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兩天,她果然收到欣穎的喜貼,卻沒有署名。想來,他待她似乎不過就是一般,一個普普通通的朋友而已。她想著,心都發疼了。
然而,她終究放不下,打了好幾次電話找他,不是說他出去了就是開會,秘書問她留話否?她怔怔地發著呆,沒有回答就掛了電話。
也曾衝動地等在他的辦公大樓外,徘徊不已。遠遠地,或看他和部屬談笑風生,意氣飛揚;或見他偕同友人搭乘寶士馳騁而去,她始終不敢貿然地上前和他打招呼。忽然間,她覺得他與她實在好遙遠,八竿子打不著。見—廠拉麵,鬥嘴逞牙利,話別後,就是兩個世界。他的世界她進不去;她的世界他也未曾涉足。想著想著,倒覺自己自尋煩惱,他到底是不相干的人哪。
所以,當周捷再和她提起婚事時,她想了想,便允了。
周捷當下雀躍萬分,忘形地吻了她。她被動地接受他的吻,沒有激動也沒有強烈的喜悅。等他興奮地離開之後,她撫著嘴唇,才想起感覺了。她覺得這一切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就那麼—回事罷了——初吻、戀愛,或者結婚。
對此,她第一次主動取消了和褚煜的約會,專心在家準備訂婚諸事——其實也沒事,她就是不想動。電話也是秘書接的,突然想起,他沒有給過她私人的電話。那麼。他對她,竟真的只是稀鬆平常。
文郁顯得很高興,也許是一種自然的心情反應,她忙進忙出的,張羅各樣東西,露出久違的笑容。李-見她那樣開心,多少也心安一點。按下心情,專心地準備起各種事情來。
周捷總陪著她,一刻不離,離興得跟什麼似的。李-見他高興,逼著自己露出笑臉,雙雙為親事忙碌。
這些日子,褚煜忙得昏天暗地的,也忘了給她電話。秘書說她留得有很多事要告訴她。
欣穎結婚前夕,感慨特多,兄妹兩人自小親密,自是珍惜難得的相聚,說了不少心裡話。
「老哥,我看你和李姬似乎常聯絡。你們是哪種關係?」她直截了當地說。「我知道,林茵茵纏你纏得緊,爸那邊也有默契,你怎麼想?」
「和她嘛,一直都是朋友。」他不知不覺笑了起來,「我們也不知算是那門子的朋友。她有事沒事找我們家的麻煩,在報上絲毫不留餘地,兩個人見了面,也是劍拔弩張,唇槍舌劍,沒一刻平靜。」
「可是,你喜歡她,對不對?」
他苦笑。「有什麼用?人家早有男朋友了。」
「搶啊!」欣穎捶他一記。「什麼時候,褚煜褚大少爺變得這麼含蓄收斂了?」
「她不一樣的。對別人而言,我渾身上下都是有利條件,一到她眼前,都不值了。再說,我受不了人家拒絕的,表了態,把心剖開,她要是不屑一顧,我受不了的。」
「她要是眼裡心裡沒有你,就不會見你了,我的老哥。」欣穎拍拍額頭。「我聰明的老哥啊,你幾時變得這麼沒有自信了?
