。」
阿飛搖搖頭,跨上腳踏車,吹著口哨,一路飛馳。
他沒有立即回家去。
不由自主地往西區去,在美術館畔,那兒有一個角落,他可以靜靜坐著,遠望林芊雅的家,她位於二樓的琴房,剛好朝著美術館的大草坪。
九點十分,遲了十分鐘!阿飛氣喘吁吁地趕到了視線最佳的角落,林芊雅早已坐在鋼琴前,不知彈著什麼好聽的歌曲。
阿飛癡癡傻傻地望著那遙遠而模糊的身影,怔怔地不覺時光流逝。十點鐘,她的母親照例出現,似乎催她休息,她回過頭,朝窗外看了一下,阿飛心臟猛地一縮。然後,她合上鋼琴,在窗前站了片刻,拉上窗簾,熄燈離開。
彷彿,她知道有聆賞者,也或許,她喜歡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即使是悶熱的夏天,她也不喜歡關窗開冷氣;練琴的時候,她就打開窗子,剛好側著臉,那畫面成了阿飛心裡永遠的夢境。
阿飛有時會幻想著自己像美國電影裡那些西方男孩子,大膽貿然地按鈴,面對她的雙親,嚅嚅地說:
「您們好,林伯父林伯母,我叫羅飛。我很喜歡林芊雅,可不可以和她做個朋友?……」
不過,那終歸是幻想。他沒有那個勇氣,縱使他有勇氣,而林芊雅父母大概也會把他轟出門,沒有一對台灣的父母願意以開明的態度來看待孩子的交友的;至於芊雅,她大概會嗤之以鼻吧,然後在隔天把它編成一個笑話,在綠園流傳。……再說,自己已有阿眉,這算什麼?
他頹然拉車走開,一路沒心緒,不料,迎面卻瞧見了難得出來吃消夜的林芊雅和她父母。
芊雅好生訝異,卻不敢多看他一眼。但是阿飛注意到了:她的臉上眼神裡除了訝異之外並沒有在街口時那種不屑的眼神。
阿飛像是做壞事被逮著了,臉紅心跳地加快速度離開。
好奇怪的羅飛,芊雅心想,已經晚上十點了,他怎麼在這裡出現?還一臉緊張羞澀,莫非他做了什麼壞事?可這兒附近也沒有人飆車啊,他能幹什麼壞事。啊,大概和孫如眉偷偷幽會吧?可真無恥,她想像在美術館那浪漫的燈光下,他們兩人促膝長談或……,愈想愈不舒服……臉上也訕訕然不甚高興。
「芊芊,怎麼啦?」美倫瞧她有點異狀。
「沒有哇!」她聳聳肩,企圖把羅飛拋出腦子,呸,什麼人嘛,幹嘛老是惦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