以前追張佳心的時候,過五關斬六將,天大的對手也不怕。如今倒怕起了一個小記者。」
「我跟你說了,她不一樣的,和我們世界的那一套準則不一樣的。就算我把所有的一切都送給她,也許她根本不屑一顧。你沒聽她批評我,簡直一文不值。」
「什麼人嘛,自以為清高得不得了,對不對?她媽也是一樣,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好像我們褚家人有毒,一沾上就要了她的命似的。」她想起一些往事,幽愁怨恨跟著升上心頭。
「欣穎!」他不表贊同,頗不以為然,盯著她看。
「也許我有成見吧,」欣穎站起身來。「老哥,別管我,只要你自己喜歡就好,放膽去追吧,」不要這麼畏縮。搞不好你手腳一慢,就得拱手讓人了。別再遲疑了。好晚了,我得去睡。」
褚煜經過欣穎這麼提醒,倒是豁然開通,下了決心。
參加過了欣穎的喜筵後,他撇開了所有的事,帶著微酣與絕佳的心情,開著車直奔李-家。
李-看到他,似乎很訝異的樣子,沒想到他竟然會跑到她家來。
他看見她,高興得跟什麼似地,衝著她笑,說:「我一喝完欣穎的喜酒,就趕了來。」睞著她,心怦怦地跳,又問:「你幹嘛取消約會?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李-向他示意出去,於是兩人相偕走在街道上。她側眼看他那股興沖沖的模樣,恍惚之間,覺得自己似乎錯了。其實,他不陌生,也不遙遠的。
一轉念,她的淚水差點掉出來,忙掩飾著說:「什麼事呢?
這麼急?今晚不是欣穎的喜筵嗎?都這麼晚了還跑來,明天說他站定,瞅著她,吸了一口氣,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今天晚上欣穎的幸福讓我感到很大的刺激。」
她一笑,搖搖頭,前行,幽幽說道:「假如我告訴你另一件事,看樣子你也會大受刺激吧?!」
「什麼事?」他很好奇,暫且忘了自己想說的事。
她站定,深吸了一口氣,豁了出去,反正早晚也要說的:「我答應了周捷的求婚!」她說完,等著他的變化。
他的確呆住了,臉色變得很蒼白,望著她彷彿不知所措,他的手放在褲袋裡,一手卻不知該擺哪兒。
良久,他才訥訥地開口,「的確是很大的刺激!」他轉身快步前行,彷彿和地板有仇似的,踢踏作響。
然後他站定,深吸了口氣,回頭走向她,平靜地說:「那麼我是不是應該恭喜你?」笑得有點勉強。
李-瞅著他,心空空的,回答:「嗯,如果你願意的話。」
「恭喜你,時間訂在哪時候?」
「下禮拜日,先訂婚。」她往前走,茫茫然的,不敢停下腳步。
「我老是想,和他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他對我很用心。不嫁他,嫁誰呢?」
不嫁他,嫁誰呢?她的話在他耳膜重複著。他想大喊:為什麼你沒有想到我?但是他太倔強了,怎肯在這種勝敗已分明的時候承認自己的失敗?
「其實,結了婚也好,始終漂泊不定的心,也許可以定下來吧?!我媽說,人總要結婚的,好像結婚才是重點,和誰並不重要褚煜。」
「啊?」他茫然地應聲。
「你覺不覺得人生很多事似乎都是注定的?」她問他。
「不對,」他搖搖頭,「我不認為。我想,人應該可以掌握一些什麼或者改變什麼的。」
她懷疑地望著他,又說:「我也想過一些改變,但是,似乎很難。也好,結了婚,宿了命,生活的問題就比較單純了。」
他們道別之後,李-才想起他竟忘了告訴她,原本來找她的目的。算了,下回再問他吧,她想。
周捷家象徵性地請人來提親,藉此雙方家長見了面,相互客氣地稱讚對方的兒女。
接著,周家禮數周全地來下聘,一樣一樣的東西都沒漏掉,也沒缺失。
當周捷給她套上戒指時,她的壓力好大,幾手想逃掉——畢竟理智說服了她,終能維持著笑容,從頭到尾。
訂婚之後,星期日之約似乎在默契之下取消了。她想,他大概不會再出現了。女人一旦屬於某個男人,似乎就該和以往的一切切斷吧。
沒想到,他還是打來了電話,告訴她,契約仍在,誰先毀約,任憑處置。
她想了想,無法拒絕。又怕周捷吃味誤會,以為她有什麼想法,於是決定瞞著他,心裡頭也惴惴然的。
一進雅音小築,褚煜便開玩笑地瞅著她,「讓我看看,訂了婚的人哪裡不一樣?」當下認真仔細地盯她半天,「咦,怎麼才訂幾天婚,就瘦了?」
「不要開玩笑了!」她的心情悶悶的。
「怎麼?訂過婚的人不能開玩笑了?」
「褚煜,你再開我的玩笑,我要走了!」她當真拿起皮包,作勢要走。
「好,好,我不開你的玩笑便是。我說真的,你看起來不像快樂的訂婚人。」
「這星期工作太多了。」她找藉口。
「又沒看到你罵褚家的文章!」他逗她開心。
她搖頭一笑,說:「真有你的,天下之大,可罵的人多著呢,也不只你們家。」
「承認了吧?也有人比褚家人更討人罵的。」他得了便宜又賣乖。
「對了,上次你三更半夜跑來,看你興匆匆,話卻沒說完,又走了,真是的。」她搖頭笑他,又問:「到底你要告訴我什麼?
在受了欣穎結婚的刺激之後怎樣呢?也沒下文。」
「沒什麼,」他故作輕鬆,聳肩一笑。「那天我喝了酒,有點暈眩,現在都不知道當時想些什麼了。我有點失常,是不是?真的沒什麼。」
然後靜默了半晌,他技巧地轉移話題,告訴她:「金嫂病了,或許你找個時間去看看她。」
她點點頭,一時無話,兩人意興闌珊地又聊了幾句,便沉沉地告別。似乎,在他們之間已喪失了某種東西。
不過,臨別時,他不忘提醒她:「下個禮拜,老時間、老地點,別忘了。」
她點點頭,虛虛晃晃的一個笑浮在嘴邊,轉身便沉落了。
李-找了時間去看望碧玉,她看來似乎病得不輕,急性肝炎一向來得兇猛,想是太過操勞所至,李-囑她:「阿姨,你就是太勞累了。」
「唉,褚太太這陣子病情不穩,我實在不該挑這時候躺下,」
碧玉自怨自艾。
「人要生病,又沒辦法自己作主。你別太擔心,褚家有的是錢,還怕請不到人?」
「你不知道,褚太太很依賴我。吃慣了我做的菜,別人的燒的她一概不吃。」碧玉擔心地說著。突然想起又問她:「是誰告訴你我病了?」
「褚煜。」
「你們常碰面嗎?有一次,他來我這裡,問了好多關於你的事,我看他很關心的樣子,從來沒見他如此過。他跟我說,也許他應該要告訴你,我問他什麼事,他只是笑著不說話。後來,他有沒有告訴你什麼事?」
「沒有啊!」她答,心裡也揣測著,他究竟在想什麼?
看看碧玉,又勸她:「阿姨,你好好休息吧。不要操那麼多心。對了,我訂婚了,是同事,本想結婚時再通知你,你別介意啊!」
碧玉望著她,心裡不禁想起一些事,關於褚煜的。
這之後,李姬和褚煜見面的機會漸漸少了。褚煜是忙,李-則是有意迴避。
褚煜又把全副精力投入在他的戰場上了,而且比以前更標悍更大膽,無論在股票市場上或者房地產建設方面,都顯得意氣勃發,虎虎生風,出手之大膽俐落使人側目。他常常買進一些原本並不被看好的土地,不出多久,總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地賺錢;也常炒作股票,搞得市場起起落落,震盪不已。
李姬冷眼旁觀,再沒有表示意見了。她想,自己哪有置喙餘地?
周捷和她訂婚之後,安心不少,對於褚煜,他偶而微有防心地刺探她,總被李-給擋開了。
「褚煜?干我什麼事?我們很少見面。」
周捷拿她沒轍,只得擱下。
兩人上班之餘,倒是常去逛街看電影的,彷彿例常公事一般。
不過,他有些過於親密的舉動與過分的要求,常使李姬十分惱怒,她始終無法接受。
周捷也惱,說:「這有什麼嘛,我們都訂婚了。你真是莫名其妙!」
她又氣又惱,撇下他,理也不理,獨自回去。
她始終無法平心靜氣地接受他的愛撫,甚至連他的親吻,有時都令她產生想逃避的衝動。
怎麼會這樣呢?她茫然無助地望著鏡裡那對驚惶失措,又帶著灰暗沮喪的眼睛,心想,我是不是錯了呢?為什麼會和他訂婚呢?原來,婚煙不只是求生活的安定而已,還得忍受這麼多的事物。
因此,她愈來愈沮喪了,有時連工作也提不起勁來。一下班就往家裡跑,窩在房裡也不和文郁說話。
周捷見她不快樂,以為她對那種事害怕,就買了好多關於夫妻婚姻之道的書送她,李-看了,愈發寒起心來,—古腦丟進垃圾桶。
巧雯的喜帖寄達她手中時,附了張紙條——
「你是我不作第二人選的伴娘,敢不來,與你絕交。」
她望著那大紅的喜字,怔怔然想起巧雯曾有過的那一段難堪。
喜帖上頭印了天長地久、永浴愛河等字,她的心覺得傷悲,為她自己名實不副的婚約,為什麼她竟沒有想過天長地久呢?
——和周捷。
巧雯的閨房裡,擠滿了老同學,大家嘻嘻哈哈你來我往地戲虐新娘子。
巧雯被整得臉紅耳赤,嚷著:「你們這些潑婦,等著瞧吧,就快換你們了。」臉上洋溢著幸福喜悅的笑容。
「李-,」小鄭問她,「聽說你訂婚了,怎麼都沒通知老同學?真不夠意思。」
「等結婚嘛!別生氣,到時候請你當伴娘,下一個就輪到你了。」李-勉強打起精神和她說笑。
於是大夥兒又問了她關於周捷的二三事,使她窮於應付。
一番手忙腳亂地幫倒忙之後,新娘子終於化好了妝,在群朋友的簇擁下,交給男主角帶走,一場人生喜劇於焉開始。
車隊迎娶,接著外出拍照、喜筵、鬧洞房,一連串鬧下來,好不累人!可是,巧雯始終帶著醉人的幸福微笑,注視著新郎。
李-想,我會這樣看著我的新郎嗎?
參加完巧雯婚禮後,她更消沉了。上完班,哪裡也不去,書也不看了,擱在桌上,凌亂一片;朋友更難得聯絡了。除了周捷,她才勉為其難,像盡義務一般和他外出。不過,也是沒精打采的;要不,就是褚煜了,他的邀約,總帶給她一些激動和期待,只是見到他,也依然提不起勁兒來。
和他見面,他—向談著他的生意經;而她卻老是怔怔地發呆,無意識地攪著咖啡或果汁。
褚煜一看她不開心,就拚命想法子說笑話,或者拿旭揚開玩笑逗她開心。卻見她愁眉深結,沒精打采的,最後只搞得他束手無策,毫無辦法,訥訥地問:「你怎麼了?這麼不開心?乾脆解除婚約算了。」
她一聽,嚇了一跳,有點生氣,「褚煜,你不要信口開河,隨便開玩笑。」
他的心呼呼跳,瞅著她,一歎,「好吧,算我開玩笑。說真的,你究竟怎麼啦?沒見到像你這麼不開心的人。」
「沒有啊,」她答,避重就輕,「也許是必然的憂鬱症吧,我媽說的。」
「看你一副神思落寞的樣子,是不是周捷對你不好?」
「沒有啊。」她逃避著。
褚煜看著她,心裡頭千言萬語卻是一句也說不得,只能繞著股票和政治玩語言遊戲——他愈來愈覺自己似乎無趣,只得黯然告別。
李-望著他的背影,淚,不知不覺落了滿襟。